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螻蟈鳴

眼睜睜看著內官監的人把屍體搬走,華鋼的胸口就像壓了一塊巨石鬱鬱不暢,缺了最重要的物證這案子還怎麽查,人死猶燈滅,難道真相不比一個全屍重要。

華鋼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緒紛亂,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

櫻花樹下埋屍案本來以為有了線索,劉橫一死很多事情便無法確認,讓這案子越發顯得撲朔迷離。

還有第一樁案子中的琉璃掛飾和第二樁案子中的水晶掛飾,從形製上看極為相似,這其中難道有什麽關聯?

第二樁案子裏死者的房間是個密室,其它財物一件不缺,為何獨獨少了那件水晶掛飾?這水晶又是如何從房間裏消失不見?又會去哪星?

“在想什麽呢?”

一個溫柔而熟悉聲音在耳畔響起。

華鋼一抬頭,發現自己的妻子李嫣正在家門口迎他。

“你有了身孕就不要來迎我了”,華鋼嗔怪道。

李嫣噘了噘嘴,一邊接過佩刀一邊自顧問道: “今天怎麽這麽晚?”

華鋼撓了撓頭,“鎮撫司裏有點事兒耽擱了,對了,崇武來了麽?”

李嫣幽怨地說:“你倒是還記得你有個徒弟。”

華鋼憨憨一笑便抬腿往裏麵走。

“他哥這幾天忙著正學社的事兒,他要住到夫子家裏去,所以今天不等你來就走了,”,李嫣後腳跟了進來。

華鋼有些失落,轉頭埋怨妻子道:“你怎麽也不留他住我們這。”

“人家兄長希望他多跟著夫子學學四書五經,你這老粗能教麽?”,李嫣接口道。

華鋼一時語塞,搖了搖頭苦笑了下。

李嫣口中所說的夫子,華鋼自然是知道的,他就是當今聖上的老師,翰林侍講方孝孺。

說起來方、盧兩家與華鋼都有些淵源,華鋼父親在世的時曾在濟寧做推官,當時的濟寧知府就是方孝孺的父親方克勤,崇武的父親盧子正是當時的通判。

“方大人,真是青天啊”這是父親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不過後來朝廷查辦“空印案”,方克勤、盧子正受一同被押送京師斬首。

好多鄉民去送行,父親也去了,也帶了華鋼。因為那時候太小,頭腦裏的畫麵很模糊,隻有那兩具身首分離的屍體讓他記憶猶新。

五年前,在京師街頭機緣巧合遇到盧崇武,便結下了師生之誼 。

“哦,對了,剛剛有人來找過你”,李嫣一邊掛佩刀一邊說道。

“是誰啊?”

“我沒見過,說是你的同鄉,叫李镔。”

“李镔啊!他有留下什麽話麽?”華鋼眼睛一亮。

“好像說是在嶽樓等你。”

“嫣兒,你自己先用飯,我去會會老友”說話間,華鋼轉身取過佩刀,匆匆地出了門。

望著夫君的背影,李嫣咬了咬嘴唇道,“什麽好友,這麽急……”

太祖爺開國時,為了便於管理百姓,立下規矩,一更暮鍾之後,五更晨鼓之前,實行夜禁。

不過,承平日久,老百姓的日子安樂富足,晚上不許外出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當今聖上是個仁主,體恤百姓,雖然不能公開免了夜禁,衙門裏的人心裏都明白,對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夜市也就熱鬧起來,特別是京師秦淮河一帶更是商賈雲集,熱鬧非常。

嶽樓就在秦淮河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食客也是不多不少,倒是個會友的好地方。

華鋼剛踏進酒樓,就有小二上來招呼,他一打聽果然有人在雅間裏等他。

來到二樓,一連三個雅間,華鋼看到天字號的牌子,剛挑起門簾準備進去,突然“呼”一聲響,一個如鬥大的拳頭帶著勁風就到了眼前。

華鋼叫了一聲:“來的好!”,把頭一側,躲過這一擊,同時手臂一抬,剛好架住了襲來的大拳頭。

“哈哈,鋼子,這麽些年武藝倒也沒生疏!”一個洪亮地聲音響起來。

“哈哈,鐵哥的拳頭也不減當年啊!”

那個出拳的人,正是與華鋼一起長大的好友李镔。少年時,弟兄二人橫行鄉裏,是當地出了名的小霸王。

不過有一回,兩人打了一個當街調戲婦人的藩王世子,闖下大禍。

那時正好遇上朝廷派藍玉將軍北征大漠,兩人便連夜投了軍。

後來藍玉將軍意圖謀反下獄被誅,麾下的弟兄也各自遣散,華鋼由於父親的保舉送進了錦衣衛,而李镔到了燕王手下做護衛,兩人從那時分別已經十年有餘了。

他鄉遇故知,兩人把這十多年不同的際遇相互述說一番。

原來李镔到了燕王麾下,又過起了戎馬生涯。

那年月被打殘的蒙元韃子還會時不時地襲擾邊境,而燕王的封地正好是蒙古韃子進犯的必經之路。

李镔跟蒙元韃子幹了幾仗,因為屢立戰功現在已經做到了千戶。

這次燕王派長史葛誠進京麵聖,李镔作為護衛也來到了京師,好不容易才打聽到華鋼的住處,便約在嶽樓一聚。

李镔把與蒙元韃子的幾次刀兵相接說得繪聲繪色,恰似金戈鐵馬,戰鼓隆隆的場麵就在眼前,華鋼是羨慕不已。

“鐵哥,聽你這一說,我覺得這十幾年是白活了”,華鋼一仰頭飲盡了杯中之酒。

“鋼子,你也不要說這樣的泄氣話,這錦衣衛的差事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鐵哥,你就別笑話我了,當年順了老爺子的意進了這錦衣衛,這些年非但寸功未立,盡是做些蠅營狗苟的差事。”

華鋼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酒入愁腸這些年的鬱氣一齊湧上心頭,想要一吐為快,話到嘴邊卻化成一聲長歎。

“來,不說了,喝酒”,華鋼給李镔斟滿了酒。

李镔沒有動酒杯,看了看華鋼開口道:“鋼子,你忘了那夜我們從軍時的誓言了嗎?”

華鋼身子一震,抬頭望向李镔:“鐵哥,我當然記得,我們要學那嶽王爺,精忠報國做一番大事。”

“若你還沒忘記,何必英雄氣短,大丈夫頂天立地,在錦衣衛就不能幹出一番大事麽!”

華鋼像被淋了一桶冷水,站起來躬身到地:“聽哥哥一言,如當頭棒喝,是小弟一時失了心誌。”

“鋼子,你說得太嚴重了,不過日常瑣事纏身,逐漸消磨,常常讓我們忘了初心。”

“鐵哥說得好!就為了那顆初心!”,華鋼又端起酒杯,兩人重重一碰,一飲而盡。

兩人一直喝到二更天,酒樓要打烊了,才相扶著跌跌撞撞出了嶽樓。

到了門外,冷風一激,華鋼來了精神,站在台階上對著朗月高聲唱道:“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李镔和道。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