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行亂盜

齊建二帶著火小邪他們幾個正要快步出去,聽到黑三鞭在後麵喊,心中一驚,想道:“我的爺爺,您還有什麽事情啊!”齊建二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他站穩身子,趕忙轉過頭來躬身道:“黑爺爺,您還有什麽吩咐?”

黑三鞭嘿嘿一笑,說道:“這個誰,把說話的娃娃留下,以後跟著我辦事!”

齊建二心中一鬆,說道:“好好,好好!”說著就把火小邪拽到麵前來,叮囑道:“禍小鞋,你留在這,聽你黑爺爺的吩咐。”

火小邪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他見這個黑三鞭絕對不是什麽善類,心中也是畏懼得緊,巴不得盡早離開,可黑三鞭讓他留下,齊建二屁也不敢放,火小邪又能有什麽法子?

火小邪被齊建二拉出來,浪得奔、老關槍、癟猴他們見狀都怕火小邪留在這裏無異於身處龍潭虎穴。別看浪得奔、老關槍、癟猴他們年紀小,但和火小邪都是過命的交情,八九歲的時候就混在一起,一起玩樂戲耍,也一起偷東西挨打,盡管沒有正兒八經地拜過把子,心中早就互相認對方是親兄弟了。

齊建二拉扯著浪得奔、老關槍、癟猴他們,罵道:“走走!走啊!”

少年人沒有那麽多世故,感情真切,火小邪又是他們的大哥,浪得奔根本顧不了那麽多,伸手拉住火小邪的衣角死死不願鬆開,老關槍和癟猴更是都要哭出聲來,任由齊建二拉扯著,三個人就是一動不動,不願離開。齊建二著急上火,也不敢發作,隻好大巴掌直往浪得奔他們幾個人的臉上抽。

火小邪見浪得奔他們這個樣子,心中發酸,想到他們四個人自從相識以來,幾乎沒有分開過一天,晚上都是擠在一塊睡覺,眼下竟然要分開,於是眼圈也紅了,但嘴上還硬:“沒事,沒事,我完事了再去找你們。”

黑三鞭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四個小子,倒都是夠義氣嘛。”

齊建二趕忙說道:“黑爺,馬上走,馬上走!”上前又是硬拽。齊建二到底還是勁大,眼看著就要把浪得奔他們拽開,癟猴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哥,大哥,我和你一起。”

浪得奔也哐地跪下,連連磕頭不止,嘴上哭喊道:“黑爺爺、黑爺爺,我們不想和大哥分開,求求你也留下我們吧。”

老關槍也立即跪下來,連連磕頭。頓時三個娃娃跪了一地,磕頭聲咚咚作響,此起彼伏。

黑三鞭倒樂了,說道:“我倒是奇了,我又不是閻王老子,還怕我將他的命帶走不成?”

火小邪見狀,也跪了下來,哀聲道:“黑爺爺,我們幾個人從小就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一天。我們平日裏都是一起做事,黑爺爺,求你也讓他們留下吧!您一定用得上我們!”

黑三鞭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眼三指劉。

三指劉思量了一下,沉聲道:“這四個娃娃,倒是‘下五鈴’裏出類拔萃的好手,彼此配合得不錯,也信得過,黑兄弟也許用得上他們。”

黑三鞭嘿嘿一笑,說道:“也好!你們四個娃娃,起來吧,都留下。”

浪得奔、老關槍、癟猴都歡呼一聲,連聲道:“謝謝黑爺爺,謝謝黑爺爺!”火小邪轉頭看了他們三個人一眼,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這點說不清是好是壞的事情,已經讓他們樂成一團。

三指劉衝齊建二說道:“齊二滾子,你這幾個小鈴鐺,就先留給黑爺使喚著吧。”

齊建二連忙說道:“是,是。”

三指劉說道:“那你就走吧,有什麽事兒,我找人叫你。”

