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黃雀在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進食,葉智雄感到胃裏一陣陣地痛。

這是他的老毛病了,曾經也看過幾位中醫,說是得了胃脘病——氣機失調,脾胃虧虛。但吃了幾劑方子,病情也不見好轉。久而久之,葉智雄摸索出病發的規律:如果長時間不吃東西,或者吃得太飽,疼痛感就會出現。

黃包車停在薛華立路的路口。葉智雄付了錢,大步走進總巡捕房的大門。

葉智雄感覺自己的胃像是被人用金屬調羹生生地刮著,這種痛感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明顯。他放緩了上樓的步伐,因為疼出了汗,汗濕的襯衫都粘在他的背上。他想起辦公桌上還有兩塊涼掉的蔥油餅,或許可以用來充饑以暫時緩解他的胃疼。

他的辦公室在三樓。還在樓梯上時,葉智雄就發現辦公室的門縫下麵透著光亮,看來已經有人在裏麵等他了,於是忍痛直了直背,加快了腳步。

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屋內的兩個人同時回過頭來,他們是霍森和薛畊莘。

“霍先生,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有陳教授的消息了?”葉智雄忙問。

他還無法忘記陳應現被綁走的那一幕,心中的愧疚感甚至讓他稍稍忘了胃痛。

霍森飛快地看了薛畊莘一眼,然後道:“有一點消息。但你最好先聽聽薛先生的消息。”

薛畊莘接過話頭,神色凝重地對葉智雄道:“你聽說過五老會嗎?”

葉智雄一驚:“你怎麽會知道這個?”

薛畊莘見葉智雄的反應,顯然他是知道的,這點倒是出乎意料。

“這個東西是剛才有人送到巡捕房來的。”

薛畊莘指了指他身後的書桌。桌麵上的文件大都是葉智雄見過的,沒見過的隻有一本陳舊的簿子和一張紙,紙上寫著一些文字。

“誰送來的?”葉智雄問。

“一個小孩。”

“小孩?”葉智雄沒聽明白。

“就是馬路上的流浪兒童,不過也是別人托他送來的。這小孩說,有個身上髒兮兮的男人,給了他一點錢,讓他把這兩樣東西送到巡捕房,交給一個叫‘葉智雄’的探長。”說到此處,薛畊莘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小孩說,那個男人一隻手上有六根手指。”

“六根手指?”葉智雄看向霍森,霍森朝他苦笑。

——應該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

葉智雄把目光重新投向書桌上的簿子和紙:“你們都看過了?”

薛畊莘點了點頭。

葉智雄走過去,把它們拿在手上,細細讀了一遍。

簿子的主人名叫“柴貴生”,是前段時間紅遍大世界的畸人雜技團的團長。簿子裏詳細記錄了畸人雜技團以巡演為幌子,在各個城市行謀殺之實的證詞。其中,周金林、劉麒麟、新井藤一郎和約翰遜的“自殺”“意外”,也都是畸人雜技團所為。柴貴生還記下了許多與唐先生交往的事情,但大部分都沒什麽參考價值。對於五老會,柴貴生所知甚少。

那張紙上寫的是有關唐先生及其黨羽綁架科學家後如何逃離上海的內容。什麽時間出發,從哪個港口上船,目的地是何方,都記得清清楚楚。

放下簿子和紙,葉智雄抬起了頭:“現在證據確鑿,必須逮捕那個姓唐的。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他們逃跑的路線,必須立刻攔截。若是讓他們逃到寧波,再想捉人可就難了。”

“可是……”薛畊莘麵露難色。

“怎麽了?”

“黃浦江上可不是我們的轄區,歸華界警察廳管。”

“可以申請聯合行動嗎?”

“聯合行動不是不行,但這個點,找誰聯係啊?”薛畊莘指了指牆上的掛鍾,已經將近十二點了。這個時間段別說想得到警察廳水警的協助,就連薛華立路總巡捕房裏恐怕都沒幾個巡捕在值班。如果想要聯係華界警方,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

葉智雄等不了:“通知兄弟們,我們現在就出發,去截停姓唐的輪船,解救人質!”

