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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堆積如山的、被丟棄的自行車中挑出一輛時,八神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不是偷竊,這是再生利用。因為,不為人所用的自行車,再次發揮作用了嘛。

而這種“再生利用”也確實成功了。這種技術,是八神在上初中的時候掌握的。他找出一輛車條齊全,還帶著購物籃的自行車,撬開了鎖,偏腿上車,開始了自行車騎行。

他選擇狹窄曲折的小巷朝淺草方向趕去。可是,他馬上就迷路了。於是,他隻得冒險,轉到了主幹道上。他看到了一家快要打烊的電器商店後,就想借它櫥窗裏射出的燈光,看一下地圖。

這時,他聽到一個輕微的提示音。

抬頭一看,原來是櫥窗裏的電視正在插播新聞快報。

“東京都內發生連環殺人案,凶手在逃中。”

盯著電視屏幕,八神心想:估計是指島中被殺的事吧。可既然說是連環殺人,受害人就肯定不止一個了。那麽,除了島中,還有誰被殺了呢?

不管怎麽說,情況越來越糟。為了追捕在逃的凶手,街上會出現大批警察。並且,如果他們將自己視為犯罪嫌疑人的話,罪名也不是單一殺人,而是大量殺人了。

在受追捕的焦躁感的驅使下,八神用力蹬起了自行車的腳踏板。必須盡快趕到醫院,哪怕提前一分鍾也好。絕對不能被警察逮著。

來到了向島地界後,八神就朝架在隅田川上的鐵橋——櫻橋衝去。隻要過了這座橋,就是淺草所在的台東區了。

可是,他僅僅遠遠地望了櫻橋一眼,就趕緊拐向左邊了。因為,橋頭下有兩個體力勞動者模樣的人正在聊天。雇用這種人來把風是最好不過的。還是小心為妙啊。

沿著與隅田川平行的道路南下,一會兒就到了言問橋。這邊沒人站著,可對岸有人影晃動。估計是流浪漢吧。

這兒也避開後,第三座橋——吾妻橋就近在眼前了。若要去淺草地鐵站,過這座橋是最近的近道了。可是,或許是旁邊有家大型啤酒廠的緣故吧,橋前麵的十字路口處行人往來如織。路邊還站著好幾個像是在等什麽人的男女職員。

萬一正手持小鏡子補妝的女白領其實是個女警,對方突然朝他猛撲過來可如何是好?想到這一場景的八神隻得低下頭,匆匆從橋邊掠過了。

這下,八神原先想好的三座大橋就全都避開了。下麵就隻能從駒形橋繞遠路去淺草。拿定主意後,八神又想到了一個不錯的行動方案。過了駒形橋後隻需再直行一公裏左右,就能穿過淺草直達上野車站。這樣也就用不著坐地鐵了。

來到駒形橋的橋頭下,八神停下了自行車一看,這兒行人稀少,更沒人站著。他又凝神朝相隔一百五十來米的對岸望去。那兒也沒人。好極了!做出了安全判斷後,他就騎車上了大橋。

當他行進到大橋三分之一的地方時,對岸出現了人影。是個女人,背對著自己。她在左右觀望著,像是在找人。敵人出現了嗎?八神提起精神,將視線牢牢地盯在這個小小的、剪影般的人影上。

隨著自行車的繼續前行,那女人的身影漸漸清晰了起來,是個事務員模樣的中年婦女。就算她是被派來監視自己的,隻要自行車蹬快點兒不就能將她甩開了嗎?

當八神行進到大橋三分之二的地方時,那女人突然回過頭來了。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可以理解為某種驚恐。八神覺得有些緊張,可對方的視線掃過他之後,又回到了沿河的路麵上了。然而,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很明顯,這女人是在找人。或許是我換了衣服了,她才沒認出來。

離過橋還有十五米的時候,八神確認過那女人身邊沒人,開始使勁踩起腳踏板來。

然而,由於平時缺乏運動,他立刻感到兩腿肌肉酸麻。即便如此,他還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氣從那女人身邊躥了過去。

“啊!”——聽到背後一聲驚呼,八神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見有個穿西裝的男人跑到了那女人的身邊,將一束鮮花遞給了她。

“生日快樂!”

