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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貝萊發現衛生間內空無一人。它比法斯陀夫家的衛生間還要小,所以他甚至不必怎麽搜查。

最後,他才注意到丹尼爾和吉斯卡靜靜地並排站在門口,背部緊貼著門,仿佛他們還是盡量不要走進這個房間。

貝萊想以平常的方式開口說話,發出的聲音卻有些沙啞。他大力清了清喉嚨,又說:“你們可以走進來一點——而你,丹尼爾,不必刻意保持沉默。”(丹尼爾曾經到過地球,知道在衛生間內說話是地球上的一大禁忌。)

丹尼爾果然記得很清楚,他立刻舉起食指放到嘴巴上。

貝萊說:“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別管了。如果阿瑪狄洛能夠放棄機器人不得進入衛生間的禁忌,我這個地球人同樣能放棄不得說話的禁忌。”

“這樣會不會令你不自在,以利亞夥伴?”丹尼爾低聲問。

“一點也不會。”貝萊以普通的口吻回答。(實際上,跟丹尼爾這個機器人說話,感覺就是有點不一樣。在衛生間這樣的房間裏,當沒有其他人類在場的時候,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那麽可怕。而且老實講,當隻有機器人在場的時候,不論他是不是人形機器人,這種經驗根本一點都不可怕。當然,這種事貝萊說不出口。雖然丹尼爾並沒有情感,不至於受到傷害,可是貝萊自己卻有。)

然後,貝萊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猛然驚覺自己實在太笨太笨了。

“或者,”他突然把聲音壓得非常低,對丹尼爾說,“你建議別出聲,是因為這間屋子有鬼?”最後兩個字,他隻是做出嘴形而已。

“以利亞夥伴,如果你的意思是,屋外的人能利用某種竊聽裝置聽到屋內的對話,那是很不可能的事。”

“為什麽不可能?”

這時,便器以極佳的效率開始自動衝水,貝萊則向洗臉台走去。

丹尼爾說:“在地球上,每一座大城都極為擁擠,使得隱私**然無存。別人的交談傳到你耳中是理所當然的,而利用某種設備增強這個效果,也似乎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如果你不希望自己說的話傳到他人耳中,隻要不開口就行了,正因為如此,在那些假裝有隱私的地方,例如你們所謂的衛生間,才會強製要求人人保持沉默。

“另一方麵,無論在奧羅拉,乃至所有的太空族世界,隱私是生活中真正存在的事實,而且極度受到重視。你該記得索拉利,以及他們那些病態的極端習俗吧。但即使奧羅拉並非索拉利,人與人之間仍被極大的空間阻絕,這是地球人所難以想象的,何況還加上了機器人組成的圍籬。想要打破隱私,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貝萊問:“你的意思是,竊聽是一種犯法的行為?”

“比犯法還糟得多,以利亞夥伴。一個有教養的奧羅拉紳士,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貝萊四下望了望,丹尼爾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這個地球人一時找不到紙巾供應器,便隨手抽了一張給他。

貝萊接過紙巾,不過那並非他真正在找的東西。他之所以四下張望,當然是想找找有沒有竊聽器,因為他實在難以相信,僅僅因為那是沒教養的行為,對方就會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然而,這麽做隻是白費力氣,貝萊雖然相當沮喪,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即使屋內有奧羅拉竊聽器,他也沒本事找出來,這點他心知肚明。在這個陌生的文化環境中,他根本不知道該找的是什麽。

想到這裏,他開始追究起心中另一個疑團。“丹尼爾,既然你比我更了解奧羅拉人,我問你,你認為阿瑪狄洛為什麽不厭其煩地招呼我?他和我侃侃而談,他親自送我出來,還主動勸我使用衛生間——這是瓦西莉婭絕對不會做的事情。他在我身上似乎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這是出於禮貌嗎?”

“許多奧羅拉人都對好禮的教養感到自豪。或許阿瑪狄洛也是這樣,他曾不止一次強調自己並非野蠻人。”

“另一個問題,你認為他為什麽願意讓我帶你和吉斯卡進來這裏?”

“我覺得那是為了消除你的疑慮,以免你懷疑這裏頭設了陷阱。”

“他何必操這個心呢?因為他不希望我承受毫無必要的焦慮?”

“我猜,為了更加突顯他是有教養的奧羅拉紳士吧。”

貝萊搖了搖頭。“嗯,如果這個房間有鬼,阿瑪狄洛能竊聽到我這番話,那就讓他聽吧。我並不認為他是個有教養的奧羅拉紳士。他已經說得很明白,如果我不放棄調查,他保證會讓整個地球跟著遭殃。這是有教養的紳士該有的行為嗎?還是殘酷至於極點的勒索呢?”

丹尼爾說:“必要的時候,有教養的奧羅拉紳士也會威脅他人,但即便如此,他也會用相當紳士的方式。”

“正如阿瑪狄洛這樣。所以,某人到底算不算紳士,取決於他的談吐態度,而並非他的言論內容。可是,丹尼爾,你是機器人,因此並不能真正批判人類,對不對?”

丹尼爾說:“我很難這麽做。不過,我可否問個問題,以利亞夥伴?你為何要求把我和吉斯卡好友帶進這個衛生間呢?在我看來,你原本不大相信自己身處險境。難道你現在斷定,如果我們不在身邊,你的安全便失去保障?”

“不,一點也不會,丹尼爾。我相當確定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危險。”

“可是剛進來的時候,你的行為充分顯示了你的疑慮,以利亞夥伴,你搜查了這個房間。”

貝萊答道:“當然要搜!我隻是說我自己沒危險,並沒有說危險不存在。”

“我覺得自己無法分辨其中的差別,以利亞夥伴。”丹尼爾說。

“這點我們稍後再討論吧,丹尼爾。我仍不確定這個房間到底有沒有遭到竊聽。”

這時,貝萊已經梳洗完畢。他換個話題說:“好啦,丹尼爾,我故意慢條斯理,一點也不趕時間。現在我要出去了,不知道阿瑪狄洛是否還在耐心等著我們,還是他早已離開,委派手下送我們出研究院。畢竟,阿瑪狄洛是大忙人,不可能整天陪著我們。你怎麽想呢,丹尼爾?”

“相較之下,阿瑪狄洛博士委派他人代勞,比較合乎邏輯。”

“你呢,吉斯卡?你又怎麽想?”

“我同意丹尼爾好友的看法——雖然經驗告訴我,人類並非總是作出合乎邏輯的反應。”

貝萊說:“至於我自己,我猜阿瑪狄洛仍在相當耐心地等著我們。如果真有什麽原因,驅使他在我們身上花費那麽多時間,我覺得這個驅動力——不論原因為何——目前仍未消失。”

“我實在想不出你所謂的驅動力究竟是什麽,以利亞夥伴。”丹尼爾說。

“我也想不出來,丹尼爾,”貝萊說,“所以我極為不安。但我們還是趕緊打開門,揭曉謎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