三 鬆之霜

這是我的,徐琬從粉紅色的**坐起,心頭浮現出的卻是這個有些奇怪的念頭。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將金黃色灑滿房間。她默默地歎了口氣,呆呆地坐在**,任斑駁的光線在清秀的臉上緩緩移動。過了好久,外麵傳來輕微的關門聲,是鍾點工阿姨出門了。空曠的家裏,又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徐琬捋起長長的黑發,紮成了簡單的馬尾。起床,洗臉,刷牙。站在鏡子前,徐琬看著對麵的那個麵色蒼白的女生,幽幽地歎了口氣。她拿起了媽媽的眉筆,接著是口紅。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一定要讓自己漂亮一點。拍了點粉底,徐琬想了想,又噴了點香水。

早餐已經擺在了桌子上。徐琬坐到了桌子前,漫不經心地吃著。好久沒跟媽媽一起吃飯了,昨晚她大概又沒回來。媽媽的公司越做越大,回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少,還不如當初在出租房裏……一股痛楚從腹部升了上來,額頭沁出細小的汗珠。徐琬咬緊了牙,這感覺真難受。她瞥了眼落地鍾,剛好七點。今天是周日,韓楓跟自己約好了在圖書館見麵。

劇烈的疼痛又從腹部襲來,喉嚨裏焦灼辛辣,猶如燒紅的鐵釺在反複炙燙。徐琬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從座椅上滑下,倒在了紅木地板上。眼淚奪眶而出,將剛剛化好的妝弄得一塌糊塗。生命的跡象正在一絲絲地從幾乎完美的身體裏抽離,她心頭湧出一股恐慌,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誰來……救救我……”

隨即,死寂吞噬了世界。

陳然看了眼手中的高橋鬆餅,滿臉狐疑地看了林萌一眼:“這個……確定是給我吃的?”

“對啊。”林萌露出溫暖的笑容。

陳然放下鬆餅:“你會有這麽好心?跑那麽遠買鬆餅給我吃?該不會在裏麵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林萌很可愛地搖頭:“哎呀,你怎麽這樣。人家本來就很淑女的嘛。給青梅竹馬買些糕點,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陳然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看了下四周。清晨的中山公園顯得比較安靜,附近好像沒有什麽奇怪的家夥。

“吃掉吧?”回過頭,林萌忽閃著大眼睛湊了上來。

“不要。”陳然幹脆利索地拒絕,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感覺很詭異的樣子。

“我叫你吃掉!你聽不聽話!”林萌怒氣衝衝地喊道,一隻腳踩上了石凳。

“不吃,我不喜歡甜食。”果然有問題。

林萌瞪了他一會兒,突然一手攬住陳然的腦袋,一手拿起鬆餅,死命地往他嘴裏塞。陳然手忙腳亂地掙紮。

“嘖嘖,現在的大學生,光天化日之下就肆無忌憚地打情罵俏啊。”身後響起張翔的聲音。

“要你管!”林萌惡狠狠地回應。

張翔不客氣地拿起鬆餅,咬了一口:“味道不錯。”

陳然在林萌臂彎裏扭過頭,詫異地問道:“鬆餅沒問題?”

“完全沒問題。”張翔又咬了一口。

“那……我也來一塊?”陳然笑著向林萌賠罪。

“來你妹!”林萌敲了他個很響的爆栗,埋怨道,“大叔,你也太慢了吧,等了你足足有三十多分鍾,警察不都是講究效率的嗎?”

“你以為我像你們一樣,整天無所事事?”張翔道。被一個小丫頭吐槽,是件很沒麵子的事情。

林萌沒有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分明是懶得跟你爭論下去的樣子。

“走了,走了。別讓那邊等急了。”張翔覺得很窩囊。

“那個……到底去哪裏?”陳然跟在林萌後麵,從袋子裏順出一個高橋鬆餅。

“怎麽,你沒告訴他?”張翔有點意外。

“昨天早上,我們學校的一個女生死了。”林萌板著臉,“大叔叫我們去幫忙破案。”

“明明是你死皮賴臉纏著非要來的。”張翔忍不住吐槽。

“唔……那女生……我們認識嗎?”陳然小心翼翼地咬了口鬆餅,嗯……香甜爽口,真心不錯,看來是錯怪萌萌了。想起來,好像小學的時候,她也給自己買過橘子汽水呢。

“徐琬。人非常漂亮,是個很受歡迎的名人,”林萌道,“不過沒我聰明。”

“哦……那個女神啊。”陳然嘴裏滿是鬆餅,口齒不清地答道。

林萌回過頭,看到他的狼狽相,歪著頭笑了起來。

“怎麽死的?”陳然把嘴裏的鬆餅咽了下去。

“中毒。”林萌道。

“哦,那挺不幸的。那樣的女神啊……”陳然腦中浮現出了徐琬的樣子,中毒的話,屍體一定很難看。

“鬆餅。”林萌突然又冒出了這麽一個詞。

“嗯?”陳然有點迷惑。

“毒是下在高橋鬆餅裏麵的。”林萌笑眯眯地說,“袋子裏還有幾個,你要吃完嗎?”

“我……”陳然覺得嘴裏滿是苦澀的味道。

“徐琬死了?”手機那邊的聲音似乎很平靜。

“是的。”韓楓心頭泛起一股無力的感覺,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怎麽死的?”

“還不知道。”

“那麽,那件事,沒有對她說嗎?”

“沒有呢。”韓楓機械地答道。

“都這麽長時間了。”女生的語氣帶了點責怪的意思。

“對不起,拖了這麽久。”韓楓麻木地道歉。

手機那邊在說什麽,他已經沒有在聽了。本來中午的時候,跟徐琬約好了在圖書館見麵。但過了約定的時間,徐琬卻一直沒來,這在往常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每次約會,徐琬都是早到的那個。又等了半個小時,韓楓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什麽,於是就打了她的手機,卻一直沒人接聽。又嚐試了幾次,韓楓終於打了徐琬母親徐英的手機,但是她也聯係不上自己女兒。等到徐英終於忙完了手頭的工作,回到家中推開門,看到的卻是女兒已經僵硬的屍體。

“你還在聽嗎?”那邊的聲音沒有擔心的語氣。

“嗯,我在聽。”韓楓道,“要去參加葬禮嗎?”

“是的,這個時候不去,未免顯得太心虛了。”

要怎麽麵對徐琬的媽媽?韓楓覺得有些頭疼:“那……我們一起去吧?”

