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腥吻玫瑰

裏麵幾塊豐盈之物整齊排放著,上麵沒有多少血跡,白淨似宰割的肉畜。

有兩塊很好辨認出原本是人體的哪個部位,一個頭顱除了兩個血洞,果然也丟了嘴唇,綠色的頭發水藻一樣倒伏;而一隻斷掌上甚至還戴著一枚精致的尾戒,在屍袋拉鏈拉開的瞬間,不甘寂寞地折射出價值不菲的光芒。

陰闌煦學著剛才扉頁上的微笑勾動唇角,他想起了一個和自己見過幾麵的東大學生。

“嘿,你!”

乍響的人聲於逼仄的空間中驚雷一般。有個法醫瞥見他們整理好的屍塊在被人翻動,喊了一句趕了過來,直到近前才看清那個家夥是誰。對方淺淡的茶色發絲此刻在低瓦燈下泛著黯淡的金色光澤,法醫遲疑了下,硬著頭皮繼續喝令這個年輕人停手。

陰闌煦頭也不抬,低語一句,音量控製得僅夠身前的法醫聽見。

那個法醫陡然臉色煞白,小聲反問你怎麽知道,沒有回應。顧不得還戴著消毒手套,他抬手蹭掉額角的冷汗,閃身返回第一排書櫃,不敢再多管。被他打擾的人卻明顯因此失了興致,拉好屍袋拉鏈,起身朝書庫深處走去。

再次成為名義上的同事憤懣對象的陰闌煦從沒想過要加入他們的隊列。在他眼中,旁人不過是一團團阻礙視線的光影。於是這個年輕人自顧自走過那些已被“開膛破肚”過的書櫃,更多的氣味即刻像神秘的霧氛將他包裹進去。

在場的勘驗員和法醫都沒有戴口罩,為的是不影響對現場氣味的判斷,可現在密集書庫中隻有幹燥紙張與古舊墨汁的濃鬱味道充斥他們的鼻腔。不過,如果將這裏所有氣味紡成一匹布,那麽技術員們能看到的確實隻有色澤黯淡的廉價織物;然而這粗糙布匹中,其實悄悄紡進了一條金線,一端正繞在陰闌煦指間,他輕易便可將它抽出。

這個天生嗅覺敏銳的年輕人能輕鬆嗅出別人難以聞到的氣味。

他閉上眼睛,整個世界陷入黑暗時原本不可視的氣息反而登時清晰可見,宛如一隻隻枯幹的手,撩動他茶色的發絲,撫過他蒼白的臉頰,及至遊走下這具單薄的軀殼。

在陰闌煦的認知中,來自忙於搜集證據的技術員們身上的消毒水味可謂敗興,就像誘人的蛋糕中偏偏摻加了變質蛋液一般令人作嘔;但有一絲慘遭遮掩的血腥味仍未消散,夾雜在其中的細微腐臭則開始令他興奮。

——別人避之不及的惡臭氣息,於他而言卻是雨後的玫瑰。

又一隻“手”伸了過來,用這朵“玫瑰”輕觸陰闌煦鼻尖,接著狠狠攥碎了它,花以死盛開。他為此立刻睜開雙眼,淺色的瞳眸尚未找回焦距,眼底卻已燃起一蓬與那凋落花瓣同色的隱秘火焰。呼吸加快,他興奮不已,鮮紅的舌尖舔過齒列,就仿佛幻象中那代表鮮血的花汁流進了唇間。

他還真的能嚐到血腥味。為什麽都說陰闌煦非常危險,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為了摘得那朵“玫瑰”吮食它的“汁液”都會做出什麽。好在這一次,隻是一匹餓狼千裏之外嗅到了獵物的蹤跡。循著那一絲未被消毒水破壞殆盡的腥臭氣味,陰闌煦接著走向擺在角落裏的一個還沒有開展搜查的書櫃。

他之前查閱考研複習資料時也下來過密集書庫,知道這種手搖式書櫃該怎麽操作。搖動外麵的搖杆時,因為零件鏽蝕這個動作他做得很吃力,金屬的吱嘎呻吟刺耳難聽,最後也隻勉強令它開啟了一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幾個勘驗員聽到動靜後朝這邊走來,陰闌煦便搶在他們之前側身而入,沒有幾步,視野中就出現了兩個根本不該出現在書架上的東西:

那有一對殘破變形的人類眼球,被放在書頂,血絲纏繞,宛若殘破舊書生出了雙眼,瞪視不懂珍惜自己的讀者。

陰闌煦盯著它們,那雙眼睛似乎也在回望,隻是目光冷冰冰的已失掉感情。

陰暗的密集書庫,狹窄的書櫃縫隙,皮膚蒼白的年輕人與離開人體的眼球跨越生死地對視,像什麽獵奇電影中的詭異場景。

碎屍案。

陰闌煦愉快地眯起眼睛。

他最喜歡碎屍案。

那幾個聞聲趕來的勘驗員還站在半開啟的書櫃外麵,明顯是有些被這個總是神情冷漠的年輕人此刻臉上扭曲的微笑驚懾。陰闌煦並不在乎,甚至沒有轉頭看向他們,仍狂熱地盯著那雙眼球,隻有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緩慢開闔:

“這個案子,屍檢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