“謝謝!”

那女人踮起了腳尖,表現出極大的喜悅。她一會兒看看懷裏抱著的花,一會兒看看那男人的臉。

放下心來的八神,臉上露出了微笑。與此同時,他又不免有些納悶兒:為什麽在這種狀況下,任何女人都變好看了呢?

“喂!”

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

八神條件反射似的捏緊了自行車的刹車。他知道,由於一瞬間的大意,被人鑽了空子了。他麵前站著的,是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察。

“這輛自行車是你的嗎?”

年長一點兒的警察用懷疑的口吻問道。

“是啊。”八神在腦子裏飛快地轉著逃跑的念頭。不過他覺得,將常規詢問糊弄過去,仍不失為上上策。

“夜燈,也亮著呢。”

年輕一點兒的警察繞到自行車的後輪處,像是在看貼在擋泥板上的防盜登記證。

“你要去哪兒?”

麵前的警察問道。

“淺草六區。”

“去幹什麽?”

“去看通宵電影。”

“片名叫什麽?”

警察毫不鬆懈。八神突然想起了之前看過的電影的片名來。

“《大雄的大冒險》。”

“去淺草六區看哆啦A夢的通宵電影?誰會通宵看這種電影?”

從什麽時候起連騙人的技術都這麽蹩腳了?八神在心裏直罵自己。這時,背後的那個年輕警察用不耐煩的口吻喊道:“喂,八神。”

“怎麽了?”

八神在一扭頭的那個瞬間,立刻明白了許多事情:八神這個名字已被通緝了;自己的照片已經被貼了出去;自己已輕易中計,承認自己就是八神了。

“你就是八神俊彥吧?”

說著,兩名警察都將手伸向了別在腰間的警棍。

“麻煩你協助調查。你要是反抗,可就犯了妨害公務罪……”

沒等他說完,八神就“反抗”了。他雙手緊握車把,提起自行車就朝麵前的警察撞去。對方摔了個屁股墩兒,讓開了道路後,八神立刻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自行車上,蹬了起來。

“停下!”

隨著這一聲喊,後麵那個警察伸手便去抓他的肩膀。八神沒等他抓著,就閃身躲開了。隨即,他繼續瘋狂地蹬著自行車,朝著淺草方向全速逃走。

路邊有幾個看熱鬧的混混,給八神送上了喝彩聲:“呦!好!加油!”

八神拚命踩著腳踏板,心想:這簡直就是“環法自行車賽”了。他扭頭看了一下,卻十分意外地發現那兩個警察並沒有追上來。不過他們留在八神逃走的地方也沒閑著,而是對著肩膀上的對講機在說著什麽。

八神繼續全速騎行。在確認過人流對麵並沒有警察後,他就穿過了馬路,拐向西方。就這麽跑過了一個街區之後,他再次拐彎,重新回到了淺草大道上。

他之所以要這麽做,自然是為了讓警察的圍堵落空。隻要這麽沿著寬敞的人行道筆直地往前走,就能到上野車站了。與此同時,為了不引起周圍行人的注意,他還故意放慢了車速。

就在這時,一陣警笛聲響了起來。八神抬頭一看,一輛“便衣警車”正朝著自己駛來。

八神低下頭去,與高速行駛在汽車道上的警車擦肩而過。可就在他喘息未定之際,就聽到背後響起了急刹車的聲響。

八神繼續騎著自行車,回頭看了一下。隻見“便衣警車”的副駕位置上有人探出頭來,正對著手裏握著的麥克風喊叫呢。

“前麵穿黑夾克騎自行車的人,立刻停下!”

