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且送君上路

5月20日,差一刻九時。

孫韶霜匆匆從辦公室出來,沿著IDC辟出的樓層走了一圈,實時數據傳輸,300至999BIT,正常;畫質,800X480,傳輸正常;從這裏聯結交通、公安檢查、旅遊景點、執法單位的監控自成一個單元體係,是在原數據中心模塊中辟出來的,經過省廳派駐的十數位技術力量徹夜不眠的奮戰,在不到一周內,初具規模了。

看完這一切,她叫著助理周宜龍匆匆下樓,周宜龍邊走邊匯報著:“昨天長安氣溫達到了38度,一般這種天氣市區的發案率會驟減,而景區的發案率會攀升,截止到昨天零點統計時段,當天發案192起,及時處置144起,過半了,主要原因在於咱們試用的新係統告警及時,據基層反扒隊員和巡邏同誌們的反映,非常快,也非常及時,給他們省下了大量時間。”

反應並不強烈,周宜龍卻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孫教授講了,似乎效果越明顯,孫教授反應反而越冷淡一樣,快到門口時他鼓著勇氣問著:“孫教授,是不是我們哪兒做的不到位?”

“都到位。”

“都到位?我怎麽覺得您憂心重重的。”

“都到位,意味著都不到位。製訂的措施裏,如果你找不到明顯的缺陷,那這個方法或者措施,可能本身就是一個缺陷。”

“我……好像沒聽懂。”

“那是因為你的思維還停留在警務的範疇,如果從犯罪的角度看,其實這個立體防範的措施是有很多缺陷的。”

周宜龍跟著,沒理清頭緒卻也不敢多問了,孫韶霜是橫垮了學術和實戰兩個領域的前輩,從事了一輩子公共安全以及犯罪行為、心理學的研究,如果她看出問題,那應該是有大問題了。

出了門,換話題,周宜龍輕聲問道:“咱們還在測試階段,今天是接哪位?”

“厲闖,楊立誠兩位。”孫韶霜抬腕看看表,準九時,兩位準時來了,她下台階迎接去了。

孫教授的行為也讓周宜龍不太理解,這位教授對於總隊長、局長、處長等等諸位來訪都不怎麽上心,偏偏這些天和各大隊的大隊長指導員混得熟稔,這不,說說笑笑的,像一家人一樣,徑直往樓裏走,周宜龍識趣地跟在背後,用心地聽著他們的交談。

“孫教授,係統升級後,對我們的效率提高太明顯了,我們的快速反應範圍擴大的一倍。”厲闖大隊長讚道,指導員道著:“還是高科技的厲害,隻要賊娃子一來,我們的手機就告警,那係統真是牛了,不管他們怎麽化妝,隻要臉型他變不了,就逃不過去。”

“程序認得是臉型輪廓線,化妝可騙不了電腦,看來總還是有效果的。”孫韶霜欣慰了一句。

厲闖笑道:“不是有效果,是效果太明顯了,昨天連著抓了仨化妝的慣偷,我們當時都沒認出來。”

“還有個女的,扮孕婦,專給扒手換手,不是係統自動鎖定,我們眼睛差點都漏了。”楊立誠道。

“嗬嗬……別光說好話,發現問題了嗎?現在在測試階段,要盡一切可能對投入使用的係統進行查遺補漏。”孫韶霜道。

這個就把兩位難住了,厲闖大隊長笑道:“這個我就外行了,還真沒發現。”

“對,得好好培訓培訓,我們這水平,頂多勉強能用就不錯了。”楊立誠謙虛道。

“那叮囑給你們隊員的電腦操作員,有宕機、內存溢出、傳輸故障等問題,一定及時和數據處理中心聯係。”孫韶霜道。

兩人齊齊應聲,進了孫教授的辦公室,周宜龍忙著給兩人倒茶,而兩位卻是驚訝地互視了一眼,這裏不像想像中一位警務大員的辦公室,倒像一個辦案組,兩麵牆幾乎都作成案件板了,幾乎是近十年的出名扒手,都被孫教授貼到牆上了。

