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棄兒

愚可放下手中的食具,猛然跳了起來。他全身顫抖得如此猛烈,必須倚著乳白色的牆壁才能站穩。

他大吼道:“我記起來啦!”

大家都向他望來,午餐中嘈雜的交頭接耳多少消停了些。望向他的臉龐都不怎麽清潔,也刮得不怎麽幹淨,在三流的壁光照耀下,個個略顯蒼白並泛著油光。那些目光並不算太好奇,任何突如其來的叫喊都會造成這種反射性的注目。

愚可又喊道:“我記起了我的工作,我曾有一份工作!”

有人咆哮道:“閉嘴!”還有人叫道:“坐下!”

眾人紛紛轉開臉,交頭接耳聲再度響起。愚可茫然望著餐桌,聽到有人罵他“瘋愚可”,同時猛力聳了聳肩;他還看到有人伸出手指在太陽穴旁轉了幾轉。對他而言這一切都不算什麽,全都沒有往他心裏去。

他慢慢坐下來,重新抓起他的食具。那是個像湯匙的東西,具有鋒利的邊緣,凹處的前端還有微小的尖齒,因此可用來切肉、舀湯或叉取食物。每一項功能都同樣笨拙,不過一個廠工無法要求更多。他將食具轉過來,瞪著手柄背麵那幾個字出神,但並未注意具體內容,因為他早就背熟了自己的號碼。其他人跟他一樣,也都有個登記號碼;但其他人還有個名字,而他卻沒有。他們叫他愚可,因為在薊荋加工廠的俚語中,這個稱呼代表低能、心智魯鈍的意思。非但如此,他們還常常管他叫“瘋愚可”。

不過從現在開始,他或許會記起越來越多的往事。自從來到加工廠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記起從前的事情。隻要他努力回想!隻要他全心全意回想!

他突然感到不餓了,一點也不餓。他猛然將食具插在麵前的菜肉膠凍上,再將那盤食物推到一旁。他用雙手的掌根按住雙眼,十指插入頭發用力拉扯。他使盡全身力氣,試圖跟隨心靈進入一個迷離的境界——他的心靈曾經從那裏抽出一段記憶,一段混沌而無法解讀的記憶。

然後他開始哭泣,此時叮當的鍾聲剛好響起,宣布午餐休息時間結束了。

當天傍晚,他正要離開加工廠的時候,瓦羅娜·瑪區來到他身邊。起初他幾乎沒有察覺,至少沒有察覺到是她,隻是誤以為自己的腳步有了回聲。於是他停下來向她望去——她的頭發介於金黃與褐色之間,紮成兩條粗辮子,再用幾根小型磁性綠石扣針夾在一起。那些扣針非常廉價,而且看來已經褪色。她穿著一套簡單的棉質套裝,在這種溫和的氣候下,這樣一套就足夠了;正如愚可自己所需要的,隻是一件輕薄的無袖襯衫,以及一條寬鬆的棉褲。

她說:“我聽說午餐時出了一點問題。”

不出所料,她說的是尖銳的鄉下口音。愚可自己的語言充滿不卷舌的“平母音”,而且帶有一點鼻音。大家因此嘲笑他,並且模仿他的說話方式,可是瓦羅娜總會告訴他,那隻能代表他們自己的無知。

愚可咕噥道:“沒出什麽問題,羅娜。”

她卻相當堅持。“我聽說,你說你記起了什麽事。對不對,愚可?”