他的喊聲通過車載擴音器十分響亮地播放了出來。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全都朝八神看去。八神關掉了車燈,繼續全速騎行。

他聽到背後的警笛聲一度變弱之後,很快又響了起來。原來那輛“便衣警車”掉頭之後,隔著三條車道又追了上來。

這樣下去是肯定會被追上的。拚命踩著腳踏板的八神,看到眼前就是個很大的十字路口。紅燈。六車道的寬闊馬路上,車水馬龍,不停地有汽車開過。正當他焦躁萬分、心想是否該沿著人行道右拐的時候,阻斷他去向的車流,突然出現了一個空當。現在能穿過去的!他重新扶正了車把手後,就看到了路對麵一家佛具店的招牌。點兒背的話,大不了老子就去見菩薩!他心裏嘀咕著。不過他還是相信菩薩會保佑他的,所以果斷地衝入了十字路口。

就在這時,從位於視界死角處的右側,突然躥出了一輛翻鬥卡車。轟隆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八神的視界立刻變成了銀幕上的慢鏡頭。完了!當他覺得自己肯定會在下一秒被撞飛出去的一瞬間,緊貼著他的後背刮過了一陣狂風。

成功了!八神剛這麽一轉念,身後就傳來了巨大的撞擊聲。他嚇了一大跳,回頭看去,隻見前蓋已被壓癟了的“便衣警車”與翻鬥卡車一齊停在了十字路口的正中間。

八神偷著一樂,馬上又繼續逃跑。可是,過了下一個十字路口後,他立刻就看到右手邊有個崗亭。在那兒站崗的警察將手搭在耳機上,正在聽無線。那警察的口中還說出了“八神”兩字。

八神立刻采取了行動。他連人帶車一起朝並未發現他的那個警察的左腿撞去。

警察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八神也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再看那輛自行車,隻見前輪已經快要扭成麻花了,仿佛正訴說著剛才那一撞有多嚴重。他一骨碌爬起來,拔腿就跑,背後也立刻響起了警察的哨子聲。那是倒在路上的警察在呼喚附近的同伴。

八神一口氣跑完了新堀大道,攔住了一輛正好經過那兒的出租車。飛快地鑽進車內後,他就氣喘籲籲地問道:“到下一個車站……禦徒町……起步價,能走嗎?”

“行啊。”

“拜托。”

司機踩動了油門。

八神回頭朝身後望去,確認沒人追來。隨後他就將小背包從肩上取下來,並脫下了黑緞麵的寬鬆夾克。要改變服裝,就隻能將這件夾克扔掉了。可是當他看到了夾克裏子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又得到菩薩保佑了。一件僅賣一千日元的夾克,正反麵居然還是一黑一紅,兩麵都能穿的!

雖說衣服越來越花哨了,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僅穿一件襯衫的話,說不定會在骨髓移植前感冒的。

將紅色的一麵翻到外麵,再次穿好後,八神就把身體靠在座椅上,打算稍稍休息一下。不料就在這時,出租車的無線通信裏傳來了出租車公司營業部的呼叫聲:“淺草大街,上野車站前有人遺失了大件物品。一個黑色的皮包。遺忘物品的乘客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

“停車!”八神突然吼道。

司機像是嚇了一跳,將怯生生的眼光投向了反光鏡。

可別小看了壞蛋!八神瞪著那司機。剛才的無線呼叫就是跟警察聯動的出租車公司發出的暗語通告。換成明語的話,那就是:有個三十歲出頭的、身穿黑色服裝的重案嫌疑人,有可能在淺草大道的上野站附近坐出租車逃跑了。

“快停車!”

聽到八神再次怒吼,那司機就將車靠向路旁,踩下了刹車。

“別亂動哦。”

不論怎麽折騰,總還幹壞事。雖說八神自己也感到沮喪,可他還是從後排座位探出身子,伸手將連接無線收音機與麥克風的電線給拔了。隨即,又將副駕座位上應該是司機私人物品的一部手機拿了過來,並拔出了電池,將其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我說客人——”司機低聲細氣地說道。

“幹嗎?”

已經人到中年的司機,跟金魚喘氣似的開合著嘴巴繼續說道:“無論多麽艱難,人生總是可以從頭再來的。就說我吧,也是在遭遇下崗後,才開出租車的。所以,你還是找警察去自首吧。”

“去自首的話,人生就無法從頭再來了!我現在趕著要去救人呢。明白嗎?”

“明白。”

盡管什麽都不明白,司機還是點了點頭。

正要下車的八神,轉念一想,又取出少得可憐的現金,付了起步價的錢。

司機找了他四十日元的零錢,又戰戰兢兢地問道:“要發票嗎?”