“一會兒再看,交待你們的事辦得怎麽樣?說說。”孫韶霜提醒著。

是那日監控被掐,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的事,楊立誠帶著優盤遞給孫韶霜,孫韶霜插進電腦放著,找到了幾幀畫麵,定格一個猥瑣的大胡子臉部,而這個臉部,孫韶霜輸入係統後,卻不在信息庫裏。

“他叫陳俊,34歲,我們在高堡排查了兩天,那兒的樓層都是些文化和高科技小公司,找出來的失竊案子有六樁,當然,不一定是全部,六樁丟了四部手機,兩個錢包,五男一女。根據失主的敘述,有人說是失竊前碰到了個發廣告的,有人說是在看一個人發瘋亂嚷,可能是那時候丟的……我們根據這個情況反查監控被掐前,往這裏走的四個方向來人來車,很奇怪的是沒找到上名單的慣偷,這個人因為相貌特征太明顯,讓我們捋出來了。”楊立誠道。

“沒有扒竊案底?”孫韶霜納悶了,捉鱉逮回隻烏龜,岔在哪裏?

她細細一瞄此人簡曆,好奇更甚了,顯示是長安民族大學畢業,有過推銷保險的從業經曆,有過信用卡逾期的履曆、有過一次嫖娼被掃的履曆,再就沒有什麽了。社保、納稅、就業似乎都是空白。

於是問題就來了,孫韶霜瞠然道著:“不能大學畢業生,也淪落到扒手吧?”

“倒也不是沒可能,我們抓獲的扒竊嫌疑人裏,不缺高學曆的。”厲闖道。

周宜龍笑了,孫韶霜笑著問著:“你們二位怎麽看這事?”

“我們討論過了,這應該是設局。”楊立誠道。

“怎麽講?”孫韶霜好奇問。

“你來說,你對這行了解。”楊指導員把說話的機會留給大隊長了。

厲闖比劃著描繪著,就像公交車上車扒竊,有人負責擠,有人負責傳手,一擠一亂,給下手的創造機會。兩人討論的結果是,這個陳俊是個餌,吸引別人注意力的餌,據失主描述,他又是發瘋又是亂嚷,當時聚集了好多人看熱鬧……恰恰看熱鬧,就是他同夥扒手最好的下手機會。

“能設局,能掌控的扒手團夥,就要比隻會下手、傳手,急了撒腿跑的要高一個層次了。”

厲闖如是總結道,孫韶霜隨即問著:“這種人和傳說中的大表姑、小佛爺相比,是什麽水平?如果傳奇真的存在的話。”

“應該比不上,到那個層次就不需要設局了,設局是因為對技術沒有自信,真要有在機場無聲無息扒走名表的水平,是不屑於設局的。”厲闖道。

“應該是這樣,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扒手行當,肯定會有這種冒尖的。”孫韶霜自言自語道,她下意識地起身,踱了幾步,站在了案件板前,案底雄厚的上榜扒手按作案次數的案值排列,而最頂層的像是預留了位置,名字的位置都是問號。

離那個層次還有很遠的距離,厲闖知情達意地提醒道:“我們正在排查羈押人員,不過眾說紛紜的實在不好判斷,小佛爺的傳說居多,有人說他蹲大獄了,有人說他賺到錢金盆洗手了,也有人說他出國了,實在不好判斷,倒是您排的這幾個大致能確定,煙灰史秀峰、窯叔張軍、剃刀馬二軍、橋爺古風城、菩薩薛蘭英,除煙灰出道晚還在混,窯叔已經銷聲匿跡,剃刀被人砸手斷指早廢了,當年很出名的橋爺蹲了幾年大獄,現在半身不遂了,至於綽號菩薩的這位女賊,現在還在服刑……”

厲闖如數家珍地數著這些人的去處,倒把孫韶霜驚訝了,基礎工作做到這份上,怨不得徐佑正總隊長首推的是紡織城反扒大隊,她讚許的道著:“基礎工作做得不錯,說到這裏,我還真想征詢兩位,嗯……”

猶豫間,似乎被什麽難住了,楊立誠小心翼翼問著:“孫教授,您在找什麽線索?都是些舊人舊事了。”

“傳承。”孫韶霜道,她搜出來的這個詞瞬間覺得準確無比,直道著:“對,傳承,既然是個江湖,那就應該有它的傳承,如果能搞清楚它的脈絡,那我們將來就事半功倍了。”

