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殘

杭州也是江南名城,無論瘦西湖還是三潭印月,俱是天下聞名的美景勝地。當舒亞男隨著錢掌櫃來到這裏時,並不覺得陌生。以前曾隨爹爹走鏢來過多次,對杭州她也算半個熟客。

不過這次卻不是來遊玩,一到杭州就被錢掌櫃帶到西湖邊一座大宅院。進門前錢掌櫃千叮嚀萬囑咐,要舒亞男不要開口說話,以免暴露她揚州的口音,與假扮她父親的自己口音不符。

隨著錢掌櫃進了大門,舒亞男仔細觀察宅院那圍牆的高矮,暗忖憑自己的身手,夜裏翻過圍牆脫身應該不難。這才放心地隨著錢掌櫃進了二門,隻見偌大的宅院中,處處透著令人賞心悅目的富貴氣象,讓人心生好感。二人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客廳,一個脂粉滿麵的胖女人接待了他們。錢掌櫃與那女人寒暄後,二人便以杭州話小聲交談起來,那女人不住地打量著舒亞男,眼裏滿是挑剔和懷疑。

終於,那女人拍手叫來賬房,賬房立刻送來三十兩銀子和一紙賣身契。在錢掌櫃指點下,舒亞男稀裏糊塗地在賣身契上按下了手印。那女人仔細收起賣身契,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並將三十兩銀子付給了錢掌櫃。

錢掌櫃滿心歡喜地離去後,那女人像驗看牲口一般,在舒亞男身上又摸又捏,弄得她十分不自在。不過為了假扮錢掌櫃女兒騙錢的把戲不過早穿幫,她還是忍了下來,隻等著天黑就逃離這裏。

“唔,模樣身材都還不錯,就是年紀大了點,皮膚也不夠白,如果好好打扮打扮,倒也是個十足的大美人。你叫舒蘭?那以後就叫阿蘭吧,又好聽又好記。”那女人操著拗口難懂的杭州官話,拍手叫來丫鬟,“帶阿蘭姑娘去沐浴更衣,今晚就有重要的客人登門呢!”

舒亞男自惹上官司以來,就沒有好好洗過一回澡,尤其在牢中待了十多天後,渾身早已癢得難以忍受。聽說要去洗澡,不由滿心歡喜。隨著丫鬟來到一間熏香的浴室,在兩個小丫鬟伺候下褪盡衣裙,舒亞男心滿意足地躺入撒滿玫瑰花瓣、香氣逼人的暖融融溫水中,不由放鬆身心,在心中暗歎:若能作為主人在此常住,天上神仙也不過如此吧?

足足洗了一個時辰,總算洗去了連日來的塵垢和疲憊,她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溫暖的浴盆。換上丫鬟為她準備的衣裙,舒亞男幾乎認不出鏡子中的自己。剛洗過熱水澡,臉上紅撲撲像塗了胭脂,豔比那雨後的桃花,薄薄的輕衫透出身體的曲線,讓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是那樣迷人。雖然穿這樣的衣衫讓她耳根發燒,可方才換下的衣衫已被丫鬟當成垃圾不知扔到哪裏去,她隻得在心中說服自己:就穿這一次吧,天黑後我就走,總不能讓主人以為我是個不聽話的丫鬟。

洗完澡吃完飯已是掌燈時分,舒亞男被丫鬟帶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廳,先前那個胖女人芳姨早已等在那裏,除她之外,廳中尚有十幾個妙齡女子也在那裏閑談著,個個花容月貌,言談舉止優雅從容。像如此出色的女子,平日見一個都難,沒想到一下子見到十幾個。舒亞男本來對自己的模樣十分自信,但置身於這群女子中間,她突然生出一絲自慚形穢的自卑。

芳姨見舒亞男到來後,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今晚有重要客人上門,大家打起精神來,可別砸了我‘西湖瑤池’的招牌!”

舒亞男沒想到第一天做丫鬟就要接待重要客人,忙悄聲問身旁一個紅衣少女:“我要做些什麽?我可什麽都還不會!”

