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逃離非洲

出アフリヵ

1

研人把自己關在昏暗無光的房間裏,廢寢忘食地開發新藥,晝夜不分。

自開始合成藥物已經一周了。其間帕皮沒有打來電話,與剛果的通信也一直斷絕,研人才得以專心從事實驗。鑽進地板上的睡袋小睡一會兒後,研人的腦海裏突然掠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喬納森·耶格和奈傑爾·皮爾斯會不會已經死在非洲大陸了呢?還是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到昨天為止,新藥合成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為了製造GIFT1和GIFT2,起始物料經過三次反應,轉化為化學結構完全不同的中間體。一係列反應結束後,研人將生成的所有化合物分離提純,把樣品送給大學裏的正勳。藥學院大樓地下實驗室內進行核磁共振分析和X射線結構分析的儀器一應俱全,使用這些儀器就能確認生成物是不是目標物質。由於采用郵寄這種方式相當費時,研人隻好雇人騎摩托往返於町田的實驗室和錦糸町的大學之間。

從昨晚到今天,合成工作到了最緊要的關頭。GIFT1的合成路徑中,出現了論文搜索不到的反應,必須自行設計試劑和反應條件。賈斯汀·耶格還剩十天性命,不能有半點兒錯誤。研人之前花了好幾天攻讀反應機製相關的專業書,終於製訂了有希望成功的實驗計劃,並付諸實施。將試劑和催化劑放入燒瓶中時,他的手都有點抖。反應進行了十二個小時,於今天下午晚些時候分離出生成物,然後將樣品托人騎摩托交給正勳。現在,研人正在等待分析結果。

研人繞著占據六疊房間的實驗台走來走去,為下一步反應做準備。他心中莫名地興奮。通過嚐試前人從未進行過的反應,自己終於進入了有機合成的世界。這次新藥開發,不僅建立在諾貝爾獎獲獎者的光輝成績之上,還要感謝許多無名化學學者所積累的豐富經驗。憑這點工作,自己隻能忝陪末座吧。不過,說不定將來會有人利用這個反應製造新藥。對研人而言,前景令人歡欣鼓舞。

公寓外傳來摩托車的聲音,研人抬起頭。正勳好像到了。聽到有人從外側樓梯疾步跑上來,研人連忙走到玄關迎接朋友。

正勳打開門,劈頭便說:“結果出來了!”他急不可耐地脫掉鞋子,站在原地卸下背包,取出打印出的一卷紙。因為不能使用傳真,文件也必須人工運輸。

研人返回六疊大小的房間,瀏覽三種分析結果,即質譜分析、紅外光譜分析,以及核磁共振分析。

最初的樣本似乎與目標化合物相符。不僅分子量、質量、原子構成一致,紅外光譜分析表明功能團也一致。

研人壓抑著興奮的心情,開始閱讀核磁共振分析圖表。圖表上,沿橫軸延伸的直線斷斷續續地攀升,形成好幾個波峰,直線相當平滑,沒有不純物質。研人一邊從圖表中觀察苯環的存在和氫原子的散布狀態,一邊在大腦中描繪與分析結果一致的化學結構式。有沒有不一致的地方?看到這個分析結果,誰都能推導出同一個結構式嗎?經過反複確認,研人終於攥緊拳頭大叫道:“成功啦!”

“成功啦!”正勳也鼓掌歡呼。

“還剩下三個反應步驟,GIFT就完成啦!”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滿麵笑容的正勳遞給研人一個塞滿漢堡和餅幹的袋子。

研人心懷感激地接過禮物。他早就厭倦麵包和杯麵了。但他沒有立即打開漢堡的外包裝,而是檢查副產物的分析,結果有了意外發現。燒瓶中似乎發生了出乎意料的副反應。

園田教授曾反複叮囑“注意副反應”,研人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因為如果隻關注主反應,就會忽略潛藏在背後的副反應。過去,去實驗室匯報實驗結果的研究生常常會看到,園田教授獨自一人因為什麽事而興奮不已,這是由於教授有了意外的發現,也就是隱藏在背後的副反應。現在,研人也像恩師一樣興奮,他感覺自己又在有機合成的世界裏邁出了一步。

“你好像很開心。”正勳微笑道,“一起去吃飯吧?”

“你先去吃吧。”研人返回實驗台前,“我準備好下一步反應後再去。”

“需要我幫忙嗎?”