霍森道:“我同你們一起去,多個幫手也好。”

“你腦子拎拎清,這是違反規定的!”薛畊莘急切地道。

葉智雄的魯莽,薛畊莘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了。但這種跨越轄區的逮捕行動很容易引火燒身,弄不好還要蹲監獄。況且薩爾禮早就看葉智雄不順眼了。這個把柄要是落在他手裏,葉智雄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再不行動,就要來不及了。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逃到寧波?”葉智雄也急了。

不同於謹慎的薛畊莘,葉智雄一向重效率、輕程序,犯規的事情也一直在做,不過都是些小事,加之他破案率高,所以巡捕房上下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還是不行,你聽我一句……”

“好了,不要囉嗦了。我是探長,就聽我的!如果薩爾禮怪罪下來,我一個人頂著,絕不拖累你們。”

“你這人怎麽不識好歹?我不是這個意思!”

葉智雄擺了擺手,說道:“好了,我們在這裏爭也沒意思。有這個時間,人老早捉到了。你去通知值班的巡捕,和我一起出發去截停嫌疑犯的輪船。另外,這件事先不要讓薩爾禮知道,否則要壞事。”

薛畊莘見拗不過他,也就罷了,長歎了口氣,出門去招呼值班的巡捕出警。

“你有沒有想過,那人為什麽要把情報給你?”

不知何時,霍森已走到了葉智雄的身邊。

葉智雄轉過頭,對他道:“因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胃痛了。

手腕傳來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

船上沒備止痛藥,在到達寧波之前,趙慕英隻能忍著。不過比起辜負唐先生的信任而帶來的痛苦,這點疼痛又算得了什麽?他這條命都是唐先生給的。如果下一秒去死能夠讓唐先生開心,他會立刻去死,一點都不會猶豫。士為知己者死,死得其所。

外麵開始下起了雨,船身顛簸得更厲害了。

趙慕英坐在船艙裏,忽地一陣反胃,立刻抱著馬桶,開始嘔吐,直到把胃吐幹淨,才舒服了一點。

他看著馬桶裏的嘔吐物,心裏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明明一整天都沒吃什麽食物,為什麽可以吐出這麽多東西?

他不知道,胃的容積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最初遇到唐先生的時候,趙慕英還是個混跡於華界棚戶區的小癟三,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住的是由毛竹、樹棍、稻草和泥土等建造而成的棚戶簡屋。屋子外麵到處是垃圾、糞便,長年臭氣衝天,一到黃梅天,更是惡臭襲人。所以,他從不相信人死之後會下地獄,因為他就活在“人間地獄”裏。

棚戶區被稱為“人間地獄”,這絕不是誇飾之詞。

清朝末年,大批無謀生之道的移民湧入上海,使市區人口膨脹,許多貧民被推往城市的邊緣安家,於是便出現了魚龍混雜的棚戶區。辛亥以後,各地幫會頭目也隨移民潮陸續進入上海,鬥毆、娼妓、吸毒、謀殺、搶劫等罪惡在這裏滋長,棚戶區就成了黑幫的溫床,不僅有外部的黑惡勢力入侵,其內部也產生了不少流氓團夥。

不過,生長在棚戶區的這些小流氓,終極的夢想還是進入大上海,混出個人樣。他們視幾位青幫大佬為偶像,都想靠自己的拳頭和魄力在上海闖出一片天地。

趙慕英命苦,母親早早死了,父親又是個窮煙鬼,在他十三歲那年就消失了。沒錯,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那種消失。為了能生存下去,不被別人欺負,趙慕英學會了打架,也逐漸變成了一個好勇鬥狠的人。

別人狠,他比別人更狠,漸漸地在他那一塊兒打出了名堂。

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終於在一次聚眾械鬥中意外刺死了一個混混,被警察逮了個正著。按理說,殺人償命,判個死刑也不為過。誰知趙慕英在牢裏待了幾天後竟然被放了出來,真是咄咄怪事!當時他也沒多想,高高興興地出了獄。出了監獄,還沒走幾步,就被兩個人擄上了一輛高級轎車,被帶到了唐先生麵前。