紅衣少女用奇怪的目光掃了舒亞男一眼,曖昧地笑道:“你新來的吧?難怪以前沒見過。你什麽也不用做,就等著客人挑選。如果你幸運地被客人挑中,就陪客人喝喝酒吃吃飯,如果客人高興留下來過夜,後麵的事自然會一樣樣親自教你做。”

舒亞男暗自奇怪,以前隻知道丫鬟要負責為客人斟酒上菜,還沒聽說過要陪客人喝酒吃飯。看來王府就是王府,連待客的規矩都與眾不同。

少時外間傳來芳姨的呼喚,舒亞男忙隨眾女來到廳中。就聽芳姨向眾女訓斥道:“別七嘴八舌沒點教養,大家打起精神,拿出你們最優雅最淑女的一麵,今晚的客人可是叢爺!”

聽到“叢爺”這字號,眾女眼裏俱閃出異樣的神采,規規矩矩地跟在芳姨身後,沿著長廊向後院而行。舒亞男心中滿是疑惑,看自己和眾女的模樣,實在不像伺候客人的丫鬟。不過她也不敢多問,隻隨著眾女糊裏糊塗地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廳。

廳中正在舉行酒宴,席間隻有五人,每個人各據一桌,正中那張桌前,一個年逾四旬的彪悍男子正虎踞而坐,兩旁四張桌前的四個男子,則在舉杯向他敬酒。舒亞男剛進入廳中,就聽到一個麵目粗豪的漢子正向居中那彪悍男子道:“叢爺,你可聽說過近來在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公子襄?”

彪悍男子濃眉一挑:“你是說在唐門眼皮底下,將巴蜀巨富葉家弄得傾家**產、家毀人亡的千門公子襄?”

“正是!”那漢子點頭道,“聽說公子襄能平安離開巴蜀,就是得到了漕幫船旗的庇護。”

彪悍男子麵色一沉,鼻孔裏一聲冷哼:“沈兄該不是懷疑我漕幫,跟那公子襄有勾結吧?”

“沈某不敢!”那麵目粗豪的漢子忙拱手道,“想漕幫船旗遠達三江,叢爺隻怕也未必清楚船旗的去向。在下這次奉柳爺之命前來杭州,隻是向叢爺知會一聲,那公子襄已秘密來到蘇杭地界,叢爺在江南耳目甚眾,還請幫忙留意一二。”

彪悍男子淡然一笑:“既然柳爺開口,在下敢不從命?不過那公子襄隻是個江湖騙子,值得柳爺花這麽大的功夫追查?”

“公子襄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騙子。”麵目粗豪的漢子肅然道,“有江湖傳言,他就是身懷《千門秘典》的千門門主傳人。‘《千門秘典》,得之可謀天下’,叢爺對這傳言想必也有所耳聞吧?”

彪悍男子哈哈一笑:“這等荒誕不經的傳言,在下從不會放在心上。”見到芳姨領著眾女進來,他連忙擺手岔開話題,“今日咱們隻談風月,莫談江湖,看看芳姨今日給咱們帶來了什麽新貨。”

芳姨搶上兩步,對那男子媚笑道:“妾身給叢爺請安了,姑娘們一聽說叢爺要來,一大早就在苦盼呢!”說完轉身對眾女拍拍手,“大家按順序排好隊,過來讓叢爺過目。”

眾女自動列成一排,在芳姨示意下,儀態萬千地走到席前。直到此時,舒亞男才終於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前她受幾個狐朋狗黨攛掇,曾女扮男裝去揚州的青樓開過眼界,雖然排場檔次沒法和現在相比,但過程都是一樣。唯一不同是當時自己是挑人的顧客,現在卻是被人挑選的貨物。

那次難得的青樓經曆,使舒亞男為自己的性別自卑了好久。她沒有想到那些甘心讓人挑選的女人,可以如此卑微,如此下賤,如此不要自尊恬不知恥地活著。她更有沒想到,今日自己竟糊裏糊塗成了她們中的一員,站在素不相識的男人麵前,像貨物甚至像牲口一樣,任由他們用目光肆意褻玩、挑選。

