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康跳樓

星期五下午,青樹村包青天書記來到辦公室。包青天真名叫包大海,是一個很有氣魄的人。他擔任多年村支部書記,由於辦事公道,得了一個綽號叫包青天。

“侯主任,你要到青樹村駐村?”包青天聲音很大,進門就直截了當地發問。

“楊主任最近身體不太好,走路困難,所以由我來駐村。”侯滄海趕緊給包青天倒了水,又發了一支煙。

包青天坐了下來,道:“以前楊主任當駐村組長,杜靈蘊是組員。現在是你當駐村組長,還是杜靈蘊當組員。晚上有空沒有,青樹村請你們兩個吃頓飯。”

周末沒有公事,侯滄海原本準備下班以後到秦陽與女友會麵。但是與包青天的晚餐非常重要,絕對不能拒絕,否則會給青樹村兩委會一班人留下不良印象,後患極大。

侯滄海滿口答應了包青天。在前往黑河張氏臘排骨總店前,他給女友發了漢顯信息:晚上有事耽誤,明天到秦陽。

熊小梅天天計算著時間,希望早日能和侯滄海相見,接到傳呼機信息之後,既失望,又傷心,吃罷晚飯,無心看電視,關了房門,拿了本瓊瑤的書隨意翻看。書中的愛情故事在幾年前曾經深深地打動過她,今年在房間裏重新閱讀,每個字都認得,就是難以進入腦中。

她決心給侯滄海買一個漢顯傳呼機。如今自己有個傳呼機,所以侯滄海總是能聯係到自己。侯滄海沒有傳呼機,沒有手機,隻要不在辦公室裏,自己根本無法找到他,就如風箏斷了線,無影無蹤,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坐了一會兒,她放下書,到外麵溜達。

大部分星期五晚上,熊小梅都要出去和侯滄海相會,熊恒遠和楊中芳對此心知肚明,裝作不知道。今天熊小梅出去以後,夫妻倆坐在沙發上議論。

“侯滄海來了?”熊恒遠發問。

楊中芳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電子鍾,道:“應該不是,侯滄海來到秦陽一般在9點鍾左右,往常二妹都是8點半鍾才出去,現在太早了。老頭,既然二妹鐵了心要和侯滄海耍朋友,幹脆讓他進屋,住客廳。”

熊恒遠頭搖得如撥浪鼓,道:“我們不能妥協,妥協以後,他們會得寸進尺。”

楊中芳道:“侯滄海住賓館,小梅肯定要去,如果被公安抓了,兩人工作都要除脫。讓他們進屋,在我們眼皮下麵,反而做不了什麽。”

熊恒遠強著腦袋道:“要住進來,得侯滄海來求我們,現在搞反了,居然是我們去求他,沒有這出戲!”

楊中芳對固執了一輩子的老伴沒有太多好辦法,歎了口氣,回到寢室,躺在**。

在樓下公共電話亭,熊小梅打了陳華傳呼號,等了不到三分鍾,電話回過來了。

“聽說,你和陳文軍有那個意思了。”

“嗯。以前我認識陳文軍,對他沒有感覺。客觀地說,他進入市委機關以後,進步很大,比起大學時代完全如變了一個人,辦事老練,很沉穩。侯滄海變化也很大,以前天天練拳和下棋,如今知道追求進步,寫得一篇好文章。”

“你別提他了,原本今天要到秦陽,結果又有事耽誤。”

“你要理解侯滄海,他要在單位幹出成績,必須得花時間,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如果找到侯滄海這種老公,就很知足。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侯滄海肯定會幹出一番事業。你辛辛苦苦培養了侯滄海,臨到要豐收了,千萬要堅持住。少抱怨,多支持,耐心等他成長。否則讓其他女人摘了桃子,你哭都來不及。”

“女人的青春有幾年,等他成了氣候,我都老了。”

兩個閨蜜在電話裏聊了十來分鍾,放下電話,熊小梅心氣順了,在外麵轉了一圈,開始擔心侯滄海喝酒太多傷了身體。苦於侯滄海沒有傳呼或手機,想叮囑也沒有辦法。前些天學校恰好發了一筆近兩千塊錢的課時費,她做出決定:“算了,不買傳呼機了。明天給侯滄海直接買一部手機,免得到時聯係不上,幹著急。”

