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陽明的普世價值觀

很多人都認為陽明心學僅僅是倫理哲學,隻能針對個人方麵的修心,這是對王陽明最大的不敬和褻瀆。陽明心學是用來治國平天下的,它在政治、經濟、社會的一切問題上都有自己的判斷和解決方法,這些判斷和解決方法就是王陽明的普世價值觀。

在王陽明看來,人人雖都有良知,但良知卻有大小的分別:“有如金的分量有輕重一樣。堯、舜如同萬金之鎰,文王、孔子如同九千之鎰,禹、湯、武王如同七八千之鎰,伯夷、伊尹如同四五千之鎰。雖才力各異,但純為天理相同,都可稱為聖人。仿佛金的分量不同,而隻要在成色上相同,都可稱為精金。”

也就是說,每個人的良知大小決定著你外在才能的不同:有的擅長禮樂,有的擅長政教,有的擅長治理水土和種植……有的擅長做皇帝,有的擅長做大臣子,有的擅長做百姓……

所以,每個人都應按良知的大小來確定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

良知小的人,就安守從事農工商的本分,工作勤奮,彼此提供生活必需品,沒有好高騖遠的念頭。良知大的人就出仕當官,以發揮自己的才能。有的經營衣食,有的互通有無,有的製造器物,大家團結合作、齊心協力,紛紛獻計獻策,為家庭和社會乃至天下做出自己的貢獻。

整個社會都應該樹立這種觀念:不可憑地位的貴賤來分重輕,不憑職業種類來分優劣。所以那些從事繁重工作的人,也絲毫不感到辛苦,從事低賤瑣碎工作的人也不認為卑下。倘若真能達到這種效果,那麽就像王陽明所說的:“稷(xiè,商代的祖先,傳說是舜的臣)勤勉地種莊稼,不因為不明教化而感到羞恥,把契(五帝之一帝嚳之子,堯稱帝時做為司徒)的擅長教化,看成自己的擅長教化;夔(上古時的音樂家)主掌音樂,不因為不懂禮而感到羞恥,把伯夷通曉禮,看成自己能通曉禮。”

也就是說,每個人在社會上的價值都是寶貴的,由於萬物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別人做的工作其實也就是我做的。別人做出了成就,我不但不會嫉妒,反而會非常興奮。

所以王陽明說:“例如人的身體,眼看、耳聽、手拿、腳行,都是滿足自身的需要,服務於自身的。眼睛不因沒有耳朵的靈敏而感到可恥,但在耳朵聽時,眼睛一定會輔助耳朵。腳不因沒有手持的功能而感到可恥,但在手拿東西時,腳也必定向前進。由於人身元氣周流充沛,血液暢通,即使小病和呼吸,感官也能感覺到,並有神奇的反應,其中有不可言喻之妙。”

這就是王陽明的普世價值,以萬物一體的世界觀為基座,以致良知為靈魂。它告訴我們每個人都該在良知的指引下各安其位,如此一來,那全天下的人就會高興快樂,和睦相處,親如一家!

可問題是,很少有人能心甘情願地“安其位”,我是個農民,憑什麽讓我受苦受累為你們種莊稼?所以我要做讀書人。我是讀書人,憑什麽讓我寒窗苦讀十年?所以我要一讀書就做大官。做小官的想做大官、做小地主的想做大富豪,做諸侯的想做皇帝,人人都在拚命向上爬,追名逐利,整個社會都沉浸在欲望的驚濤駭浪中。

懷抱遠大理想,向上奮進自然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但要先自問:你有這樣的能力嗎?用心學語境來問就是:你良知的大小和你想要的成就匹配嗎?

如果你的良知隻有米粒那麽大,卻去追求良知如金山那樣大的事業,這就是不自量力。王陽明說:

凡謀其力之所不及而強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為致良知。

那麽,你如何確定自己的良知大小呢?王陽明給出的答案是,當你做一件事時,你持續不斷地感覺到心累,就說明這件事不是你能做得了的,要麽是你的良知不明了,要麽則是你的追求超出了你良知的大小範圍。所以,王陽明說:

心所安處,就是良知。

做任何一件事時,隻要心安,就說明這件事在你良知大小範圍內,反之亦然。

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心都是被物所奴役,而非奴役物。所以常常感覺物為大而心為小,於是常有不安之心。我們總是被外物所牽引主導,心就常常不安。不能反省不安的緣由,非做那些力所不能及的事,這就是良知常常被困,而能力枯竭的原因。

我們要篤誌這樣一件事:順天地萬物之理則心安,不順天地萬物之理則心有不安,安與不安之際,其名曰“知”。心即理,順天地萬物之理就是順應自己的良知。中國有句成語叫“心安理得”,它可以用陽明心學這樣解釋:你做事時心安,那件事的理自然會得出,一件事隻要有了“理”,它肯定就是好事,這件事也就肯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