“可憐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這下血本無歸,可叫我怎麽活啊!”想起錢掌櫃的可憐樣,舒亞男就恨得牙癢癢:見他媽的鬼!他根本就跟那馬三娘是一夥,利用自己的天真善良,將人騙賣到妓院。一個整天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的掌櫃,怎麽會沒收到錢就讓人將貨物拿走?舒亞男,你是個天底下最大的笨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就這一分神,她沒有看到芳姨的示意,忘了跟上眾女的步伐,被芳姨一聲嗬斥才恍然驚覺。暗忖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隻得硬著頭皮追上兩步,隨著那些女人來到幾個客人麵前。

舒亞男手足無措的羞澀和不施脂粉的清純,立刻就吸引了幾個客人的目光。正中的叢爺抬手向她一指:“這是新來的吧?”

“叢爺好眼光!”芳姨忙賠笑道,“今天剛送來,還沒來得及教會禮儀,讓叢爺見笑了。”

“就她了!”叢爺一招手,“過來陪我喝酒。”

舒亞男手足無措地愣在當場,就聽芳姨一聲嗬斥:“快去給叢爺敬酒啊,還愣著幹什麽?”

舒亞男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捧起酒壺為叢爺斟滿酒杯。就在那漢子伸手來端酒杯時,舒亞男無意間看到了他手臂上那隻帶翅膀的猛虎文身,她立刻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叢飛虎!漕幫大當家!漕幫是整個江南首屈一指的黑道幫會,論勢力不在金陵蘇家和南宮世家之下。如果說金陵蘇家和南宮世家是江南白道中的翹楚,那麽,漕幫無疑就是江南黑道的無冕之王!

現在,這個江南黑道第一人正端著酒杯打量著自己。舒亞男突然感覺自己就像正被猛虎打量著的綿羊。她心中有些慌亂,手一軟竟將酒壺失手落地,“啪”的一聲摔得粉碎,將廳中眾人都嚇了一跳。

“你這沒見過世麵的蠢貨,怎麽能在叢爺麵前失態?”芳姨嚇得麵色煞白,邊罵著舒亞男,邊揮手讓兩個姑娘去替下她。兩個女子忙嫋嫋婷婷地走上前,正要開口,卻見叢飛虎揮手笑道:“無妨,我喜歡她這生澀的模樣。坐到這兒來。”

舒亞男見叢飛虎在向自己招手,隻得硬著頭皮坐到他的身旁。叢飛虎側頭打量著她:“姑娘怎麽稱呼?”

“我叫阿蘭。”舒亞男大膽迎上對方的目光,細細打量起這江南黑道第一人。隻見他生得濃眉大眼,鼻挺口闊,模樣並不難看。雖然已年過四旬,但眼光依舊清亮銳利,尤其額頭上三條淺淺的抬頭紋和眉心那道深深的立紋,看起來宛如一個“王”字,這讓他的模樣平添了幾分威嚴。舒亞男見他並不如想象中的凶惡,心中稍安,忙對他舉起酒杯:“在下對叢爺的威名早有耳聞,請容阿蘭敬你一杯,我先幹為敬。”

見舒亞男將滿滿一杯酒一口而幹,叢飛虎有幾分驚訝。他舉起酒杯嗬嗬一笑:“還從未見過這麽豪爽的女子,叢某豈能落後?”說著他也將酒一飲而盡。

舒亞男不等芳姨吩咐,立刻為叢飛虎斟滿酒杯。她想到叢飛虎和漕幫的勢力,如果能借助他的力量,也許向南宮世家討回公道就不再毫無希望。

在芳姨的招呼下,另外四人也選了幾個女子,席間一時燕語鶯聲,絲竹管弦長久相伴。在眾人的恭維和敬酒中,舒亞男不知喝了多少杯,醺醺然已有幾分酒意。而叢飛虎也喝得十分盡興,不禁借著酒意摟過舒亞男笑道:“難得你與我如此投緣,今夜我就留宿你的香閨吧。”

一旁伺候的芳姨聞言大喜過望,連忙對舒亞男連連道:“還不快謝叢爺,你第一次見客就遇到叢爺這樣的貴人,豈不是天大的幸事?”