“這個……”厲闖為難了,不確定地道著:“收徒的事也有,但扒手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活計,即便有傳承,也是一個很閉環的小圈子,我們很難看到其中的究竟,而且恰恰是一些有些門道的老扒手,他們下手更是匪夷所思,比如您排到第六位的剃刀,也是一個出名的扒手,不知道犯了什麽忌,被他的同夥們砸手斷指,兩隻手廢了八根指頭。”

“這麽……黑?難道……”周宜龍嚇了一跳。

楊立誠知道他奇怪什麽,解釋道著:“不會報案的,江湖事,江湖了,你要想通過警察解決,會成了公敵的。”

“這個先放放,我現在的想法是這個樣子,請教一下你們兩位專業人士。首先第一層,爺、叔、姑之類的老扒手,是這個江湖的金字塔尖層。”孫韶霜在白板上畫著,往下,又寫一層道著:“往下是中間層,大大小小的團夥頭目,這個中間層至關重要,向下連結形形色色的扒手,橫向又連結四通八達的銷贓渠道,拋開上層不談,那怕這些身懷絕技的高手我們抓不到也問題不大,危害最大的應該是中間層,你們看呢?”

厲闖和楊立誠想想,微微點頭,楊立誠若有所思道著:“對,相當於執行層麵,底層的扒手我們抓了放放了抓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這個大大小小的頭目,可以很快速的招驀培養出新手來。”

“可惜我們現在隻能接觸最底層,對於類似犯罪的量刑很輕,而這些慣教唆別人,自己不犯事的,還真不好抓。”厲闖道,他指指辦公桌上道:“就比陳俊這號有點學曆,有點經驗的,就即便我們的監控拍下他在現場,可他根本不去作案,我們又能怎麽樣?”

對,問題的症結就在這兒,作案的不是主犯,當主犯的隻教唆,不犯案。恰恰這又是所有犯罪裏幾乎最輕的治安拘留、罰款一類的處罰,就有再多的警力也不可能經得起多如牛毛的小案耗費。

“那最大的缺陷還是我們係統本身,天眼的速度再快,辨識再準,也隻限於拍到現場、搜索到舊案,假如這些大大小小的扒手團夥,都像這樣組織層次,分工明確的話,那我們不可能通過這種模式找到他們的銷贓渠道,更不可能接觸到更高的層次……其實這也是長安扒竊類案件屢禁不止的症結,從銷贓的角度看,有需求,肯定就有鋌而走險;從這些老扒手的角度看,反正是折道友不折貧道,無非是折損幾個馬仔而已;從最底層看,這是一個付出少、收獲大的掙錢門路,大不了被抓起來關上幾天,出來還幹……所以就出現抓了放、放了抓這種惡性循環的現象。是這樣嗎?”孫韶霜征詢地看著紡織城大隊來的兩位。

大隊長和指導員無奈互視一眼,無語地點點頭。

“看來我們有必要召集各大隊長來一次建言了,如果無法摧毀他們的銷贓渠道和他們已經形成的組織模式,就再先進的警務技術也會流於形式,隻能治標,仍然無法治本。”

孫韶霜猶豫地道著,思路漸清,徒然間覺得壓力和難度無限加大,她的眼光落在那位無罪嫌疑人陳俊的畫麵上,一個猥瑣的大胡子臉,而且是如此猥瑣的作奸犯科,還真讓她一時束手無策了………

……………………………

……………………………

咳…咳…導演咳了兩聲,然後呸,唾了一口黃白相間的痰,那痰飛起一道弧線,恰恰落在一輛奧迪車窗玻璃上,如此猥瑣深合布猶心意,他也如法施之,卻差了一截,然後肥布驚訝讚道:“導演,你丫口活真不錯啊。”

這就是進入警務係統的陳俊,綽號導演,他嘿嘿一笑,胡子簇擁的紅嘴白牙格外明顯,撇嘴道著:“能看上?掏錢,爺給你吹一個。”

“不玩,你毛太盛。”布狄搖頭,呲笑著看著導演的大胡子臉。

“要不把這個人給我?哥請你去香水蘭城玩兩趟?”導演上心了,指指奔去買冰激淋的平三戈。

那更不行了,布狄得意地笑道著:“有本事自己個找去?別老挖我牆角。我不是跟你吹,我找的都是百裏挑一的,而且都有高手潛質,看看啞巴,當年你嫌人家笨,現在成什麽水平了?”

