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犯花

多日陰雨之後的放晴,就像是迷途的旅人找到了出路,更像是麵壁多年的居士領悟了大道,那種開懷與釋然,無法用言語可以描述。

黃葉滿地的林間,鳥兒們似乎忘記了季節肆意地放聲高歌,各色的鶯兒、鵲兒跳上枝頭吵吵鬧鬧地沐浴久違的日光。

泥濘的大地在陽光的照拂下,恢複了往日的坦**,幾汪沒有退去的水潭,仿佛是偶然落入人間的珍寶,反射著晶瑩的光亮。

華鋼站在房間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每一絲經曆過陽光的氣息都散發著朝氣。

是時候出發了,華鋼一邊想著一邊邁開了步子。

使團已經在這個驛站耽擱了太久的時間,朝鮮人那邊已經多次催促著要早日上路,如果不能按時趕到京師,他這個小小的錦衣衛試百戶是絕對擔當不起的。

“華兄!華兄!”

未見其人,先問其聲,華鋼知道是誰,眉頭不由得皺了皺。

韓道提著一把酒壺從前院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華兄,聽那幫朝鮮人說我們要起程了?”

華鋼瞥了一眼滿嘴酒氣的韓道,點了點頭,沒說話。

“不行啊,華兄,那些驛卒到底去了哪裏?”,韓道突然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雙眼突出,壓低了聲音補充道:“還有那個鬼驛丞”。

聽了這話,華鋼的心裏也有些黯然,其實他也十分不情願,這麽多人突然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那個是人是鬼的老驛丞,就算是眼前這個死而複生的韓道身上也有不少謎團未解,就這麽一走了之實在不合他的個性。

隻是,這朝鮮人……

韓道看出了華鋼的猶豫,趁熱打鐵道:“華兄,你看啊,那晚來我房間的驛卒黑豆是否可疑?”

根據韓道的回憶,這驛卒跟韓道說了老驛丞死而複生的故事之後,領了賞錢,就高高興興地走了。

韓道以為自己得了個好故事,一刻都沒耽擱,提起筆“刷刷刷”三下五去二就把這事記在了筆記上,可就是在他準備休息的時候,突然失去了知覺,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華鋼判斷韓道肯定是被人下了毒,不知道為什麽這毒沒有要了韓道的命,幾天之後毒性散去,韓道就醒了。

不過,其一,下的到底是那種毒已經無法查證,也就不知其來源;其二,華鋼又瞥了一眼這個酒鬼,看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在一個陌生的驛站是誰想要了他的命呢?

順著這條思路,確實是條死路,華鋼想起他父親曾經說過,“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前麵看似沒有路的時候,就要重新回到案發的現場。

而在這個案發現場中,隻有韓道和黑豆兩個人,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驛卒身上究竟藏了什麽樣的秘密?

“華百戶”,一個生澀的聲音突然闖進華鋼的耳中。

華鋼抬頭一看,正是朝鮮使團的副使崔晧,此人依舊是一襲白衣,英俊似話本出來的小生,威風似落入人世的戰神。

“華百戶,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何時可以起程?”,崔晧抱了個拳道。

“誰……誰說要起程了?”,韓道搶上來對崔晧說。

一口酒氣撲麵而來,崔晧沒有心理準備一扭頭用手捂住了鼻子,又突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趕忙假裝幹咳了幾聲。

韓道看了哈哈大笑,更來勁了,湊過去衝著崔晧使勁哈氣,弄的崔晧一張俊俏的白臉,從白變紅,又從紅變紫。

“呦,小孌童,這鵝蛋臉還能變色”,韓道說著就要伸手去摸。

華鋼也覺得韓道做得有些過了,便探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臂道:“韓主事,自重!”

韓道一下子老實了,灰溜溜地退到一邊。

“華百戶,我們什麽時候起程?”,崔晧又抱拳問道。

華鋼沉吟了一會道:“崔副使,這個驛站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就這麽走了,恐怕不合適。”

“華百戶,驛卒失蹤的案子盡可以交給當地的縣衙去查,您的首要任務還是護送我們入京麵聖啊”,崔晧言辭懇切地說。

此話一出,華鋼一時之間也難以決斷。

這時,韓道從一旁探過一個腦袋悠悠地說道:“你們是不是把我給忘了?到底誰是這趟行程的主官?”

另外兩人一聽,都有些發蒙,自從使團入境以來,韓道幾乎就是天天醉酒,從來也不管事,但他是禮部主客司的主事,是本次接引朝鮮使團名正言順的主官。

崔晧馬上反應過來,衝著韓道抱拳道:“韓主事,是下官失禮了,隻是我們此次出使天朝使命重大,還請主事以大局為重準我們早日上路。”

韓道提著酒壺悠悠地走上前來,嬉皮笑臉地說:“兩位,既然我是本次行程的主官,又是受害人,我來做決定,大家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華鋼和崔晧對望了一眼,心裏都十分沒底。

見兩人都不說話,韓道對著酒壺喝了一大口,用手擦了擦嘴巴,搖了搖頭道:“家鄉的燒春都喝完了,這驛站的酒寡淡如白水,沒味道。”

崔晧急忙接口道:“韓主事,前麵就是北平城了,等入了城,我請你喝好酒。”

“崔副使,你別看我這人嗜酒如命,但你不知道我還有一個更大的嗜好”,韓道摸著自己的酒壺神秘一笑。

“韓主事,您請講,我們一定盡量滿足您的要求”,崔晧以為韓道要索要賄賂,這點他們出使前倒是早有準備。

韓道眯眼一看崔晧,心裏知道他想岔了,嘴上卻也不說破,故意又灌了一大口酒,湊到崔晧的麵前。

崔晧也不敢躲,隻能暗自屏息,華鋼知道這韓道肯定又是要耍花樣,也沒說話。

“我要的可是無價之寶”,韓道賤兮兮地笑道。

“隻要我們能滿足的,您盡管開口”,崔晧憋著鼻音說道。

韓道盯了崔晧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不好玩,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我要的你給不了,我要的你給不了……”韓道一甩袍袖,拎著酒壺自顧轉身往外間走去。

華鋼正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一名錦衣衛校尉小跑著進了二進的院子。

“百戶,出事了!”

華鋼趕緊問道:“怎麽回事?”

那校尉一抱拳道:“百戶,前院的正堂上掛了一具驛卒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