“幫我測一下小白鼠的血氧飽和度吧。”

“好。”

正勳拿著實驗動物用脈搏血氧計,往壁櫥裏看了一眼便立刻呼喚研人。

研人轉過頭。正勳指著籠中一動不動的小白鼠說:“死了一隻。”

死的是一隻經過基因轉錄、被人工誘發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小白鼠。耳朵標牌上的編號是“4-05”。研人翻查筆記本,找到了每六個小時記錄的動脈血氧飽和度圖表。“4-05”是病情最嚴重的個體。

研人沒有給實驗動物取名,極力避免對它們產生感情,但心裏仍然沉甸甸的。他一邊在心裏向死去的小白鼠默哀,一邊在圖表末尾寫上“dead”(死亡)。

“我把這隻小白鼠帶去大學。”正勳說著,忍住惡心,伸手取出屍體。專攻理論研究的正勳還不習慣麵對實驗動物。“隻要提取基因,注入CHO細胞[1]中,就可以獲得受體結合實驗所需的細胞。”

一旦病源基因在細胞中運作,細胞膜上就會出現“變種GPR769”受體蛋白質。

“你連這個也會?”

“不,我不行,我打算去拜托土井。我不會說出你的名字,放心吧。”

“你在大學食堂請土井吃頓飯他就會答應的。”研人笑道。

“對了,研人,我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什麽事?”

“我們要救的兩個孩子,小林舞花在大學醫院,而賈斯汀·耶格在裏斯本的醫院,對吧?”

“是。”研人一直在擔心小林舞花的病情。因為得不到她的檢查數值,無法估算她還有幾天可活,就連她是否已經死了都不知道。就算派正勳去醫院,也不能獲準進入重症監護室。

“問題在賈斯汀那邊。”正勳繼續道,“我查了一下,給葡萄牙寄藥的話,最快也要兩天才能收到。”

“兩天?”

研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嚴重考慮不周。他原本認為把藥交給來找自己的美國人喬納森·耶格就行了。但現在與剛果通信中斷,連耶格會不會到日本來都要打問號。研人甚至想到最壞的情況,即耶格已經戰死了。

“如果郵寄藥物,最後期限就必須提前兩天?”

正勳點頭道:“我們隻剩下七天了。”

考慮到剩下的反應,以及隨後的受體結合實驗和小白鼠藥理實驗,研人不禁一陣暈眩。

“必須想辦法加快速度。”

“我購買的高速色譜分析儀明天到貨。”研人抱著一絲期待說。他花了一百五十萬日元的重金購買了這台二手機器。“用它可以節約大量時間。”

“能節約出多少時間來?”

“總共十八個小時。”

“那還差三十個小時呢。”

兩人麵麵相覷,默默地思索對策。

“萬不得已的話,”研人說,“藥物合成之後直接寄過去,省略後麵的檢驗步驟。”

“最低限度的檢驗也不進行嗎?那樣就無法驗證‘GIFT’的預測是否有效了。”

“可是,如果來不及……”研人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從籠子裏取出的小白鼠屍體躺在實驗台的一端。如果不能及時將新藥送到裏斯本,那賈斯汀·耶格的命運就同這隻小動物一樣。

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布蘭潑以北二十千米處的戰鬥結束後,奴斯等人就從涅墨西斯計劃的監視網中消失了。

在十天前的那場戰鬥中,他們到底采取了什麽行動?

在行動指揮部裏,魯本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仔細閱讀“聯合國駐剛果民主共和國觀察團”提交的最終報告。

我們在曼喬阿村大屠殺現場,共發現一百四十九具屍體,其中有四十八具是當地居民,九十五具是從烏幹達北部綁架的孩子兵,五具是“聖主抵抗軍”士兵,還有一具從外表看是亞洲人。這名唯一的亞洲人沒有攜帶護照等證件,無法確認其身份。更奇怪的是,隻有此人死在教堂屋頂。屍檢結果判定其死因是頭部被近距離槍擊。我軍還發現了十二名受傷的兒童,他們稱,曾有少數武裝分子在教堂屋頂同他們交戰,但目前尚不清楚該亞洲男子所屬的集團,以及出於何種目的出現在此地。

報告中附有屍體照片,從麵部判斷,這個身份不明的亞洲人就是柏原幹宏。

自己製訂的計劃中,已經出現了犧牲者。

魯本斯從文件上抬起頭,一麵呆呆地環視行動指揮部,一麵整理淩亂的心情。

為什麽日本傭兵死了?如果屍檢屬實,他很可能不是被敵人,而是被同伴射殺的,而且不是誤殺,是故意殺害。柏原幹宏是因為讓同伴陷入危機之中才被殺的吧。

然而,無論真相如何,魯本斯都是凶手之一,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而且,如果耶格等人是出於自衛殺死孩子兵,他們的責任或許也應該由魯本斯承擔。還是說,自己隻不過是執行涅墨西斯計劃的齒輪,凶手的惡名應該由最高決策者萬斯總統一人承擔?