“你是不是傻,這個時候還能一起去?分頭去吧。我正在看書,沒其他什麽事的話,先掛了。”

“再見。”韓楓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對了,警方說……她似乎是被謀殺的。”

然而那邊已經掛斷了,隻有單調的嘟嘟聲在手機裏回響。

房子很大,能在長寧區買到這樣麵積住宅的人,通常很有錢。林萌在心裏小小感慨一下,走進了房內。布局跟普通的商品住宅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繞過白色玄關,是看起來有些空曠的客廳,身著不同製服的警察們在裏麵來回走動,閃光燈此起彼伏。餐廳和客廳是隔開的,正當中放了一張看起來蠻時尚的餐桌,上麵擺著脫脂牛奶、提拉米蘇、法式煎蛋吐司、蔬菜沙拉,還有咬了一半的高橋鬆餅。牛奶被打翻了,有道很顯眼的白漬順著桌腳延伸到了地上。屍體還在,隻不過被搭上了藍色的絲絨被單。

一個穿著裁剪合體職業套裝的中年女人坐在屍體旁邊,目光呆滯,好像被抽離了靈魂。是徐琬的母親嗎?林萌有些猶豫,在她麵前掀開藍色被單,是種很失禮的舉動吧。張翔跟同事剛談完話,走上前跟中年女人小聲說了幾句。那女人隻是眼神空洞地看著遠方,似乎完全沒有在聽。張翔歎了口氣,扶起了她。

“我帶她去警局做筆錄,你們隨便看看。”出門前,他這樣交代林萌。

屍體一定慘不忍睹。林萌這樣想著,掀開了藍色的絲絨被單。奇怪,為什麽會這個樣子?徐琬的臉色雖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卻很幹淨。中毒而死的人,不是應該……

“她媽媽洗的。”旁邊一個年輕的警察搖了搖頭,“據說是接到了女兒同學的電話,回家的時候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徐琬。根據屍體的狀況推斷,當時徐琬應該已經斷氣了。不過她媽媽受到這樣的打擊,似乎有點驚慌失措了。她並沒有意識到徐琬已經死了,而是撥打了120急救電話,並用溫毛巾擦洗了徐琬,緊緊地抱著。我們接到120的報警電話,趕到現場的時候,現場已經全被清洗幹淨了。”

“這樣的話現場不是被破壞了嗎?她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做?”陳然道,“莫非為了掩飾什麽?”

“哪有那麽蠢的人,打完急救電話後再破壞現場,”林萌搖了搖頭,“男人這種生物,總是不能理解母愛的偉大。”

“你就是那個大學生偵探吧。”警察遞給林萌一雙橡膠手套,“你表哥好像最近不在上海?”

“嗯,好像是福州那邊有個奇怪的案子。”林萌敷衍道。她拉起徐琬的手,冰冷的感覺透過橡膠傳了過來,讓她打了個冷顫。連手指也被擦拭過了啊,指縫間似乎並沒有留下什麽東西,**的皮膚上沒有明顯的傷痕……

“屍體上沒什麽線索。”警察忍不住再次搭話。

林萌點了下頭,站起身仔細看著餐桌。牛奶、蛋糕、麵包、蔬菜沙拉、高橋鬆餅?奇怪了。

“我聽大叔說,毒藥是下在高橋鬆餅裏的吧。”林萌看著餐桌上咬了一半的鬆餅問道。

“所有的食物都提取了樣本,拿回去化驗了。”年輕的警察似乎在有意賣弄,“鬆餅是豆沙餡的。但鑒證科的同事發現咬開的那個鬆餅,裏麵的餡有黑色的,也有黃色的。黑色的自然是豆沙,黃色的呢,好像是巴豆油。”

“巴豆?”陳然接過話茬,“瀉藥?”

“不,不,可不僅僅是瀉藥那麽簡單。巴豆油是巴豆的提煉物,這種東西內服超過二十滴就會致死,是不折不扣的毒藥。”警察解釋道,“前段時間曾經發生過誤食巴豆油而意外死亡的案件,所以一眼就給認了出來。”

“可是……為什麽要把毒藥下在鬆餅裏麵?”林萌看著餐桌問道。

“桌子上的這些東西,隻有鬆餅是有餡的點心,下毒方便一些。”陳然搶著道。

“但是,你在吃西式早餐的時候,會吃鬆餅嗎?這就像到了肯德基,卻叫了份炒麵一樣奇怪。”林萌皺著眉頭。

“呃……或許是想吃甜點呢?”陳然看到了桌上的蛋糕,這個理由似乎太牽強了。

“早餐是誰做的?”林萌問道。

“鍾點工,已經通知她到警局做筆錄,現在應該在路上了。”年輕警察回答道。

“謝謝。”林萌衝他笑了笑,扯住陳然,“我們去警局。”

這小姑娘的觀察力挺敏銳的。年輕警察看了看餐桌上的蛋糕和鬆餅,一般人對這種程度的違和感是不會在意的。

“如果說鍾點工也沒問題,那塊鬆餅是怎麽出現的?”賴澤鋒用勺子輕輕地攪動麵前的藍山咖啡。

鍾點工已經為徐琬家服務了快六年,那天她準備的早餐裏並沒高橋鬆餅。徐琬的起床時間很有規律,一般都在七點鍾左右。在此之前,鍾點工會做好早飯擺在餐桌上,然後離開房間。然後分別在上午十點半、下午四點鍾,鍾點工會回到房間,打掃衛生做飯。但由於案發當天,徐琬說她要外出,讓鍾點工休息,所以她也就一天都沒再去。得知了徐琬的死訊後,鍾點工很是震驚。“那麽乖的孩子,誰會那麽殘忍啊。”她眼角濕潤著問坐在對麵的警察。

對麵的警察隻能報以無奈的沉默。徐琬是個非常優秀的女孩子,這是參與調查的警察們的一致結論。漂亮有氣質,性格溫柔,涵養很好,學習成績也不錯,再加上家裏有錢,可以說是非常完美的女生。

“肯定是大家追逐的對象。”陳然小心地看了林萌一眼,“古典美女啊,這年頭越來越少見了。”

以前的二人世界變成了三人行,這讓陳然非常不爽。雖然林萌說叫上富二代,隻是為了有個付錢的家夥,但還是讓他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林萌沒有搭理他,而是接著富二代的話題說了下去:“警方問了徐琬的媽媽,她也不知道鬆餅是誰買的。因為工作太忙的緣故,她一周也就跟徐琬見兩三次而已。依我看,她跟徐琬的感情也不會太好。”

“不見得,大人們有大人們的世界。”賴澤鋒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你懷疑她?”

“我表哥說過,任何與案件有關的人都值得懷疑。”林萌道。

“但是,母親殺死女兒,動機呢?”陳然努力參與到談話中。

“動機這種東西,在沒有確定主要嫌疑人之前,是用不著去猜測的。時代在變,殺人的理由也跟著變得稀奇古怪。”賴澤鋒道。

“現在的嫌疑人,徐琬母親、鍾點工,還有她的男朋友韓楓。”桌子上的蛋糕跟案發現場的好像很相似,林萌嚐了一口,太甜了。

“你要一個個去查?”賴澤鋒搖搖頭,“跟警方相比,你在人力、物力、調查環境上都沒什麽優勢。”

“萌萌可比那些警察聰明多了。”陳然討好般地看著林萌。

“確實沒什麽優勢,嫌疑人見不見我都不好說。”林萌顯然更讚同富二代的話。

“注意安全。”賴澤鋒看了陳然一眼,“這家夥雖然看起來比較柔弱,但好歹是個男生,帶上他好了。”

林萌拍了拍陳然的腦袋:“我們總是在一起。”

陳然有點失望,富二代臉上似乎沒有不快的表情。

“我去打網球。”賴澤鋒將一張金卡放在桌子上,“這裏的貴賓卡,你們請便。”

林萌很自然地接過金卡:“有事的話,我聯係你。”

賴澤鋒起身,走了幾步後卻又回過頭:“那件事,你決定了嗎?”