眾陪酒女都露出羨慕的表情,幾個客人更是連聲道賀。舒亞男愣了片刻,猛然推開叢飛虎站了起來,她的舉動太過突兀,竟讓場中眾人全都訝然停聲。

像這樣與男人同桌痛飲,對舒亞男來說並不算稀奇,喝到麵紅耳熱,與相熟的朋友勾肩搭背偶亦有之,這個時候她總是忘了自己女孩子的身份,將同桌共飲的朋友都當成好兄弟。但現在突然聽到叢飛虎的話,她才猛然醒悟起自己在叢飛虎眼中,始終是個賣笑的婊子。她不由急道:“叢爺住口!我、我不是那種女人!”

叢飛虎眼中有些意外,調侃道:“女人就是女人,還有這種那種之分?在我叢飛虎眼裏,女人就隻有是否入眼之分,其他都沒有區別。”

舒亞男急道:“叢爺見諒,我、我不是妓女!”

青樓女子都忌諱“妓女”這稱謂,更不用說親口說出這個詞。叢飛虎有些驚訝,不由望向一旁的芳姨,她立刻對舒亞男高叫道:“今日你親自簽下賣身契,你爹從我這裏剛拿走整整三十兩銀子,轉眼你就不認賬了不成?”

“我、我是被人所騙!”舒亞男急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隻在心中不斷詛咒著錢掌櫃。

“你這麽大個人也會被騙?那你更該為自己的輕信和愚蠢付出代價。”芳姨一聲冷笑,“這個世界沒人同情愚蠢者。還不快快向叢爺賠罪,別掃了他老人家的興!”

舒亞男咬著牙默然半晌,對叢飛虎抱拳道:“叢爺,我不是妓女,從不賣身,望叢爺見諒。”說完起身就走。既然被逼到這個分兒上,她沒法再等到深夜,隻想盡快離開這裏。

“你拿了我的銀子,想就這麽走?可沒那麽容易!”芳姨迎了上來,對舒亞男一抖手中的錦帕。一股奇異的香味立刻鑽入舒亞男鼻端,她隻感到頭目一陣暈眩,在烈酒和迷藥的雙重作用下,渾身不由一軟,頓時癱倒在地。雖然倒地,她的意識卻還十分清楚。感覺芳姨指揮丫鬟將自己抬了起來,送入一間香氣撲鼻的粉紅色房間,塞在**蓋好,然後丫鬟們鎖上房門悄然離去。

躺在溫暖的被窩中,舒亞男隻感到渾身乏力,眼皮沉重。她拚命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能睡!一定不能睡!

不知過了多久,門“咿呀”一聲開了,滿身酒氣的叢飛虎被芳姨送了進來。他一看舒亞男的模樣,立刻對芳姨道:“解開她的迷藥。”

芳姨麵有難色,小聲提醒:“叢爺,這丫頭野得很。”

“野?我還就怕她不野呢!”叢飛虎嗬嗬大笑,“快給她解開,少廢話!”

芳姨無奈,從桌上倒了杯涼茶,噴在舒亞男臉上。被那冷水一激,舒亞男立時清醒,不由翻身而起。迷藥方解,她的手腳依舊有些發軟,心知要在叢飛虎麵前逃脫,恐怕力有不逮。她隻得警惕地盯著叢飛虎,不知對方在打什麽主意。

叢飛虎揮手令芳姨退下,然後仔細關上房門,轉身對舒亞男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不錯!果然是個不同尋常的女人,我喜歡!難怪能將南宮世家鬧得天翻地覆,蘇家和南宮家更是差點為你開戰。沒見過你時我還不信,現在我完全信了。”