不管怎樣,奴斯一行人已經逃出了危險。曼喬阿村的戰鬥結束後,位於當地上空的偵察衛星就拍攝到一輛離開戰場的運動型多用車,這輛車進入擁有二十萬人口的布蘭潑城鎮後,便消失了行蹤。

此後整整十天,魯本斯都沒有得到任何關於他們下落的線索。

魯本斯暗自祈禱這一狀態能持續下去。因為這樣一來,涅墨西斯計劃就會自然破產。

“阿瑟!”埃爾德裏奇來到桌前,領帶鬆開,一臉疲憊。計劃成功在望,卻讓奴斯逃掉了。不出霍蘭德局長所料,雖然魯本斯已將指揮權移交給埃爾德裏奇,但埃爾德裏奇卻頻繁地尋求魯本斯的建議。

“你能不能猜測一下他們到哪兒去了?”

“現在還說不準。”雖然魯本斯也想幹擾埃爾德裏奇的判斷,讓奴斯順利逃脫,但無奈現在任何線索都沒有,“烏幹達跟盧旺達,都沒有發現耶格等人搭乘的汽車通過邊境檢查站的跡象。”

“他們一定是逃往國外了吧?”埃爾德裏奇似乎頗有自信,“那樣的話,他們隻可能往北或者往東走。”

“為什麽這麽說?”

埃爾德裏奇指著正麵屏幕上的非洲大陸地圖說:“因為皮爾斯海運公司的船停靠在北邊的埃及和東邊的肯尼亞,這是他們離開非洲大陸的唯一手段。可無論去其他什麽地方,都很難逃離非洲。”

“但是亞曆山大港和蒙巴薩港都處在中情局的直接監視之下,奴斯應該知道這一點,很難想象他會故意以身犯險。”

“照你這麽說,他們哪裏都去不了。他們都被作為恐怖分子通緝,無法通過非洲大陸的國際機場和港口離境。”

埃爾德裏奇所言不差。此外,耶格等人還麵臨一個巨大的障礙。其他人可以偽造護照,化裝易服,但奴斯是藏不住的。即使搭乘包租的私人飛機,也要通過行李檢查,將三歲孩子藏在行李當中是行不通的。

“說不定,他們在非洲的什麽地方,準備了長期潛伏的設施。”

埃爾德裏奇剛說完,桌上的外線保密電話就響了。魯本斯拿起話筒,是國家安全局的洛根打來的。

“雖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剛果和日本之間中斷已久的密碼通信似乎又複活了。”

“真的嗎?”

“嗯。我們截獲了通過衛星手機進行的加密通信。根據通信衛星的位置判斷,非洲的監視對象已經離開剛果,正在津巴布韋附近。”

“津巴布韋?”魯本斯將視線投向非洲大陸的地圖。那裏在剛果以南很遠,鄰近南非共和國。

“總之就是在非洲大陸南側,對吧?”

“沒錯。”

魯本斯不得不懷疑洛根情報的正確性。他本以為,奴斯等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南方。因為在那個呈三角形的大陸南端,應該沒有任何逃脫的路徑。

“我們會用先前的隨機數破解通信內容。如果有發現,會立即聯係你。”

“拜托了。”魯本斯說,心中卻焦躁不已。如果能破解密碼通信,那豈不是可以找到奴斯身在何處?

魯本斯掛斷電話,向埃爾德裏奇報告了情況,監督官似乎又恢複了活力。“那些家夥低估了國家安全局的能力,這下他們成甕中之鱉了。讓中情局的特工都集中到非洲南部。”

原本即將自然破產的涅墨西斯計劃,又恢複了生機。這個暗殺計劃恐怕會繼續下去,直到殺死奴斯。

成功逃出剛果後,耶格、邁爾斯和薩紐三人輪班駕車。一人開車,一人警戒,一人休息。

皮爾斯指示的方向是南方。耶格原本設想從印度洋離開非洲大陸,皮爾斯的選擇令他深感意外。但即使問皮爾斯為何如此,他也不會說出脫逃的詳細計劃——皮爾斯似乎對唯一的外人薩紐心存戒備。而薩紐是難得的好旅伴,他主動同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令枯燥的旅程輕鬆了許多。

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向南行駛,位於頭頂的太陽逐漸向北部的地平線靠近。這讓他們意識到,地球真的是圓的。車子在一成不變的草原風光中疾馳,將伊圖裏森林拋在遙遠的後方。耶格隱隱感到一絲寂寞。都說非洲大陸中暗藏著令到訪者欲罷不能的魔力,也許耶格也中了這“非洲之毒”。

