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背頭的家族算下來已經是四代在找這件長生青銅鼓了,聽他娓娓道來,其實我也感同身受,覺得有些淒涼。

雖然平日裏我不待見他,但他畢竟也算是朋友,於是便開口相勸,無非是讓他想開一些,別再為了一些鏡中花、水中月,蹉跎了大好的歲月。

可大背頭這孫子不領情,說是到他這兒已經堅持了四代,如果在他這一代斷了,對不起祖宗。

話說到這份兒上,我也不便再說什麽,最後大背頭竟反過來勸我,讓我別為他擔心,又說是難得來趟深圳,想多住幾天,也去看看我家閨女。

說話的當口他還拍了拍胸脯,說是準備了一份厚禮,可等我再問他是什麽東西,他就神神秘秘的,隻講見麵再拿出來,保證我家小寶喜歡。

我們兩個正聊著,電話鈴聲就響了,我手機來電聲音設的是趙鵬的北國之春,低沉的“悠悠白樺,青青碧空,微微南來風”響起,我的眼睛向下麵瞄去,便看到了倪陰陽的號碼在我手機屏幕上不停閃爍。

我跟倪陰陽從小一起長大,實在是太熟了,所以他的手機我甚至沒有存。當然,他的號碼我隨口就背得出來,也沒有必要去存。

大背頭這家夥,真是屬狗皮膏藥的,等我跟大背頭說下午要去見個朋友,他的賴皮勁兒就又上來了,哭著喊著要跟我一起去,我聽他剛才說的可憐,心頭一軟便答應下來。

可哪成想,就這麽一答應,卻生出另外一番事故。

我和倪陰陽見麵是約在他家裏,倪陰陽原來住在一個老舊的小區,後來搬了家住進了新房,那是一個叫銀湖南山的小區,剛入夥沒多久的新房,算是那片區的豪宅。

我帶著大背頭過去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我帶了個人,所以我按完門鈴,他打開門看到我身後站著個肥頭大耳的胖子,先是一愣,然後倒也沒問,便直接讓了進去。

倪陰陽的新房有150的麵積,標準的4房2廳,一個臥室,一個書房,一間茶室,還有一間,是專門用來存放法器的。

去倪陰陽家之前,我沒有向大背頭提前過這個朋友家裏的情況,所以他也不知道倪陰陽是做什麽的,等倪陰陽帶我們兩個進入茶室,路過他放法器的房間時,大背頭往裏麵瞄了一眼,然後就走不動了,眼睛直勾勾的,唾沫直往喉嚨裏咽,我都能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

倪陰陽有些好奇看了看我,那意思是“你這朋友什麽毛病,可別在我家羊癲瘋了”。

我趕緊跟他解釋,這貨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大背頭,專門收法器的,估計看上你的物件兒了。

倪陰陽明白過來,釋然一笑,我是生拉硬拽,把大背頭從那個門口一路拖到茶室。

倪陰陽的茶室布置的很古樸,我常來,所以感覺上很輕鬆,大背頭就不同了,眼睛到處亂瞄,就像是小偷見到了寶藏一樣,我看在眼裏,暗暗發笑。

倪陰陽卻不太在意,一番燒水衝茶的忙活,又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包黑黑的茶團,嘴上說這是剛收的老茶頭,正好打開試試,看味道夠不夠醇厚。

等茶盅請滿茶湯,我在轉過頭看大背頭,他已經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了,我越看越氣,猛地拍了一下他腦袋,眼睛狠狠地瞪著他,那意思是“你非要跟來,跟來了之後連個禮數都不懂,虧你還說自己是半個江湖。”

我這一拍,大背頭才有些緩過神兒,對著倪陰陽嘿嘿地笑著,然後解釋說:“職業習慣,職業習慣,小哥包涵。”

大背頭身上的事兒,他沒有讓我向外說,所以我也不好拿出來跟倪陰陽談,於是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好在我們三個有共同話題,那就是都對道門裏的事兒都有一些了解,所以談話的氛圍還算輕鬆。