齊建二連聲應了,悻悻然看了火小邪他們幾個一眼,轉身快步退出廳堂。外麵那老婦早就等著,引著齊建二離去。

其實齊建二心裏也不好受,畢竟火小邪他們從小就跟著自己,怎麽也算是一把屎一把尿帶出來的,而且還頗得自己真傳,眼看著他們四個人齊齊離開自己身邊,不知還會不會回來,也是神色黯然,心中如同灌了半壺醋一樣,酸溜溜的。

黑三鞭見齊建二走了,將大衣一撩,坐在三指劉旁邊的客位上,嘿嘿直笑,看得出心情不錯。

黑三鞭指著火小邪他們說道:“你們四個,從小到大把自己的名號說了!各自會些什麽,也都一起說了!”

火小邪他們四個互看一眼,癟猴畏畏縮縮地先站出來說道:“黑爺爺,我叫癟猴,現在能打哨子。”這打哨子的意思是說,在幾人配合偷竊的時候,一個人故意吸引或者幹擾“馬兒”(被盜之人)的注意力,以便他人得手,也能夠監視、望風、預警等。

老關槍在四人中排老三,癟猴說完,老關槍說道:“黑爺爺,我叫老關槍,能跟背風和解三鈴了。”這跟背風是說,在確定馬兒身上的“旺子”(錢財等,分不同等級的旺子,一到九旺,代表錢財的價值)以後,一直跟著馬兒,方便時下手。解三鈴是偷東西的能力級別,也就是說人身上掛著鈴鐺,你去偷東西,不能讓鈴鐺發出聲音,絕頂高手,據說是能解二十四鈴。

浪得奔站出來說道:“回黑爺爺的話,我叫浪得奔,最擅長的是捏旺兒,能解四鈴。”捏旺兒,就是偷東西的人要先判斷出馬兒身上的旺子放在什麽地方,多大多小,多輕多重,確定能用什麽法子拿到。

最後輪到火小邪,火小邪想了想,說道:“回黑爺爺的話,我叫火小邪,已經能做到拿盤兒了。”

黑三鞭仔細地聽著,前麵癟猴、老關槍、浪得奔說的話,他倒是不覺得驚訝,尋常的路子而已,而聽到火小邪能拿盤兒,不由得吃了一驚。

黑三鞭不太相信地問道:“禍小鞋,可不要在你黑爺爺麵前說大話!你小小年紀,能拿盤兒?”

這拿盤兒是榮行裏的一門本事,十分講究。乃是在黑暗之中,給你一深底盤子,或瓷或木或鐵,反正不管是何種盤子,在裏麵放上一把珠子,也是不限質地,數量在五十之內。會拿盤兒的人,要捏著盤子,讓盤子裏的珠子或轉或動,然後判斷出盤子裏到底有多少顆珠子。必須十猜九中,錯的一次也不能差過一兩顆,能做到這個,就叫會拿盤兒了。這本事,考量的是心、手、耳合一,心中要十分清靜,沉得住氣;手中要觸覺敏銳,動作準確;耳中要聽得幹脆利落、毫微可辨。能做到拿盤兒的人,第一要天資聰慧,第二要心靜如水,第三要心、手、耳合一,端的是極難的一門本事。

所以火小邪說自己會拿盤兒,也就是說自己至少有解九鈴的身手,打哨子、跟背風、捏旺兒都不在話下了。

要知道做賊的人,普通的講究便是膽大、心細、勁足、身穩、手快、眼尖、耳亮、鼻子靈,往上再高級些,便要“合一”。這拿盤兒的本事,就是其中一個“合一”的法子。

黑三鞭之所以不信,是因為他會拿盤兒的時候,已經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在榮行算是極快的了。可眼前這火小邪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跟著齊建二這種上不了台麵的“師父”,怎麽可能會拿盤兒?

