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譯文】
馬子莘問:“《中庸》說‘修道之謂教’,朱熹將這句話理解為聖人對世人進行評價分類並規定相應的德性,作為世人所需要遵守的規範,例如禮、樂、刑、政等,這種說法對嗎?”
先生說:“道就是天性、就是天命,本來就十分完備,不能增減,也不需要修飾,哪裏還需要聖人來評價規範?又不是什麽不完備的東西。禮、樂、刑、政是治理天下的法度,固然可以稱之為教,但這並不是子思的本意。如果像朱熹所說的,天資較下者通過教化得以領悟大道,為何舍棄聖人禮、樂、刑、政的教化,卻另外講一個‘戒慎恐懼’的功夫呢?這是將聖人的教誨當作擺設了。”
馬子莘繼續向先生請教。
先生說:“子思所說的性、道和教都是從本原上說的。天授命於人,那麽命就是人的性;人率性而行,那麽性就是人所行的道;人修道而學,那麽道就是人所施的教。率性是‘自然而然真誠的人’的事業,所謂‘通過誠摯之心明白通達,是天性使然’;修道是‘想要做到真誠的人’的事業,所謂‘由明白通達養成誠摯之心,是教化使然’。聖人率性而行就是大道;聖人以下的人做不到率性,對於道的理解難免有過或不及,所以才需要修道。修道就可以使賢者、智者不會過分,愚者、不肖者不會欠缺,所有人都要遵循這個道,在這個道之中便蘊含教化的意思了。此處的‘教’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的‘教’是同一個意思。‘修道’與‘修道以仁’的意思相同。人能夠修道,就能夠不違背大道,恢複天性的本然,也就是聖人率性而行的大道了。《中庸》後文所說的‘戒慎恐懼’,就是修道的功夫,‘中和’就是恢複本來的天性。就像《易經》所說的‘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和位育’,都是窮盡天性、通達天命的意思。”
【一二九】
黃誠甫問:“先儒以孔子告顏淵為邦[199]之問,是立萬世常行之道[2###00],如何?”
先生曰:“顏子具體聖人,其於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備,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隻就製度文為上說。此等處亦不可忽略,須要是如此方盡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領是當了,便於防範上疏闊,須是要‘放鄭聲,遠佞人’。蓋顏子是個克己向裏、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麵末節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處幫補說。若在他人,須告以‘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達道’‘九經’[201]及‘誠身’許多工夫,方始做得,這個方是萬世常行之道。不然,隻去行了夏時,乘了殷輅,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後人但見顏子是孔門第一人,又問個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譯文】
黃誠甫問:“朱熹認為孔子回答顏淵關於治理邦國問題的話,是為萬世確立治國的原則,對嗎?”
先生說:“顏回大體上具備聖人的品質,對於治國安邦的大體方略也都已掌握,孔子對此也十分了解,當顏淵提問時也就沒必要再多說,隻是就典章製度稍稍談一下。不過這方麵也不能忽略,必須各方麵全都具備才算完善。也不能因為自己的能力已經足夠擔當治理邦國的責任,就疏於防範,必須‘禁止鄭國的靡靡之音,遠離阿諛奉承的小人’。顏回是一個嚴於克己、韜光養晦的人,孔子擔心他在製度文章等外在的問題上會有所疏漏,才針對他的不足之處加以補充說明。如果別人問到治理邦國的問題,孔子肯定會告訴他‘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達道’‘九經’以及‘誠身’等許多道理,這樣才能將國家治理好,這才是萬世常行的準則。如若不然,隻是去推行夏朝的曆法,乘坐商朝的輅車,穿上周朝的冠冕,聽《韶》《武》的音樂,天下就能治理好嗎?後世的學者隻看到顏回是孔子最出色的弟子,又去問如何治理國家的道理,就認為孔子講的是完備無疑的道理了。”
【一三〇】
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後‘誠意’工夫,似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即‘誠意’反在‘格致’之前,於此尚未釋然。”
先生曰:“《大學》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隻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隻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即茫茫****,都無著落處,須用添個‘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然終是沒根源。若須用添個‘敬’字,緣何孔門倒將一個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即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個‘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真所謂‘毫厘之差,千裏之繆’。大抵《中庸》工夫隻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工夫隻是‘誠意’,‘誠意’之極便是‘至善’。工夫總是一般。今說這裏補個‘敬’字,那裏補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
【譯文】
蔡希淵問:“朱熹《大學》新本,先有‘格物致知’,然後才是‘誠意’的功夫,似乎與《大學》首章的次序不合。如果遵從先生舊本的說法,‘誠意’應當在‘格物致知’之後,對此我還有點不明白。”
先生說:“《大學》的功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就是‘誠意’,‘誠意’的功夫就是‘格物致知’。如果以‘誠意’為主,再去‘格物致知’,功夫才有著落之處。所謂為善去惡,無非都是‘誠意’的功夫。如果像朱熹新本的次序,先去窮盡事物的道理,便會空空****,沒有著落,必須再加一個‘敬’字,才能與自己的身心關聯起來,然而這終究是缺乏根源的。如果必須加一個‘敬’字,為何《大學》的作者卻將這個最緊要的字落下了,等到千餘年後的人補出來?所以我才說以‘誠意’為主,就不需要添加一個‘敬’字。之所以提出‘誠意’,正是因為這是做學問的根本宗旨。對此沒有體察,真是‘差之毫厘,謬之千裏’了。大體而言,《中庸》的功夫隻是‘誠身’,‘誠身’的功夫做到極致就是‘至誠’。《大學》的功夫隻是‘誠意’,‘誠意’的功夫做到極致就是‘至善’。功夫總是相同的。現在在這裏補一個‘敬’字,那裏補一個‘誠’字,未免畫蛇添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