熊小梅想著給侯滄海買手機時,侯滄海正在陪青樹村兩委一班人在黑河街道上喝酒。黨政辦侯滄海和杜靈蘊組成了一個駐村組,以侯滄海為組長,杜靈蘊為組員,算是最年輕的駐村組。侯滄海為了取得村幹部信任,放開肚皮喝酒,碰杯,劃拳,場麵熱鬧得緊。

喝酒到10點才結束,侯滄海豪放過度,現場直播,吐得稀裏嘩啦。

侯滄海醉得大吐,村裏幹部都很高興,覺得侯滄海耿直,能跟村幹部打成一片。

杜靈蘊挽著侯滄海朝鎮政府走去。這隻是一條不足半裏的小道,侯滄海彎著腰在路邊吐了五次。來到接近鎮政府的路口時,侯滄海直起腰,道:“終於吐完了。”

杜靈蘊關心地道:“我再給你買盒牛奶,保護腸胃。”

侯滄海擺了擺手,道:“不用,酒精差不多都吐完了。我們去打一輛出租車,你回家,我去客車站。”

杜靈蘊大吃一驚,抓住侯滄海胳膊,道:“你不能到秦陽,太晚了,明天走吧。”

侯滄海道:“晚上11點有一班過路車經過秦陽,我搭那班車,差不多1點鍾我就能到家。你放心,酒精沒有進身體,都被我吐出去了。全靠你飯前給我的那瓶奶,在胃裏形成保護膜,否則酒精肯定進入身體。”

杜靈蘊等來一輛出租車,將侯滄海送到長途客車上,然後再回家。她一直替侯滄海擔心,擔心他喝多了,坐長途客車出事。

侯滄海盡管大吐特吐,畢竟還有許多酒精進入身體,上了長途客車時連慣常的“白日夢”都沒有做,直接進入睡眠狀態。長途客車慢悠悠地翻過了巴嶽山,又沿著濱江路走了十幾裏,終於到達了燈火依然輝煌的秦陽。

侯滄海身體裏的生物鍾發揮了神奇作用,當長途客車開進了秦陽以後,生物鍾就在身體裏發出了醒來的號令。

侯滄海睜開眼睛時,恰好就看到長途客車進入秦陽車站。走出車站,他長長地吐了一口酒氣,順手摸了摸衣袋,手突然僵住,往常放錢包的地方居然空空****。

錢包到哪裏去了?

有兩種可能性,第一是掉在車上,第二是在黑河鎮吃晚飯時丟失。

侯滄海當即返回到長途客車站。長途客車居然還沒有開走,司機站在車邊抽煙。

繼續乘車的旅客都在睡覺,侯滄海的位置還空著。他前後左右搜了一遍,沒有錢包蹤影。他垂頭喪氣下了車,對司機道:“沒有找到。”

“這種長途車沒有小偷,如果掉到車上,有可能被其他乘客撿走了。你身上酒味重,是不是上前車喝了酒。乘長途車,千萬別喝酒。我再幫你問問。”司機到車上問了幾遍,所有旅客都繼續睡覺,沒人答理。

侯滄海對這個結果也有準備,如果錢包掉到車上被人撿到,撿到錢包的人絕對準備私吞,否則早就上交駕駛員了。

錢包丟失,沒有身份證,沒有錢,這就意味著住不進賓館。半夜時分,下象棋的茶館大門緊閉,沒有辦法通過賭棋贏錢。夜風吹來,孤獨的侯滄海在秦陽漫無目的地行走。他有兩次差一點遇到聯防隊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及時躲藏起來,沒有與聯防人員碰麵。

這樣走下去不是辦法,侯滄海突然靈光一閃:“鐵江廠子弟校如今空著,可以到舊教室睡覺。”

鐵江廠如今接近破產,生產難以為繼,廠區破敗,保衛人員形同虛設,侯滄海大搖大擺走進廠區。經過家屬區大門時,他再次靈光閃現:我沒有及時到秦陽,熊小梅肯定很生氣。我如果爬窗而入,肯定會給她驚喜。

