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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寺田聰就像往常一樣遇到了清潔工中川貴美子。

“寺田,早上好。”

“早上好。”

“我有榴蓮味的糖,你要吃嗎?”

說著她就從別在腰上的包裏取出糖。

“不,不用了。”

寺田聰慌忙擺手。“真的很好吃啊!”中川貴美子一臉遺憾。

“寺田現在忙著給什麽案件的證物貼二維碼呀?”

“十五年前在赤羽荒川河邊發現的碎屍殺人案。”

她像搜尋記憶一樣閉上眼睛,馬上說:“啊,那個案子啊!”

對於轟動一時的案件,她有著出眾的記憶力。

“因為被殺的男人長得很帥,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我覺得凶手絕對是女人,肯定是那個男人的情人,真是個癡情的家夥。女人被男人劈腿,一氣之下便殺了他。如果這個案子需要重新調查的話,別忘了參考我的意見哦。”

“我會記住的。”

“寺田也是個美男子。你可要當心,千萬不要把女人惹哭,小心也被大卸八塊哦!”

寺田聰說了聲“我會小心的”,然後倉皇躲進了助手室。

桌上放著搜查文件,緋色冴子應該在昨天就已經看完了。

他走進隔壁的館長室,向緋色冴子打了聲招呼。雪女頭也不抬地看著文件。因為已經習慣了,所以寺田聰並不在意。他對館長說今天之內會讀完搜查文件,然後回到了助手室。

首先拿起屍檢報告。

當然,“死亡時間”一欄和“死亡原因”一欄與CCRS上的案件信息一模一樣。“死亡地點”一欄是空白的。而且,在“其他特別需要附注的事項”一欄中,有兩點信息。

第一,凶器刺入的角度。它幾乎垂直於後腦勺紮入,上下左右的抖動偏離角度幾乎為零。

第二,切割部位有被多次切割的點。因為無法一次切斷,所以寫著犯人可能是力氣不大的人。沒有多大力量的人——女性嗎?

接著,他瀏覽了搜查報告。

第一冊的開頭夾著現場實況圖。上麵畫著現場附近的河灘圖,還標出了一個行李箱和四個手提包被遺棄的地點。在距離河岸人行道大約兩米遠的位置,共計放著五個包。

接下來是事件的概要,這裏和CCRS的記載一樣。之後詳細記載了調查過程。

看到第一個被懷疑的嫌疑人時,寺田聰大吃一驚,竟然是已經死亡的織江。

織江在22日上午10點半左右,在離自己家最近的JR總武線船橋站,在電車駛入月台時跳入軌道,受重傷雙腿截肢。從周圍乘客的目擊證詞來看,她確實是試圖自殺。雖然她立即被送往附近的新福會醫院接受緊急手術,但還是因搶救無效,於當晚11點50分死亡。

細田的推定死亡時間是22日上午10點到正午之間,從時間上看,織江也有作案的可能。或許也可以這樣認為:織江在殺害細田之後,受罪惡感的驅使才在船橋站跳軌自殺。隻是,織江並沒有時間將屍體肢解然後遺棄在荒川河邊,那麽這部分應該是由共犯負責的。

織江之所以被視為嫌疑人,是因為她有殺害丈夫的動機。織江的身上有多處被毆打的痕跡,可以肯定,她經常被細田施暴。而且,從織江的父親和女性朋友的證詞可知,雖然織江想離婚,但細田很頑固,始終不答應,所以織江決定殺害不肯離婚的細田。或者,也可能是她在被打時為了保護自己,一時衝動才殺了丈夫。

但是,調查結果顯示織江有不在場證明。從上午9點到10點左右,她一直都待在船橋站附近的咖啡店裏。那是織江常去的一家店,店員都認識她。雖然知道這位客人本來就很文靜,但因為她那天看起來比往常更沉悶,所以店員多留意了一眼。恐怕那時織江已經下定決心自殺,但在行動之前,她決定在自己喜歡的咖啡店度過最後的時光。

接下來被懷疑的對象是織江的父親八木澤伸造。八木澤從女兒那裏得知細田不但家暴自己的女兒,而且還不同意離婚。所以他有可能是出於對女兒的疼愛才對細田動了殺心。

上午10點50分左右,八木澤從警察那裏接到織江跳軌自殺的消息,急忙趕到醫院。在那之前,他一直待在市川市的家裏。八木澤的妻子在二十五年前就去世了,女兒結婚離家之後,他就一直一個人生活,沒有人能為他做不在場證明。從上午10點到10點50分這段時間裏,他有殺害細田的作案時間。另外,在此之後他也可以回到家裏進行分屍,因為他有車,所以也可以去荒川的河岸地拋屍。

八木澤聽到織江跳軌自殺的消息後,為了聯係細田,不知給他的工作單位、家裏、朋友等打了多少電話。但那或許隻是為了掩飾自己就是凶手的事實。

然而,最終也沒有找到任何證明八木澤犯罪的確鑿證據。搜查本部將八木澤視為最大嫌疑人,但同時也擴大了搜查對象的範圍。

細田性格開朗,有很多男男女女的朋友。警方對他所有的朋友進行了盤查,但並沒有發現有對他恨之入骨、想要殺之而後快的人。

然而,在調查細田的交友關係網的過程中,一個出乎意料的事實浮出水麵。織江緊急手術時負責麻醉的醫生秋川惠,竟然是細田的外遇對象!

搜查本部將她視為新的嫌疑人。秋川惠會不會因為細田想要回到他妻子的身邊,所以才對他起了殺心?