“不要。”

八神下車後又說道:“你就在這兒待著。不要動,知道嗎?”

“好的。”

“你也要加把勁兒啊。”

“嗯,我還有老婆、孩子呢。”

八神環視了一下四周,附近沒有警察的身影,但遠處傳來了警笛聲。

他想躲進熱鬧的街市裏去。隻有混入周末擁擠的人群才能逃出生天了。

走出幾步後回頭一看,發現那司機很守信用,不像要開動出租車的樣子。

八神朝連接上野與禦徒町的大商業街——飴屋胡同走去。

文京區白山的小巷裏,發現了一具被燒死的年輕女性的屍體——

車載無線通信中第一次播報這一消息時,古寺把車停在了二四六號線的岔道上,正跟警視廳高科技犯罪對策中心的技術警官打電話,了解骨髓捐贈者名單泄露的可能性。由於從無線通信中聽到出現了小巷被燒死之人,並非浴缸裏的屍體,所以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至於黑客入侵,從理論上來說,任何網站都存在這種可能性。”技術警官說道。

“這麽說,就沒辦法守住電腦裏的信息了嗎?”

“防衛措施有許多種,可這就跟和黑客玩捏手背的遊戲差不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便加強了防衛,也總有人能攻破的。現在常用的各種電腦軟件都不是完美無缺的,總有些漏洞。隻要鑽了進去,盜取信息也就輕而易舉了。”

看來,就算認為凶手掌握了骨髓捐贈者的名單,因此將移植相關人員列為嫌疑對象,也是過於草率的。

“如果某個網站遭到了黑客入侵,要多長時間才能找到那個黑客呢?”

“這就要看黑客采用什麽手法了。快的話,幾天就能鎖定。如果對方手法高明,也可能永遠發現不了的。”

“是這樣啊。謝謝!”

電話剛剛掛斷,無線通信中就傳來了越智的呼叫聲。

“機搜二三九。”

“我是機搜二三九。我是古寺。”

“文京區發現燒死者屍體的消息,聽到了嗎?”

“是的。剛剛聽到。”

“請你立刻趕赴現場。”

“明白。”

開動汽車後,古寺問道:“燒死者屍體跟之前的案子關係不大吧?”

“這個嘛——”越智吞吞吐吐的,這在他是十分少見的。不過他還是較為簡要地把從大學教授那裏聽來的,關於“掘墓人”的事情告訴了古寺。

古寺聽了,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瘋狂的罪犯正從各個地方尋找作案對象。

“掘墓人?”

“是的。據說,那個‘死而複生者’就是用肉眼看不見的火焰殺人的。”

所以出現了燒死者屍體啊——古寺明白了。如果文京區的這個案子也是同一個人所為的話,就說明凶手的作案手法越來越凶惡了。古寺擔心的是,眼下,他們是否正在尋找第四名犧牲者。

“你去現場,調查一下這起案件與之前的兩起是否存在關聯性。”

“明白。”

隨後,古寺也將與骨髓移植的協調人見麵的內容,以及捐贈者名單泄露的可能性作了匯報。

聽完之後,越智立刻說道:“如果文京區的受害人也擁有捐贈卡,就應該可以認定是同一人作案了吧?”

“是啊。”古寺回答道。與此同時,他也在心裏將一人排除在嫌疑者之外了。那就是他剛在世田穀區的醫院裏見過麵的骨髓移植的協調人——峰岸。峰岸沒有移動至文京區的時間。

“最後我還想問一下。”越智說道,“你聽說過有關屍體的怪異事件嗎?失竊之類……應該是兩個月之前的事吧。”

古寺一愣。他沒想到對方會問出這話來。不過他記憶中倒是有這方麵的相關信息的。

“你這麽一問,我倒也想起來了。好像三機搜轄區內有過這事。具體我不太清楚。”

“好的。這個由我來調查好了。”

說著,越智結束了無線通話。

在保持朝文京區緊急行駛的同時,古寺想起來了。應該是奧多摩警署的轄區內,發生過異常死亡者屍體的失蹤事件。

然而,古寺感到有些稍稍發瘮,就跟聽了個可怕的鬼故事似的。這跟“死而複生的掘墓人”傳說之間有什麽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