大背頭這老小子那點兒彎彎繞繞,我是最再清楚不過了,聽著他拐彎抹角的還是朝著倪陰陽的法器話題上轉,我就覺得好笑。

不過這家夥最大的本事是隨時可以把身段兒放低,我看他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先是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然後臉擠得像一塊風幹的橘子皮,討好般嘿嘿地笑道:“倪小哥,剛才我在你的房間裏,好像看到了一枚山鬼花錢,那可是個好東西,如果倪小哥用不著了,能不能轉讓給我,你放心,黎小哥的兄弟就是我的朋友,我絕對不讓你吃虧,價碼上你隨意,我剛好有客戶要這東西。”

倪陰陽聽了,隻是微微一笑,對著大背頭道:“那東西你壓不住,裏麵鎮著鬼將。”

倪陰陽可能是想拒絕,但大背頭一聽卻逞起能來,腮幫子一甩,張口閉口就是什麽“仙道貴生,無量度人”、“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我越看越想樂,隻覺得他那張破嘴上能長出花來,可倪陰陽人卻老實,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竟認認真真地向大背頭這個二道販子請教起科學和玄學的區別來。

我正打算看大背頭這老小子出醜,沒想到大背頭竟故作深沉,眼睛微閉,又把左手抬起,從額頭開始一直向著後頸把他的頭發捋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直到把茶室的氣氛整的掉枚針都能聽到響聲,然後才悠悠道:“外觀乎科學,內察乎玄學。”

我聽大背頭沒頭沒腦的胡說鬼扯,真想上去抽他兩耳光,可倪陰陽明顯被大背頭給鎮住了,說話的語氣都加上了敬語,最後大背頭過足了癮,又滿臉堆笑自來熟一樣非讓倪陰陽給講一講這枚山鬼花錢的來曆。

倪陰陽明顯很抗拒說山鬼花錢來曆,但想了想,還是去隔壁將那山鬼花錢取出,放在茶幾上,給大背頭品觀。

我知道大背頭是收法器的,而且通常都是隻收帶有靈性的法器,所以也被吊起了胃口,湊上去觀瞧。隻見那枚銅錢外圓內方,通體澄黃,隻有紋絡凹處有些許暗色,想必是經常有人放在手中把玩。

山鬼銅錢正麵,中間方孔周圍豎書十八字咒語,“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山鬼”,上下為四字符咒。

翻過銅錢,背麵是楷體陽文八卦紋飾和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個文字,代表八卦方位。

大背頭看的入迷,忍不住將山鬼銅錢從茶幾上拿起來,用手抹搓,然後又靠近他那張大臉,仔細觀瞧,看了好一會兒,才極不情願地放下。

我正想讓倪陰陽把銅錢收起來拿走,大背頭卻從他那條花花綠綠的短褲口袋裏也掏出一枚銅錢,大背頭掏出來的銅錢與倪陰陽的山鬼銅錢大小幾乎一致,隻不過錢麵上的紋飾確是不同。

那是一個類似於鬼一樣的形象,站在一隻老黿的頭上,鬼單腳站立,另一隻腳躍起,手裏還拿著一支筆,我一見來了興趣,把那枚錢接過來又翻轉到背麵,背麵上寫的是“魁星點鬥,獨占鼇頭。”

這也是一枚花錢,見我接過去,大背頭就說了,他的這枚銅錢並不算法器,隻是前段時間在朝天宮收的,想著我家閨女剛剛過周歲,就想當個禮物送給黎小寶。

魁星點鬥花錢算是個好東西,倒並不是說這物件兒價值多高,而是寓意很好。

倪陰陽看著也是樂了,對我說你這朋友真是有心了。

可大背頭看起來卻仍想知道倪陰陽那枚山鬼銅錢的來曆,就繼續追問,可倪陰陽看起來卻十分抗拒,最後隻說是前幾代先師在雷州得到的幾件法器之一,一直傳下來。

倪陰陽這樣一說,我就理解了,雷州也是一個讓我很糾結的地方,我爺爺和倪陰陽的太師公就是在雷州相識,患難與共,後來才成為世交的。

所以我聽倪陰陽這樣說,立刻感同身受,便岔開話題,可當我抬起頭看大背頭的時候,卻從他臉上了看到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人的表情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它是一個人內心情緒的“放大器”,雖然有一些表情可能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可更多的表情是下意識地表達真實的情感,剛才大背頭的表情顯然是後者,他的這個表情非常複雜,我離他很近,而那一瞬間,他似乎怔在那兒了,所以我看得很清楚。