說到識人,導演自認不差,可要說善任,他總是趕不上布狄,而且找不到原因,比如這回布狄撿回來的平三戈,很邪乎的入手極快,悟性奇高,練夾片一天即通,練眼力一教就會,練速度吧一知道決竅也不比別人差,細問之下,這貨以前居然有過網癮,愛打遊戲,導演不信邪了,昨晚還約了平三戈一場,打最心愛的CS和拳皇,然後連輸二十八盤,到現在沒回過神來。

“媽的,非正常人類都能讓你刨出來。”導演道著,看到了平三戈興衝衝地拿著幾個甜筒回來了,先遞給不太合群的啞巴一個,又奔上來,遞給布狄和導演各一個,幾個人倚著路杆,開始了慣常的無所事事。

不過這群體絕對不寂寞,平三戈看那位不怎麽說話的啞巴,他拆了甜筒的包裝紙,細長的手指疊著,疊成了一個長條,一折,中指一彈,那紙條子準確地飛向幾米之外的垃圾桶口子,嗖聲進去了。

厲害,這個家夥舉手投足都是高手風範,平三戈往一邊湊湊問布狄:“肥布,啞巴兄弟是個高手啊。”

“還用你說?別想了,他才懶得教你。”布狄不屑了。

“沒有,我沒想學高手,我隻是納悶,這麽個高手怎麽可能被人撿回來,又吹牛吧?你頂多揀回我這號半把刀來。”平三戈笑道,逗得導演也樂了,布狄卻是解釋著,是啞巴碰上黑吃黑了,下手摸了把硬墩(大額現金),然後被人追殺,貨被搶不說,還給砍了兩刀,是布狄救了他一命。

“又吹牛了,什麽救命?就攙到藥店縫了幾針,人那體格還用你救,就再砍幾刀都屁事沒有。”導演斥著布狄,布狄渾不在意,隻說這貨是嫉妒,想收人家當馬仔,人家根本不理他。

平三戈注意到了,不管你說好說壞,那啞巴兄弟沒有什麽表情,偶而一瞥目光也是冷冰冰的,盯誰一眼都上人覺得發瘮,本來平三戈以為這真是殘疾人,可認識三天後才發現他不是殘疾,會說話,是在教平三戈練夾指的時候說了一句,就倆字:笨蛋!

“別看他,我跟你說啊,那樣的非人類高手,你就別想了,讓導演好好教教你,能認準下手目標,比下手更重要,是不是這麽說的導演?”布狄擰著平三戈的腦袋,又開始了連續的填鴨式教學,自從看到平三戈的潛質,就不惜血本讓導演和啞巴教了,代價是相當昂貴滴,那不,剛剛還吃了幾個冰激淋呢。

導演猥瑣地伸著舌頭舔著冰激淋,又瞄了平三戈幾眼,清清嗓子道著:“出來混得有個長處,我現在看不出你長在哪兒,手吧,也夠快、腦子吧,也不笨,我得因材施教啊,你說吧,想學什麽?”

“說得好像你會多少似的,少裝逼。”布狄怒道。

平三戈一樂,笑著附合道:“是啊,導演,我也沒發現你會什麽?”

“俗話說,狼狽為奸,我就是那狽……軍師懂不?要光靠這幾塊料,都不知道折多少回了,自從我加盟之後,他們進拘留所的次數直線下降……嗨,肥布,你特麽就說,我這套辦法管不管用吧?”導演道。

布狄悻然道著:“大表姑點拔過你好不好,要不就你那傻逼樣,我們能帶上你混?”

“喲喲喲。”導演給氣著了,指著布狄罵道:“看看,這孫子一麵把我貶得一無是處,一麵還想學我的本事,有本事你教啊?”