林萌歪著頭道:“上次案子裏,你說的那個很神秘的事情?你還沒有告訴過我到底是什麽。”

“不是那個。”富二代將製服搭在肩頭,很帥氣的樣子,“做我的女朋友。”

林萌托著下巴,沉吟了一會兒:“讓我考慮一下。”

富二代用手指點了林萌一下,帶著燦爛的笑容離開了。

林萌抓起印製精美的菜單:“難得到這麽高檔的餐廳,還難得有人替咱們結賬。哎,笨蛋你要吃什麽?”

“吃醋。”陳然幽幽地歎息。

“或許今天發生的事情,會讓你覺得很難過,但也不必放在心上。因為今天總會過去,隻要閉上眼睛,很快就是新的一天。人,隻要活著,就會遇到更糟的一天。也許到那時,你回顧現在,隻會淡淡一笑。”

可是,你已經沒有未來了。林萌合上日記本,些許的傷感浮了上來。日記本裏,有不少被撕掉的痕跡。看樣子也並不是每天都寫,並不怎麽連貫,大多是徐琬的一些心情記錄。

“謝謝伯母。”陳然輕聲說。

徐英坐在沙發上,目光呆澀,茫然地盯著茶幾上的相冊。那裏麵,她女兒一次次地綻放著燦爛笑容。

“找到凶手了嗎?”徐英聲音嘶啞。

“這個……我們隻是徐琬的同學,案子的話……”陳然撓了撓頭。

“你們不是大學生偵探嗎?”徐英抬起頭,“警察說你們已經查清了兩個棘手的案子。因為這樣,我才允許你們看日記。”

“暫時還沒有什麽頭緒。”陳然有些不好意思,“伯母,您對那塊高橋鬆餅沒有什麽印象?”

“我平時比較忙,陪小琬的時間少,沒怎麽注意。不過,我對她還是很關心的,就連食譜都是請營養師特意安排的。鍾點工阿姨也是嚴格按照食譜做飯的,高橋鬆餅並不在食譜上。”

“會不會是徐琬自己買的?”陳然問道。

“不會,那孩子買任何東西,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任何東西?”陳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任何東西。”徐英用力點頭,“我要把小琬培養成大家閨秀,不是隨處可見的瘋丫頭。”

“可是這樣的話……”

徐英瞪著陳然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覺得我對小琬太嚴格。但是現在這個社會這麽亂,如果讓她交了壞朋友,或者沾染了壞習慣,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你要知道,女人最重要的階段就是大學前後,這個階段是女人的社會觀、價值觀成型的階段……”

“啊,對不起。請問徐琬的父親在做什麽?”林萌突然打斷了徐英的長篇大論。

“不知道那個人的下落。”徐英眉頭擰成一團。

“你們離婚了?”林萌問得很直接。

徐英臉色蒼白:“那是我年輕時候犯下的錯,不要再提了。”

“徐琬見過她父親嗎?”林萌端起麵前的茶杯,咕嚕咕嚕地喝下大半杯。

“沒有。”徐英厭惡地看著林萌。真是讓人討厭的孩子,一點禮儀都不懂。

“哦……沒見過的話,應該是你懷孕期間,那男人就逃了吧。真是可憐呢。”林萌將胳膊搭在陳然肩膀上,“大嬸,學校裏有些傳言,說徐琬有男朋友,這事你知道嗎?”

“不可能,小琬很乖的,不會跟男生交朋友。”徐英雙手握緊了拳頭,臉色變得很紅。

“可是,很多人都這麽說啊。”林萌轉向陳然,“你也知道吧,她男朋友叫什麽來著,韓……啊,是韓楓!還沒你長得帥呢。”

陳然不解地看著林萌,這家夥怎麽突然變得怪怪的?

“出去。”徐英站起了身。

“大嬸,你真的不知道徐琬有男朋友?”林萌嬉皮笑臉地問道。

“滾!”徐英聲嘶力竭地怒吼。

陳然拉著林萌逃也似的跑出房間,身後隨即響起震耳欲聾的摔門聲。

“萌萌,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陳然問道。

“我收回我說的話。”林萌雙手插進口袋,走在前麵。

“什麽?”

“母愛這種東西,有時候還蠻可怕的。”

“哦……你是在試探她?”陳然快步跟了上去。

“嗯,這種偏執的女人發作起來,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事呢。”林萌歎了口氣。從張翔那裏拿到的徐英資料,還算詳細。徐英在大學時期,跟一個青年畫家相戀並懷孕。這事兒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學校迫於壓力,把徐英開除了事。父母很是生氣,但徐英卻自認為找到了真愛,離家出走跟那個青年畫家同居。誰知道那青年畫家卻在孩子出生前,一聲不響地逃了。徐英倒也強硬,並沒有回到家中。而是把徐琬生下來之後,自己一邊照顧一邊打拚。多年辛苦之後,徐英有了自己的公司,而且越做越大。作為一個商人,徐英無疑是成功的。但作為一個母親呢?或許是過去的經曆太慘痛,使得她對女兒的保護過於嚴苛。

“我也覺得徐英很可疑,就是因為她破壞了現場,才讓警方的查案進展緩慢的吧。”陳然道。

“你覺得是徐琬做了什麽事,讓徐英暴怒下失去了控製,將徐琬殺了?”林萌搖頭,“不大像。衝動型的犯罪一般會選用手邊的東西做凶器,慢慢悠悠下毒的還沒見過。”

“說的也是。”

“沒有證據支撐的推理隻會讓人迷失方向。”林萌道,“警方在裝鬆餅的透明塑料盒子上,發現了一個不屬於徐琬的指紋。大叔他們拿了盒子回局裏做指紋對比,不過目前還沒有發現指紋吻合的對象。”

“徐英的指紋對比過了?”

“不是她的。”林萌道,“不過,我倒是對某個人比較懷疑。”

市圖書館。

“葬禮延期了。”韓楓平視著對麵。

“喔。”僅僅是敷衍了一句,劉昕仍注視著桌子上的小說。

這個冷淡的……韓楓暗自歎了口氣。

“徐琬的屍體被法醫解剖了,證實是中毒死亡。”韓楓刻意讓語氣顯得平淡,“她吃的高橋鬆餅裏,被摻入了巴豆油。”

“你在暗示什麽?”劉昕抬起頭,看著韓楓。

韓楓搖了搖頭:“算了。”

“那就好。”劉昕又融入到鉛字之中。

猶豫了一會兒,韓楓敲了敲桌子:“那兩個人正在查。”

“誰?”

“林萌和陳然。”

“哦?靈異二人組?”劉昕合上了書,“你在擔心什麽?”

“沒什麽。”

“欲言又止,跟你優柔寡斷的性格倒蠻像的。”劉昕道。

“韓楓學長?”林萌出現在桌子旁邊。

“你是……”韓楓看著她。

對麵的劉昕拿起小說,換了張桌子。

“哦,我是林萌。聽說徐琬學姐遭遇了不幸,想安慰你一下。”

“謝謝。”韓楓敷衍道。林萌……是靈異二人組?