有了這個想法,侯滄海渾身如打了雞血一般,一掃酒後萎靡。他來到熊小梅所住樓房,順著鐵水管往上爬。他的動作靈巧如猿猴,快速爬上四樓。他伸手搭住小梅家窗台,身子在空中來了一個猿躍,從鐵水管來到窗台下麵。

從窗台伸出頭,借著月光能看到睡在**的熊小梅。他坐在窗台上脫下鞋子,穿著襪子踩到地板上。

輕手輕腳來到床邊,他伸手先捂住熊小梅嘴巴,輕輕搖動,道:“不要鬧,是我。”

熊小梅在睡夢中被驚醒,下意識叫了起來。她感到嘴巴被捂住,雙手抓住手,拚命想要推開。

“別鬧,是我。”

聽到熟悉聲音,借著淡淡的月光,熊小梅這才認出床前人正是自己的男友。侯滄海鬆開了手,道:“我才到。”熊小梅在睡夢中被驚醒,腦袋不是太清醒,道:“你是怎麽上來的?”侯滄海指了指窗,道:“順著鐵管爬上來的,這根鐵管是安全大隱患,我輕而易舉就爬上來了。”

熊小梅望了望窗台,忽然伸出手狠勁地掐侯滄海胳膊,道:“你又爬窗子,四樓,有十米高,摔下去怎麽辦?”

手指掐胳膊真的很疼,侯滄海正在往回抽,熊小梅低聲道:“不準動,必須讓我掐。”

侯滄海疼得齜牙咧嘴,還是挺住不動。又被掐了一會,他疼得受不了,幹脆蹬掉鞋子,跳上床。

“你才爬牆上來,髒死了,等一下,我給你端盆水,你要先洗洗。”說到這裏,熊小梅似乎意識到問題,大張著嘴巴,“天啊,我爸媽都在旁邊睡覺,你居然爬上來,狗膽包天。”

“不是狗膽包天,是色膽包天。”侯滄海顧不得溫文爾雅,熱烈擁抱女友。

“喝了酒,這麽晚,太危險了,你以後不能這樣做。”熊小梅壓低聲音抱怨道。

“我想你了,所以來了,這個理由強大到足夠克服所有困難。”這是一句真話,侯滄海躲住在女友房間,確實是幸福之事。

熊小梅聞得濃烈酒味以及汗水味道,道:“我給你打盆水,你洗一洗。坐一會,不要發出聲音,被我爸發現不得了,你又得順著水管往下爬。”

熊小梅拉開門閂,輕手輕腳到了衛生間,拿了毛巾,端了盆冷水,回到寢室。重新拴上門閂後,她靠在門背後,不停地拍打胸口。

下班時得知男友因事耽誤不來秦陽,這讓熊小梅頗為生氣和失望。此時男友爬窗戶進屋,讓所有不快都隨風而逝。男友脫掉衣衫,露出健康的男性軀體,一股親情的溫暖匯集在心裏。

“親愛的,是冷水,你要忍住啊。”

“不怕,我長期都是用冷水洗澡。”

熊小梅將濕透的毛巾扭幹,小心地擦拭著男友後背。皎潔月光下,侯滄海就如一尊石雕,很有力量感。一般情況下,女人都不會覺得男性身體賞心悅目,但是熊小梅覺得侯滄海身體很健美,這是客觀評價。

隔壁住著父母,在危險環境下兩人又有了在大學操場邊石保坎上的熱情。熊小梅產生了強烈的懸浮感,總覺得身體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感到人生有別樣的幸福感。

天剛蒙蒙亮時,熊小梅睜開眼睛,忽然聽到枕邊傳來呼嚕聲,嚇了一大跳,趕緊用手捂住侯滄海嘴巴,道:“醒醒,天亮了。”侯滄海睜開眼睛,道:“天亮了啊,這麽快,我剛閉眼就天亮了。昨晚怎麽樣,我表現得好吧。”熊小梅笑道:“比冷小兵十一秒強。”