起初他以為唐先生是被殺之人的老大,心想:“怪不得保我出獄,原來想要親自動手。”於是把心一橫,朝著唐先生一頓臭罵,汙言穢語是不停地脫口而出。然而,唐先生卻沒有動怒,反而饒有興致地聽他罵人。等趙慕英罵累了,他才開口說話。

“你還挺有種。”唐先生笑著道,“聽說你打架很厲害,有沒有興趣來幫我做事?”

眼前這個男人看上去不像在開玩笑。聽了這話,趙慕英一愣,腦子更迷糊了。

“我喜歡不要命的人,尤其是身上背著人命的人。這種人做事通常都很果斷。”唐先生盯著趙慕英的眼睛,像是在他的眼中尋找什麽,“告訴我,你是不是這種人?”

“我……我是不要命……”

趙慕英被他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這是他頭一次感覺到恐懼。

“很好!”唐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眉宇間閃過一絲笑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人。自此往後,除了我之外,沒人可以要你的命。”

後來趙慕英才明白,唐先生當時並沒有吹牛,因為在那之後他殺了好多好多人,卻再也沒有被抓過。不僅如此,他還過上了從前夢寐以求的生活,香車美女和美酒佳肴應有盡有。他搖身一變,從一個棚戶區的小癟三變成了租界裏上流宴會中的常客,手中掌握的隨便一家賭場或舞廳的一天營業額的零頭,都是從前的他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額。

給他這一切的,就是唐先生……

“不好了!趙哥,不好了!”

一陣喧鬧將趙慕英從追憶裏喚醒,與此同時,手腕處的跳痛也被喚醒了。疼痛一波又一波,恍惚間,他有一種錯覺:自己的手腕變成了一棵樹,有個樵夫,正掄著斧頭,不停地奮力砍伐。

闖進船艙的是個身穿黑衣的壯漢。他雙目通紅,不知是因為剛剛哭過,還是因為得了結膜炎。

“什麽事?”趙慕英低著頭,視線停留在自己受傷的右腕上。他發現白色的紗布已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看來傷口又裂開了。

“巡……巡捕追來了,就在外麵!”壯漢磕磕絆絆地說道。

趙慕英立刻起身:“你沒看走眼?”

“當然沒有,他們還在朝我們喊話,讓我們把船停下。趙哥,現在怎麽辦?船上還有這麽多人質,要是被巡捕逮住了……”

趙慕英驀地麵色大變。

“趙哥,你說巡捕怎麽會半夜來追擊我們呢?分明是有人告密嘛!這下可難辦了……”壯漢深知大禍臨頭,麵露難色,不停歎氣。

“全部做掉。”趙慕英冷冷地道。

壯漢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全都殺了?這……這些人不都是唐先生的座上賓嗎?”

“他們已經沒有用處了。如果此時讓巡捕發現我們船上有這些人,就會坐實綁架的罪名,到時候我們就徹底完了!所以要抓緊時間,趁著這些巡捕還未登船,把這些人都給殺了!一個都不準留!”

“可……”那壯漢本來還想反駁兩句,但見趙慕英如此決絕,也不好再說。畢竟他是唐先生的心腹,這麽做說不定是唐先生授意的。況且趙慕英說的話也並無道理,斬草要除根,才能以絕後患。

得到了指令,黑衣壯漢便大步走出船艙,帶了幾個黑衣人,將十幾個人質領到了甲板上。這些人質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卻也不傻,知道這下雨天將他們帶到甲板上以後要對他們做什麽,於是紛紛跪下求饒,希望能饒他們一命。

但壯漢已經得到了趙慕英的明確指示,且巡捕的船離他們越來越近了,不容耽擱,便下令槍決。他話音剛落,隨著幾聲悶響,那些替唐先生賣命研製不死藥的科學家和醫生們紛紛躺倒在地,每個人的眉心都被子彈打出了一個血窟窿。

人質全被幹掉之後,趙慕英才緩緩現身。他見這一地死屍,怒上心頭,對壯漢道:“誰他媽讓你們在甲板上殺人的?誰他媽讓你們用槍殺人的?生怕後麵追來的人聽不見是嗎?”