車子不時經過土著人的聚落,夜晚則在暗黑的山道上行駛,陸續穿越坦桑尼亞和讚比亞,進入津巴布韋,朝非洲大陸的最南端行進。他們曾在夜裏遇到兩次武裝強盜的襲擊,不過這對他們而言是小菜一碟。一通AK47掃射之後,輕而易舉地將強盜趕跑了。

然而,令眾人憂鬱的不是這個問題,也不是長時間駕駛所帶來的疲勞,而是阿基利。這個模樣奇特的孩子,晚上總是無法安睡。睡著不久就開始呻吟、出汗,他似乎做了怪夢,每隔幾個小時就會驚醒。皮爾斯醒著的話就會抱他哄他入睡,如果皮爾斯睡了,就由善良的薩紐抱他。大家曾懷疑他得了瘧疾,但經過檢查發現沒有異常。阿基利的問題純粹是精神上的。

賈斯汀開始與病魔長期戰鬥的時候,耶格也同樣對兒子憂心不已。這個孩子的心理將發生什麽樣的變化?就算逃到了日本,安全得到保障,也不會有家庭願意收養阿基利。難道隨著年歲的增長,這個孩子的智力會突飛猛進,但精神世界卻會一片荒蕪嗎?

開到津巴布韋和南非共和國的國境線附近,車子停了下來。耶格等人必須徒步穿越國境線,留薩紐一人駕車。不過與之前不同,秘密進入南非相當簡單。國境線上的電鐵絲網沒有電,到處都是洞。經濟發達的南非為了獲得廉價勞動力,無限製地接受津巴布韋移民。眾人決定在夜裏穿越國境線。在夜視儀的視野中,閃爍的盡是去南非打工的津巴布韋工人的電筒燈光。

耶格等人進入南非,穿過稀疏的灌木,再次鑽進車子。車一口氣飛奔了五百千米,抵達約翰內斯堡郊外。晨光中浮現出一座數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大家下車,出神地眺望著廣闊平原中屹立的建築物。他們感覺自己仿佛穿越了時空,直接從太古世界進入了現代文明社會。

“薩紐,我們該向你道別了。”皮爾斯說,將一捆南非蘭特紙幣交給烏幹達年輕人,“附近有公交車站,乘飛機返回你的國家吧。”

“好的。”薩紐答道,臉上流露出大冒險結束後的輕鬆與戀戀不舍。

耶格和邁爾斯都覺得,麵前這個黑人青年就像把自己帶出地獄的天使。

“你到家時,就會收到尾款。”

聽到皮爾斯的話,薩紐精神大振:“非常感謝!這樣我就可以辭掉木工的工作,專心學習電腦了。”

“木工?你不是導遊嗎?”

薩紐略帶驚慌地說:“說實話,我的本業是木工。”

“無所謂了。你出色地完成了工作。”皮爾斯微笑道,“這件事請你務必保密。還有,你最好不要告訴別人自己有錢。”

“好的。”

耶格和邁爾斯相繼同薩紐握手:“謝謝你,薩紐。”

“保重!”

“好。各位一路順風!”

薩紐將裝著換洗衣服的包從車上拿下來,最後摸著阿基利的頭說:“你要乖哦。”

阿基利撒起嬌來。他現在已對薩紐放鬆了警惕,這是好兆頭,耶格想。

烏幹達木工連蹦帶跳地朝車站走去,路上屢屢回頭,滿麵笑容。耶格坐上車後,久久地注視著後視鏡中薩紐的背影。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幸福的人了。

在安靜的車廂裏,皮爾斯開口了:“我們在剛果耽誤了,行程已經滯後。按原來的計劃,我們現在已經到日本了。”

“那我們該怎麽去日本?”副駕駛席上的邁爾斯問。

“先開車吧。”皮爾斯從後排指示道,“穿過約翰內斯堡,進入十二號高速公路,一直朝西南方向走。”

耶格點燃引擎,汽車發動起來。“有沒有安全的機場或港口?”

“沒有,能出國的交通樞紐全都被監視起來了。”

“那該怎麽辦?在這個國家裏停留一陣?”

“邁爾斯,你有飛機駕駛證嗎?”

“有。”空軍出身的年輕傭兵答道,“在加入空軍傘降救援隊之前,我曾經駕駛過運輸機。”

“你來駕駛商務噴氣式飛機。”

正在喝水的邁爾斯被嗆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來。

“商務噴氣式飛機?我隻駕駛過螺旋槳式飛機。”

“準備了操作手冊。請你駕駛波音737-700ER。這跟駕駛大型運輸機差不多吧?”