火小邪也是年少,不懂得含蓄一下,聽黑三鞭口氣中透著不相信的勁兒,有點急了,說道:“我就是會拿盤兒了,黑爺爺要是不信,我可以玩給黑爺爺看!”照榮行規矩,這話可不能這麽說,火小邪這種小輩,會拿盤兒也必須要說自己略懂而已,當著黑三鞭這種大盜逞能,恐有殺身之禍。火小邪平日裏頂到天才見到三指劉這種算是對他們知根知底的行家,哪想過能碰到黑三鞭這種人物,不懂規矩也是情有可原。

果然,黑三鞭聽火小邪這麽說,心中罵道:“好膽!這麽多年沒人敢如此衝撞我了,我看你不想活了。”黑三鞭心中想,眼中殺氣一盛,哼道:“好啊!我倒想看你玩玩!”

火小邪這小賊,眼尖得很,最會觀察人的眼神變化,見到黑三鞭眼色一變,知道自己剛才說話糟糕,定是惹到這黑三鞭了,讓他動了殺機。火小邪知道不妙,趕忙口氣軟了,說道:“黑爺爺請原諒小子不懂事。”

黑三鞭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不妨!不妨!玩玩!”

三指劉對黑三鞭十分了解,知道黑三鞭已經動了殺機,如果火小邪真的要玩一下,盤子拿出來之時,就是火小邪的死期。

三指劉笑了笑,說道:“黑兄弟,我看免了,這禍小鞋的拿盤兒,我見過,他隻能玩七八個珠子,倒是有點天賦。我看他能玩七八個珠子,曾經給他提過鈴。小娃娃不知道拿盤兒到底是啥,也沒見過世麵,嘴上有些托大。我們還是商量要事吧!”

黑三鞭聽三指劉這麽說,倒是氣順了,心中也想:“我料這小子最多也就七八個珠子的本事,嘿嘿,罷了!”

火小邪早就不敢說話,黑三鞭見火小邪也老實了,說道:“好了,今天就不玩了!不過禍小鞋,七八個珠子也不簡單,年少有為啊!”

火小邪趕忙低聲答道:“謝黑爺爺誇獎!”

黑三鞭說道:“你們四個小子,本事不錯!黑爺很高興!往後幾日,你們聽黑爺我的差遣。今天晚上,你們就住這裏吧!沒我的吩咐,不能離開此地一步!”

三指劉點了點頭,喊道:“王媽!”

那老婦從外門進來,說道:“老爺吩咐。”

三指劉說道:“帶他們幾個去柴房睡覺,和孫高子一起。”

王媽應了聲,過來對火小邪他們說道:“跟我來吧。”

火小邪他們如釋重負,都跪下給劉大爺爺和黑三鞭磕了個頭,跟著王媽就要出去。

黑三鞭眼珠子一轉,突然指著火小邪問道:“你那個姓是哪個字?”

火小邪本想說自己是“火”字,此時他心裏明白,不要逞能,於是老老實實地答道:“禍害的‘禍’。”

黑三鞭“哦”了一聲,又問:“你父母叫什麽名字?”

火小邪答道:“從小就沒見過父母。”

黑三鞭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火小邪等人諾諾連聲,低著頭,並著腿,快步跟著王媽出了屋。

見他們離開,三指劉才說道:“黑兄弟,你對火家的人還是忌諱頗深啊!那個禍小鞋的‘禍’字,你也擔心是個‘火’字吧?”

黑三鞭撇了撇嘴,臉上一寒,說道:“我已經躲了火家十年了……嗬嗬,聽到‘火’字,多少還是有點心驚。”

三指劉說道:“這火家的人當真這麽厲害?”