“那……那我們怎麽辦?”壯漢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嚇得沒了主意。

“這下可好,本來是個綁架犯,現在變成殺人犯了,被巡捕抓回去,一個個都要被槍斃!”趙慕英在說最後一句話時,故意加重了語氣。

“趙哥,兄弟們也都是聽你指揮啊,這……這可怎麽辦?”

“怎麽?你想讓我背這黑鍋?”趙慕英冷笑一聲,“你可別做春秋大夢了。今天在場的兄弟們都逃不了死罪。”

此言一出,甲板上眾人喧嘩,大家的臉上都罩上了一層陰霾。

“趙哥,你說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總不見得隻能坐以待斃吧?”壯漢上前一步,對趙慕英說道。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幫人都是亡命之徒,不想就此束手就擒,與其被巡捕捉回去吃槍子,不如在這江麵上和他們搏上一搏。

趙慕英環視眾人,麵上不動聲色地道:“兄弟們意下如何?”

眾人齊聲道:“我們願與趙哥共進退!”

“你有沒有聽見槍聲?”

葉智雄立在船首的甲板上,回過頭去問身後的霍森。

他眼前是一片江水,再遠一點的地方能隱約瞧見一個黑點,那正是他們要追擊的那艘滿載科學家和醫生的輪船。由於下著小雨,江麵上的能見度變得更低了,即便把輪船的照明燈開到最大,前方也都是一片模糊。

霍森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道:“嗯,我聽見了。”

葉智雄舉起手裏的雙筒軍用望遠鏡朝前方探望,發現前方船上有人正在往江裏拋東西,具體拋什麽是看不清的,好像是用麻袋裝的東西。見此情形,他立刻反應過來,口中大喊:“不好!他們好像在往水裏丟東西!霍先生,你看看。”

霍森接過望遠鏡,朝前望了片刻:“你沒看錯,他們確實在往江裏拋東西。”

“難道是人質?”

即使不願意承認,但葉智雄還是說出了他的擔憂。

霍森放下望遠鏡,麵色也變得越發凝重:“這艘船還能不能再快一點?”

葉智雄罵了句髒話,轉身朝駕駛艙走去。進了船艙,葉智雄就把駕駛艙裏的人都罵了一遍說,人命關天,船開這麽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追上去。

薛畊莘則在一旁勸他說:“半夜能給你找來一艘船已經很不錯了,還嫌這嫌那,萬一罵得人家不高興,船不借我們巡捕,我們又能怎麽樣?難道還親自下水,遊過去救人?”葉智雄一聽,覺得也有道理,於是催促的口氣緩和了不少。

緊趕慢趕,終於讓他們追到距離對方不到一百米。幾個小巡捕在甲板上朝對方的船大喊,讓他們立刻停下,接受檢查。

可還沒等他們多喊上幾句,突然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在葉智雄耳邊炸響。

隻聽甲板上有人驚叫道:“媽的,他們用機槍掃我們!”

船頭火星與木屑橫飛,刺耳的尖叫聲與連續的機槍射擊聲混在一起。

葉智雄大怒,下令道:“反了!反了!大家抄家夥,和他們幹!”

追擊悍匪原本就是危險的行動,巡捕們自然早有準備,紛紛祭出比利時造的M1930輕機槍,與他們對射。這款機槍射速高、火力強,一時便扭轉了劣勢。三十幾台輕機槍一陣掃射,對麵船上有不少匪徒都被打爆了頭。

絕對的火力壓製讓巡捕占了上風,船也越追越近。待對方甲板上的匪徒都死盡後,葉智雄就開始帶領巡捕登上敵船。為了安全起見,他讓霍森先待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

進到船艙,又遇到了幾個匪徒的零星頑抗,但最後他們都被巡捕射死。

“報告探長,搜遍了船艙,並沒有見到人質!”