“你能說說徐琬學姐的事情嗎?”林萌微笑著問道。

“抱歉。我不想談。”

林萌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記事本,在指間漫不經心地轉著水筆:“學長,她可是你的女朋友啊。”

“正因為是女朋友,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心情?”韓楓有些焦躁。

“這樣啊……可是正常人的想法,應該是盡快抓到凶手吧。”林萌突然脫手將水筆轉飛了,剛好敲在韓楓的額頭上。

“啊……對不起。”林萌看著水筆跌落在韓楓身上,“能還給我嗎?”

韓楓拾起水筆遞給林萌,道:“配合警方作過筆錄了,其餘的事,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林萌將水筆放進口袋:“徐琬的母親知道你跟徐琬的關係嗎?”

“知道……”韓楓猶豫了一下,“不過她並不同意。”

“那你去過徐琬家裏嗎?”

“去過一次。”韓楓的臉色不那麽好看,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經曆,“她把我趕了出來,還說要打斷我的腿。”

“這麽誇張?”

韓楓聳聳肩:“抱歉,沒有別的問題的話,我想安靜地讀下書。”

林萌微笑著站起身,拍了下站在書櫃前的陳然。

陳然把手上的《你不知道的處女座》端端正正地塞進書櫃,小跑著跟了上去。

“原先跟他同桌的那個女生,雖然換了位子,但眼光一直往你們那裏瞄。尤其是你提到徐琬的時候,她好像很在意。”陳然道,“我瞄了一眼她放在桌子上的借閱證,叫劉昕。”

“劉昕……”林萌摸出手機,“叫富二代去查下好了。”

“我們自己去查不好嗎?幹嘛要那家夥參與進來。”陳然嘟囔道。林萌手中的手機好像是富二代給她的。

“我們去警局。”林萌輕輕拍了下口袋,“韓楓的指紋到手了。”

徐英跪在濕漉漉的大理石地板上,奮力地擦洗著貼滿瓷磚的牆壁。強烈的消毒水味兒刺激著鼻腔黏膜,白色泡沫在洗手間四處迸裂,空氣都顯得凝重濕冷。汗水從額頭滑落,流進眼眶,蜇得眼睛酸痛。她站起身,臉色陰鬱著抓起橡膠水管,將激烈的水流射向牆壁。灰暗的水流衝散泡沫,匯成一層水膜順牆而下,將一切痕跡洗滌幹淨。

這下好了。

不,還不夠。她皺起眉頭,走進了客廳,盯著餐桌旁的地板。還有這裏。

她抓起橡膠水管,將水流開到最大。透明的水柱跌落在木地板上,濺起一層層的漣漪。一定要打掃幹淨。徹底地打掃幹淨。

徐英的牙齒在咯咯作響。

張翔扒拉著牛肉蓋澆飯,口齒不清地說:“高橋鬆餅的店已經確定了。幸運的是,那家店的規模比較小,而且街對麵剛好有個攝像頭,把進進出出的人全拍進去了。拿回視頻資料後,我們安排了二十個人,對這一個月來的客人在進行辨認,看能不能發現奇怪的家夥。”

“奇怪的家夥?”陳然揉了揉鼻子。牛肉蓋澆飯的味道聞起來很香,不過張翔一點客氣的意思都沒有。

“你想,如果凶手要把毒下在高橋鬆餅裏,在買的時候,一定會喬裝打扮一番吧。比如戴個棒球帽,穿個套頭衫什麽的,好讓店員對他印象模糊。”張翔喝了口啤酒,很愜意地打了個飽嗝。

“發現了嗎?”林萌坐到了桌子上。

“有幾個,同事正在查,估計會有點眉目。”

“雖然是笨辦法,但也算是個辦法。”不等張翔吐槽,林萌小心地從口袋裏摸出那支水筆,“喏,大叔。這上麵的指紋你對照下,看跟高橋鬆餅盒子上的指紋是不是同一個人的。”

“指紋?誰的?”

“徐琬有一個男朋友,叫做韓楓。”陳然插話。

“韓楓……”張翔頓了一下,“嗯,是你們學校的學生。案發當天,他們約了在圖書館見麵。我會交代下,看他在視頻裏出現過沒有。”

“還有呢,我們在學校裏調查了下。有傳言說,韓楓約徐琬在圖書館見麵,似乎是要一起私奔。”陳然道。

“私奔?”張翔把嘴裏的啤酒噴了出來,“現在的小孩子腦袋裏都在想什麽?不都說徐琬文文靜靜的嗎?怎麽可能?”

“有其母必有其女。”陳然道,“她媽媽當年就這麽做過。我想她同意跟韓楓私奔,大概也是對母親的叛逆心理吧。在那麽苛刻的管教下,總有一天會爆發的。”

“徐琬的屍檢報告呢?”林萌打岔。

“那個東西……有點麻煩,徐英不同意解剖,好像還特意請了律師。”

“我去。司法解剖不是不用征求家屬意見嗎?”

“話是那樣說沒錯,但這種事情很麻煩,如果再給曝到網上,嘿嘿。”

林萌蹙起眉頭,剛想說什麽,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賴學長?”

“那個劉昕,是大二學生,跟徐琬不認識,但最近似乎跟韓楓走得比較近。人很聰明,但有些驕傲,朋友不算多,跟你稍有點像。家境一般,父母都是小公務員,算是那種稀鬆平常的好學生。”

“什麽叫跟我稍有點像?”林萌不滿地說道,“你見沒見過劉昕啊,我可比她聰明多了!”

“喂,喂,我隻是隨便說說嘛。”那邊的富二代笑道,“這是私家偵探的初步調查結果,我已經安排人跟蹤她了,之後或許會有更詳細的報告。”

“私家偵探……跟蹤?”富二代的行事方式果然不太正常。

“那,就這樣吧。”電話掛掉了。

“萌萌,你餓不餓?”陳然道,“我出去給你買點吃的吧。”無論如何,也要把富二代比下去。

“你餓了?高橋鬆餅,吃不吃?”林萌從包包裏掏出已經被壓得變形了的食物。

案子已經過去三天了,還沒有什麽像樣的頭緒。高橋鬆餅盒子上的指紋,雖然與韓楓吻合,但在拿回來的視頻資料裏,韓楓並沒有出現。張翔不死心,又調了上個月的視頻資料,卻仍然沒有發現韓楓。沒有切實的證據,無法提審韓楓。就算高橋鬆餅盒子上明明白白地印著韓楓的指紋,他也可以說隻是拿過盒子,也無法證實毒是他下的。有警察提議把調查方向轉為巴豆油,但是巴豆油這東西,全國各地都有賣的,想要找出點有價值的線索,無疑是困難之極。

講台上的英語老師正在喋喋不休地講著課,林萌攤開一張紙,在上麵寫下案件的流程。清早徐琬被毒死在家裏,中午與她約好的韓楓與之失聯,就告知了徐琬的母親徐英。徐英晚上趕回家中,發現徐琬的屍體。聯係了120急救,並擦洗了徐琬的屍體。120趕到,發現徐琬死於中毒,於是報警。警方當天晚上趕到,做了初步鑒證,第二天一早張翔帶著自己和陳然到達現場。

最不合理之處,莫過於徐英為什麽要擦洗徐琬的屍體。如果這可以解讀為徐英在破壞現場,從而推定徐英很可能就是凶手的話,那她為何要把下毒地方安排在家裏,又為何把巴豆油弄進高橋鬆餅裏呢?這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莫非徐英擦洗屍體,僅僅是因為精神創傷引起的強迫症?