黑三鞭摸了摸頭,說話還是心有餘悸一般,說道:“厲害!厲害啊!太厲害了啊!賊王啊!我們這些榮行的,在他們眼中就和雞崽子一樣。”說完似乎又想到了什麽,神色黯然,微微歎氣。

三指劉默然不語,也是若有所思。

半晌之後,三指劉才慢慢說道:“聽我師父他老人家說過,金木水火土五大世家齊現江湖,當是天下大亂之時,但也聽說,有一個什麽寶物,誰能得到,讓五大世家聚首,天下就是誰的了。”

黑三鞭也悠悠然說道:“自從我十年前碰到火家的人以後,咱們榮行中的傳言也越來越多,說是金、木、水、火四大世家的人都已經現身,各地的軍閥頭子,都在尋找他們的下落,據說隻要攀上一個世家,找到那一統天下的寶物就有希望!邪乎得很,也不知是真是假。”

三指劉聽著,也想到什麽,突然“咦”了一聲。

黑三鞭問道:“怎麽?”

三指劉說道:“黑兄弟,你覺得日本人會知道嗎?你看眼下我們這奉天城裏,遍布日本小鬼子。”

黑三鞭說道:“日本人?他們知道又能怎麽樣?難道日本小鬼子還想把中國占了,當中國的皇帝老子?”

三指劉說道:“這可不一定!你和我是漢族人,不妨和你說一句,那大清朝,還不是女真族占了天下,當上我們漢人的皇帝。眼下,日本小鬼子在東北屯兵十來萬,恐怕他們的心思絕不是咱們東三省這一點地方。”

黑三鞭笑了起來,說道:“劉大哥,你還挺操心這個呢,咱們做賊的,天下是誰的咱管個屁啊,倒是天下越亂越好呢!”

三指劉說道:“也是,也是!天下太平了,哪有我們的飯吃?不說這個,不說這個,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咱們也搞不懂。”

黑三鞭說道:“隻要火家的人不來找我麻煩便好。嗬嗬!”

兩個人相視而笑。

三指劉說道:“黑兄弟,既然女身玉就在張四爺家佛堂,你打算如何?”

黑三鞭嘿嘿笑了聲:“盡快動手。”

三指劉說道:“這四個娃娃,你都用得上嗎?如果用不上,就散了吧。”

黑三鞭說道:“用得上,用得上,極好的喂狗的肉包子。”黑三鞭說完,哈哈哈笑了起來。

三指劉微微一笑:“莫非黑兄弟已經想到好辦法了?張四爺家可不是那麽好進的。”

黑三鞭低聲說道:“劉大哥,我打算這麽辦,您也給我掌掌……”

兩個人竊竊私語起來。

張四爺家大宅,是奉天城裏數一數二的大宅地,八進八出的庭院,高牆廣築,裏麵數十間房子,供養的老老少少、管家護院,有二百多口人。這張四爺據說和東北軍閥張作霖有著過命的交情,加上張四爺家似乎從來不缺錢財,所以這大宅的戒備,絕非是尋常富貴人家可比,在院內巡視的家丁,也都是荷槍實彈,身手高強。至於張四爺到底是幹什麽買賣的,如何有這等威風,倒是沒幾個人說得清楚。

黑三鞭連盜奉天城八家宅子,打響自己名頭的時候,唯獨沒進張四爺家。倒不是黑三鞭和張四爺有什麽交情,而是奉天城裏的榮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乃是“寧盜奉天府,不摸四爺門”。這是因為有關張四爺家的事情在榮行裏傳得也邪,主要的傳說有四樁:第一樁傳說是張四爺家後院裏養著一種大狗。專吃人肉,這狗和其他狗不同,尋常的狗不能上樹,而張四爺家的狗卻能上樹、鑽洞,速度奇快。第二樁傳說是張四爺家的後院,是專門為張作霖這種東北大亨存寶物的,遍布機關毒氣,走錯一步就有殺身之禍。第三樁是張四爺家裏有惡神保佑,你若是偷了張四爺家的值錢東西,不管你躲在何處,晚上都會有一群從天而降的鉤子兵過來,用大鉤子將你骨頭穿了拖走,從此杳無音信。第四樁是最邪門的,說是張四爺家裏有一麵勾魂鏡,你若是對張四爺家心存歹意,摸了張四爺家的門窗,就有勾魂鏡從天而降,落在你麵前,你隻要看了鏡子中的自己,過不了幾日,保準腸穿肚爛而死。