聽到這個消息,葉智雄的心沉了下去,他最害怕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

這群畜生竟然把人質都丟進了江裏。

船上的匪徒死了大半,巡捕也傷了好幾個,自己卻連個人質活口都帶不回去,可想而知,薩爾禮知道後會有什麽反應。往嚴重裏說,葉智雄這次貿然行動很可能被定性為害死這些科學家及醫生的導火索。

葉智雄狠狠咒罵了一句。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喧鬧。有人來報說,還有個活口在上麵。葉智雄聽了,立刻領著隊伍來到船尾的甲板上。

趙慕英站在那裏,手裏還握著一把駁殼槍。

“人質在哪裏?”

葉智雄一見到他,就擺出射擊的姿勢。這幾乎是他的條件反射。

趙慕英大笑不止:“葉探長,您明知故問。”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人質都被丟進了江裏。

葉智雄立刻對身後的人喊道:“都待著幹嗎?快點下水救人!救人!”

趙慕英道:“葉探長,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這些人在被丟進水之前,腦袋都已開了花,就算讓你撈上來,也不過是一具具死屍而已。”

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卻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

“為什麽?為什麽?”葉智雄握槍的手在顫抖,“你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對不起,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你是誰?你是不是姓唐的?”

“我姓趙。”

“姓唐的人在哪裏?”

趙慕英又笑起來:“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

“你不回答,我現在就斃了你!別以為我在開玩笑!”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智雄已分不清自己是在恐嚇,還是真的會扣動扳機。憤怒、愧疚、恐懼、絕望充斥著他的大腦。

“身為巡捕房的探長,你可以隨意處決人嗎?”

“我就說,你不理會我們的警告,對我們不停開槍,我們隻是還擊,隻是自衛!”

“你威脅我?”

“是又如何?”

“葉探長,你以為我怕死?”趙慕英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笑得更猖狂了,“如果我是個怕死的人,就不會站在這裏了。當然,今天你們也沒機會帶我回巡捕房,你們是抓不到我的。至於唐先生,你們也永遠抓不到他。”

“我數到三,你不說出姓唐的下落,我就開槍擊斃你!”葉智雄麵目猙獰,“一!”

“葉智雄!你瘋了?他是唯一的活口,當務之急是先把他拿下!”薛畊莘對葉智雄吼道。他太了解葉智雄了,知道他在這種情況下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二!”

然而葉智雄並沒有把薛畊莘的話聽進耳中。

趙慕英突然將駁殼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容,對葉智雄道:“三!”同時扣下了扳機!

砰!

槍聲瞬間被江風吞沒。

趙慕英倒在地上,子彈打穿了他的頭,也擊碎了葉智雄最後的希望。

看著輪船上數十具屍體,葉智雄這才明白過來,一切都結束了。

這次營救行動,可以說徹底失敗了,不僅沒有抓住一個犯罪分子,就連人質都全員殞命。督察長薩爾禮極為震怒,幾乎要將負責此次行動的葉智雄罷免,最後還是由警務總監出麵說情,希望能再給葉智雄一次機會,葉智雄才暫時保住了他探長的職位。但矛盾的種子也從此種下了。葉智雄知道,距離他離開巡捕房隻是時間問題。

華界警察廳出動了水警在江上搜尋,卻沒有發現那位“唐先生”的身影。對此,坊間有許多傳聞:有的說,在匪徒與巡捕槍戰時,他潛水逃逸了;有的說,他混在嘍囉中,被巡捕擊斃了;更有人覺得,那個最後的死者趙慕英便是“唐先生”本人。

總而言之,關於唐先生是生是死,社會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後,這起震驚上海灘的奇案就以主謀失蹤、從犯全員死亡的結果落下了帷幕。

當時的新聞媒體都認為,人們很快就會忘記這個案子,畢竟每天發生在上海的奇異事件太多太多了。

至少當時他們是這麽認為的。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