“你、你怎麽知道?”舒亞男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叢飛虎竟然認出了自己。她記得以前從未見過對方,就算見過,叢飛虎也不該記得自己這樣的小人物。

“我收到了南宮世家發來的江湖追緝令,上麵有你的畫像。”叢飛虎說著大馬金刀地在**坐了下來,“我第一眼看到你時,還想將你送給南宮世家,不過與你痛飲一場後,我改變了主意。”

“為什麽?”舒亞男茫然問。

“雖然我身邊有過不少女人,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你這樣特別,像你這樣令我動心。”叢飛虎一聲長歎,“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喝得痛快,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你這般豪爽直率的女子。”說到這他兩眼直視舒亞男,“做我的女人吧!不是隨便玩玩,我要你跟我一輩子。”

舒亞男十分驚訝,沒想到這個名震江南的黑道第一人,竟然要自己做他的女人。雖然他模樣不算討厭,那天生的霸氣令自己也有些欣賞,而他也是讓所有女人都會動心的堅強依靠。但……這一切也太快了吧?舒亞男訥訥地不知如何回答。就聽叢飛虎又道:“做我的女人,你要名分我給你名分,要錢財我給你錢財,就算你要找南宮家的晦氣,我也會全力幫你。隻要我能給你的東西,就絕不會有半點吝嗇!”

舒亞男聞言心中一動,如果能得叢飛虎之助,為父親討回公道就不再是不切實際的夢想。她不禁猶豫起來,小聲道:“你……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有什麽好考慮的?”叢飛虎一把將舒亞男攬入懷中,“我看女人隻需一眼,喜不喜歡就在片刻間確定,女人想必也是如此。你既然沒有拒絕做我的女人,心裏一定已經喜歡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扭扭捏捏?”

叢飛虎的胳膊如雄獅般有力,舒亞男拚命掙紮也無法掙脫。他那強橫的氣息令舒亞男有種無能為力的軟弱感,她不禁在心中對自己說:舒亞男,鳴玉已經不要你了,你拚命保守的東西還有何意義?如果你的身體能成為向南宮世家複仇的利器,又有什麽不能付出呢?

她幾乎就要說服自己,但在叢飛虎的手探入衣裙,摸到她的肌膚時,她卻突然渾身戰栗,惡心得要吐。她不是惡心叢飛虎的侵犯,而是惡心自己此刻就像那些排著隊任人挑選的女人一樣,為了金錢、權勢等等與感情無關的東西,竟要將父母賜予的尊貴身體,交給不喜歡的男人肆意褻玩。她不禁在心中驚呼:天啊!難道我竟心甘情願做一個妓女?

一股力量從心底油然而生,她猛然將叢飛虎推開,一下子從**跳將起來,躲到一旁對叢飛虎吼道:“我考慮好了!不行!我決不做你的女人!”

“為什麽?”叢飛虎有些意外。

舒亞男說不出為什麽,她隻感到自己在叢飛虎麵前,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尊嚴。女人在他眼裏就像是物品,做他的女人就是成為他的私人物品。舒亞男一想到這點就感到恐懼,她想起父親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可以失去生命,但決不能失去尊嚴!

叢飛虎就算能給自己一切,但若要自己以尊嚴為代價,那就讓他見鬼去吧!

見舒亞男一臉堅決地搖頭躲避著自己,叢飛虎沉下臉來,雙眼閃爍著令人恐懼的火焰,向舒亞男一步步逼近:“我叢飛虎想要的女人,還沒有人能拒絕,我也不習慣被人拒絕!”

舒亞男忙向門口逃去,剛要打開房門,卻被叢飛虎攔腰抱起扔到**。他盯著麵前這個膽敢拒絕他的女人,恨恨道:“逃啊,隻要你能逃出這個房門,我就放過你!我喜歡你這種野性十足的女人!”