這些傳說傳得邪了,做賊的漸漸沒人追究是真是假,隻是心中多少有忌諱,混口飯吃也沒必要招惹這神秘兮兮的張四爺,說不定還搭上性命去。所以這麽多年來,張四爺家後院中到底啥樣,也沒人說得準確。

火小邪斷然是知道這些傳說的,他之所以敢偷進張四爺家,第一是他膽子大,不信邪;第二是他對浪得奔、老關槍、癟猴他們誇下了海口;第三是火小邪進的是張四爺家的中院,而不是後院,讓火小邪進後院,火小邪還是不敢的;第四是火小邪認定自己去偷的不過是吃的點心,偷吃的東西在榮行裏不算偷,也就算沒有歹念。

就在火小邪被黑三鞭留下的兩日之後……

子夜時分,奉天城大街上兩輛黑色轎車飛馳而過,轎車身後還有四馬三人,馬上人穿著黑衣,賣力地抽打著馬匹,讓馬撒開了蹄子狂奔,緊緊跟著前麵的轎車。

也是奇了,按這種肆無忌憚的架勢,就算東北軍不攔,日本人怎麽也要出麵阻擋盤查,可偌大一個奉天城中,他們沿路奔來,整條街上竟空無一人,任由著他們撒歡狂奔。

等這些人駛過,才從街邊巷角鑽出巡城的士兵,呼呼啦啦將道路如同往常一樣封了,繼續巡視起來。

這兩輛轎車,四騎馬,一直奔到張四爺家門口,才戛然而止。騎馬的黑衣人不等馬兒停穩,就已經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身手極為敏捷。黑衣人穿得倒也尋常,不過普通的武師裝扮,隻是在他們腰間,都係著一條紅帶子,上麵吊著一麵也是紅彤彤的方牌。

三個黑衣人擁到一輛車前,車也才算剛剛停穩,其中一個黑衣人上前將車門拉開,一個穿暗灰長袍的人從車中鑽出,衝大家點了點頭。

這穿暗灰長袍的男人,三十多歲年紀,留著平頭,長方大臉,胡子拉碴的,顴骨高聳,看著極為精幹。他和這些黑衣人一樣,腰間係著紅帶,吊著紅牌,顯然是這些黑衣人的頭目。

從兩輛轎車上總共鑽出了五六個人,其中一個顯然是日本軍官,穿著一身黃褐色的軍大衣,腰間別著一把軍刀,四十多歲的年紀,臉上如同刀削斧砍一般,毫無表情。這日本軍官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筆挺西裝大衣的男人,四五十歲年紀,戴著眼鏡、禮帽,手中提著一隻小皮箱。這兩個人一下車,走了幾步,前麵那日本軍官小聲和這學者打扮的男人用日語交流了兩句,看得出都是彼此尊敬,絕非上下級的關係。

而其他人,都穿著便衣,看模樣也都是很不簡單的人物,隻是人人都神情嚴肅。

這些人都下了車,從張四爺家的院子中也早就擁出了七八個精壯漢子,一個六十多歲的幹瘦小老頭,迎著他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一行人也不客氣,一言不發,都快步向門口走去。那幹瘦老頭將他們迎入院中,揮了揮手,院門便立即關上。

這幹瘦老頭打量了一下眾人,目光落在日本人和其他便裝打扮的人身上,顯得頗為不屑,但是在看到灰長袍男人時,一下注意到這男人腰間的紅牌,頓時顯出一股子敬畏的神情。也不知這幹瘦老頭到底是和誰說話,頓時微微一個彎腰,向大家抱了抱拳,說道:“張四爺在裏麵候著各位呢!請跟我來!”說罷,趕緊在前麵帶路。