再接下來,跟徐英關係並不好的韓楓,為何要跟徐英聯絡呢?僅僅是因為徐琬爽約?這未免太牽強了吧。對方可是聲稱要打斷自己腿的人,讓她知道自己仍和徐琬約會的話,沒有問題嗎?

巴豆油的毒性雖然強烈,但同時又是一種中藥。比起砒霜、氰化物那些毒藥來說,要容易得手得多,就算是大學生也能輕易買到。高橋鬆餅盒子上既然有韓楓的指紋,那代表凶手就是韓楓嗎?如果他是下毒的人,那又為何主動跟徐英聯係?

還有那個女生,是叫劉昕吧。她跟韓楓是什麽關係?為什麽會對徐琬的死感興趣?

抽屜裏響起嗡嗡的聲音,是手機在震動。林萌偷偷摸摸出來看了一眼,賴澤鋒的短信:私家偵探爆料,劉昕跟韓楓正在交往。

這倒是個新情況。林萌正要回複賴澤鋒的短信,張翔的電話打了進來。

有沒有搞錯,不知道現在正上課嗎?雖然有這樣的想法,林萌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丫頭,徐英意圖謀殺韓楓,已經被我們抓了……”

“謀殺?”林萌低呼一聲。

班裏的同學都扭頭看向她,講台上的老師不滿地敲了敲桌子:“林萌!你知道你在哪裏嗎?”

“誒?”林萌愣了一下,隨即眨了眨眼睛道,“這裏不是地球嗎?”

韓楓現在躺在醫院裏,徐英在眾目睽睽之下刺破了他的肝髒。動機嘛……似乎是覺得如果不是韓楓,徐琬不會死。按道理說,徐英應該並不知道高橋鬆餅盒子上有韓楓指紋這件事,那麽殺韓楓應該隻是因為厭惡他,就把徐琬的死怪罪在了他頭上,這在心理學上稱為置換心理,就像賴澤鋒說的那樣,現在殺人的理由是越來越奇怪了。

從張翔那裏弄來鑰匙,林萌和陳然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徐琬的家。徐英已經被警方拘捕,房間裏更顯得空曠。林萌走到餐桌前,站了一會兒。那裏已經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完全看不出死過人的樣子。

走進徐琬的房間,裏麵的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的。徐英在警方剛剛調查完現場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打掃了整個房間。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保持因意外去世的家人房間的原樣,是更為正常的做法。

這次來現場,看來不會有什麽像樣的收獲了。

“把巴豆油摻進高橋鬆餅裏,很容易就會被發現,這下毒的手法真拙劣。”陳然道。

“可它的確毒死了人。”林萌沒好氣地說。

“那這樣子的話,凶手一定對徐琬的家庭情況非常清楚。”陳然道。

“什麽意思?”

“你想啊,在高橋鬆餅裏下毒,如何能確保一定會毒死徐琬呢?凶手肯定知道,徐英和鍾點工都不在家吃飯,吃飯的隻有徐琬而已。”陳然十分篤定地說。

吃飯的隻有徐琬而已……林萌恍惚間覺得捕捉到了什麽,卻又有些模糊。一個念頭搖搖欲墜地浮現在腦海裏,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起先的推理全都是錯誤的嗎?

門口突然傳來輕微的哢嚓聲,林萌和陳然彼此對望了一眼,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徐英回來了?抑或是凶手?

門打開了,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口,她詫異地看了眼房中的林萌二人。

“你先走,我斷後。”陳然臉色嚴肅地將林萌推到一旁。

“斷你妹啊!”林萌狠狠地敲了陳然一個爆栗,“阿姨,我們是徐琬的同學,來這裏經過了警方的允許。”

“哦……你們是徐媽媽提起的那兩個大學生偵探吧。”阿姨搓了搓手,“唉,我聽說徐媽媽做了件傻事,放心不下就來房間裏看看。她也是一時間氣糊塗了,才會去對小孩子動手。你們跟警察很熟吧,能不能說下情,把徐媽媽放出來……”

是那個鍾點工阿姨。

林萌笑著道:“阿姨,徐琬死的那天,你是做好早飯就走了吧。在你走之前,餐桌上有高橋鬆餅嗎?”

“呃……沒有那東西。我做飯都是按徐媽媽的食譜做的,就算是小琬要吃什麽,也得事先征求徐媽媽的同意。”

“有錢人家的規矩,咱們懂什麽。”阿姨不以為然地搖頭,“徐媽媽說,她是按照英國的什麽淑女培訓要求……”

“阿姨,你在這家做多久了?”林萌問道。

“好長時間啦,呃……五年多了吧,開始的時候嘛,還覺得這家人挺冷淡的……”

“這五年裏,徐琬和徐英談到過她父親嗎?”林萌又打斷了她的話。

“她父親……沒有吧。”

“一次也沒有?”林萌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奇怪。

“一次也沒有。”阿姨的語氣很篤定,“起先我也覺得奇怪,但後來想想也就覺得明白了,你想啊,這女強人嘛……”

“阿姨再見。”林萌拉著陳然奪路而逃。

身後傳來阿姨熱情的挽留聲:“這倆孩子,不再坐會兒嗎?我還想著給你們倆倒杯茶……”

張翔看了看短信,搖了下頭。這丫頭片子提的什麽要求啊,都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要怎麽查?接觸過那件事的警員都退休了吧,現在去找人家幫忙合適嗎?再說了,跟眼前這案子有關係嗎?他搖了搖頭,把手機丟在了一旁,拿起了桌上的協查函。

那是福州警局發過來的,要求核實林萌表哥徐川的身份。要是這家夥在就好了,張翔歎了口氣,女人的推理能力果然不如男人。他打開了信函,似乎徐川在那裏惹上了不小的麻煩……

“頭兒,發現了,發現了。”門被推開,一個警察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

“發現什麽了?”

“你後來讓對比的那個女大學生,她出現在視頻裏了,而且從店裏出來的時候,還拿著一盒高橋鬆餅!”

“確定是她?”張翔呼的一聲站起身。

“確定!時間就在徐琬死的前一周!要不要動手?”

“等等,等等,先進行外圍調查,不要打草驚蛇。”張翔不由得興奮起來,終於找到突破口了。

林萌的想法是正確的,果然在視頻裏發現劉昕購買了那家的高橋鬆餅。既然韓楓跟劉昕也在交往,那毒死徐琬的高橋鬆餅,由劉昕購買後交給韓楓也很正常。是合謀殺人嗎?現在的大學生可真不容小覷啊。

他又瞄到了手機裏的那條短信,十幾年前的事,要不要查一下?

