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十字架
1
評語剛剛寫完一半，腦子裏又是一片空白。吳若雪歎了口氣，把作文本翻到前一頁，重頭讀起了起來。
盡管知道這篇文章寫得不盡如人意，可她依然沒辦法給出準確的評價，就連分數也是舉棋不定。
也不知這是第幾次了，吳若雪心想，從剛才起自己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她挺起身子，目光瞥向一旁的鬧鍾。原來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啊。
感到鼻子一癢，她打了個噴嚏，連忙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
“是不是空調的風太大了？”陸佳朋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滿臉歉意地問道。
“不，我沒事。”吳若雪賠笑著小聲回答。
“大周末的還批改學生們的作業呀，當一名人民教師真是辛苦。”
“嗯。”
吳若雪再次低下頭，望著眼前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又出現了那個在文章再常見不過的詞語，她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陸佳朋察覺出有些不對勁，連忙把身體湊過來：“怎麽了？親愛的。”
吳若雪用指尖輕輕抹了抹眼角，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又在擔心你媽媽啊。”陸佳朋的目光也落在作文本上，作文的題目是《十四歲的媽媽》，“沒事的，不是已經報警了嗎？有了消息警察一定會通知我們的。”
吳若雪的母親陶雅三天以前就失聯了。那天上午，吳若雪在講課時接到了母親同事的電話，對方問她是不是母親生病了，為什麽沒來上班，而且打手機也不接。吳若雪心裏納悶，母親前兩天明明還來看望過自己呀，怎麽會聯係不上？於是她利用中午休息時間風風火火去了一趟母親的家，結果打開門發現屋裏空****的。
由於父親早亡，母親至今依然單身。所以在給幾個親戚打過電話確認過沒有母親的消息後，她開始意識到，母親或許出事了。
“要是我沒有搬過來，一直陪著她就好了。”吳若雪緊咬著嘴唇，喃喃說道。
“不要隨便亂想。”陸佳朋把手輕輕搭在她肩上，“而且，當初不是你媽媽提出讓你搬過來的麽。”
“話是沒錯，可我為什麽不多陪陪她呢……”
陸佳朋無奈地搖搖頭，把未婚妻摟在自己懷裏，他已經想不出安慰她的話了。
兩年多以前，陸佳朋第一次和吳若雪見麵是在一家咖啡館裏。當時他剛從國外留學回來，任職於一家外企，正打算放開手腳做出一番事業。所以，當父母提出要讓他相親時，他心裏十分抵觸。尤其聽說對方還隻是個中學老師，他更是一臉不屑。
“那女孩我見過，長得挺漂亮的。”陸佳朋的父親說，“別看她今年二十八了，可要說她剛二十出頭都有人信。”
“是麽。”
“她媽媽跟我在同一家醫院工作，還是個護士長呢。”他母親孫玲補充道，“聽她媽媽說，那姑娘不僅性格好，還很懂事，從小就一直幫她媽媽幹這幹那，就連做飯也很在行。要我說啊，這樣的女孩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嗬，”陸佳朋冷冷地嘲諷了一句，“聽著跟推銷似的。”
話雖這麽說，不過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有點動心了。他在留學的時候曾和一個女孩交往過近一年，那女孩跟他一樣，從小嬌生慣養的，受不得半點委屈。剛開始陸佳朋還覺得這樣的性格很可愛，可時間一長就漸漸煩了，結果分手時兩個人鬧得很不愉快。那個時候他就想過，自己以後還是要找個溫柔賢惠的妻子比較好。
當他在約定的時間赴會時，對方已經到了。桌子對麵坐著一個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女孩，臉蛋小小的，穿著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露出纖細的雙肩。看到她用羞澀的眼神望著自己時，陸佳朋一時間竟緊張地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看上去真的很年輕。”他隨口冒出這樣一句話。
吳若雪“撲哧”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氣氛隨即緩和下來，他們點了兩杯咖啡，開始聊起自己的工作以及一些有趣的經曆。吳若雪沒怎麽開口，麵帶微笑地聽他講著，隻是偶爾會補充幾句。盡管如此，陸佳朋漸漸覺得，或許這個女孩正是自己理想的類型。
幾次見麵之後，陸佳朋主動提出想要把關係更近一步。對方好像也有此意，兩個人一拍即合，開始認真交往起來。
深入了解後，陸佳朋才發現，吳若雪真的就像自己父母說的那樣，不僅溫柔體貼，而且十分單純，快三十歲了卻還跟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似的。或許是她經常和一群初中生在一起的緣故吧，陸佳朋不禁這樣認為。