屋外傳來電視聲音,還有熊恒遠和楊中芳的說話聲音。聽到聲音,熊小梅緊張地道:“我爸媽等會要買菜,等他們買菜時,你趕緊溜出去。”

兩人穿好衣服,靜等著父母出去買菜。

結果,屋外始終有電視聲和父母的說話聲。到了10點鍾,他們還沒有如往常那樣外出買菜。熊小梅終於等不及了,道:“我要出去露麵,否則他們就要來敲門。而且,我想解手了。”

侯滄海臉現難受之色,道:“我也想小便,憋得難受,我先從窗口下樓。”他走到窗前,卻發現有兩個老年人站在窗前樹下,手撫著樹在扭動身體。無法從窗口爬下,他又想出一個法子,道:“你去弄一個礦泉水瓶子,我在瓶子裏麵放水。

客廳,父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點都沒有外出的跡象。熊小梅在客廳誇張地打哈欠,道:“你們不買菜。”

“昨天下午到菜市場買了便宜貨,買得多,今天不用買了。”楊中芳道,“昨天熬夜了?怎麽這麽晚才起來,臉色也不好。”

“沒事,昨晚看書看晚了。”

熊小梅到衛生間方便以後,四處尋找礦泉水瓶子。家中生活不富裕,讓熊家夫妻養成了節儉習慣,家中很少喝礦泉水,偶爾有個瓶子也盡量廢物利用。她想著男友漲著尿也不是回事,準備到樓下服務社買一瓶礦泉水。剛出門時,熊恒遠道:“你到哪裏去?”他以為二妹又要外出和侯滄海約會,滿臉不高興。

熊小梅早有對策,道:“買衛生巾。”

楊中芳起身,準備將洗好的衣服送到女兒房間。

熊小梅嚇了一跳,趕緊接過洗淨曬幹的衣服,回到裏屋。侯滄海如會隱身術一般,消失在屋內。熊小梅拉衣櫃,看床底,都沒有找到人。她走到窗前,伸出腦袋朝外望。侯滄海神色自若地坐在窗台上,正朝著女友得意地笑。

熊小梅嚇得臉色煞白,壓低聲音道:“快進來,危險。”

侯滄海靈巧地又從窗台爬了回來,道:“衣櫃太憋悶,我不可能一直藏在裏麵。趕緊找個礦泉水瓶子,我內急。”他伸頭朝下麵看了一眼,樹下還站著一個老人。

熊小梅一路小跑下樓,買了衛生巾、礦泉水和餅幹,又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四樓。楊中芳在客廳掃地,熊恒遠在碾蒜,熊小梅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我身體不舒服,還要睡一會。”她進門以後,將門關緊。

女孩月經期間身體不舒服是常事,熊恒遠和楊中芳不疑有他,繼續在客廳平靜地忙碌。

侯滄海喝完礦泉水,又利用空礦泉水瓶子放了水,如吃了人參果一般舒服。

經過昨夜瘋狂,兩人變得很平靜,站在窗前傾訴總也說不夠的情話。窗前有幾株高大的香樟樹,樹梢正在四樓頂,從窗口望出去,恰好能看到在陽光下綠得亮眼的樹葉。

屋外傳來敲門聲,楊中芳在外麵道:“二妹,我給你端了稀飯,例假來了,不吃飯更不行。”

侯滄海聽到外麵說話聲,輕車熟路地爬到窗外。他坐到窗台上,又轉身將窗簾拉緊,有效地躲藏起來。盡管窗台離地超過十米,他沒有絲毫害怕,坐在窗台看風景。

侯滄海坐在窗台上仔細聽屋裏動靜。這時,隔壁房間有一個中年人翻到窗台上。此人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侯滄海,愣了愣神,道:“你是誰?”