醫院裏的味道很不好聞,韓楓斜靠在枕頭上,看著頭頂慘白的燈光發怔。雖然料到徐英會恨自己入骨,但沒想到她想要殺了自己。搞得這麽麻煩,他在心裏歎了口氣。當初是為什麽會想和徐琬交往呢?是被她身上那種古典而神秘的氣質所吸引的吧。可是不久之後,就覺得這個女生相當乏味。太乖巧了,對自己曲意逢迎,就算是無意中說出的話也全盤接受,就像一個忠實的奴仆。而且,韓楓隱隱約約地覺得,徐琬似乎總在對他察言觀色,揣摩他的喜好,並不斷地改變自己。開始的時候,韓楓用徐琬太愛自己這樣的理由來自我安慰,但不久之後卻發現,完全不是這個樣子。這個女生似乎將韓楓當成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連其他女生跟韓楓打個招呼都悶悶不樂,雖然從不在韓楓麵前明顯地表現出來。到後來,她甚至提出了畢業之後就要結婚。太累了,隻不過談個戀愛而已嘛。

“是的。”韓楓並不否認。大概警察很快就會弄清楚這一點,什麽時候會找上來?

“所以?”

“我在想要不要實話實說。”韓楓的語氣有些幹澀。

“這個沒有必要征求我的意見。”

韓楓好像下定了決心:“劉昕,你有沒有想過要殺了我?”

劉昕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你什麽意思?”

韓楓小聲道:“我送給徐琬的鬆餅,其實就是你送我的。”

“你不喜歡吃?”劉昕看起來並不在意,“不喜歡就丟掉,幹嘛送給前女友?”

“這個……”韓楓很尷尬。

“我明白了。我送你的鬆餅,你送給了徐琬,結果徐琬吃了,被毒死了。你是在懷疑我?”劉昕眉毛揚了起來。

韓楓有些尷尬地搖頭。

“你所謂的實話實說,就是警方來查詢的時候,把我說出來嗎?”“也不是那個意思……”韓楓發出一聲苦笑。

“不過,搞不好警方還會有這種猜測,”劉昕聲音冰冷,“是你在我送的鬆餅裏動了手腳,毒死了徐琬。”

韓楓再次歎了口氣……

隔著寬大的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審訊室裏的徐英。她猶如沒有生命的木偶一般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盯著麵前的金屬桌麵,雙手不自然地垂下,身體搖搖欲墜。

“從進來就是這個樣子,幾乎沒說過話。”張翔語氣中有些疲憊,“不管我們怎麽問,她隻是反複念叨著徐琬是因為韓楓才死的。”

“徐琬是因為韓楓才死的。”林萌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蠻有意思的。

“鑒證科的報告也出來了,徐琬死於早上八點左右。按照先前的筆錄,徐英接到韓楓電話返回家中是晚上九點三十分左右,撥打120急救電話是九點五十分左右,在120趕到之前徐英擦洗了徐琬的屍體。嗯……我們的精神科專家推斷,從那時起徐英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但是沒想到她會去殺韓楓,說到底還是我們的失誤。另外呢,高橋鬆餅那條線穿起來了。劉昕買的,韓楓送的,這點可以確定了。隻不過嘛,有些奇怪……”

“怎麽講?”林萌踮起腳,認真地看著一窗之隔的審訊室。果然有這種單向玻璃,起先還以為隻有外國才有。

“雖然現在大學生的感情生活很豐富,但是因為三角戀就要殺人,這種動機未免有些太牽強。再說了,學生之間不是一直有傳言,說韓楓要和徐琬一起私奔嗎?要殺,也應該是殺劉昕才對。”

“劉昕和韓楓的事,絕大部分同學都不知道。”陳然道,“是一個學長聘請的私家偵探查出來的。”

“那就是私奔的事情被劉昕察覺了,於是逼迫韓楓殺了徐琬?”張翔搖了搖頭,“還是覺得有些小題大做。本來想提審那兩個學生,但又總覺得證據不足。”

“去了以前的房子,而且走訪了一些老鄰居。不過嘛,畢竟很久了,很多人的記憶都有些混亂。”張翔道,“我說,十幾年前的事情,能跟這案子有什麽關係?”

“有沒有關係,總要查過之後才能明白。”林萌近似敷衍地回答。

“其實,這案子的大致脈絡已經清楚了吧,大學生爭風吃醋毒殺情敵?”張翔將煙叼起來,“把這個作為新聞標題大概會很轟動。”

“先不要這麽忙著下結論。不知道被誰撕掉的日記,被擦洗幹淨的徐琬的屍體,異常幹淨的案發現場,還有徐英殺韓楓的理由,這些不都沒有搞懂嗎?”林萌道。

“這些……隻不過是細節。”張翔點燃了香煙。

“魔鬼都活在細節裏。”林萌翻了個白眼。

“什麽意思?又是你表哥說的?”

“不,斯蒂芬·金說的。”

“鬆餅是我買的。”劉昕很坦然地道。

“為什麽選擇在這個時候來坦白這件事?”林萌靠在天台的鐵欄杆上,“警方還沒有找上你吧。”

“嗯,確實還沒有找我。不過最近幾天,身後總是會有人影影綽綽地跟著,所以我隻好來向你們自首了。”劉昕道。

眼前的這個女生,比起徐琬來說,差了不止一個檔次。林萌暗地裏想。不管是容貌、身材、氣質,都比不上徐琬,奇怪了,為什麽韓楓有了徐琬,還要跟她拉拉扯扯呢?

“選擇你們不選擇警方,是因為我不想把事情鬧大。進了警局,總會有各種奇怪的傳言,對以後多少都會有些影響。你們不是正在查這個案子嗎?由你們轉告給警方,再合適不過了。”劉昕很平靜地說。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凶手?”陳然撓了撓頭。

“對,雖然鬆餅是我買的,但我沒有要毒死徐琬的念頭。”劉昕道,“其實那鬆餅是我買來送給韓楓的,我並不知道他會送給徐琬。”

“可是,徐琬確實是吃了你買的鬆餅才死的。”陳然徒勞地追擊。

“這點雖然無可否認,但是中間還隔了一個韓楓對吧。”劉昕道,“即使沒有韓楓,如果沒有我下毒的證據,警方也無法拘捕我,對不對?”

“這……”陳然無話可說。

“把事情跟你們說清楚,是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可不是我慌了手腳,來找你們自首的。”劉昕道。

“可你這樣說沒問題嗎?不是把嫌疑都推給韓楓了?”林萌觀察著她的表情。

“嗯,從結果上來看,確實是這樣。但是,也有韓楓之外的人下毒的可能吧。畢竟徐琬的死,是在我送鬆餅過了一周後才發生的事情,時間這麽長,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但是韓楓知道了這件事後,還是會覺得這是你對他的背叛吧,你們還能以戀人的身份交往嗎?”林萌道。

“分手?”

“從他說考慮要不要把鬆餅是我買的說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決定了。雖然他的做法,看起來並沒有錯。但作為男朋友,沒有為所愛的女人擔當的勇氣,靠得住嗎?”劉昕淡淡地道。

說起來挺容易的,很多女生卻在這個問題上反複地犯錯。原諒又原諒,分分合合的鬧劇也看了蠻多的,這女生倒是個狠角色。

“那個……”林萌頓了頓,“有傳言說韓楓在案發當天,約了徐琬到圖書館是為了私奔,你知道這件事嗎?”