這一行人都微微點頭,跟著這幹瘦老頭向前行。過了前院,又穿過幾間敞房,便來到這張四爺家的中堂。這中堂乃是坐落在一個院子裏的一棟三層樓高的大屋,修得古色古香,極為精致,門前掛著一麵碩大的鑲金牌匾,上書三個朱紅大字:鎮寶堂。

那日本軍官見到這牌匾,轉頭和那學者打扮的男人交談兩句,似乎在問這匾上寫的是什麽意思。那學者也定是個中國通,解釋了幾句,日本軍官連連點頭。

幹瘦老頭領著眾人,過了一座石橋,走到門前,自己站在門邊,請他們入內。

這幹瘦老頭的眼神一直落在走在最後的係紅帶的四個人身上,打頭的那個方臉男人衝幹瘦老頭微微一笑,也不搭理這幹瘦老頭,帶著人走入房中。那幹瘦老頭看著這幾個黑衣人的背影,趕忙抬頭擦汗。

眾人走進廳堂,就聽到樓上傳來爽朗大笑,一人喊道:“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各位請坐!請坐!周先生,看茶!”

這來人就是奉天城內頗有名也頗神秘的張四爺,隻見他是一個四十開外的魁梧漢子,頭發梳得工整,盡管其貌不揚,但言行中透出一股子霸氣來。張四爺呼喊的周先生,就是迎他們進來的幹瘦老頭。

張四爺蹬蹬蹬從樓梯上走下,十分客氣地向眾人團團抱拳,說道:“我就是張四,這個鎮寶宅的主人!”

一個便衣打扮的中年人走上來,抱了抱拳,說道:“張四爺,打擾了!”

張四爺一見此人,說道:“鄭副官,你我不要客氣!快快,大家請坐。”

周先生已經招呼了丫鬟過來,擺好了桌椅,端上了茶水點心。

鄭副官指著日本軍官介紹道:“這位是日本關東軍依田極人少將!”依田少將站起來,微微一個鞠躬,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說道:“張四爺,久仰大名,幸會!”張四爺笑道:“請坐!請坐!”

鄭副官又介紹那位日本學者:“這位是日本東京大學的寧神淵二教授,乃是日本天皇身邊的中國曆史顧問!”寧神教授同樣微微一鞠躬,用純正的中文說道:“張四爺,請多多關照,能來張四爺的家中,是我的福氣。”

張四爺笑道:“哪裏!哪裏!”

鄭副官依次介紹下來,都是張作霖的東北軍中有頭有臉的重要人物,張四爺一一會過。鄭副官走到灰袍男人那群人跟前,倒似乎有點犯難,略有猶豫,說道:“這幾位,是張大帥的重要客人,說是幫著給掌掌寶。他們叫……叫……”

那灰袍男人站起身來,笑道:“哦,張四爺,我姓嚴,叫我嚴景天就行了。我身後的幾位,是我的小兄弟,就不一一介紹了。”

張四爺看著這灰袍男人,笑盈盈地抱拳說道:“哦!嚴兄弟,幸會幸會!”張四爺表麵上一團和氣,其實心裏覺得奇怪:這嚴景天若是張作霖的重要客人,以自己和張作霖的關係,怎麽聽著完全陌生呢?這東北江湖中,哪有姓嚴的這號人物能讓張作霖帶他們到自己家裏來?想到這,張四爺的目光不禁向不遠處的周先生看去,隻見周先生目光犀利,直勾勾地看著張四爺,飛快地伸手做了一個上抬的手勢。

張四爺神色微微一變,知道周先生的意思是說這幾個人來頭極大,絕不可小視。張四爺什麽風浪沒見過,馬上定下神來,繼續說道:“請坐!請坐!”