舒亞男再次撲向大門,這次連門都沒摸到就飛回到**,她知道自己武功與叢飛虎相差太遠。護身的匕首因坐牢早被搜去,況且叢飛虎也不是南宮放,不可能靠僥幸傷到他。

見桌上有一個陶瓷花瓶,舒亞男抓起來在牆上使勁一磕,花瓶應聲而碎,她揮舞著鋒利的碎花瓶再次撲向大門,卻依然被叢飛虎扔了回來。她絕望地退到牆角,感到自己就像落入虎口的羔羊。

“不要過來!”舒亞男絕望之下,突然將碎花瓶鋒利的銳尖對準了自己的咽喉,“你再逼我,我立刻就死!”

“動手啊!”叢飛虎不為所動,依舊步步逼近,“我見慣了太多尋死覓活的女人,她們最後還不都屈服在我麵前,攆都攆不走?隻要你有勇氣自殺,我叢飛虎就為你披麻戴孝,將你當成我妻子,葬入我叢家祖墳!”

舒亞男你不能死!爹爹的公道尚未討回,你千萬不能死!舒亞男在心中不斷提醒著自己,她想起爹爹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隻有視尊嚴如生命的勇敢者,才配在江湖上生存!舒亞男,你要做一個勇敢者!

慢慢將碎瓷瓶的銳尖移到自己的臉頰上,冰冷的銳鋒讓舒亞男忍不住渾身戰栗,在叢飛虎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她愴然一笑:“你可以奪去我的一切,但你奪不去我的尊嚴!”

話音剛落,她的手猛地往下一劃,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立刻貫穿了她整個臉頰,幾乎從太陽穴直到下頜,曾經是那樣英武俊美的臉龐,一下子變得猙獰恐怖。她舉起碎瓷瓶還要再劃,突聽叢飛虎一聲驚呼:“住手!”

望著麵前這從未見過的剛烈女子,叢飛虎心裏異常震撼,他愣了足足有盞茶工夫,才緩緩舉起右手,啞著嗓子澀聲道:“我叢飛虎對天發誓,決不再碰你一個指頭!若違此誓,叫我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聽到叢飛虎的保證,舒亞男精神稍懈,頓感臉上火辣辣痛入心脾,滾燙的鮮血正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悲痛、絕望、恐懼……種種感情交織,她不禁渾身一軟,突然跌倒在地,跟著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來人!快來人!”聽到叢飛虎惶急的呼叫,芳姨連忙進來,突見舒亞男的模樣,頓時嚇得失聲驚呼。隻聽叢飛虎氣急敗壞地吼道:“去找最好的大夫!快!”

芳姨驚慌失措地離去後,叢飛虎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望著昏迷不醒的少女,他第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惱和後悔。

幽幽黑暗不知過了有多久,舒亞男從噩夢中突然驚醒。望著頭頂那陌生的鸞帳,她澀聲問:“我在哪裏?”

“蘭兒醒了?”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芳姨。舒亞男轉頭望去,就見芳姨眼裏滿是憐憫,“想吃點什麽?芳姨立刻讓廚下去做!”

舒亞男閉上眼靜了半晌,昏迷前的情形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陪酒、迷香、搏鬥、自殘……夢!一定是夢!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但右臉頰那隱隱的疼痛,讓她恐懼得渾身發抖。顫著手摸到自己臉上,那厚厚的膏藥和繃帶擊碎了她最後的幻想。她猛然翻身下床,四下尋找鏡子。不過房中的鏡子都被人收了起來,她最後在一個麵盆前停了下來,盆裏有大半盆清水,她的麵容清晰地出現在水裏。望著水中那個半邊臉包著繃帶的少女愣了片刻,她突然發瘋一般扯下包紮的繃帶、膏藥,終於,她的麵容完全暴露出來。

水中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她抖著手撩開鬢發,就見一道恐怖醜陋的傷痕像蚯蚓一般爬在自己的臉上,讓人不敢直視。望著水中那張陌生、破碎的臉,她突然一聲恐怖的尖叫,一把將麵盆推翻在地,然後失魂落魄地捧著自己的臉,慢慢坐倒在地。