那表情裏似乎有一些疑惑,還有一些驚奇,而更多的,我感覺到的是欲言又止。

看到這我心裏就有些奇怪了,大背頭這個人我雖然接觸的不多,但性格上還是有些了解,這是個心裏存不住事兒,嘴上藏不住話兒的主兒,所以我故意不去點破,等著他自己說,可沒想到的是他借著擦汗的功夫,雙手捂住臉,向下抹了一把,剛才的表情**然無存,然後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他既然不想說,我也沒必要追問,於是就這樣,我們又閑聊了一會兒,倪陰陽最近也是得空,我帶著大背頭告辭時,他聽說大背頭明天要親自去我家裏給黎小寶送“魁星點鬥”銅錢,也笑著要去湊熱鬧。

剛好明天是黎小寶的生日,我推辭不過,便約定明天一早到我家去,搞一個簡單的抓周儀式,然後一起去樓下的茶餐廳喝早茶慶祝。

我帶著大背頭從倪陰陽家裏出來,在附近給他安排了一個住處,等到我向他告辭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多了一份隱隱的不安,而大背頭,似乎又是欲言又止。

這份不安在我回到家見到小寶後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黎小寶剛剛周歲,正是扶著牆學走路,牙牙學語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孩童對外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模仿能力又強,經常會做些讓人忍俊不禁的行為,那是我和太太的開心果。

第二天一早,大背頭和倪陰陽如約而至。

倪陰陽因為經常見到黎小寶,倒是還好,無非是掐掐臉蛋兒或者逗上兩句,可大背頭卻軟軟地盯著看,眼睛笑的都眯成了一條縫,他又把小寶抱在懷裏,一會兒轉圈圈,一會兒又舉過頭頂,那自然是小寶萌態可掬,惹人歡喜的緣故。

小寶也喜歡他,張牙舞爪地在他肉臉上揉來揉去。

我和大背頭接觸的雖然不多,可多少還是知道一些他的經曆,這些年為了尋找長生青銅鼓,連家也沒成,到了他這個年紀,看到可愛的小孩,自然觸景生情,我心裏不僅戚戚然,想著找個時間還是要再勸勸他,凡事堅持的過了,就成了執念,用道家的話說,便是種下了心魔。

正想著,大背頭到是自來熟起來,反客為主張羅著開始抓周。

其實所謂的抓周不過是我們找的借口,無非是想把人聚一聚圖個樂,所以根本沒有怎麽準備,小寶的童**放的無非就是書本、算盤、梳子這一類的小玩意兒,當然,還有大背頭的那枚“魁星點鬥”花錢。

我們看得有趣,可小寶撲扇著大眼睛,完全搞不懂是什麽情況,我們三個大男人倒是充滿了期待,看得我太太在旁邊捂嘴竊笑。

我們緊張地看著,心裏估計著小寶最後抓到什麽,可小寶看了半晌,竟伸出兩隻肉乎乎的小手左右亂撥,將**放的那些物件兒撥弄的散作一團,卻又一個也沒有抓,而是慢慢地向倪陰陽爬去。

我們三個非常奇怪,想看看小寶到底想怎麽樣,所以也沒有阻攔,哪想到小寶伸出小手,竟死死抓住倪陰陽的衣服,等倪陰陽俯下身,小寶的另一隻手就伸進了倪陰陽的卦包,從裏麵順勢一撈,就薅出來一個黑色的東西。