大概半年前，在雙方家長的催促之下，兩個人開始做結婚前的準備。對於其他方麵，陸佳朋沒什麽可挑剔的。隻有一點讓他覺得有些別扭，就是吳若雪真的是太聽她媽媽的話了。無論大事小情，她一定會最先跟她媽媽商量，就連他們同居這件事都是她媽媽主動提出來的。
“哎呀，那不是很正常嘛。”孫玲安慰兒子說，“那孩子從小就沒有爸，是她媽媽一個人把她養大的。要我說啊，這麽孝順的孩子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去……”
唉，看來自己以後少不了要看著丈母娘的臉色過日子啊。每次想到這裏時，陸佳朋都會露出無奈而又幸福的笑容。
所以，他當然清楚母親失蹤這件事對吳若雪的打擊有多大。麵對連續幾天都心神不寧的未婚妻，他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安慰的話。
“這篇文章的題目好奇怪呀。”陸佳朋沒話找話，指著作文本說，“十四歲的媽媽？這個人十四歲就當媽了？”
“不是的。”吳若雪依然哽咽著，“寫這篇文章的學生意思是說：自從他出生時算起，他媽媽才成為了一名媽媽，在這之前，他媽媽一直是一個女孩。所以這樣算下來，他的媽媽隻當了十四年媽媽。”
“原來是這樣。”
“我剛看到這題目時也跟你想的一樣，現在的初中生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啊。”吳若雪終於抬起頭來，看樣子情緒穩定了一些，“這個學生說他的媽媽不是很稱職，小時候在商場還把他給弄丟了……”
“哎？跟我一樣啊。我記得我還在上幼兒園時，媽媽帶著我去買東西。當時她隻顧著搶一些特價商品，連我跑遠了都不知道，最後還是通過廣播把我找到的。那時候把她嚇得呀，抱著我就開始哭……”陸佳朋的聲音逐漸變小，他看到吳若雪的眼淚又淌了下來，“對不起……”
吳若雪搖了搖頭：“我好羨慕你。”
“什麽？”
“像這樣的事情，我一件都想不起來。”
“啊？”陸佳朋疑惑地看著她。
吳若雪輕輕站起身，走到窗邊，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臉上。
“童年的往事，你能回憶起來吧？”
陸佳朋點點頭：“大概的印象倒是有。我記得我上小學以前家裏很窮，一家三口人擠在一個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裏。不過周圍的鄰居也都差不多如此，所以我小時也沒覺得家裏不好，而且還交到不少朋友呢。”
“真好啊。”吳若雪輕吸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小時候生活在山區裏。我爸爸是一名護林員，所以我們就住在山腳下，就連最近的鄰居都在幾百米以外。當時我家裏有一個大院子，院子裏種著各種蔬菜，還養著兩條狗和幾隻貓。夏天時，媽媽會帶著我上山采摘一些野果。天氣冷了，一家人會圍在火爐旁吃著熱乎乎的麵條。”
“這不是挺溫馨的嗎？”
“可是，這些都是後來聽我媽說的呀，我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那時候住的房子、院子，周圍的鄰居，一起玩耍的朋友，這些我都想不起來。所以我在聽她講這些時，就跟聽童話故事一樣。”
“別太在意，時間久了人都會忘記往事的，這沒什麽。”陸佳朋笑著安慰道。
“若是這樣就好了。”吳若雪回過頭，難過地說，“可我在上小學的時候就是如此啊。我記得我還上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聽朋友們聊起幼兒園時的事。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於是問了一句：‘幼兒園是什麽？’結果引得一陣嘲笑。”
“不會吧？”
“真的，回家之後我就問我媽為什麽我對上小學以前的事沒印象。媽媽回答說，我從小在山裏長大，沒上過幼兒園。可是你知道嗎？沒上過幼兒園這件事倒沒什麽，沒有任何兒時的記憶才是最讓我煩惱的。從那以後我不停地問我媽媽，媽媽偶爾也會提及從前在山裏的生活，可我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後來有一次，我又提到這件事，媽媽竟然哭了起來，說她一回憶那時的往事就特別難過，讓我以後不要再提了。”
“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你應該聽說了吧？我五歲那年，我爸爸因為一場火災去世了。那把火把當時家裏所有的東西都燒沒了……”
“若雪……”陸佳朋有些不知所措。
“有時候我就想，要是當時能留下幾張照片也好啊，說不定那樣我就能回想起兒時的事了。”吳若雪自暴自棄似的笑了笑，“不過，在我的潛意識裏還一直存有兩個畫麵，但是我到現在為止也想不明白那兩個畫麵究竟是什麽……”
正當吳若雪準備繼續說下去時，放在桌上的手機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陸佳朋連忙拿起手機遞給她：“是個陌生號碼。”
接過手機的一瞬間，吳若雪的心突然開始劇烈的地跳動起來，不知怎麽，一種不祥的預感擴散到了她的全身。她用顫抖的手指滑動屏幕，將手機放到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