布狄一氣,明顯教不來,平三戈趕緊圓著場道著:“導演導演,您別生氣,肥布就這性子,我覺得您最大的長處,應該就是別人稱您為導演的原因吧?做一件事很容易,但要設計一件隻有咱們能做到的事,那才是大師。”

啪……導演肥厚多毛的巴掌一拍,表情驚喜,一豎大拇指道著:“說得太好了,這才是知己,走,邊走我邊說,學多少看你的悟性了……你倆往後站,我這理論估計你們理解不了。”

那倆也懶得聽,後頭無所事事跟著,導演把最後一截甜筒塞進嘴裏,開講了,出口便是雷霆乍驚,直道著:“我就給你講一件事,怎麽樣看一個人。”

“啊!?”平三戈一驚,深覺這個甜筒白吃了,看人已經學了無數次了,特別是看每個人身上不同的口袋。

“知道你不信,你覺得新手和老手的差別在什麽地方?”導演問。

“技巧、速度。”平三戈道。

“錯,是基於眼力上的判斷,老手出手鮮有落空,而新手出手,大部分是憑運氣,這是吃肉和喝湯,甚至湯也喝不著挨打的區別,注意看,前方,公交站牌近處,玩手機那個……”導演要實例教學了。平三戈定睛一看,是位白襯衫係領帶,皮鞋鋥亮的男子,眉清目秀的一位小帥哥,挎著個精致的單肩包,他掃了眼問著:“怎麽了?”

“假如有機會的話,這個人可以作為下手目標嗎?”導演問。

穿得整潔,人那麽精神,平三戈若有所思點點頭:“應該能吧。”

“錯,這個點站在公交站牌附近,穿這麽整齊,不是業務員就是賣保險,皮鞋、西褲、領帶是現在城市標準的吊絲範兒,這種人身上頂多幾十塊車錢加上一部破國產機,偷他還架不住擔驚受怕呢。”導演糾正道。

“真的假的。”平三戈想想,確有道理,剛盯片刻,一輛公交車來,那男子急急匯入到上車的隊伍,連輛出租都舍不得坐,怪不得賊也看不入眼。

“那個……能下手嗎?”導演一拽平三戈,又問,手指所向,是一位踱步在人行道上的中年男,樸素裝束,身材中等。

這怎麽可能看得出來,平三戈想想:“能吧,這種人膽小,偷他他也不敢吭聲。”

“錯,看他的舊式鞋,得有幾年了吧。衣服邊上有汙跡,走路都頭都微微向下傾,一看就是單位那號被壓迫階級,領導麵前點頭哈腰,老婆麵前不敢挺腰……應該是個很老實,膽小的男人。”導演評判道。

很對,平三戈看到那男子小心翼翼地讓開了迎麵的一位,他點點頭道著:“可咱們是偷東西,這種人不正合適?”

“說你腦子怎麽不開竅,這號懼內男身上頂多點菜錢,而且特麽特別小心,巨難偷。”導演道。

平三戈笑得一哆嗦,深以為然了,這個猥瑣導演確實是個妙人,由表及裏,不但猜到別人內心,而且從內心猜到口袋,實在是讓他歎為觀止。

又前行了一公裏,沿街走著導演一直在人行道、出租車上下客人中尋找目標,一般的目標是考較不住平三戈的,好歹也混了這麽久了,而且對於賊之一道也算是登堂入室了,幾次導演想問,不過一看平三戈的表情,又馬上轉移目標了。

這人的察言觀色很厲害,你懂的,他偏不問你,就是故意找茬難為你,又一次停下時,平三戈搶著說了:“您要問那個穿花格襯衫的,是不是合適成為目標?”

“行啊,都會搶答了,那人怎麽樣?”導演問。

“您不是逗我嗎?那人是同行,滾大輪(公交車扒竊)的,眼神來回瞄,手裏拿個遮擋,我都判斷得出來,是鑷子黨,不是手藝人。”平三戈道。

這下把導演驚到了,他瞪著平三戈,這種判斷有點出乎他的預料了,平三戈一捂嘴笑道著:“您真別驚訝,這哥們我在拘留所裏見過,天天拿根筷子玩挑包呢。”

“噢,我說呢,嚇我一跳……小夥子可以昂,看來我得把壓箱底的東西教給你了,你聽好了啊,我隻教一次……這個決竅叫‘遠看形、近看臉,湊到身邊多瞄眼’……”