她也叫他愚可,除此之外找不到什麽適當的稱呼,因為他記不起自己的真實姓名。他曾經拚命試圖回憶,瓦羅娜也陪著他一起努力。有一天,她設法找到一本破舊的市區名錄,將上麵所有的名字念給他聽,結果他對每一個名字都同樣陌生。

他正視著她的臉龐,對她說:“我得辭掉加工廠的工作。”

顴骨高聳的瓦羅娜皺起眉頭,又寬又圓的臉龐現出為難的表情。“我認為你不能那樣做,那是不對的。”

“我必須盡力查出自己的身世。”

瓦羅娜舔了舔嘴唇。“我認為你不該那樣做。”

愚可轉過身去,他知道她的關懷是真誠的。當初,就是她幫自己找到這份加工廠的工作。他對操作加工廠的機器毫無經驗,或者也許有,隻是不記得了。反正,羅娜強調他的個子太小,無法勝任體力勞動,於是他們答應免費提供技術訓練。而在此之前,在他幾乎無法發出聲音,不知道食物是什麽的噩夢般日子裏,一直是她在看顧他、喂養他——是她讓他活了下來。

他說:“我一定要。”

“是不是頭痛又犯了,愚可?”

“不,我的確記起一件事。我記起了我以前的工作是什麽——以前的工作!”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想告訴她,於是將目光轉到別處去。溫暖可人的太陽至少在地平線上兩小時之處。加工廠裏裏外外都是一排排單調的工作間,令人多看兩眼就會生厭,不過愚可知道,一旦他們爬到坡頂,大片田野便會呈現在他們麵前,鮮紅與金黃的美麗色彩將盡收眼底。

他喜歡望著田野。打從一開始,那樣的景色就使他感到安慰與喜悅。甚至在他知道那些色彩叫做鮮紅與金黃之前;在他知道有色彩這個概念之前;在他隻能輕輕發出喉音表達喜悅之前,置身田野頭痛便會消失得較快。在那些日子裏,瓦羅娜總會借來一輛反磁滑板車,每當休工日就帶他離開小鎮。他們會在路麵一英尺之上風馳電掣,滑行在反重力場構成的平滑襯墊上,直到他們來到人跡罕至處,隻剩下拂過麵頰的微風,以及薊荋花的陣陣芳香。

然後,在明媚的陽光照耀下,他們會坐在路旁,沐浴在色彩與香氣中,兩人共享一塊膠凍,一直待到不得不回去的時候。

這些記憶打動了愚可,他說:“我們到田野去,羅娜。”

“時候不早了。”

“拜托,走出小鎮就好。”

她摸索著貼身收藏的薄薄錢袋。錢袋塞在她腰間一條柔軟的藍色皮帶內,那條皮帶是她身上唯一的奢侈品。

愚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們走吧。”

半小時後,他們離開公路,走向一條蜿蜒的、砂石壓成的無塵小徑。兩人之間維持著凝重的沉默,瓦羅娜感到正被一股熟悉的恐懼攫獲。她不知如何表達對他的感情,所以從來未曾嚐試過。

若是他竟然離開她,那該怎麽辦?他是個小個子,與她身高相仿,而體重還不如她。在許多方麵,他仍是個無助的孩子。可是在他們將他的心靈關閉之前,他定是個受過教育的人,是個非常重要的知識分子。

至於瓦羅娜自己,除了讀寫,以及讓她能操作工廠機器的職校訓練之外,再也沒有受過任何教育。不過她有足夠的知識,知道並非所有的人都那麽淺薄。鎮長當然就是個例外,他的廣博知識對大家有莫大的幫助。還有偶爾前來巡視的那些大亨,她從未在近處看過他們,不過有一回,在某個假日,她進城去的時候,曾在遠處見到一群穿著華麗無比的人。有些時候,廠工會獲準聽聽受過教育的人怎麽說話。他們說話的方式不太一樣,表達得比較流暢,詞匯較豐富,而聲調較輕軟。隨著愚可的記憶逐漸恢複,他說話的方式越來越像那樣。

他第一次開口說話時,她著實嚇了一跳。那是他在因頭痛而啜泣許久之後,突然間冒出來的。他的發音很奇怪,她曾試圖矯正他,他卻不願改過來。

早在那個時候,她已經在擔心他會記起太多,然後就會離開她。她隻是瓦羅娜·瑪區,大家都叫她大塊頭羅娜。她從未結婚,也永遠不會。像她這樣壯碩的女孩——有著大腳板以及辛苦工作而磨紅的手掌——是永遠嫁不出去的。每次休工日的晚宴,當男士對她不聞不問時,她總是以憎恨的目光默默望著他們,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的塊頭實在太大,根本沒法衝著他們吃吃笑或拋媚眼。