“傳言這東西,往往都是靠不住的。”劉昕轉身離去,“韓楓是約了徐琬到圖書館不假,但可不是要私奔,而是分手。”

“果然是這樣。”林萌看著她的背影,點頭道。

“得,這下嫌疑人又少了一個,隻剩下韓楓和徐英了。”陳然有點失落。

“誰說她沒有嫌疑了?”林萌搖頭。

“嗯?鬆餅雖然是劉昕買的,但她事先並不知道韓楓會送給徐琬,這樣的話……”

“你的腦袋隻有在學習上好使嗎?這麽容易就跟著別人設好的思路走了。”林萌伸了個懶腰,“如果劉昕的目的不是為了毒死徐琬,而是為了毒死韓楓的話,能排除她的嫌疑嗎?”

“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了?”陳然愁眉苦臉地道。

“不。經過了這幾件事,我大概知道誰是凶手了,但是在此之前,還有幾件事要確定下。”林萌縮了下脖子,天台上的風還有些涼。

“……我怎麽什麽都沒看出來?”陳然有點尷尬,“你……該不會是在裝腔作勢吧。”

“所以說呢,這世上有人能成為福爾摩斯,有人隻能成為華生。”林萌有點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我說……”

“嗯?”

“福爾摩斯是男的。”

砰,是爆栗在腦袋上炸響的聲音。

是那種老式的出租房。

狹窄的樓道,厚厚的灰塵,黏濕的油漬糊滿了四處,貼著舊報紙的老式玻璃窗,漆皮斑駁的木門,被鏽跡侵蝕得搖搖欲墜的鐵欄杆,總讓人有種想要逃離的衝動。

胖子站在樓下,挖著鼻孔道:“雖說你表哥活得蠻有屌絲典範的,你也用不著跑到這種地方來看房子吧。為了二人世界什麽都不在乎了嗎?”

“界你妹!”林萌瞥了他一眼,“東西帶了嗎?”

“帶了。”熊貓拉出一個銀白色的密碼箱,看了林萌身旁的陳然一眼,大大咧咧道,“嘿,這天然呆長得還行,等會兒我給川哥傳個微信,讓他死了兄妹戀這份心好了。”

“你亂七八糟地胡扯什麽啊,”林萌的臉有些發紅,“多波域光源燈和發光氨還在吧?”

“那是什麽?”熊貓臉上露出癡呆的表情。

“你們在明誠集團案子裏用到過的東西!”林萌幾乎要吼起來了。

“你走前麵。”林萌推著熊貓,拉上陳然,“我們去個房間看看。”

走過堆滿雜物的走廊,穿過神色各異的人群,他們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付了定金,鑰匙已經從房東那裏拿到了,目前需要擔心的是鎖還能不能打開。陳然掏出鑰匙,往鏽跡斑斑的鎖眼裏插去。門被頂開了,看樣子鎖已經壞了好久了。

三人走進房中,摸索了一陣按下開關,節能燈發出慘淡的光,勉強照亮了狹小的空間。是一室一廳的格局,林萌在房間裏走了幾步,用力嗅著潮濕的空氣,試圖要發現些什麽。

“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住過這間房子。真是希望渺茫呢。”她歎了口氣。

“既然來了,總要試一下。”陳然給林萌打氣。這個胖胖的家夥,不像情敵,不過剛才他提到的那個兄妹戀,那是怎麽回事?

“總算明白你們要幹什麽了。”熊貓咧嘴笑道,“我來,我來,我看川哥弄過一次,算是輕車熟路了。”

他拿起那瓶發光氨噴霧,開始漫無目的地噴起來。霧氣在房間裏彌漫開來,眼睛有點酸痛的感覺,這東西能到處亂噴嗎?對皮膚有沒有腐蝕性?陳然掩住口鼻,不滿道:“大叔,你慢一點行不行?”

“我這是專業手法,你懂什麽。”熊貓不大一會兒就噴完了一室一廳,樂嗬嗬地拿起了多波域光源燈,按下開關。

紫色的光線迸射開來,胖子的笑聲戛然而止,仿佛被誰按下了停止鍵,房間裏隻有三人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這裏是地獄嗎?”

地麵、牆壁、天花板,幾乎所有的地方,都布滿了點點滴滴的妖異棕色,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站在講台上的是林萌,旁邊看起來有些呆呆的叫做陳然,那個中年警察坐在門口,似乎在等待推理結束後帶走犯人。好老套的場麵,像極了那些四十多分鍾一集的推理日劇。隻不過,教室裏卻隻有自己。難道說,已經認定我是凶手了嗎?劉昕冷笑。

“嗯,如你所見,這次的人比較少呢。”林萌向劉昕點頭。

劉昕麵無表情。

“在揭開謎底前,我們先回顧下徐琬的身世。”林萌幹咳了一聲。

後門發出艱澀的呻吟,臉色蒼白的韓楓走了進來,他看了眼教室裏的劉昕,選了個靠窗的位子遠遠坐下。

“你遲到了,不過還好沒有錯過。”林萌道,“我們都知道徐琬出生於單親家庭,她的父親在她出生前,就拋下母親失蹤了。犯罪心理學上有個著名的推論,不健全的童年生活往往是以後不幸人生的開端,這點在徐琬身上得到了印證。

“當初到達案發現場的時候,我有種不協調的感覺,是徐英的表情。雖然大叔說當時徐英的精神已經不太正常,但我還是覺得很奇怪,徐英不是歇斯底裏的瘋狂,也不是傷心欲絕的悲傷,而是那種……怎麽說呢,就是那種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的解脫。

林萌停了下來,環顧四周:“怎麽樣,有沒有嗅到一股危險的味道?”

“你說了這麽多,跟案子有什麽關係?”韓楓讓自己表現得很鎮定。

“我找來表哥的朋友,帶了專業的設備,對徐英的舊居進行了調查。”林萌又想起那鋪天蓋地的藍色斑點,“任何東西都不會不留痕跡地消失。凶手可以處理掉受害者屍體,擦去一攤攤的血跡,但仍會留下一些痕跡。血液中的蛋白粒子會附著在現場表麵許多年,卻無人知曉。但在用魯米諾反應這種特殊手段檢驗血痕時,發光氨會與血紅素發生反應,在多波域光源燈的照射下發出棕色的熒光。發光氨的靈敏度可以達到一百萬分之一,也就是說,就算一滴血混在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滴水中,也可以被輕易地檢驗出來。”

“你們在徐英的舊居裏發現了血跡?”劉昕好像很感興趣。

“是大量的血跡。根據現場的血跡分布情況,可以推斷出有人在那間房子裏被碎屍了。以上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下麵的僅僅是我的推理。徘徊在附近的長發文藝青年,就是徐琬的生父,布滿了房間的血跡,應該就是屬於他的。從他在徐英懷孕期間失蹤這件事來看,他不是那種肯負責任的家夥。選在徐琬出生三年後回來,恐怕也不是要重修舊好。雖然不知道他提出了什麽要求,但他顯然激怒了徐英,被殺死在了那間狹小的出租屋裏。出租房裏人流混雜,彼此漠不關心,徐英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如何處理屍體。碎屍,唯有碎屍,將屍體切成小塊之後,當成垃圾,在發臭之前拎出房間。”