“那是什麽飛機?”耶格問。

“隻能乘坐一百人的小型飛機。增設了燃料箱,提高了續航距離。”邁爾斯答道,心裏盤算著駕駛這架飛機的可行性,“非要我開的話也行,是不是舒適就不能擔保了。對了……”他轉頭問皮爾斯,“這架飛機在什麽地方?是包機嗎?”

“不,是劫機。”人類學者說,不容兩名傭兵反駁,繼續道,“我要講的這個計劃,你們或許會覺得很難執行。但這是日本援軍製訂的成功率最高的計劃。以我們現在的戰鬥力,沒有別的選擇。”

“可是,”耶格忍不住問,“我們去哪個機場劫機?我們就算要劫持飛機,也通不過登機口啊。”

“這一點不用擔心。這個國家有一個機場不受中情局監視。”

“在哪裏?”

“澤塔安保公司。執行守護者計劃之前,你們曾在那裏接受過訓練。”

聽到這個名字,耶格開始搜索記憶。在武器庫對麵,確實有一條可供運輸機起降的跑道。“這麽說,我們要返回開普敦?”

“沒錯,秘密運輸武器彈藥的中情局飛機,將抵達澤塔安保公司的機場。我們要劫持那架飛機。”

“等等。”邁爾斯說,“就算我們成功劫機,接下來怎麽辦?我們無論降落在哪兒,都無處可逃。特種部隊一進攻我們就會完蛋。”

“不,一切都將隱秘進行。起飛前就將乘務員監禁在機外,沒人能發出飛機被劫持的信號。”

“還有一個問題。飛機一旦偏離航線,就會被地麵指揮部發現。也就是說,就算我們已經起飛,也隻能沿著原定航線飛。”

“我們會暫時沿那條航線飛。原定目的地是巴西,但我們到大西洋上空就改變方向,前往邁阿密。”

“邁阿密?”耶格不禁笑了出來,“跟日本是兩個方向。現在去美國有什麽用?偏離航線的飛機一旦侵犯其他國家的領空,就會馬上被擊落。”

邁爾斯接話道:“而且,憑借700ER,也飛不到邁阿密吧?”

“續航距離沒有問題。實際續航距離比飛機製造商公布的數據多百分之二十。商務型的700ER可以抵達一萬兩千千米外的邁阿密。”

耶格譏諷道:“這也是‘日本的援軍’計算出來的嗎?”

“是。”

“那家夥腦子沒進水吧?即便燃料充足,萬一被戰鬥機盯上可就完了。”

但皮爾斯毫不讓步:“這是不確定因素最少、最可靠的計劃。成敗的要素是時間。我下麵介紹詳細方案,請你們聽好,不要隨意插話。”

“好,你說吧。”

皮爾斯從後排探出身子,從潛入澤塔安保公司開始介紹詳細的計劃。

2

賈斯汀·耶格的生命還剩兩天。

這幾天,研人夜以繼日地進行藥物合成,同時盼著莉迪亞·耶格的電話。但檢查數值卻異常嚴峻。最先進的療法也對末期症狀無計可施。賈斯汀的病情如預想的一樣日趨惡化。他每多撐一天,藥物就越有希望送達葡萄牙,可死神並不答應這一請求。

三月一日淩晨一點,研人絕望地將正勳迎進門。

“這是核磁共振分析,這是質譜分析和紅外光譜分析。”正勳將分析儀器得出的結果交給研人,見研人悶悶不樂,便問:“你怎麽了?”

研人確認了分析結果,合成十分順利。他一邊著手最後一道反應,一邊說:“實驗按預期進行。一切都按照原計劃……但這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再擠出三十個小時。”

正勳表情陰鬱:“還是趕不上啊。”

研人用力點頭。

“GIFT1和GIFT2都不行?”

“GIFT2不用擔心,有問題的是GIFT1。即將進行的最後一道反應,需要二十四個小時才能完成。最遲必須今晚將新藥寄出,但反應要到深夜才結束。反應完成後,還要進行提煉和結構測定,假如讓整個流程走完,絕對趕不上。我想我們是救不了賈斯汀·耶格了。”

正勳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後,被實驗器具占據的六疊大小的房間又陷入了沉寂。

研人默默進行著合成操作,心中懊悔萬分。如果當時一收到父親的電子郵件就著手實驗,說不定就來得及了。即使救不了賈斯汀·耶格,至少還可以救小林舞花。研人氣餒地想著,看了一眼朋友。眼鏡背後,正勳的雙眼開始發出研究者所特有的光芒。

“藥物完成的準確時間是幾點?”正勳問。

“如果把結構測定的時間考慮進去,應該是三月二日中午十二點。”

“那來得及。”

“來得及?”