她永遠不能生個小孩來抱抱哄哄。其他女孩一個接一個做了母親,而她隻能擠在一旁,瞥一眼她們懷中的寶寶。寶寶們一律全身紅通通、頭上光禿禿,有著一對歪扭的雙眼,一張濕答答的小嘴,兩隻小手無力地握著……

“下次輪到你了,羅娜。”

“你什麽時候會有寶寶,羅娜?”

她隻能把臉別過去。

可是當愚可出現時,他就像個寶寶一樣。她得喂他吃東西,照顧他的生活,帶他去曬太陽。當頭痛折磨他的時候,還得設法哄他入睡。

孩子們總是追在她後麵,一麵肆意大笑,一麵喊道:“羅娜有了個男朋友,大塊頭羅娜有了個瘋男朋友,羅娜的男朋友愚不可及。”

後來,當愚可能自行走動時(他邁出第一步那天,她感到萬分驕傲,好像他真的隻有一歲大,而不是更像三十一歲),他一個人出去,走到鎮內的街上,孩子們立刻把他圍起來,衝著他嘻嘻哈哈,大聲冷嘲熱諷,為的是看一個大人在恐懼中遮起眼睛,畏縮成一團,隻能以啜泣回應他們。她有好幾十次從屋裏衝出來,揮舞著一雙巨大的拳頭,並對他們大吼大叫。

就連成年男子都懼怕那雙拳頭。她帶愚可到加工廠上工的第一天,工頭在背後對他倆的粗鄙評語剛好被她聽見,她一記重拳就把工頭打趴了。加工廠評議會因此罰扣她一周的薪資,要不是鎮長出麵替她講情,指出她曾受到挑釁,他們可能還會送她進城,讓她在大亨的法庭中接受進一步審判。

所以她想要愚可停止回憶。她知道自己無法給他什麽,而希望他永遠維持心靈空白的無助狀態,實在是一種自私的想法。隻不過從沒有人對她如此百般依靠,隻不過她害怕再過那種寂寞孤獨的日子。

她說:“你確定自己記起來了,愚可?”

“是的。”

他們在田野間停下腳步,太陽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火紅的色彩。輕柔、幽香的晚風即將吹起,棋盤般的灌溉渠道已開始化成一片紫色。

他說:“當我的記憶重現時,我信得過這些記憶。羅娜,你知道我信得過。比方說,你並沒有教我說話,是我自己記起那些字句的。對不對?對不對?”

她勉強答道:“是的。”

“我甚至記得在我能說話之前,你帶我到田野間的那些往事。我一直不斷記起新的事物,昨天,我想起你曾經為我抓來一隻薊荋蠅。你用兩隻手把它罩起來,要我將眼睛湊到你的兩根拇指之間,好讓我能看見它在黑暗中閃耀紫色和橘色的光芒。我哈哈大笑,硬要伸手從你手中把它抓來,結果讓它飛走了,害我哭了一場。當時我不知道那是薊荋蠅,也不知道跟它有關的任何事,可是現在想來一清二楚。你從來沒有告訴我這件事情吧,羅娜?”

她搖了搖頭。

“但它的確發生過,是嗎?我的記憶是真實的吧?”

“是的,愚可。”

“而現在,我記起了自己過去的一件事。一定曾經有個‘過去’,羅娜。”

一定曾經有個“過去”。每當她想到這裏,心頭就感到一陣沉重。那是個不一樣的過去,與他們現在的生活完全不同。那是在另一個世界上,這點她明白,因為薊荋這個名稱他始終想不起來。她必須教他認識這個名稱,那代表弗羅倫納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你到底記起了什麽?”她問。

麵對這個問題,愚可的興奮似乎突然消失無蹤。他猶豫不決地說:“沒有多大的意義,羅娜。隻不過我曾經有份工作,而我知道那是什麽工作,或多或少知道些。”

“是什麽工作呢?”

