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送走了湯婆婆,皇甫搖頭歎息:“可惜了,可惜了,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

華鋼卻想著另外的事,楊俊寶和雲娘到底是什麽關係呢,這事變得越發看不清了。

“千戶,我還想去一趟教坊司。”華鋼抱拳道。

皇甫一捂肚子,臉上的五官突然扭曲起來:“鋼子,我這肚子突然很痛……”

“要不要找傅醫士來給您瞧瞧?”

“不,不用……了,”皇甫痛苦地扶著牆說:“估計是早上的羊肉不新鮮吃壞了肚子,沒什麽大事,不過教坊司我就不陪你去了。”

“那我先陪您去值房休息。”華鋼焦急地說。

“不用,不用,查案要緊,我自己慢慢過去就好了。”皇甫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華鋼。

“那……千戶,我去了。”

華鋼遲疑了一下想要離去,隻是又有些擔心上司的身體,再回頭看時卻發現皇甫誌高早就沒了人影。

從鎮撫司出來,轉到西長安街,遠遠地就看到了烏蠻驛,賀春的使節早已離開,所以這裏顯得有些冷清,華鋼想象著穿著奇裝異服的番邦使者在這裏叫賣著那些新奇的貨物。

再走過一段,前麵就是教坊司。看門的樂工看了華鋼的腰牌,立馬臉色一變,轉身要到裏麵去稟報。

華鋼趕忙一把攔住他,隻說就是來看看自己的嶽丈右司樂李清,不用這麽興師動眾。

樂工說了李清值房的位置,華鋼自己進了教坊司。教坊司幾位官員的值房集中在二堂的左右廂房,右司樂李清就在右邊的第二間。

華鋼叩了叩門。

裏麵傳來了李清蒼老無力的聲音,“誰啊,進來吧。”

華鋼“吱呀”一聲推開房門,外間的光亮突然照進昏暗的房間裏,李清一抬手用袖子擋住了眼睛。

“嶽丈。”華鋼輕輕喚了一聲。

李清慢慢放下手,失神地望向華鋼,好半天才點點頭:“哦,原來是鋼子啊,我還當是……”

華鋼知道李清一定又是想起了自己的徒弟楊俊寶,卻也不知道如何寬慰,便輕聲道:“嶽丈,那樁案子,我想再問一問。”

“哦,哦。”李清點點頭,坐直了身子,“華百戶,請問吧。”

這時,華鋼才看清李清的麵貌,隻見他頭戴方巾,身上穿了一件深色道袍,衣帽倒都是整整齊齊,隻是臉上毫無血色,鬢邊也更顯蒼白,與之前所見似乎又老了幾歲。

“李司樂,我還是想問問楊俊寶與雲娘之間的關係?”

李清抬眼看了看華鋼:“華百戶,他們兩人之間據我所知私下裏沒有太多關係。“

華鋼看著李清說:“李司樂,我們在雲娘的住處還找到了當年楊俊寶送她的一雙錦靴。”

李清望向門口光亮照見的地方,仿佛那裏有一個演繹往事舞台,好半天才緩緩開口道:“雲娘剛來我們教坊司時是與寶兒關係很好,但那也隻是在一起研究如何將‘霓裳羽衣舞’修補完整。”

李清長長歎了口氣說:“那時雲娘托我問過寶兒,是不是可以結成連理,但是……”

“你那時若答應了,今日可能就不是這樣的結局……”李清像是在對著一個人說話,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華鋼轉過頭,循著李清的目光望去,天光下那塊泛白的方磚與周遭的陰暗是那麽的不同。

“哦,華百戶,”李清像是從夢中醒來,“剛才說到哪啦?”

華鋼也轉過頭來,“您說曾經替他們兩人做過媒。”

“哦,是啊,是啊。”李清連連點頭,“那時雲娘確實對寶兒有連理之意,但寶兒卻婉拒了。”

華鋼點點頭,繼續問:“後來楊俊寶將完成的‘霓裳羽衣舞’呈報朝廷,是不是沒有給雲娘署名?”

“雖然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將‘霓裳羽衣舞’修補完整的,但冊子就是寶兒一個人編的,我覺得這事寶兒做得沒錯。”李清語氣堅定地說。

“兩人是否因此而結怨?”

“年輕人嘛,計較一時之得失,兩人確實鬧得有些不愉快。”

“聽嫣兒說,後來他們又和好了,您知道是什麽契機麽?”

“年輕人分分合合的事,我也見怪不怪了,所以倒也沒有在意他們為什麽又和好了。”李清輕描淡寫地說。

“蘭鳳凰您還記得麽?”

李清一愣,混濁的眼睛突然清明了起來,“當然記得,當年也是我們教坊司的台柱,隻可惜死得太早。”

“蘭鳳凰與楊俊寶是不是有過男女之情?”

“沒有,絕對沒有”,李清斷然地說:“蘭鳳凰此人雖然舞技出眾,但甚是輕浮,我們寶兒怎麽會喜歡這種人。”

“雲娘與蘭鳳凰競爭韶舞之位的時候,您是支持哪一位的?”

李清又看了一眼華鋼,“我支持蘭鳳凰。”

“理由是蘭鳳凰的舞技確實比雲娘高超,雲娘的舞技都是靠後天的勤奮得來的,而蘭鳳凰靠的是天賦,這是雲娘永遠趕不上的。”李清又解釋道。

華鋼又問,“那您覺得為什麽楊俊寶要支持雲娘做韶舞?”

“寶兒有寶兒的想法,韶舞也不是舞技好就能做的。”李清正色道:“如今看來,寶兒的想法是對的,雲娘在韶舞的位置上幹得很出色,教坊司這幾年不論是典禮上的祭舞還是各種宴會上助興的舞蹈都有很大改觀。”

華鋼想起了自己上司皇甫對這件事也有類似的看法。

“蘭鳳凰投河的事情與楊雲兩人有沒有關聯呢?”華鋼想了想又開口問道。

李清花白的眉毛刷地一抖,厲聲道:“華百戶,你們錦衣衛可不能聽信那些毫無根據的流言。”

“蘭鳳凰投河時已經有了癲狂之症,在這之前她已經跳過一次了,非常幸運地被人救起,之後她在晚上投了河,等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早就死透了,”李清伸出幹枯的手臂奮力地一揮,“這樣的人,死就死了吧。”

“這樣啊……”華鋼若有所思地撓撓自己臉上的細疤:“當年救起蘭鳳凰的人還在教坊司麽?”

李清一愣,“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