侯滄海將手伸到嘴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壓低聲音道:“我是二妹的男朋友。”

來者站在窗台上,遞了一支煙過去,也低聲道:“我是隔壁老康,看著二妹長大的,抽一支。熊恒遠脾氣有點惡啊。”

侯滄海頓時喜歡上此人,道:“是啊,所以我躲在這裏。”

陽光照射下,老康臉色蠟黃,連眼珠子都有黃色,黃得讓人心驚。

在屋裏,熊小梅接過稀飯後,當著母親的麵喝了兩口。楊中芳道:“我記得你以前不痛經,這次怎麽回事?你別把窗子關這麽緊,屋子要通風,空氣不好,身體更不舒服。”

熊小梅趕到楊中芳之前,將窗戶拉開。

窗外,老康仰頭看著太陽,語調平靜地道:“我臉色很黃,是不是很嚇人?不用怕,不會傳染。我是肝癌,晚期,活不了幾天了。你看我肚子,是肝腹水,差點把肚子都漲爆了。”

侯滄海這才注意到老康肚子很大。

楊中芳出門後,熊小梅關上臥室房門,拉開窗,將腦袋伸出去。她看到老康,嚇了一跳,道:“康叔,你怎麽在這裏?”

老康神色十分平靜,道:“二妹,你男朋友很不錯,有膽色,為人好。人生百年,過得很快,能享福就享福,不要委屈自己。你們好好過,我走了。”

他扶著牆站起來,小心翼翼將雙手伸進皮帶裏。

熊小梅沒有理解老康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侯滄海卻看得很明白,站起來,試圖去抓老康。

老康躲了一下,避開侯滄海抓過來的手,道:“我活著沒有意思,止痛藥都吃不起,痛得死去活來。你們要多賺錢,沒錢的日子太難過了。”他看著侯滄海就要跨過窗台,如跳水一般,頭朝下,毅然從四樓跳了下去。

四樓外麵有一些綠化帶,有花有土,在靠近房屋一側是硬化的水溝。老康將手插進皮帶,對著水溝摔下,確實不想活了。

“砰”的一聲悶響,老康的世界結束了。

響聲沉悶,又在大樓背後,沒有引起人們注意。康叔跳樓之後,綠樹照樣在風中搖晃,小鳥依然歡樂歌唱,風兒穿過林梢,搖動了三樓風鈴,發現叮當的輕脆響聲。

侯滄海反應十分迅速,伸手抓住鐵管,嗖嗖幾下就滑下四樓。他站在老康摔落處,看了幾眼,朝上麵擺擺手。

熊小梅失魂落魄地打開了房門,對父母道:“康叔跳樓了,就在剛才。”

熊恒遠和楊中芳衝進臥室,站在窗口,看見了掉落在水溝處的老康。

侯滄海在樓下看過現場,確認老康無法生還,在香樟樹下停留幾秒,悄悄遠離了現場。熊恒遠的視線被香樟樹葉遮檔,沒有看見樹下的侯滄海。

熊家和康家在一起生活了多年,感情極深,熊恒遠和楊中芳跑到隔壁家時,溫麗坐在客廳看電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熊恒遠站在門口,停下腳步,道:“溫麗,你要冷靜啊,老康剛剛跳樓了。”

頭發花白的溫麗道:“什麽啊?”

楊中芳道:“老康跳樓了。”

溫麗目光呆滯,道:“跳樓了,不可能吧。”她轉身朝窗邊走去,伸頭望著樓下,看了一會兒,雙手蒙住臉,劇烈抽搐起來。

熊小梅跟在父母身後,被溫阿姨的表情和抽搐震得失去了思維。以往曾經進過廠宣傳隊的漂亮阿姨如今被貧困徹底打垮,這在精神上對熊小梅的衝擊甚至能和康叔跳樓一樣。

四人跑到樓下。熊恒遠看見老康扭曲身體,怒火中燒,隨手拿了根丟在地上的棍子朝廠部走去。侯滄海一直躲在遠處,悄悄跟了過去。雖然這位嶽父一點不待見自己,在關鍵時刻,他這位未來的女婿還是準備保護脾氣暴躁的嶽父大人。

狂怒的熊恒遠拿著鐵棒衝進了廠辦,看見一輛小車就用木棒狠命砸。他是鉗工出身,手臂力量大,木棒砸在汽車上,發出砰砰響聲。

兩個廠區保衛聞聲而出,一個相識的白發保衛拿著膠棒,道:“熊恒遠,你發瘋了,住手。”

熊恒遠憤怒地道:“工人們吃不起肉,看不起病,當官的還要坐豪車。”

