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貝萊跟著嘉蒂雅走過幾個房間,沿途一麵麵的牆壁都會微微發光。有那麽一兩次,他瞥見一些可疑的動靜,但隨即想到那是機器人在及時閃避,因為他們都接獲了不得打擾主人的命令。

兩人穿過一條走廊,爬上一道矮梯,最後來到一個小房間。在這間鬥室裏,某一麵牆的一角射出強烈的光芒,好像聚光燈一樣。

室內有一張便床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家具。

“這就是他的房間。”說完之後,嘉蒂雅仿佛又猜到了貝萊心中的疑問,繼續說道,“他所需要的就是這些了。我盡可能不來找他——甚至整天都不來,因為我不想很快便厭倦了他。”她搖了搖頭,“如今,我卻希望當初一分一秒都在他身邊,我真的不知道美好時光隻有那麽短暫——這就是他了。”

詹德躺在那張便**,貝萊神情嚴肅地向他望去,隻見那機器人身上蓋著一張柔軟光亮的織品,那道源自牆上的光正好投射到他的頭部——在一片安詳中,他顯得很平靜,卻有一點虛假。詹德的雙眼睜得很大,但相當混濁且毫無光彩。他的確酷似丹尼爾,這充分說明了嘉蒂雅為何如此不願和丹尼爾同處一室。他的頸部和肩膀則**在那床被單的外麵。

貝萊問:“法斯陀夫博士檢查過他嗎?”

“徹底檢查過。當時,我六神無主地去找他,他立刻衝了過來,如果你也在場,看到他那種關心,那種傷痛,還有那種慌亂,就絕不會認為他是凶手。沒想到,他自己竟然也束手無策。”

“他現在沒穿衣服吧?”

“對,為了進行徹底檢查,法斯陀夫博士必須把他的衣服脫掉,後來就沒有穿回去的必要了。”

“你能否允許我揭去被單,嘉蒂雅?”

“一定要嗎?”

“我可不想遺漏任何明顯的疑點,令我的調查遭到批評。”

“你又能找到什麽法斯陀夫博士找不到的疑點呢?”

“的確不能,嘉蒂雅,但我必須確定自己什麽也找不到,請和我合作。”

“好吧,就依你,但你檢查完了,請把被單完全依照現在的方式蓋好。”

她轉過身去,將左手手臂貼在牆上,再將額頭湊上去。雖然她並未發出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但貝萊卻知道她又哭了。

這副軀體並不算足以亂真,例如肌肉的線條就有點簡化和製式,但該有的都不缺,包括**、肚臍、陰莖、睪丸、**等等。甚至,他還有著細微稀疏的胸毛。

詹德遇害至今已有多少天了?貝萊忽然驚覺自己並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絕對是在他起程前往奧羅拉之前。時間至少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可是不論看起來或聞起來,都絲毫沒有腐敗的跡象,這正是機器人有別於人類之處。

貝萊猶豫了一下,隨即將一隻手伸到詹德肩膀下麵,並用另一隻手捧起他的臀部,試著將他翻一個身。他從未考慮請嘉蒂雅幫忙——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用力一抬,費了一點工夫,總算平安地將詹德翻過去,並未失手將他推落床下。

便床嘎吱作響,嘉蒂雅一定曉得他在做什麽,但是沒有轉過頭來。雖然她並未出手幫忙,卻也未曾出言阻止。

貝萊抽回了雙手,手掌仍留存著詹德身上的餘溫。即使在正子腦停擺的情況下,想必電源仍會做些諸如維持體溫這類簡單的工作。此外,這副軀體依然結實而有彈性,想必永遠不會經曆類似屍體僵硬的過程。

現在,詹德一隻手臂垂在床邊,很像人類睡著時的模樣。貝萊輕輕一拉那隻手,它隨即來回輕微搖擺,不久便又恢複靜止。然後,貝萊彎起詹德的左小腿,檢查他的腳掌,緊接著再換右小腿。他還注意到,這機器人臀部線條十分完美,甚至還有肛門。

貝萊一直無法揮去心頭那種不安的感覺,他就是覺得自己好像侵犯了另一個人的隱私。假使這是一具人類的屍體,冰冷和僵硬反倒會令它不那麽像人類。

機器人的屍體竟然比人類屍體更像人類,這個想法令他很不自在。

最後,他再把詹德推起來,翻回最初的姿勢。

他盡可能把那床被單拉直,才按照原來的方式蓋上去,並仔細撫平皺褶。他還退了幾步,以便確定它的確恢複原狀——或者說確定自己已經盡力而為。

“我完工了,嘉蒂雅。”他說。

她轉過身來,淚汪汪地望向詹德,然後說:“那麽,我們可以走了?”

“當然可以,可是嘉蒂雅……”

“什麽?”

“你要一直這樣保存他嗎?我想他是不會腐爛的。”

“如果我真這麽做,又有什麽關係?”

“可以說有點關係。你必須給自己一個恢複正常的機會,往者已矣,你不能花上三個世紀來哀悼他。”(這番規勸在他自己聽來都顯得空洞,在她聽來又如何呢?)

她答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以利亞。在調查結束之前,我有義務暫時保存詹德。事後,我會要求將他炬化。”

“炬化?”

“利用電漿火炬將他還原成化學元素,就像火化人類屍體那樣。而我將保有他的全息像,以及我對他的回憶。這樣你滿意了嗎?”

“當然。現在,我得回法斯陀夫博士的宅邸去了。”

“好的。你從詹德身上發現了任何線索嗎?”

“我壓根兒沒抱希望,嘉蒂雅。”

她與他正麵相對。“以利亞,我要你查出這事是誰幹的,以及到底為了什麽。我一定要弄清楚。”

“可是,嘉蒂雅……”

她猛力搖了搖頭,仿佛要將她不想聽到的話通通甩開。“我知道你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