我心裏暗自偷笑,倪陰陽的卦包裏,都是他常用的物件,裏邊不乏有好東西,我心裏就想著,真是我親閨女,從小就知道占倪陰陽的便宜。

我一邊偷笑,一邊抬起頭看倪陰陽,卻發現他臉都黑了,而大背頭在旁邊也“咦”了一聲。

我看著他們兩個,感到非常詫異,按說倪陰陽對小寶那可真是親,拿他一個物件,就算是送也不至於這樣吧,於是我仔細向小寶手上的東西看過去,結果一下就愣住了,小寶手上拿的東西我認識。

這東西叫乾坤譜,是一個四方體,可以上下左右轉動。再將直白一點,是個類似於二階魔方的東西,每麵4個方格,一共6麵,總共是24個小方格,每個小方格上刻著乾、兌、離、震、巽、坎、艮、坤中的一個字,代表八卦,每卦重複三次。

這東西呢,其實是給道門裏麵的道童益智啟蒙用的,小道童拿著乾坤譜上下翻飛,左右轉動,便是熟悉心卦的一個法門,這種轉動乾坤譜的算法,還有一個說辭,叫“運轉乾坤”。據說是這門技藝純熟了,可以連乾坤譜也不用,隻靠五隻手指掐指算沙,便可一掌算盡天勢人運,正所謂“如若了然乾坤事,陰陽盡在一掌中”。

這物件是取巧,不值錢,可我知道,小寶手上拿的這個乾坤譜對倪陰陽有特殊的意義。

倪陰陽的太師公道號鼎音子,當初鼎音子在一個雷雨天後於一處水窪地裏撿到了一個嬰孩,那嬰孩兒天生耳聾,鼎音子膝下無子,便帶回去喂養,取名字叫倪雨生。

倪雨生小時正趕上自然災害,各種物資奇缺,那時候小孩子沒什麽玩具,所以鼎音子就找一塊滿是火焰紋的小葉紫檀老料,親手做了這個陰陽譜,給倪雨生當做玩具,這東西,要說價值還真沒什麽,不過意義卻非凡,所倪陰陽一看到小寶把陰陽譜抓在手裏,臉都黑了。

這東西如果送吧,自己斷了對師爺的念想;可如果不送,在我這邊又過不去這關。

我當然知道倪陰陽的想法,所以笑了一笑,趕緊給他找台階道:“小孩子胡鬧,還是重新來,這次不算。”

可我正說著,卻聽見大背頭“啊”的一聲驚呼,我轉過頭看向小寶,發現他的小手高高揚起,一下子就將陰陽譜從童床的圍欄處拋了出去,然後就聽見“哢”的一聲清脆,乾坤譜摔在地上,碎成了數瓣。

我感覺渾身一緊,心裏說這熊孩子真給你爹找事兒啊,然後又看向倪陰陽想跟他解釋,卻發現倪雨生臉兒都綠了,嘴咧到了耳後跟,一看就是心疼又不好發作的樣子。

我正想扶下身把碎成數瓣兒的陰陽譜撿起來,卻看到大背頭已經蹲下去,一個一個撿起來放在手上觀瞧,我張口想問大背頭還能不能合得起來,大背頭卻站起身,奇怪地看著我們兩個,示意我們也看看他手裏的陰陽譜碎瓣。

我和倪陰陽不明所以,湊上前仔細看去,這才發現數瓣兒碎片中有一個滾珠,這滾珠也是火焰紋小葉紫檀的材質,想必是取自同一塊木料,用來連接乾坤譜方格的,所以色澤上別無二致,但奇怪的是,滾珠球麵刻了一排小字,我們把滾珠朝向窗戶,仔細辨認,才認出那上麵是陰刻的館閣體,“秘密就在雷州”。