“我分析‘一場空’。”

她猛然轉過頭來,凝視著他的雙眼,還將手掌按在他的前額一陣子,直到他不悅地將頭撇開。她說:“不是又犯頭痛了吧,愚可?你有好幾個星期沒頭痛了。”

“我很好,你不要煩我。”

看到她垂下眼瞼,他立刻補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羅娜。隻是我感覺很好,我不希望你為我擔心。”

她隨即精神一振。“‘分析’是什麽意思?”他知道一些她不懂的詞匯。想到他曾是個多麽有學問的人,她就感到非常自卑。

他想了一下。“意思就是……意思就是‘拆開來’。你知道的,就像我們會拆開一個分類器,以便找出掃描光束對不準的原因。”

“哦。可是,愚可,怎麽有什麽也不分析這種工作呢?這根本不算工作。”

“我沒有說我什麽也不分析,我說我分析‘一場空’,有引號的。”

“那不是同一回事嗎?”開始啦,她想。她開始說傻話了,他很快就會受不了而把她甩掉。

“不,當然不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過,隻怕我自己也無法解釋,我記得的隻有這麽多。但在我的感覺中,那必定是一份重要的工作。我以前不可能是罪犯。”

瓦羅娜心虛了,她實在不該把那件事告訴他。她曾經安慰自己,警告他的目的隻是為了保護他;現在她卻覺得自己所以那樣做,真正的用意是為了將他綁得更緊。

那是他剛開始說話的時候。變化來得太突然,害她嚇了一大跳,她甚至不敢把這件事告訴鎮長。下一個休工日,她從一生積蓄中取出五個信用點(永遠不會有任何男子要她的嫁妝,所以根本沒有關係),帶愚可去看一個城中醫生。她握著一張紙片,上麵有醫生的姓名與地址。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戰戰兢兢找了兩個小時,才在支撐“上城”的巨柱之間找到那座建築物。

她堅持要陪在愚可身邊,結果看到醫生用許多奇怪的儀器,做出各種恐怖的事情。當他將愚可的頭放在兩塊金屬中間,使它像晚間的薊荋蠅一樣發出光芒時,她趕緊跳起來試圖阻止。醫生叫來兩個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拖出去。

醫生在半小時後走出來,麵對著高大而眉頭深鎖的她。她在他麵前感到坐立不安,因為他是一名大亨,盡管他在“下城”擁有一間診所。不過他的眼光相當和善,甚至可算是親切。他正在用一條小毛巾擦手,擦完就丟進垃圾桶裏,雖然在她眼中那條毛巾幹淨得很。

他說:“你是在哪裏遇到這個人的?”

她謹慎地把經過情形告訴他,隻透露了最基本的梗概,完全沒有提到鎮長與巡警。

“這麽說,你對他一無所知?”

她搖了搖頭。“以前的事都不知道。”

他又說:“這個人接受過心靈改造。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起初她又搖了搖頭,但隨即壓低聲音,生硬地說:“對瘋人做的那種事嗎,醫生?”

“還有罪犯。改造他們的心靈是為了他們好,那樣能讓他們的心靈恢複健康,或是改變使他們想要偷竊、殺人的那些部分。你了解嗎?”

她聽懂了。她漲紅了臉,對醫生說:“愚可從沒偷過任何東西,或是傷害任何人。”

“你管他叫愚可?”他似乎覺得挺有意思,“聽我說,在你遇到他之前,他曾經做過什麽,你又怎麽知道呢?從他的心靈目前的狀況,我們很難判斷。那次改造很徹底、很殘酷。我不敢說他的心智有多少被真正除去,又有多少是由於震撼而暫時喪失。我的意思是說,一些時日之後,有些部分會恢複過來,就像他的語言能力,可是並非全部。他應該受到嚴密監視。”

“不,不,他一定得跟我在一起。我一直把他照顧得很好,醫生。”

他皺了皺眉,然後聲音變得更溫和。“好吧,我是為你著想,姑娘。並非所有的壞心眼都能除去,你不會希望哪天他傷害你吧?”