嚴景天微微一笑,坐了下來。

張四爺心想:“這嚴景天,看著是個精壯的漢子,應該是練家子,不過氣質卻平常得很,顯不出來他什麽來頭。奇怪啊!”

張四爺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點頭向鄭副官示意。這鄭副官是何人?來頭也不簡單,乃是張作霖身邊的貼身副官,專門處理和日本關東軍的關係,可謂是東北軍裏舉足輕重的人物。

鄭副官上前一步,說道:“在座各位都應該知道,前段時間,張大帥在關東軍依田少將的幫助下,得到一個名為女身玉的稀罕寶貝。此寶極為稀罕,別處也不敢存放,就隻能拜托張四爺給暫存著。同時,也請張四爺將這女身玉的寶相掌清楚了,這女身玉中果然有寶胎!這寶胎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今天晚上就是取出女身玉寶胎極好的時候。所以,邀請大家到這裏來,共同見證從女身玉中取出寶胎的曆史一刻!張大帥本想親至,但臨時有要務纏身,深表遺憾。”說著鄭副官向依田少將和寧神教授微微頷首,依田少將和寧神教授也點頭回禮。

鄭副官說完,向張四爺示意。張四爺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道:“請大家稍坐。這女身玉的寶胎取出,時間上不能偏差分毫!還有約半個時辰的光景,請大家先用茶,吃點糕點,我先去準備一下。”

張四爺向大家抱了抱拳,離座轉到後室,周先生也早就會意地跟了過來。張四爺問道:“周先生,那姓嚴的人,十分古怪啊。”

周先生說道:“張四爺,若是你猜,你猜他們是誰?”

張四爺慢慢說道:“這幾個人深藏不露,顯不出本事,張大帥卻讓他們跟著過來掌寶,我亂猜一下,他們……是火家的人……”

周先生神色嚴肅,說道:“張四爺,他們腰上都別著一個紅彤彤的牌子,係著紅腰帶……”

張四爺一驚:“難道真是火家的人?”

周先生點頭應道:“八九不離十。”

張四爺沉吟一聲,摸著下巴低頭沉思,在堂中不斷踱步。

周先生說道:“如果真是火家的人來我們這裏看女身玉,來者不善啊!”

張四爺說道:“火家人哪瞧得起女身玉這種二流寶物?周先生,我們的鎮宅之寶玲瓏鏡現在還好吧?”

周先生說道:“沒有問題,我從他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派人去看了,所有天鎖地鑠已經全部關上,就算他們是火家的人,也不是想拿走就拿走的!”

張四爺說道:“我們靜觀其變,在不明確他們真正目的之前,千萬不要讓他們覺得我們有所警惕!張大帥是怎麽找到他們的?”

周先生說道:“這二十年間,金木水火四大世家都重現江湖了,隻剩土家還沒有蹤跡。火家人擇良木而棲,沒準是他們自己找到張大帥的。”

張四爺說道:“好了,周先生,咱們現在多想也沒用。女身玉開寶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準備一下吧,別誤了時辰。”

這兩個人說著,向後麵快步走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周先生快步走入眾人休息的廳堂,團身給大家抱了抱拳,說道:“各位客人,時辰已到,請各位跟我來。”

眾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聽到周先生這麽說,都起身跟著周先生就走。鄭副官在前,日本人跟在他身後,再是東北軍的幾個人物,最後才是嚴景天他們。

這一行人穿過這棟鎮寶堂,走過一道長廊,眼前豁然開朗,赫然出現一個庭院來。那庭院中密密匝匝圍了一圈高舉火把的魁梧大漢,目不斜視,木樁子一樣紮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除了火把燃燒發出的劈啪聲外,整個院子內鴉雀無聲。而這些人圍著的,正是一個佛堂。佛堂大門敞開,裏麵也是火光如織,亮如白晝。

張四爺從佛堂中迎出來,抱了抱拳,笑道:“各位久等了!”