等認清楚了那滾珠球麵上的小字,我們三個一起“啊”了一聲。

一聲驚呼過後,我轉過頭看向倪陰陽,而倪陰陽也正轉過頭看向我。

我們兩個都知道這幾個字裏麵的意義,那與我的爺爺和倪陰陽的太師公在60年代廣東雷州的一段詭異經曆有關。那一段經曆,讓他們生死患難,可以說扣人心弦,險象環生。

我和倪陰陽雖然小時候都聽家裏的長輩提起過,但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卻一知半解,隻知道當時有不少人進了雷州雷公山,卻隻有兩個人活著出來,後來這件事被封了口,成了我們兩個家族裏的忌諱,逐漸便沒有人再提起來了。

我和倪陰陽年輕的時候,曾私下使用各種手段,想弄清楚當年發生什麽事兒,但隻查到了當年那件事情的所有經過被歸入一個叫“天檔”的卷宗裏,便再也找不到其他更有價值的信息了。

那時候我們正年輕氣盛,當然不服氣,可正要再向下查下去的時候,兩家的長輩不知從哪裏得到了消息,嚴厲告誡我們“過去”已經過去,不要試圖去翻曆史的舊賬。

可今天,新的線索就擺在我麵前,我和倪陰陽互相對了一下眼,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麽辦好。

我聽見倪陰陽“哎”地歎了一口氣,便知道他決定不再去探尋以前的事情,於是我也低下頭,有些暗自神傷,可突然我反應過來,剛才是我、倪陰陽和大背頭三個人一同驚呼,我和倪陰陽可以理解,可大背頭為什麽要驚呼呢?於是我抬起頭又看向他,卻見他張著大嘴,眼睛瞪的大大的,食指伸出指向我們,喉結咯咯發響,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道:“你...你們...你們的家人也到過雷州?”

大背頭的表情有些恐怖,充滿了不可置信,而我又注意到他那句話有個“也”字,那說明他的家人也去過了雷州。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難怪昨天在倪陰陽家裏說那枚山鬼花錢來自於雷州的時候,大背頭是那樣一副表情,那時他有些欲言又止,但當時我並不明白原因,可現在看來,那必定是“雷州”兩個字,勾起了他一些回憶。

大背頭一副要吃了我們的表情,而我的腦袋也嗡嗡作響,整個思路亂做一團,大背頭這樣說一定是當時他的家人也到過雷州,可這是多麽機緣巧合的事情啊,巧合的讓人難以置信。

我們已經再也沒有心情抓周了,倪陰陽也來不及再去可惜他的乾坤譜,三個人四顧無言,麵麵相覷,直到我的太太招呼我們喝茶,我們才緩過神來。

我們三個各懷心事,再也沒有了別的心情,一心想著乾坤譜中滾出來軸珠上刻的那句話“秘密就在雷州”。

就這樣三個人愣了半晌,我安頓好太太和小寶,才有一些忐忑地招呼倪陰陽和大背頭從家裏出來,路上三個人都沉默不語,我直接在樓下的餐廳裏選了個小包間,胡亂點了一些吃食,等茶點上來,再也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便問起大背頭的祖輩是怎麽去的雷州。

自從看到了乾坤譜裏滾出的軸珠,大背頭就變得愣愣的,好像人都傻了幾分,聽我這樣問,想了好一會兒,才講出了他家族後麵的故事。

大背頭曾祖父在永敘定居下來後,一直在川陝一帶收集法器,追尋長生青銅鼓的下落,後來因為一場大病,49年初死於四川。

大背頭的曾祖父去世後,他的祖父貝禮馳繼承了家裏的手藝,大江南北的收集法器,到了50年代末期,定居在北京城。

貝禮馳定居北京的原因很簡單,大清雖然亡了,但皇氣仍在,那裏集盡了天下的珍寶,又有些老年間的朝奉居住期間,所以消息上能夠更靈通些。

就這樣又過了10年,到了68年初的時候,貝禮馳偶然聽得一位以前在琉璃廠裏收古董的老前輩說起,當年軍隊進城後,紫禁城裏搜出了很多奇珍異寶,這些奇珍異寶被分門別類的收藏,有些進了故宮,有些進了檔案館,有些進了博物館,而還有一些,因為品類屬於七雜,但功能確又明確,便被各個科研機構收藏。

