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請記住這些英雄

眾人肅穆而立。與念咒聲交疊在一起連綿不絕的,則是禦鼠王與一眾安南高手和弟子的哭嚎聲。

這是我第一次瞧見這般詭異的場景,軟刀子殺人,折磨的意義遠遠大於殺人的想法。心誌堅定者,還能夠跟在一起堅持念咒,而有些經不住好奇和恐懼的,總是忍不住扭頭去看。隻見二十來個安南人在地上翻滾掙紮,而他們的身上則有許多密集的血孔,有的隻有米粒大,有的有小拇指甲蓋兒那般大,接著不停地冒血流膿,蟲癭滋生。

場景恐怖,然而回想起先前死去的戰友們,又是那麽解恨。我心中不由得慶幸,還好許老是我們一方的人,要不然這種死法,我寧願一刀抹了痛快。

並非人人心中都是恣意暢快,我瞧見自己人中,特別是龍虎山兄弟團的,不少人都頻頻看向許老,眼神畏懼,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聽說龍虎山在官方勢力頗大,在茅山、青城山、嶗山等眾門派都閉山不出的當下,恐怕也就隻有白雲觀能夠與之抗衡了。不過它並非是一家獨大,像許老這些革命前輩尚且在世,倒也沒有能夠達到權柄在手、一手遮天的態勢。雖說大家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來的,但是在另一層麵之上,許老跟龍虎山並非一派,所以雙方之間還是有許多分歧和猜疑的。

當然,這些都隻是私底下的話語,此戰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基本上算是我們勝利了,不但將侵犯我國尊嚴的黑魔砂給擊斃,而且還將一眾安南高手消耗在了這莽莽林原之中。盡管我方也有人員傷亡,不過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戰爭,不是玩過家家,總是要死人的。

將被黑魔砂殺害之人皆超度了之後,許老的目光巡視,最後落在了王朋的身上,朝著他微微點頭,然後說道:“你是夢回真人的弟子吧?人呢?”

我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人,王朋則恭敬地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土黃色的小葫蘆,祭於雙手之間,口中默念了一番咒文,這才小心地問道:“許老,它並沒有被降服,所以如果貿然放出來,危險很大的,您幫我鎮場?”

許老點了點頭,王朋開始摩挲起寶葫蘆來。不一會兒,壺口突然噴出一股黑煙,凝結成型之時,竟然就是先前纏住他的張金福。

此刻的張金福在經受過黑魔砂的煉化之後,已經不複當年模樣,麵容醜惡,尖牙利齒,十分恐怖,一被放出來便張牙舞爪,四處作惡。

剛才那一道落雷而下,黑魔砂的另兩隻煉魂皆被牽連,煙消雲散,我卻不曉得這張金福竟然被王朋給收了起來。此刻的張金福一臉凶意,許老的臉上也難得地浮出了哀傷,他伸出手微微一抓,那煉魂便倏然到了他身前,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唯有擠眉弄眼以表達猙獰和憤怒。瞧見老手下變成這般模樣,許老的心中百味雜陳,回過頭來看了王朋一眼,平靜地說道:“它神誌已失,不如早些前往幽府得享寧靜,你說可好?”

這烈焰岩豹生前雖是滇南高手,死後卻慘遭煉製,又被王朋收住,按照慣例算是王朋掌控,所以許老才會這般好言商量。

拿前輩渾渾噩噩的魂魄來當助力,這可不是什麽光彩事,王朋心思玲瓏剔透,明白這是原則性的問題,當下也是恭聲說道:“理當如此。先前雷意縱橫,陰魂皆有魂飛魄散之危,我不過是給張老提供一處避居之所。此刻既然萬事皆定,自然是送他老人家離開。”

王朋的明事理讓許老十分滿意,手一揮,一道白光從袖中飛起,籠罩在了張金福的頭上,那黑霧被迅速地吸收。幾秒鍾之後,它清醒了過來,環顧左右,也不能言,朝著許老和王朋拱了拱手,然後朝著天上飛升而走。

目送它離去,許老吸了一口空氣,問道:“殺死黑魔砂的這天雷,是誰弄出來的?”