芳姨在兩個丫鬟的幫助下,總算將她又扶回**睡下。關上房門悄悄離開後,她不禁暗自搖頭。芳姨幹這行有二十多年了,見過上吊的、吞金的、跳樓的、跳井的,卻從來沒有見過親手毀自己容的傻女孩,這傻瓜不僅毀了自己,也讓她花的三十兩銀子全打了水漂。若非有叢爺的特別關照,她才懶得管這傻瓜的死活。

身後兩個丫鬟也在小聲議論,一個問:“你說這阿蘭姐是不是傻到家了?叢爺要她都不從,還劃破自己的臉。她要想不開,當初為何要進咱們這個門?”

另一個丫鬟輕輕歎了口氣:“誰知道她怎麽想的。不過她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叢爺傳下話來,要咱們將她當成他的夫人來照顧,還說等她傷勢好轉,就要差人上門提親,還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娶進門。”

“叢爺是不是也瘋了?”先前那丫鬟一聲驚呼,“若是如此,她倒真是因禍得福了。就可惜,她那傷,恐怕是永遠好不了了。”

芳姨聽兩個丫鬟越說越放肆,正要回頭訓斥,突聽遠處有丫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結結巴巴地道:“芳姨,不、不好了!阿蘭姐、阿蘭姐不見了!”

揚州街頭不知從何時開始,多了一個渾身肮髒、披頭散發的女乞丐。那女乞丐滿臉汙穢、目光呆滯,看不出多大年紀。她的臉上有一道醜陋的傷疤,如蚯蚓般從太陽穴一直爬到下頜,令人不敢直視。除此之外,她的傻也讓人深刻印象。有好心人扔給她一些銅板,多為一文的小錢,偶爾也有五文的大錢,但她每次隻撿一文的小錢,對大錢視而不見。這異常的舉動成了閑漢們茶餘飯後的一大消遣。他們喜歡扔給她幾枚銅板,戲弄這隻撿小錢不撿大錢的傻乞丐。

這日正午,一個眉心有道刀疤外鄉漢子,拉著一個身材瘦弱的書生來到那乞丐麵前,興衝衝地對那書生道:“公子,我要跟你打個賭!”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錢,拈起一枚對那書生笑道,“你猜我扔給這乞丐銅錢,她會不會撿?”

按說乞丐都會撿錢,不過看這乞丐那傻傻的模樣,再看看那漢子的表情,顯然另有蹊蹺。那書生遲疑了一下,猶豫道:“也許……不會吧?”

“會還是不會?就兩種選擇,買大買小?買定離手,幹脆點!”那漢子一臉詭笑。

“不會!”書生終於下了決心。

那漢子將一枚一文的銅板扔給乞丐,立刻被她收入懷中。那漢子對書生得意地笑道:“你輸了!我再給你一個翻本的機會,會還是不會?再猜!”

那書生雖然知道其中必有圈套,但卻怎麽也看不出來,隻得胡亂猜道:“會!”

那漢子立刻將一枚五文的銅板扔到乞丐麵前,她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那漢子得意地嗬嗬大笑:“你又輸了!我終於也連贏了你兩把!你還別不服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咱們換換,你來扔,我來猜!”說著那漢子將一枚一文的銅板遞給那書生,“我猜她會撿!”

書生將信將疑地將銅板扔給乞丐,她果然撿了起來。那漢子越發得意,又將一枚五文的銅板遞給書生:“這次我猜她不會撿!”

那書生仔細觀察那乞丐,發現她從不抬頭看人,隻傻傻地低頭盯著地麵,實在不像幫同伴做假騙自己的托兒。他看看乞丐麵前那枚五文的銅板,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銅板,恍然大悟,忍不住給了那漢子一拳,笑罵道:“好小子,居然會活學活用‘借刀殺人’這招,看來你已登堂入室了。”

那漢子一聲歡呼,興奮地一連翻了兩個跟鬥,嗬嗬大笑道:“我連贏了你三把!我竟然連贏了公子三把!哈哈,以後你再不敢小瞧我金彪了吧?”說著他將手中的銅板全扔給那乞丐,“全賞你了,要不是有你這隻撿小錢不撿大錢的傻乞丐,我金彪還贏不了這小子呢!”

