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音樂鈴聲喚醒了我,這是開學第一天的早晨。

雖然睡了一晚上,但我醒來後依然覺得疲倦,因為做了太多夢,夢裏總有那個男孩,他的模樣又在我心裏激起了一些熟悉的漣漪,但我怎麽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這些夢境如此逼真,讓我有種窺視別人生活的怪異感覺,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夢中的女孩,她所見到的、經曆過的一切,都是我的生活,而她的感受,也仿佛就是我記憶的一部分。

但清醒的時候,我清楚地知道,那隻是夢境而已。

為什麽會做這些真實得令人驚慌的夢?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左邊胸口上,心髒在我掌下安靜地跳動,而我卻不安地想,這一切都是它帶來的嗎?

“還愣著幹什麽?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周南茜衝我大聲喊道。

我這才發現三位室友都已經起床洗漱去了,而我還坐在**發呆,於是也趕緊下床,繁忙的一天終於開始了。

下午有一堂專業課,我和三位室友一起來到鋼琴教室。說來也巧,我們四個竟然被安排由同一位老師指導,以後將會每周一次在一起上課。

趁老師還沒來,大家興奮地交談起來。

“聽說教我們專業課的教授很年輕,長得也非常帥。”王亞梅迫不及待地拋出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是啊,是啊,我也打聽過。”周南茜興奮地接過話頭,“他是這所音樂學院留校的學生,天才的鋼琴演奏家,拿過好幾個國際大獎,才畢業沒幾年就評上了副教授,前途無量啊!”

“這麽年輕,這麽英俊,還這麽有才華……”王亞梅眼裏仿佛冒出了無數顆星星,“當知道我的專業課老師是他時,我興奮得一夜沒睡好。”

“不過,我聽一位學姐說,這位餘教授對學生的要求非常嚴格。有次學姐上他的課,一個音彈得讓他不滿意,他就讓她反複彈了半個多小時,上完課後,學姐跑回寢室就大哭了一場。”鄭露薇憂心忡忡地說,“我還真擔心被他挑刺兒呢。”

“我也聽師兄說過,他上了餘教授的一門選修課,有同學偷懶逃課,點名時讓別人幫忙答‘到’,結果被餘教授發現了。他說:‘我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一旦聽過你的聲音,就不會忘記。’你們說,餘教授那雙耳朵是不是逆天了?”

“就是,太厲害了!上他的課真是讓人既興奮又緊張啊!”

見三個女生說得如此熱鬧,我終於忍不住插話:“請問你們說的這位教授是—”

“是餘知原餘教授啊,你不知道嗎?”三個女生像看天外來客一般詫異地看著我。

“餘知原”三個字落入我耳中,就像一隻蝴蝶扇動翅膀,掀起了大洋彼岸的驚濤駭浪。

“餘知原……知原……餘知原……知原……”

就像突然被人一斧頭劈開了腦中的混沌,刹那間我明白了,為什麽會覺得夢中的男孩那樣熟悉,因為他就是那天我在琴房外暈倒後,送我去校醫室的人。

馮凱曾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個名字:“餘知原……”

夢中少女曾多次甜膩地叫過他的名字:“知原……”

我從未想到,夢裏的人物在現實中竟會真的存在,所以從未把那個送我去校醫室的人跟夢裏見過的男孩聯係起來。

現在,我毫無準備地,馬上就要見到他了。

我的全身因極度緊張而變得僵硬,因為在夢中,那個女孩每次見到他都是這樣緊張,這種感覺仿佛也刻入了我的大腦,形成一種條件反射。

有腳步聲響起,緩慢而從容,就像剛剛響起的《卡農》鋼琴曲。交談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幾個女生一齊看向門口,教室裏靜得像被抽去一切雜音的真空。

在一種虛幻的、不真實的恍惚中,我看見他走進來。

整個人仿佛石化一般,心髒卻跳動得異常激烈,似乎隨時都會衝出胸腔,撲向那個如魔咒一般折磨著它的人。

他不再是男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多了幾分成熟,而獨屬於他的淡泊氣質,不但未曾因歲月消減,反而因為教授的身份,更增添了一分威嚴。

“開始上課吧。”他淡淡地說,“打開琴譜,挑選一支曲子,輪流上來演奏,讓我看看你們的水平如何。陳雨琪,你先來!”