“你有護照嗎?”

“沒。”

正勳聞言,毅然說道:“那我去。”

研人不解地問:“你說什麽?”

“我帶上藥,飛去裏斯本。”

研人愣愣地注視著搭檔。

正勳取出筆記本電腦,連上網,進入航空公司的網站。“現在放棄為時尚早,坐三月二日晚上十點的飛機就來得及。從成田機場起飛,經巴黎到裏斯本隻需要十八個小時。”

研人連忙思索起來,問道:“就是說,日本時間三月三日下午四點,特效藥就可以送到裏斯本?”

“沒錯。”

“那樣的話……”研人發現,從藥物完成到正勳趕往機場,中間還有七個小時,“那時可以用CHO細胞和小白鼠進行驗證。”

“對!我們依然來得及救賈斯汀·耶格。”

“太好了!”研人大叫起來,和正勳一同歡呼雀躍。正勳總能在危急關頭力挽狂瀾。

“告訴賈斯汀的母親我的到達時間吧。”

“好。我來出旅費,你就坐頭等艙吧。那樣能更快辦完入境手續。”

正勳笑道:“VIP待遇?”

研人又精神抖擻地投入工作,進行合成GIFT1前的最後一道反應。磁力攪拌機已經開始攪拌燒瓶內的**。若幹看不見的化合物相互碰撞,變化形態,一步步轉變為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

研人凝視著燒瓶中旋轉的溶液,陷入沉思。

明天晚上,一切就會結束。

漫長而艱辛的大冒險終於要迎來勝利了。

經過徹夜研製,研人終於合成出GIFT2,一大早便將樣品送去了大學。

研人小睡一會兒後,正勳就告訴了他好消息。紅外光譜分析證明,GIFT2合成成功。變構藥的製造算是告一段落。

而關鍵的激動劑GIFT1還在反應之中。到今天深夜為止,能做的就隻有等待。

疲倦的研人躺在榻榻米上,盯著天花板發呆。父親留下的實驗明天就將完成。他不知道一切結束後,自己將何去何從。難道自己將作為罪犯潛逃一輩子嗎?他很想出去探探風,但帕皮一直沒有再給他打電話。

研人不知所措。除了實驗,他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解開父親身上籠罩的謎團,而現在或許是最後的時機了。

研人下決心去看看。他上網查到了要去拜訪的地點。要獲得阪井友理的消息,就隻能從那裏入手。地址是澀穀區的千馱穀。從這裏出發,一個小時就能到。

研人穿上外套。他已經好多天沒出門了,來到日光之下時竟有些站不穩。走下公寓的外側樓梯,沿著冬日的街道踽踽而行。町田站的檢票口還有警察蹲點嗎?研人屢屢回頭張望,但沒有發現被尾隨的跡象。

研人背對車站,在國道旁的人行道上等出租車。他摸出手機,打算給報社記者菅井打電話。現在是上午,研人擔心對方會不會還沒起床時,就聽到了菅井的聲音。

“喂?”

“我是古賀。”

父親的老友似乎非常吃驚:“研人?你一直沒給我打電話,我還擔心你出什麽事了呢。”

“很抱歉這麽久都沒聯係您,您有沒有再查到阪井友理的情況?”

“沒有。”

“這樣啊。”研人很是沮喪,看來隻有自己挖掘線索了。

“對了,你這會兒在什麽地方?”

“現在?這個嘛……”

研人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對方自己在町田,但不知為何菅井語氣急迫地說:“你用不著告訴我,我們見麵談吧。最近你有什麽安排?”

這個問題研人也不方便回答:“我目前沒什麽安排,但再過兩三天就知道了。”

“是嗎?”菅井說,壓低聲音繼續道,“研人,你趕緊到別的地方去。”

菅井的聲音突然變得緊張,研人不禁汗毛倒豎。

“您說什麽?”

“別待在原地!趕緊離開!”

“什麽意思?”話音剛落,國道對麵就出現了一輛空出租車。

“詳細情況我們見麵再說,盡快聯係我。”

“好。”依舊一頭霧水的研人攔下了出租車。

“再見。”菅井說完就急匆匆掛斷了電話。

研人坐進出租車。“去澀穀區千馱穀。”

“千馱穀的哪裏?”司機問。

“非營利機構‘世界救命醫生組織’所在的大樓。”研人將記錄下的地址和大街的名字說了出來。

“啊,能樂堂附近啊。走高速吧?”