這其中有一件,那老先生曾經見過,是原來藏在紫禁城青天閣裏的雷鍾,這雷鍾屬於銅器,據說是鑄於明朝,樣式上雖然普通,卻不知為何有一個功效,那便是雨天之際能發出嗡嗡的雷鳴,與天空雷電遙相呼應,這神奧之處誰卻也講不清,但又百試百靈。據這老前輩所講,那雷鍾後來交給了大氣物理研究所檔案室收藏。

我爺爺一聽,便覺得這件雷鍾和那長生青銅鼓必有淵源,首先二者都是有明一朝現世的;其二兩者都與雷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那老先生隨口一說,但我祖父卻動了心思,他旁敲側擊問清了那雷鍾收藏的所在,便趁著一個雨夜,悄悄溜進了大氣物理研究所。

我祖父本來是想著趁著雨夜人靜,將雷鍾偷出,一辯真偽,可沒想到的是,一進入大氣物理研究所檔案室的塔樓,便被當天守夜的革委會副主任錢勇富抓了個正著。

這事情在當時可是個上綱上線的大事,想要扣什麽帽子都可以隨手拈來,比如說“破壞社會主義科技事業”,再比如說“盜竊國有物資”,如果人家想,甚至可以給貝禮馳帶上“美帝敵特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的帽子”,貝禮馳被抓了個現行,已是嚇得六神無主,一急之下便說出了實情,但隻講是聽聞大氣物理研究所有這樣一件器物,便想借著雨夜進來一觀,單單隱去了長生青銅鼓那一節。

那錢勇富是個老派的知識分子,見貝禮馳生的和善,不像什麽歹人,便伴著長夜和貝禮馳聊起天來,沒想到一聊之下,貝禮馳的國學底子便不經意顯露出來,驚的錢勇富嘖嘖稱奇,最後竟起了愛才之心,決計將貝禮馳潛入大氣物理研究所偷盜雷鍾的事情隱瞞下來。

貝禮馳沒有想到先是被人抓了現行,後來又被偷偷放了出來,也是感念錢勇富的知遇之恩,二人常常在一起相聚,沒過多久竟成了朋友。

他們二人越交往,錢勇富又覺得貝禮馳是個人才,混在草莽之中可惜了,於是幾番運作,將貝禮馳的招進了研究所,專門管理大氣物理研究所的檔案室。

貝禮馳混跡江湖20餘年,早已生了疲心,有了這番機遇,自然忙不迭地答應,他原本想著“往事似鳥翩翩過”,可哪料到“世事如棋局局新”。

貝禮馳進入大氣物理研究所的第2個月,軍宣隊和工宣隊輪流進駐,原來的革委會副主任錢勇福因為政治問題被關押進秦城監獄。

那世道變化的太快,讓貝禮馳實在是看不清,他考量再三,打算抽身離去,可沒料到“萬般皆是命,一點不由人”。

貝禮馳決定要離開的那天夜裏,大氣物理研究所突然緊急集合,軍宣隊宣布了最新指示:“如果科技工作者不到車間,不到農村搞三產,拜老師,學手藝,那麽他們一輩子就會與工人階級處於尖銳的矛盾中。”

最初,大家以為不過是老人家的最新精神,可沒料到的是,那個指示改變了大氣物理研究所所有人的命運。

當晚,大氣物理研究所被宣布軍事化管製,很多人甚至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一輛輛綠皮的軍車將所裏的人運到火車站,在大家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火車開動起來,其中貝禮馳等一小部分教職工被火車帶到了祖國的最南端。

大背頭講到這兒,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水,咕嘟一口咽下,還要繼續再講,倪陰陽已經伸出手摁住太陽穴,用力地揉著。