這張四爺此時也已經換了一身非道非儒的法袍,頭戴一頂白色方帽。鄭副官可能見得多了,也不吃驚,而依田少將、寧神教授等人,從前麵走過來,四周都是一片安靜,也沒見到幾個家丁,感覺不過是一個普通大戶人家的庭院而已。直到他們走到這裏,看到這種景象,感受真是天上地下一般,都驚訝得有些木訥了,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往哪裏看,怎麽邁腳出去。

好在他們也非泛泛之輩,強自鎮定,都走上前來。

張四爺將他們迎入佛堂,隻見佛堂正中有一張大桌,鋪著白布,上麵躺著一個半裸的女子。沒見過這女身玉的人,見到這種景象,無不叫出聲來。連見過女身玉的日本人也都連連皺眉。

正如火小邪看到的一樣,肅穆莊嚴的佛堂之中,地藏菩薩的法眼之下,擺著一個半**人,而且那女身玉栩栩如生,毛發五官俱全,顏色也和肌膚無異,又穿著一些衣服,好像一個翻身就能坐起來一樣。猛一看怎麽都像一個活人,簡直有辱菩薩,邪門得要命。

張四爺知道大家驚訝什麽,笑了笑,說道:“這看著像女屍一樣的玩意,就是女身玉,乃是用與肌膚同色的玉石做成。”

張四爺走到這女身玉的麵前,端詳著這玉石女子的臉龐,繼續說道:“女身玉是個寶物,卻是至凶至陰!舊時,有大戶人家的女子懷孕,胎兒剛剛成形卻死在腹中,導致腹中畸變,那女子便難受個七八十天,受盡人間苦楚,才終於恨恨而死。這女身玉的麵孔,便是按照這死去的女子麵貌雕刻出來的。因為死時太慘,恐化成僵屍怨鬼,就將屍身燒掉,用這女身玉下葬。有的人家,將死胎的骨骸取出,在女身玉的腹中埋下,若碰上機緣巧合,這骨骸引了女身玉上的玉氣,凝聚成團,化成一粒寶胎,約有半個拳頭大小。所以,這具女身玉,身上怨氣太重,不得不擺在地藏菩薩麵前,日夜輪番擺設瓜果點心,請童子來誦經,七七四十九日後才敢取出寶胎,否則恐遭厄運!”

眾人聽了張四爺這番解釋,才都恍然大悟,頻頻點頭。寧神教授讚道:“張四爺,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張四爺果然見多識廣!”

張四爺笑道:“哪裏哪裏,我所知道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麵的江湖傳說,下八行裏的本事,見不得光,見不得光!知道再多,也隻能偷雞摸狗的。”

寧神教授笑道:“張四爺謙虛了,中國文化裏最精深的東西,並不是尋常人能知道的,都是皇帝、貴族和權臣掌握的秘密。我就聽說,中國皇帝有個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寶物,是由五大世家看護著……”

張四爺笑了起來,打斷了寧神教授的話:“哈哈,皇家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們現在是民國時代,沒有皇帝了。”

寧神教授似乎興趣並不在女身玉身上,而是在張四爺這裏,仍然不依不饒地問道:“張四爺,你不知道大清皇帝有個五行的寶物,有個五大世家嗎?聽說,民間也叫五大世家是五大賊王。”

張四爺搖了搖頭,歎道:“這皇帝老兒身邊的事情,我這個蠻荒漢子還真弄不清楚。哦!時辰差不多了,寧神教授,要不這個問題,我們找時間再談?”

寧神教授扶了扶眼鏡,說道:“也好,也好!”

張四爺笑了笑,說道:“請大家略退一步,盡量不要出聲,看我取寶胎出來。”

眾人應了一聲,都退下一步。誰知灰袍男人嚴景天並未退後,鼻子抽了抽,說道:“你們沒聞到一股子汗臭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