案發當天,她並不當班,待在位於江東區的家中。但是,因為值班的麻醉醫生得了急性闌尾炎,所以她被臨時叫回去上班。她去醫院的時間是上午11點後。

細田的推定死亡時間是上午10點到正午之間,所以秋川惠也有作案時間。因為她是醫生,所以對人體的構造很了解,對分屍的生理性忌諱也比一般人少一些。而且,她也有車。但是,警方也沒有找到證明她是凶手的確鑿證據。

接下來,警方又發現細田的車不見了,但這個謎團很快就解開了。在案發兩個月前,細田開車時撞上了道路旁邊的大樹,車子嚴重受損。雖然細田奇跡般地隻受了一點兒輕傷,但因為是酒後駕車,所以駕照被吊銷了90天。

裝著屍體各部位的行李箱和手提包都是市麵上常見的物品,因此無法從流通渠道確定購買者是誰。

雖然鎖定了數名嫌疑人,但始終沒能找到確鑿的證據,搜查工作陷入了膠著狀態。

*

下午5點過後,終於讀完搜查文件的寺田聰走進了館長室。

緋色冴子依然在看文件,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疲憊的樣子,就像一台機器一樣。

“明天進行再搜查,能給我點兒指示嗎?”

於是,緋色冴子說:“有想讓你去見見的人。”她列舉了三個人的名字。他們都是搜查報告中提到的人物。

“為什麽是這三個人?”

“因為凶手就在這三人之中。”

寺田聰被緋色冴子隨口說出的話嚇了一跳。

“……為什麽能這麽斷言呢?”

“因為被害人被分屍了。有理由分屍的,隻有這三個人。”

寺田聰完全不知道緋色冴子在想什麽。

“但是,目前還無法確定凶手到底是哪一個人,還需要進一步訊問。”

接著,她又說出了更令人吃驚的話。

“明天的再搜查我也一起去。”

寺田聰不由得說:“又要一起嗎?”剛說完,他就後悔自己失言了。但是,緋色冴子並沒有表現出特別在意的樣子。

“說實話,這次我還沒想好要問什麽問題。如果能直接見到他們三個人,也許就能決定了,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見見他們。”

寺田聰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寺田聰決定詢問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想問的問題。不知道她會不會回答,不過就算不回答也沒關係。

“昨天館長看了屍檢報告,說‘果然如此’,也就是說,在那之前,你就對這件案子產生了某種懷疑。這是讀了CCRS的案件信息就發現的嗎?”

“是的。”

“我也看了CCRS的案件信息,但完全不知道館長產生了什麽懷疑,您能告訴我到底對什麽產生了疑問嗎?”

“我的疑問是:為什麽凶手沒有分割被害人的軀幹,卻分割了被害人的胳膊和腿呢?”

“什麽意思?”

“凶手將細田的手臂分割為上臂部和前臂部,將腿分割為大腿部和小腿部。但另一方麵,軀幹並沒有被分割。既然沒有分割軀幹,就說明凶手有足夠的力量搬動整個軀幹。很顯然,胳膊和腿要比軀幹輕很多,既然能搬動整個軀幹,那麽胳膊和腿也應該不用分割就能搬動。但為什麽非要分割胳膊和腿呢?分解屍體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和體力。如果不分割胳膊和腿,就能少分割四個部位,這樣就能減少大量的時間和體力。”

聽到這裏,寺田聰大吃一驚。說起來確實如此。

“根據科警研[1]對已破獲的分屍殺人案件進行的分析研究,在日本九成以上的分屍殺人案中,凶手都是為了便於搬運屍體或毀滅證據才分屍的。但是,這起案件中的分屍方法,如果說是為了便於搬運,就顯得非常奇怪了,隻能認為是有其他目的。”

“什麽其他目的?”

緋色冴子沒有回答。又是保密,寺田聰決定自己再好好思考一下。

關於科學警察研究所的研究,寺田聰也聽說過。研究表明,分屍九成以上是為了便於搬運或毀滅證據,剩下的都是基於某種性幻想或強烈的憎惡而進行的。

但是,如果是某種性幻想的情況,凶手通常會切除性器官,而這次的案件並非如此。如果是有強烈的憎恨,往往會伴隨著屍體的損壞,但這次的案件裏屍體隻是被切斷,感覺不到憎惡。

寺田聰決定拋開現實,試著研究一下推理小說中才會出現的離奇可能性。

如果屍體被切斷的部位原本就留有凶手想要消除的某種痕跡,會怎麽樣呢?比如注射痕跡。如果正好切斷那個地方,就能掩蓋注射痕跡。注射有時會在上臂部和前臂部的交界處,因此可以解釋切斷上臂部和前臂部是為了消除注射痕跡。但是,除此之外的切斷部位——頭部與軀幹的交界處、肩膀部位、大腿根部都不可能有注射痕跡。一般情況下,這種地方是不會被注射的。還是說,其他部位的分割,隻是為了隱藏本來的目的而進行的偽裝呢?但是,那樣的話,分割的次數也太多了。

寺田聰的腦海裏浮現出一種更離奇的可能性。

被害人在指紋識別係統中錄入了指紋,凶手為了讓係統識別被害人,需要被害人的指紋。也就是說,他需要帶有被害人指紋的手,所以凶手切斷了被害人的左右前臂。之所以左右前臂都切斷,是因為凶手不知道指紋識別係統中錄入的是被害人的右手指紋還是左手指紋。不過,指紋識別係統一般會錄入兩隻手的指紋,讓係統識別其中一隻手的指紋就可以了,但凶手可能並不知道這一點。

但是,如果想要有指紋的手的話,切斷手腕就可以了。比起前臂,手腕更小巧便於攜帶。另外,如果左右前臂以外的部分都被切斷,是為了隱藏本來的目的進行的偽裝,依然會產生為什麽要切斷這麽多地方的疑問。

緋色冴子到底在想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