“好。”

“現在高速上的車比較少。”司機說著發動了汽車。

研人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著外麵的風景,思考著剛才同菅井的通話。報社記者為什麽讓他“趕緊離開”?研人緊張起來,轉身透過後擋風玻璃查看,沒發現有人跟蹤。

菅井想幹什麽呢?作為報社記者,他是不是已經從什麽地方得知研人成了罪犯,正被警察追捕呢?但令研人費解的是“趕緊到別的地方”這句話。莫非菅井擔心警察在逆向追蹤那通電話?謹慎起見,研人關掉了手機。

在開著空調的車內思考時,睡魔不斷來襲。研人中斷思考,想小睡一會兒,卻在進入夢鄉前睜開了眼。

一個念頭闖進了他的大腦:菅井會不會就是帕皮?

自稱帕皮的人之所以使用儀器改變自己的聲音,就是因為研人認識他。而且,除了菅井,研人想不出還有誰詳細知曉父親推進的計劃。

但這個推論也有問題。剛才那通電話中,知道警察動向的菅井發出了警告,但為什麽菅井不先用帕皮的聲音給研人打電話呢?

結果,研人一路都沒睡,看著出租車進入市中心,沿著千馱穀附近錯綜複雜的道路抵達了目的地。低層辦公樓林立的一角,便是研人要找的那座建築。

研人下車後,在六層高的建築入口找到了入駐單位表,上麵寫著“501室:經認定的非營利機構‘世界救命醫生組織’”。研人朝電梯廳走去。建築內部裝修偏實用主義,除了鋪著地毯之外,與大學藥學院大樓沒有太大差別。

研人乘電梯來到五樓,走過熒光燈照射下的走廊,來到501室前。鑲在門裏的磨砂玻璃後隱隱有人影晃動。沒有對講電話,研人隻好敲了兩下門後打開了門。

“你好。”研人還沒來得及開口,接待台後麵的女人就首先打了招呼。她從椅子上站起身,雙手抱著一摞文件。

“不好意思,我姓古賀。我想谘詢點事。”

年過三十歲的女人表情毫無變化,問道:“什麽事?”

“貴組織中曾有位叫阪井友理的醫生吧?”

“阪井友理?”女人歪著頭說,“何時在籍的呢?”

“九年前。她去過如今的剛果民主共和國,也就是當時的紮伊爾。”

“唔……”女人似乎在回想遙遠的過去,“請稍等。”她說完,抱著文件進入房間深處。

世界救命醫生組織事務局由三部分組成:擺著大約十張桌子的辦公室、用隔板包圍起來的接待區,以及一間關著門的會議室。負責接待的女人走到最深處的一張桌子旁,與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職員交談。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研人這邊看。真希望他們沒有懷疑我,研人想。

男職員站起身,朝研人走來。他體格肥胖,幾乎禿頂,但反而透露著威嚴。他的西裝看上去也價格不菲。

“你是古賀……先生吧?”男人用與其體形相稱的厚重嗓音問道。

“是,我是古賀研人。”

“古賀研人先生,”男人又稱呼了一遍,“我姓安藤,是這裏的事務局局長。”他自我介紹道,遞出了名片。

研人不太懂交換名片的禮儀,姑且用兩手接過來。安藤的頭銜一欄,除了“事務局長”,還寫著“醫學博士”。

“你想了解阪井友理醫生的情況,對嗎?”

“對。我的父親九年前也去過紮伊爾,當時與阪井醫生共事……”

安藤聞言笑道:“莫非你是古賀誠治醫生的兒子?”

研人大驚:“正是,您認識我父親?”

“嗯。我當時也在紮伊爾。那裏爆發了內戰,我們可以說九死一生啊。”

真是走運,研人想。安藤表情柔和,不僅沒有提防研人,反而充滿熱情。

“你跟你父親一模一樣啊。”

“嗯。”研人勉強承認。

“到這裏慢慢聊吧。”安藤將研人帶到接待區,從旁邊的咖啡壺中倒出熱咖啡遞給研人,“話說,你找阪井醫生什麽事呢?”

“我想詢問她的聯係方式。”

“哦!這個嘛……”安藤嚴肅起來,“回國後,我很多年都沒聯係過阪井醫生。她離開了世界救命醫生組織,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和電話。”

“這樣啊。”研人思考著下一步怎麽辦。桌對麵的這位壯年醫生就是活證人,他應該知道九年前在紮伊爾發生了什麽。

“不過,為什麽你想聯係阪井醫生?是你父親要找她?”

“不,其實我父親上個月過世了。”

“啊?”安藤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還這麽年輕……怎麽會死?”