竟然第一個被點到,我渾身一顫,霎時緊張得連呼吸都停止了,手忙腳亂地打開樂譜,翻來翻去,不知道該彈哪首才好。

“陳雨琪同學,能快點嗎?”餘知原皺起了眉頭。

他原本就是個清冷的人,就算微微皺下眉頭,也有種讓人靈魂打戰的感覺。

我的手哆嗦起來,胡亂翻到一曲,趕緊走到鋼琴前坐下。

琴譜立在琴架上,我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隨手一翻,竟然翻到的是拉威爾《夜之幽靈》組曲中的《水妖》。

這首曲子可是公認的難彈啊,雖然我曾經彈過多次,卻不知道能不能達到讓這位超級嚴苛的教授滿意的程度。

我暗暗叫苦,正打算另外翻支曲子,“開始吧!”餘知原的聲音響起。

我後背一陣發毛,直覺有兩隻銳利的眼睛盯著我,讓我不敢無視他的催促,隻好硬著頭皮開始彈奏《水妖》。

因為太緊張,才彈一個樂句,我的手就打了滑,發出一聲難聽的破音。

“對不起,教授!”

我收回手,窘得滿臉通紅。作為鋼琴係的學生,犯這樣低級的錯誤,我已經準備迎接嚴厲的責罵了。

“別緊張!”餘知原的聲音卻出乎意料的溫和。

為了讓心情盡快放鬆下來,我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

整個世界變得一片漆黑,然後,猝不及防地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眼前燈火輝煌,我驚訝地發現,這裏竟是學校的音樂廳。

熱烈的掌聲是送給前一位演奏者的。他正在風度翩翩地謝幕,一身筆挺的燕尾服令他顯得越發俊美,就像一位天生的鋼琴王子,優雅而高傲。

女孩正在候場,站在舞台右側,看著男孩對觀眾敬完禮後朝這邊走來。從經久不息的掌聲中可以知道,他方才的表演有多麽完美。

然而他的微笑似乎遺落在了舞台上,和女孩擦肩而過時,他的表情已恢複了慣常的淡漠,對她視若無睹,甚至連一個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女孩的手緊緊攥著晚禮服的下擺,臉色變得蒼白。

掌聲再度響起,女孩上場了,她走出去時已是滿臉微笑,綠如碧水的晚禮服勾勒出她美好的身體曲線,微揚的下頜有一種驕傲的美。

越是受傷,就越是驕傲,被掌聲環抱的她美得就像孤獨的水中仙子。

層層疊疊的禮服如水般流過琴凳,女孩坐在鋼琴前,開始彈奏《水妖》……

我的手指落在琴鍵上,彈出第一個音符……

“朦朧的睡夢裏,我仿佛聽見一陣美妙和諧的聲音,在我身畔,散播著呢喃低語。憂鬱柔和的歌聲,忽斷忽續。聽啊,聽啊,是我,水之精靈……”

女孩纖長的右手柔若無骨,在大三和弦及其半音之間不斷交替、重複,舒緩而輕柔地起伏著,描繪出水波漣漣的迷人景象,音色清亮,神奇又浪漫。

我的左手彈奏出抒情悠揚的主題旋律,通過細微的半音變化不斷移

調,明暗相間,恍惚迷離,仿佛在傾訴遙遠的情思,在輕聲吟唱著內心深處的渴求和愛慕。

左右手相互交織在一起,我和女孩的身影交錯、重疊,音樂在微波**漾的水麵起伏跌宕……水妖**著自己所愛的青年,在他耳邊喃喃低唱,哀求他接受她的指環,成為她的丈夫,一起去拜訪她的宮殿,做眾湖之王。

樂聲漸漸變得哀怨,水妖被無情地拒絕了,青年說他愛著一位凡間的女子,所以不能接受水妖的愛意。

淚水湧出了眼眶,水妖在幽怨地哭泣,琴聲漸強,女孩被嫉恨撕扯著胸膛,激烈的琴音像水妖發出的瘋狂大笑,她突然消失在驟雨中,水珠沿著藍色玻璃窗淙淙而流……

淚水滴落在琴鍵上,女孩在暴風雨般的掌聲中抬起頭,一眼看到了站在舞台右側的他。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驚訝和欣賞。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那個人露出冷漠之外的表情,那樣生動而炫目,就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她的心房。

“溫紫涵!”

我含著淚水抬起頭,便看到餘知原震驚的麵孔。他的冷漠威嚴仿佛被不知打哪兒鑽出的鐵錘敲得粉碎,隻剩下一臉的震驚,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怎麽可能跟她彈得一模一樣?不,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

我的右手下意識地撫上胸口,那兒突然傳來的絞痛讓我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溫紫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