我看起來還好一些,但其實和倪陰陽一樣,隻覺得腦袋發漲,腦殼裏嗡嗡的響,我伸出手向大背頭揮了揮,示意他不要再講下去。

大背頭詫異地看著我們,我緊蹙著眉頭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不用說了,後麵的事情我們都知道”,說完我又把揮著的手收了回來,用食指指向自己,才又說:“我的爺爺,也在那輛南下的列車上,這支到達了祖國最南端的隊伍經過了幾天的奔波,從火車上下來,早已有接收人員和一輛綠皮的卡車在等著他們,那輛綠皮的卡車開了整整半天,直到山路上卡車已經沒有辦法通過了,所有人都從車上下來步行,他們一直走到半夜,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說道這兒,我頓了一頓,把手指向倪陰陽接著道:“而這支隊伍到達目的地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倪陰陽的太師公。我爺爺的名字,叫黎援朝,而倪陰陽太師公俗家的名字,叫倪國富,道號叫鼎音子。”

說完這些,我又低下頭,其實我很想繼續講下去,但又不知從何處說起。

三個人沉默了良久,便聽到倪陰陽“哎”的歎了一口氣道:“後麵的事情,我來講吧,這支隊伍是半夜進的村,他們來之前村上早就收到了通知,說是有一群城裏人下放到雷公坳,要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但是具體到的時間卻沒有說清楚,所以雷公坳的大隊裏也沒什麽準備,這支隊伍到達雷公坳的時候,倪國富正在做法事。倪國富不是本地人,他的祖輩前幾代從省外移居到這裏,坳裏的村民都有些沾親帶故,一開始很排斥外人,但是漸漸地,坳裏的村民發現倪家人有一個本事,那就是會做法事。那時候,十裏八鄉都很難找到一個口碑好的陰陽先生,而倪國富的祖輩卻因為善選風水寶穴,會招五猖兵馬,逐漸被村民接受,定居了下來,倪氏一族觀風水、擇寶穴走的是懸空飛星的路子,這裏邊的道道,更適合嶺南土著,所以他們一住便是幾代人,等傳到倪國富這一代,倪家和雷公坳的原住民基本上已經不分彼此了。從北方來的這支隊伍進村的時候,倪國富正在開法壇招召五猖兵馬,按規矩,這個時候,是不能夠有人衝撞的,所以坳裏找了兩個小夥子攔在路口,可隊伍一路上奔波早就疲憊至極,現在已經到了半夜,眼見著村子裏燈火通明,可就是不讓進,隊伍裏的年輕人就急了,可是雙方卻語言不通,互相雞同鴨講,推推搡搡之下竟拉扯起來,這一節外生枝,便生出一段進陰山,覓寶穴;賞天地奇觀,智鬥屍簾法陣的離奇經曆。”

倪陰陽講到這裏,便不再說下去,我們三個坐在餐廳裏麵麵相覷,看著一桌的飯菜,卻怎麽也咽不下去。

事情發展到現在,讓我們三個人都始料未及,而且多少透著些詭異。

雷州那件事已經塵封了半個世紀,據我和倪陰陽所知,活下來的人被下了封口令,而事件經過被存封到了一個叫“天檔”的秘密檔案裏,在這份檔案中,單獨為當年的事件設置了獨立的卷宗,這封卷宗代號“雷音”。

可五十年後,一次機緣巧合,那次事件三個親曆者的後人竟能重新聚在一起,這事情本身已經足夠離奇了;但更離奇的是,要不是我們隨口相約,一起參加小寶的抓周儀式,而小寶也沒隨手舉起陰陽譜扔在地下,那麽我和倪陰陽與大背頭也隻能是在人海中擦肩而過,而現在這麽多的機緣巧合湊到了一起,不知怎麽,讓我突然感受到了一些陰謀的味道。

一股奇怪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這種氣氛讓人有些壓抑,好像把我們三個人都帶回了五十年前雷州的雷公坳一樣,我甚至能明顯感覺到倪陰陽和大背頭兩個人呼吸急促起來,直到餐廳裏的服務員上完了最後一道菜,說了一聲“菜齊了”,又關上門離開,才把我們三個人拉回到現實。

我們互相望著對方,最後竟不約而同地說道:“一定要再去一次雷州,看看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