韓楓嘴唇發白:“這麽……”

“重口味?”林萌搖了搖頭,“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免太差了。殺人碎屍不重口味,重口味的是所有的過程都是在年僅三歲的徐琬眼前完成的。”

教室裏靜悄悄的,陷入死寂。

過了好久,韓楓嘶啞著聲音道:“這僅僅是你的推理。”

“開始我也這麽想的。年代久遠,雖然檢測出了血跡,證明了出租房裏發生過殺人碎屍案。但鑒定DNA所需要的血液不足,而且沒有確切的人證,想讓徐英開口很難。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反應卻是幹脆利落,而且還補充了不少細節。”林萌搖頭,“或許徐琬死後,徐英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了。”

“說到這裏,你理解徐英要殺你的原因了嗎?”林萌瞪著韓楓道。

“不……不理解。”韓楓麵色蒼白地回答。

林萌鄙夷地笑笑:“那讓我們回到徐琬死的當天。因為你決定跟徐琬分手,所以你才覺得給徐英打電話沒有問題,對吧?在你給徐英打過電話之後,徐英返回家中是晚上九點三十分左右,撥打120急救電話是九點五十分左右,120到達徐英家用了將近二十分鍾的時間。在這空白的四十分鍾裏,徐英做了一些事,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遠遠不止清洗了屍體那麽簡單。”

“她還做了什麽?”劉昕問道。

“撕日記。”林萌簡單地回應。

“你的意思是,徐英是凶手?”韓楓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林萌笑了笑:“十多年的時間,她和徐琬相依為命,發誓要將女兒培養成為淑女。韓楓,如果徐英知道你對徐琬做了什麽,她想殺掉你可是一點也不奇怪。”

韓楓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你是說,徐琬墮胎那件事?”劉昕冷笑,“值得這麽大驚小怪嗎?”

“對徐英來說,不是大驚小怪,而是天翻地覆。她在女兒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三歲的徐琬,對於陌生男人在房間裏被母親分屍這件事,到底能有多少認知我們並不知道。但是,這件事肯定在她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韓楓,你跟徐琬交往的時候,有什麽奇怪的感覺嗎?”林萌問道。

韓楓咽了口唾液。徐琬的那種刻意討好,絕對聽話的表現,是目睹碎屍情景後形成的扭曲性格嗎?

“壓抑太久的人,總會有爆發的一天。徐琬不顧母親的反對,為你墮胎,要跟你私奔。可你呢?卻像嚼得沒有味道的口香糖一樣把她擯棄。”林萌冷笑,“在徐英眼裏,你簡直就是徐琬生父的再生。”

“你到底查明白了沒有?殺死徐琬的凶手是誰?”劉昕道。

“不用急,馬上就會揭曉。”林萌道。

張翔又夾起了一支煙。林萌的表現欲很強。這個案子雖然表麵看起來糾纏不清,但其實真相用一兩句就能講清楚。把來龍去脈全部剖析一遍,似乎是林萌的習慣。不過,這個樣子……倒還真有點名偵探的氣勢。

“徐琬死於巴豆油中毒。巴豆油是一味中藥,可以治病,但內服二十滴即可致死。我注意到,巴豆油味道苦澀,很容易被人發覺。相比於氰化物、砒霜這些毒藥,它隻有一個優點,就是購買渠道非常便捷。像我們這種大學生,在不太正規的中藥店裏也能買到。那麽,為什麽凶手要選擇這種毒藥呢?把苦澀的巴豆油摻在香甜的高橋鬆餅裏,不擔心徐琬嚐出來味道不對嗎?高橋鬆餅是劉昕買的,韓楓送的。這點徐琬也知道,還是韓楓你告訴她的,對不對?”

“因為是所愛的男人送給自己的點心,雖然發苦也要幸福地吃完。徐琬是這種心情嗎?”林萌看著韓楓問道。

“我……”韓楓無力回答。

“男人果然是遲鈍的生物。”林萌從包裏掏出一疊粉紅色的紙,攤在講桌上,“三月七日,晴。聽說他和她走到了一起,怎麽回事?謠言吧?”

“三月十一日,陰。韓楓,你怎麽能和劉昕交往,她哪一點比得上我?哪一點?”

“三月十五日,陰。希望隻是個誤會。”

“三月十六日,晴。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嗎?”

“三月二十日,雨。希望你隻是玩玩而已,我原諒你。”

“三月二十四日,霧。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猶猶豫豫,掩掩飾飾,是準備分手嗎?”

“四月一日,大雨。滿足你的一切要求,為你墮胎,到頭來是這個結果?我不要!”

“四月三日,陰。我好恨,為什麽我什麽都做了,還要跟我分手。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四月十三日,晴。你們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這是我用生命換來的結果。”

林萌放下粉紅色的信紙,看了眼劉昕,又看了眼韓楓。

“這是被徐英撕掉的徐琬日記。明白了?”

“凶手是徐琬自己?”劉昕搖頭,“為了這樣一個男人,終結自己的生命,值得嗎?真是愚蠢。不過有一點,她說得很對,我永遠也不可能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了,這點倒要謝謝她。”

韓楓麵如枯槁。

“在徐琬自殺四天前,電視上播報過誤食巴豆油而死的新聞,徐琬大概是從這裏得到的信息。徐琬在你約她去圖書館正式分手前,選擇了經過劉昕和你兩個人的手的高橋鬆餅自殺。她是單純地要你心存愧疚,還是想要讓你們成為警方的嫌疑人,這就沒人能知道了。徐英接到你的電話後,發現了徐琬的屍體,也發現了她的日記。對於徐英來說,徐琬因你而死,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凶手。於是她撕掉了徐琬日記中的某些部分,清洗了徐琬屍體,掩蓋起了真相,目的就是為了讓你成為凶手。但是後來,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以至於要親自動手殺了你。可惜啊,她未能如願。”

沉默了好久,韓楓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也就是說,我終於洗脫嫌疑了。”

“我想過真相揭開後,你的各種不同反應,想不到竟然是這個。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嗎?”林萌譏諷道。

“那又如何?我做的事,在很多人眼裏並不算過分。”韓楓低聲說。

“我還以為你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解脫了,會永遠都活在這件事的陰影之下。”林萌歎了口氣,“劉昕說得對,為了你這樣一個男人結束自己的生命,徐琬太蠢了。”

“大叔,在女生麵前抽煙,也是很過分的事情啊。”她伸手掐斷了張翔的香煙,推門而出。

“接著。”一罐咖啡丟了過來,林萌將它貼在臉頰上,很溫暖的感覺。

“又是一個曲折的故事。”賴澤鋒靠在牆上,“考慮好了嗎?”

“做你女朋友?”林萌愣了一下。

“不,是我提起的那件事。”

“不感興趣。”林萌道,“以後也不要再提起了。”

賴澤鋒淡淡笑道:“我總覺得,你以後會忍不住查那件事的。”

林萌蹙起眉頭,背對著富二代揮了下手,向走廊盡頭走去。不知哪裏來的風席卷地麵,吹起了她的風衣下擺,在空中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