一個保衛企圖阻止熊恒遠,還未近身,看到一條大棒掃了過來,嚇得趴在地上,這才躲過大棒。

白發保衛吼道:“熊恒遠,你想坐牢啊。”

熊恒遠仍然用力敲打汽車,響聲驚動了辦公樓的人,很多腦袋都從窗口伸了出來。辦公室工作人員見到廠長的車被砸了,嚇得趕緊從辦公室跑出來。

保衛科在底樓,廠長車被砸了,科裏坐著的三人也跑了出來。

五個人有的提椅子,有的拿膠棒,把打紅眼的熊恒遠圍在裏麵。熊恒遠格外強悍,一條棍將五人逼住,近不得身,他發出陣陣怒吼:“康湘河得了病,沒有錢治病,剛剛跳樓了,你們幾人還在這裏坐好車,還有沒有良心,沒有我們這些工人,你們吃個錘子。”

聽說康湘河跳樓,幾人驚住了,不由得退開幾步。

廠辦主任付紅見到廠長新座駕受損嚴重,罵道:“李富貴,你平時牛皮哄哄,五個人弄不住一個。”

保衛科科長李富貴來到付紅跟前,臉色凝重地道:“康湘河跳樓,死了。康湘河得了癌症,一直沒有報賬,這事影響大,要惹麻煩。”

付紅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嘴巴卻沒有軟,道:“一碼歸一碼,廠裏經營困難,大家都沒有錢,又不是針對康湘河。你趕緊把這人弄到科裏,讓他情緒穩定下來,再說下一步的事情。砸了廠長的車,損壞公家財產,送到派出所都可以拘了。”

李富貴見已經有人在辦公室外麵圍觀,知道久拖下去更不好收拾,就回到小車旁邊,對熊恒遠道:“老熊,何必這麽大火氣,有什麽事情到保衛科去說。沒事,大家喝杯茶。”

熊恒遠冷笑道:“李富貴,你這個狗腿子,想把我騙到保衛科,沒門,今天就在這裏給工人們一個交代。”

“老熊,你這是讓我難做。”李富貴給幾個手下使了眼色,親自拿起一把椅子,將熊恒遠的木棍架住。大家一擁而上,將熊恒遠按倒在地。

侯滄海一直在冷眼旁觀,見熊恒遠被撲倒後,立刻出手。他直奔李富貴而去,上前就給了其一個鞭腿,狠狠踢在李富貴身上。

李富貴是退休軍人,身強力壯,與冷小兵那種文弱書生不可同日而語。他被踢中後退了兩步,撞到另一個保衛身上,穩住了身形,沒有摔倒。李富貴認識熊恒遠,大家都是一個廠裏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沒有下狠手。此時被一個陌生年輕人攻擊,他大怒道:“你是誰,敢打我。”他掄起巴掌就扇了過去。

對方是工廠保衛科,侯滄海非常冷靜地掌握著打鬥火候。他抓住扇過來的手掌,來了一個漂亮背摔,將李富貴摔倒在地上。李富貴盡管身體強壯,畢竟是接近四十歲的人了,被摔倒在地上後,隻覺得天上滿是不停旋轉的星星。

摔倒李富貴後,侯滄海又上前拉住另一個保衛科幹部的衣領,掄圓了朝外扔出去。這位保衛科幹部長得瘦小,猝不及防之下,被扔出去六七米,滾倒在地上。

熊恒遠掙脫另外三人的壓製,站了起來。

轉眼間形勢發生了劇變,五對一的局麵變成了三對二,熊恒遠和侯滄海頓時占了上風,將三個保衛科的幹部打得狼狽不堪。

一大批工人擁進廠區辦公室。

這些年來,工廠效益一天天下滑,到了破產邊緣。工廠裏流傳著廠領導各種致富傳聞,這些傳聞被編得有鼻子有眼,成為工人們茶餘飯後的重要談資。生活中的困境加上各種或真或假的傳言,讓大部分工人都積累了一肚子火氣,老康跳樓成為眾人發泄怒火的導火繩,憤怒的工人們擁進辦公樓,砸爛玻璃和辦公用品,將幾個廠領導全部圍在小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