導演像說戲一樣很鄭重地教著平三戈,所謂“形”,是指步幅,動作。畏畏縮縮邁腿,仰著脖子看路牌看車,那一準是個外來戶,好哄好偷;匆匆忙忙邁步,那是上班族,雖然沒啥錢,可大都有部好手機裝逼,偷了值倆錢;悠悠閑閑邁步,多是長安土著,有的不好惹,偷他們的風險很大,很可能被揍一頓;扭來扭去邁步,多是騷得沒邊的娘們,商場美容院停車場以及步行街上多見,這類逼貨的錢不但好掙,也好偷,都不是她們自己的,根本不心疼。

導演講得繪聲繪色,不但講,還給平三戈學著不同步幅走路的樣子,這些細微末節細細一想,還真是如此,看來提高從業人員的素質是必須的,怨不得導演帶著這群土賊鮮有失手。

說完形,就說“臉”和“眼”,往近一看,但凡讓人家起警惕心的,必須PASS,所以這種情況也倒逼扒手的從業者,必須表麵上看上去像好人,導演舉例了,看布狄這貨為什麽沒有長進,就虧在長相上,誰一看也知道是特麽個土賊,他能下手才怪,所以才當了踩盤子望風的;比如喬二棍為啥屢屢得手,人家長得帥啊,沒人提防他啊。

如果表情上沒見到警惕,那就剩最後一步了,湊上去……這個非常關鍵,在近身到下手的這一段極短的時間裏,絕對不能讓對方察覺進行起了防範之心,所以要瞄,要瞄到對方的眼睛,如果發現對方有所警惕,直接PASS,反之,那就大功告成,直接伸出你的罪惡小手吧。

完了,就這麽多,導演拍著平三戈的肩膀鼓勵著:“我看好你啊,瞧你這長相,不醜不帥,普通而又普通,簡直是做賊的標準版本,咱們這夥裏後繼乏人啊,啞巴有點像非正常人類,布狄吧就不是正常人類,我正常吧,又不像正常人類……以後指不定還得全靠你了啊。”

這話聽得平三戈惶恐了,他哭笑不得道著:“導演,您別寄予這麽大厚望,我壓力好大啊。”

“那就化壓力為動力,肥布過來。”導演吼著,肥布顛兒顛兒上來,他問著:“咋樣,練練?”

“必須的啊,不練不成材啊。”布狄道。

“那就這兒……再往前走走,老城門這片防得鬆,舊小區多。”導演道。

“嗯,就這片,都老設備了,離遠點根本拍不清,手麻利點沒事……現在是,快十二點了,空檔。”布狄掏著手機看看。

平三戈眼睛一直,嚇住了,這意思是:理論還沒消化,立馬就要實踐。他趕緊地道著:“別介,我再練練,那天拿84消毒液搓手,現在手指還疼呢。”

“三位大師把壓箱底功夫都教你了,教頭豬都該學會了。”布狄怒道。

導演笑著勸道:“賊頭賊腦賊眼賊皮賊骨,都不重要,賊膽最重要,沒膽可什麽都做不成。”

“賊膽包天聽說過嗎?”布狄道。

平三戈反駁著:“胡說,昨天還你說色膽包天?”

“都對,區別在於,現在隻能捋袖子幹,不能脫褲子幹啊,上吧,兄弟,想吃肉就別怕挨打。”導演教唆著,布狄也催著:“瞧瞧你,夾皂片你學那麽快、玩鑷子你比導演還快、打遊戲你特麽贏我們幾十盤,手快眼快腦子又好使,有什麽難的?”

兩人一人一句,推著平三戈,往路那邊推,一人安慰著,去吧,當賊就跟娘們上床一樣,幹一次就知道爽了;另一位說著,**都沒有偷東西爽,等學會了,拉你都拉不回來了。

連勸帶商量下手,片刻後一前兩後逼近了這裏的某個舊式小區,慣常的伺機做案準備妥當,隻等目標出現。遠遠看著不屑於摻合的啞巴兄弟搖了搖頭,哎聲歎氣了一句,他木然的表情實在看不出,是嫌新手的水平太低,還是覺得把新手拉下水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不過那不重要了,新手已經上路了,他朝著一位背著挎包的女人貼上去了,布狄和導演也開始動了,新手實戰正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