蕭大炮和王朋都指向了我,許老有些詫異,看了我一眼,而我則將雷符之事說出來。得知此事,許老問我雷符出於何處。蕭大炮立刻將我家底搗騰出來:“陳二蛋以前還在老家大山裏麵的時候,曾經有幸跟過茅山符王李道子,伺候過幾年,所以得到這般饋贈。”

許老眉頭一揚,若有所思地點頭說道:“李道子老先生是國之瑰寶,能夠與他相識是萬幸之事,不錯,不錯。”

他連著用了兩個“不錯”來讚揚我,當真是難得了。而後許老開始調度大家將戰友的屍體收拾起來,全部都存在一處山穀之中,待過幾日再行折轉回來,將他們遷回去厚葬。

我們帶著戰友的屍體離開。臨走前,一身窟窿的禦鼠王聲嘶力竭,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居然還能夠發出聲音來,哭喊著朝許老懇求:“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求求你了!”

許老沒有理會,徑直離開。我走在後麵,看著這地上一大堆渾身窟窿的仇敵,放眼過去,好像隻有先前禦鼠王的那個女弟子得以逃脫,有些擔心:“不徹底殺死,他們會不會又活過來?”

旁邊的努爾擠出一絲苦笑,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殺人不過是最下下的策略,而中了許老的這手段,三日之內估計都還留得有一口氣——你想想,千百條蟲子在自己的皮膚裏麵鑽來鑽去,那種感覺得有多恐怖?骨頭裏麵都爛了,安南的人即便是趕過來了,難道還能救得活?救不活,又看到這番慘狀,這種立威的手段,你想想,得有多大的震懾力?”

努爾出身苗疆蠱寨,對於這些東西最是了解,我心中明了,不再盤問。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將同伴的屍體給妥帖安放好,然後由許老親自出手布置,能夠保證在三天之內得以周全。這時天已微微亮,不過由許老領路,我們倒也能夠規避那些密集的詭雷,相互扶持著翻過山麓,原路返回。一路上大家的精神都還算是亢奮,特別是我們這些在此戰中立功的人員,倒也能夠從戰友逝去的衝擊中走出來。其間我還找到趙承風道謝,對於此事,他也表達了自己先前太過執著於輸贏,而今想起來,在戰爭麵前,一切都不如活著重要。

邊界自然有人接應,來到可以通車的地方之後,精疲力竭的我被人扶上了車子,然後一路拉到最近的戰地醫院治療。

盡管有著比別人更加強壯的體質,但是我因為黑魔砂臨死前的那一腳,受創太過嚴重,最終還是在戰地醫院裏治療了三天,而後又轉到滇南春城的康複療養院裏待了四個多月,方才恢複。在此期間有人過來審核“小白龍”的事情,被我以丟失的理由蒙混過關。

與我相同的還有努爾,愣是陪著我一起康複。至於王朋和蕭大炮,則提前返回了前線,執行觀察任務。

張世界、趙中棣、張良馗和張良旭兩兄弟等人也各有受傷,不過都無礙,也都返回了一線,和王朋、蕭大炮、趙承風一起,替代逝去的老一輩,成為了滇南新生代的主要力量。

我們那些英勇就義的戰友並沒有被遺忘,次日由從西南局調遣過來的賈副局長帶隊,在幾位沒有受過傷的成員的帶領下,將他們找了回來,在第五日的時候被葬在了離老山不遠的烈士陵園裏。追悼會的那天我堅持去了,坐著輪椅,現場莊重而肅穆,不過並沒有瞧見總局許老,找了一個朋友打聽了一下,才得知許老在這一戰中也受了很嚴重的傷,堅持帶隊回來之後就爆發了,現在已由專機送回首都養傷。

聽到這個消息,我震撼不已,那天許老的出手何等驚豔,簡簡單單一揮手,不可一世的禦鼠王就像狗一樣趴在了地上。

跟他交手的那個人,到底得有多厲害?

我和努爾在春城休養完畢,又重新回到前線,得到提拔。而後某次著名的戰役爆發,因為安南的北方協調部隊在那次交手中飽受重創,所以我們一眾“前線觀察員”表現良好,具體事宜,不宜公開。

在戰後慶功會上,我喝得有些高。這時有一個中年人過來找我,轉告來自總局許老的一句話,說茅山重開山門,讓我離開前線返回金陵,跟隨觀禮團前往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