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蚯蚓出

華鋼小時候總是喜歡搬把直腿的小方凳坐在院子裏,望著外麵的天空。

他想象著自己就是那隻過路的大雁,飛出院牆,越飛越高,與夥伴們一起飛到那些像棉花一樣的雲上麵,外麵的世界一定很大,一定有很多很多新奇的玩意。

他實在是太孤單了,記憶中總是一個人。

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過世了,父親一直對他不冷不熱,帶著一種陌生人的客氣。

父親白天忙於公務,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能見到了,等用過飯他卻喜歡獨自回到自己的房裏看書,華鋼有時候會偷偷蹲在窗下看著父親拿著書卷的影子發呆。

他的生辰也就是母親忌日的那一天,父親總是會一整天都見不到人。

不過就是這樣的日子,他也會有些小期待。

有個老婆婆每到吃飯的時候就挎著一個竹籃給他們送來飯菜,她待華鋼很親切,還時常給他帶些小玩具,布偶、草蚱蜢、竹蜻蜓什麽的,華鋼覺得這位婆婆就像一頭溫暖的老綿羊,所以就稱她為“羊婆婆”。

老婆婆也不氣惱,每次聽華鋼這麽叫她,她便笑盈盈地摸摸他的頭。每次送了飯菜,羊婆婆也不急著走,總是留下來等他們吃完,收拾完碗筷,便帶著華鋼坐在院子裏給他講些神神怪怪的故事,這是華鋼一天裏最快樂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晚上,院門支呀一聲被推開了,一陣冷風鑽進來,華鋼以為是羊婆婆來了,激動地跑了上去。

但是進來的人卻不是羊婆婆,而是一個瘦如紙片冷若冰霜的少年。

那少年提著籃子,麵無表情地對華鋼說:“我叫李镔,我奶奶病了,從今日起我來給你們送飯。”

這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場景,華鋼對於同齡夥伴的幻想在那一夜徹底破滅了。

從那天起,李镔每天一聲不吭地來,一聲不吭地走,消瘦的臉孔像這天氣一般永遠是冷冰冰的。

華鋼的世界再次變得安靜和孤獨,他甚至懷疑自己還會不會說話。

冬去春來,凜冽的北風放慢了腳步換了上了春顏,院子外的楊柳樹也冒出了嫩芽。羊婆婆的身體好了些,有時候便是婆婆自己送,有時候李镔來送。

華鋼的世界也漸漸地又有了暖意。

有一天,華鋼正在院子裏玩竹蜻蜓,想象著自己跟著它一起越飛越高,結果竹蜻蜓真的飛出了院子。

華鋼正哭地傷心的時候,李镔推門走了進來。

他一手提著籃子,另一隻手伸向華鋼,手裏正拿著那隻竹蜻蜓,“這個還給你。”

華鋼一邊擦眼淚,一邊愣愣地看著李镔。

“拿著,我奶奶給你的這些東西,其實都是我做的”,李镔有些自豪地笑了笑。

華鋼坐在嶽樓外的台階上轉頭看著身旁的李镔,那個外冷內熱的少年與眼前高大壯實的身影慢慢融合在一起。

涼風習習,他借著酒勁對李镔說:“鐵哥,我想做一件事。”

李镔拍拍華鋼的肩膀,“鋼子,想做就去做吧,人生短短數十載,最難得的就是快意。”

月色下的京師,像一頭沉睡的巨獸,靜謐而陰森。兩條黑影掠過一間大宅上雪白的屋脊,向著皇城方向急奔而去。

兩人不過街也不穿巷,像兩隻密林中穿行的猿猴一般踏著各家各戶的屋頂上縱下跳地一路前行。

華鋼似乎回到了年少時和李镔兩個人遊俠鄉裏的日子,這些年來從未有過這麽快意的時候。

兩人一前一後跳上教坊司霓裳樓的飛簷,眼前就是皇城高聳的城牆。

兩人潛到了城牆底下,靜靜地聽著一隊守城的衛隊走過,便取出飛虎抓攀住女牆,幾個縱身翻上城頭。

兩人扒著城垛往下望去,整個皇城一片黑沉沉的,似乎沒有一點聲息,偶有一隊提著燈火的值班侍衛走過,轉眼有消失在黑幕之中。

兩人又用飛虎抓下到城內,這裏還不是真正的皇宮大內,雖然有錦衣衛來回巡邏,卻也不是那麽戒備森嚴。兩個人輕鬆地躲過了幾隊侍衛,來到西安門內大街,內官監就在眼前了。

華鋼和李镔兩人翻牆進到了裏麵,此時已經是三更天,整個內官監都在睡夢之中,四周漆黑一片沒有一絲燈火。

兩人對看一眼,心領神會,在重重屋舍之間先找到了一間小內官睡覺的耳房,捅破窗戶紙。

華鋼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個鉤子,鉤開窗戶的搭扣,輕輕一堆,李镔一躍而入,華鋼緊跟其後。

裏麵睡了四個小內官,白天忙碌辛勞,此刻都睡得正香,李镔伸出鐵掌,一掌一個,擊昏了其中三個。

華鋼走到一張床前,一把扣住剩下一個小內官的喉嚨。

那小內官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眼前兩個蒙麵的黑衣人,又扣著自己喉嚨,嚇得肝膽俱裂,下身控製不住一股熱流湧出濕了一大片。

“不要怕,隻要照實說,不會傷你性命”,華鋼露出一副凶狠的眼神說道。

那小內官點點頭。

“你們劉橫劉長隨的屍體放在哪裏?”,白天搶屍的事情鬧得這麽大,內官監一般的內官都應該知道。

李镔聽到劉橫的名字,心裏一動,望了一眼華鋼。

“快說!”

“還……還停……停在劉長隨自己的直房中。”

小內官說完,華鋼立刻一掌把他擊暈。

兩個人翻窗而出,華鋼白天的時候來過,還記得路,便領著李镔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小院落門前。

院門緊閉,兩人輕鬆地翻牆而入,看著有些熟悉的院子,想想白天受的窩囊氣,華鋼胸中隱隱有些快意。

兩人來到正房,門沒有上鎖,李镔當先推門而入,華鋼緊跟著進到屋內,裏麵黑洞洞的伸手不見五指,大熱天卻透出絲絲冷意,饒是兩個膽大包天的遊俠兒頭皮也有些發麻。

李镔趕緊取出火折子引燃了桌上的燈火,昏暗的光亮一照,屋子裏顯得越發詭異,不過倒是可以大致看得清了。

房間裏的擺設與白天來的時候一樣,一張書桌,桌上有筆墨,一方雲水紋石硯,一張椅子,一張床,擺放的位置也沒動過,看來屍體是放在了**。

華鋼緊走幾步來到床前,果然看到**麵蓋著一塊白布,床邊放了幾盆冰塊。

怪不得冷氣逼人,想是為了防止屍體過快腐爛。

“這人就是劉橫?”,李镔靠了過來問。

華鋼點了點頭,李镔舉著燭台照明,華鋼慢慢地揭開白布,一張瘦削的臉孔,眼窩深陷,鼻梁高挺。

華鋼一驚,轉頭對李镔說:“鐵哥,這人不是劉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