乞丐趴在地上,將一文的銅板一枚枚全撿起來收入懷中,對那些五文的銅板卻視而不見。那書生望著她歡天喜地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語道:“我看她一點不傻,她比咱們所有人都要聰明!”

拐子巷深處的瀟湘別院是南宮放的私宅,也是他的靜修之所。不過自從他在這裏意外受傷後,就再沒來過這傷心之地,以免又想起那晚的不幸。於是瀟湘別院就空了起來,偌大的宅院就隻有老門房福伯一個人看守。自從那晚福伯失職讓那個女人進來,令三公子受傷後,福伯和這瀟湘別院就像是被主人完全放逐,十天半月也不見主人上門。

雖然福伯一個人孤零零守著偌大的宅院,卻依然像護主的老狗一樣忠實,每日裏不停地忙進忙出,修剪滿園的花草,維護著整個宅院的整潔。隻是宅院太大,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看著漸漸被荒草埋沒的庭院,福伯不得不另想辦法。

經常出現在門外的一個傻乞丐,讓福伯有了主意。他發現這乞丐隻認得一文的小錢,不認識大錢,更不認識銀子,如果讓她來幫忙打掃庭院,倒也不怕她偷東西。每天隻需打發她一兩頓剩飯,就能使喚一個免費的長工,何樂而不為呢?

福伯試著讓她上門打掃了幾次,見她手腳也還麻利,也不隨便動主人的東西,就對她漸漸放下心來,後來幹脆將整個宅子都交給她打理,自己躲到一旁曬太陽睡大覺。直到一次福伯從美夢中醒來,發現本該在打掃庭院的乞丐已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他生怕那乞丐偷了主人東西,細細查了半天。東西沒丟,隻是庭院中一塊鋪地的青石板被撬開,石板下現出一個大坑。福伯麵對著空空的大坑,怎麽也猜不出這那傻乞丐的舉動,隻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傻子就是傻子,不能以常理揣測。

從那之後傻子再沒出現,福伯很快就將這事忘得幹幹淨淨,隻有在獨自打掃空空的庭院時,才偶爾懷念起那個不要工錢,卻十分能幹的傻乞丐……

揚州郊外的土地廟早已荒廢許久,尤其自平安鏢局總鏢頭舒振剛在此停靈七日後,更是少有人來。傳說自從舒振剛被埋到廟後的荒嶺後,附近就常常鬧鬼,荒廟中常有鬼火透出,甚至有流浪漢在那裏遇到過披頭散發、麵目猙獰的惡鬼。從那以後,隻要天一黑,就算最大膽的乞丐,也不敢再去那座荒廟借宿。

深夜,荒草萋萋的舒振剛墓前,渾身汙穢、披頭散發的舒亞男跪倒在地,望著父親的墓碑,她在心中對他說:爹,您一定想不到女兒會變成這副模樣吧?為了避過南宮世家的追殺和官府的通緝,女兒不得不像野狗一樣生存。您一定對女兒很失望吧?您放心,女兒決不讓您含恨九泉。女兒名雖叫“亞男”,但決不做亞男!

默默回到廟中,舒亞男從神龕後的暗洞裏掏出一本破舊的冊子,她將冊子捧在胸前,對著廟中那尊破爛不堪的泥像跪了下去,在心中默默祈禱:神啊!請原諒我吧!為了在這個邪惡的世界生存,我不得不向邪惡學習,以邪惡為師。我要用邪惡來武裝自己,我要以十倍的邪惡來對付邪惡,我要以十倍的奸詐來對付奸詐!我要做個把握自己命運的強者!

祈禱完畢,舒亞男點亮罩著件破衣衫的油燈,借著那昏黃搖曳的微弱燈光,她神情莊嚴、眼神剛毅地翻開了手中那本《千術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