這個時候,一位護士把愚可帶了出來。她還發出一些聲音哄他安靜下來,就像對待嬰兒一樣。愚可將一隻手放在頭上,茫然瞪著前方,直到他的目光聚焦在瓦羅娜身上。然後他伸出雙手,虛弱地喊道:“羅娜——”

她一個箭步向他衝去,把他的頭擱在自己肩膀上,緊緊地抱住他。她對醫生說:“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傷害我。”

醫生語重心長地說:“他的病曆當然必須報上去。照這種情況看來,他原本必定在有關當局監管之下,我不知道他是怎麽逃出來的。”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會把他帶走,醫生?”

“隻怕就是這樣。”

“拜托,醫生,別那樣做。”她解開手帕,露出五枚亮晶晶的合金信用幣。“你可以全部拿去,醫生。我會好好照顧他,他不會傷害任何人。”

醫生看了看送到他手中的信用幣。“你是個廠工,對嗎?”

她點了點頭。

“他們付你一周多少錢?”

“二點八個信用點。”

他輕輕拋起那些硬幣,又把它們攥在手中,激起一下清脆的叮當聲。然後,他把硬幣送到她麵前。“拿去,姑娘,我不收錢。”

她以驚喜的心情收下來。“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吧,醫生?”

不料他卻答道:“隻怕我必須那麽做,這是法律。”

在回去的路上,她拚命緊緊抓住愚可,帶著沉重的心情,駕車橫衝直撞。

一周後,超視新聞幕上有一則新聞,說本地某條運輸電力束暫時故障時,有位醫生在回旋機墜毀的意外中喪生。她覺得死者的名字很眼熟,當天晚上回到家,她取出那張紙片來,結果發現是同一個名字。

她很傷心,因為他是個好人。很久以前,另一名工人向她提到這個名字,說他是個大亨醫生,而且對廠工們很好。於是她將紙片收起來,以備緊急時可向他求助。而當緊急情況發生之際,他的確對她很好。但她的喜悅蓋過了悲傷,因為他還沒有時間告發愚可。至少,從未有人到村鎮來進行調查。

後來,當愚可的理解力恢複許多時,她曾經告訴他醫生的那番話,好讓他乖乖留在鎮裏,以免被人抓走。

愚可搖著她的身子,將她從冥想中拉回來。

他說:“你沒聽到我說什麽嗎?如果我原來有一份重要的工作,我就不可能是個罪犯。”

“難道你不可能做錯事嗎?”這句話她說得有些遲疑,“即使你以前是個大人物,你也有可能犯錯,甚至大亨們……”

“我確定自己沒有。可是我必須找出真相,好讓別人也能明白,難道你不了解嗎?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我必須離開加工廠和小鎮,去發掘自己更多的過去。”

她覺得驚恐感提升了。“愚可!那很危險,你為什麽要那樣做?即使你以前分析一場空,但找出更多真相為何那麽重要?”

“因為我記起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什麽事?”

他悄聲道:“我不想告訴你。”

“你總得告訴什麽人,你可能再次忘記。”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沒錯。你不會告訴任何人,是嗎,羅娜?你隻是我的備份記憶,以防萬一我又忘掉。”

“當然啦,愚可。”

愚可四下張望一番。這個世界非常美麗,瓦羅娜曾告訴他,在上城有塊閃爍的巨大招牌,掛在比上城還要高好幾英裏的地方,上麵寫著:“在整個銀河中,弗羅倫納是最美麗的行星。”

當他環顧四周時,他的確相信這一點。

他說:“這是一件可怕的記憶,可是當我的記憶恢複時,我記得的事總是正確無誤。它是今天下午浮現的。”

“什麽事?”

他凝望著她,臉上布滿驚恐的表情。“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死去——弗羅倫納上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