“主動脈夾層動脈瘤。”

安藤一邊歎氣,一邊微微點頭。“真是太遺憾了。”他沉痛地說。

“我覺得應該將父親的死訊告知阪井醫生。而且,父親總提到紮伊爾的往事,我也想聽聽她的感受。”

“九年前確實發生了很多。”也許是為了緩和氣氛,安藤微笑起來,“我們去的是非洲大陸的正中央,駐紮在紮伊爾東部名叫貝尼的街道,在那兒的周邊行醫問診。有時去公路旁的村莊,有時去雨林中的聚落,逐個治療那些沒有醫療保障的當地人。可當我們正打算建立一個小診所的時候,內戰就爆發了。”

“父親好像調查過俾格米人感染HIV的情況。他是跟您和阪井醫生一起去的嗎?”

“不,直到最後一周,我們才跟古賀醫生有交流。”

研人對這個回答頗感意外:“在此之前,你們不認識?”

“是。俾格米人中有一支叫姆布蒂人,古賀醫生負責采集他們的血液,發現病人後通知我們。”

安藤的話與研人的想象有出入。父親與阪井友理不可能到這個階段才第一次見麵。“然後你們很快就回國了?”

安藤點頭道:“那天是……對了,是文化日[2],十一月三日。從戰火漫天的國家好不容易逃回來,才意識到日本的和平是多麽難能可貴。”

“聽說阪井醫生回國後很快就生孩子了?”

“生孩子?”安藤一愣。

“父親曾說過,阪井醫生生了個女兒。”

“沒這回事。”安藤笑道,“如果阪井醫生懷孕,我們怎麽會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不是醫生就是護士啊。”

“但我確實聽父親說過。”在這件事上,研人絕不能輕易放棄。他必須知道,父親究竟有沒有與阪井友理出軌,生下自己的異母妹妹。

研人正要接著講下去,安藤突然舉起手:“啊,等等。你多半是記成別的孕婦了吧?”

“別的孕婦?”

安藤第一次露出詫異的表情:“真是不可思議,前兩天剛有報社記者來采訪,我也對他提過這件事。”

“報社記者?”研人皺眉道,“哪一家報紙?”

“《東亞新聞》。”

“莫非是菅井?”

“不錯,就是菅井。他說他是科學部的人。你認識他?”

“他是父親的朋友。”研人答道,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為什麽菅井剛才在電話裏沒提找到新情報?難道他掌握了父親的重大機密,不想讓研人知道?

安藤沒有留意研人的憂慮,自顧自地說下去:“哦,這樣就講得通了。你是通過那個叫菅井的記者,得知你父親跟阪井醫生的事,對吧?”

怎麽可能?還是自己把阪井友理這個名字告訴菅井的呢。“菅井是來調查什麽情況的?”

“說是要寫人物專題報道。”

“是阪井友理醫生的專題報道?”

“對。阪井醫生離開我們組織後,就移居到低級旅店街上,給打短工的勞動者看病。菅井想好好報道一下這位無私奉獻的女醫生。我們還聊到了紮伊爾時期。”

研人推測,菅井多半是編造出采訪目的,來這裏暗暗調查阪井友理。“菅井先生不知道阪井醫生在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他找不到阪井醫生,不知如何是好。”

“那他還找您聊了些什麽?”

“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另一個孕婦。我隻是給了菅井一點兒暗示。對你,我當然會實話實說,但請你務必保密。對我來說,這是一段痛苦的回憶。”

“好。”研人點了點頭,豎起耳朵。

“古賀醫生在紮伊爾拜訪我們時,還有一位美國學者跟他同行,是位研究俾格米人的人類學者。”

又出現了一個研人知曉的人物。“是奈傑爾·皮爾斯嗎?”

“對對對,他滿臉胡子,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們請我們去姆布蒂人的營地中診治病人。我們去了之後,在一間簡陋小屋中見到一名孕婦,她叫安佳娜,體型與孩子一般。給她看病的就是婦產科的阪井醫生。”安藤啜了口咖啡,繼續道,“診察的結果是安佳娜嚴重妊娠中毒。附近沒有設施完備的醫院,所以我們打算將她送到尼安昆德鎮子上的大醫院,可這時內戰爆發了,我們必須從當地撤退。所以問題來了,安佳娜怎麽辦。放任不管的話,她跟她肚子裏的孩子都會性命不保。但幹道被截斷了,我們無法前往尼安昆德醫院。”

安藤低語道:“我下麵說的你千萬要保密,好嗎?”

“嗯。”

“在紮伊爾,俾格米人被認為比人類低等,並且沒有公民權。我們商議之後,決定賄賂政府官員,給安佳娜辦一份護照,將她帶到日本來治療。”

父親竟然參與了這樣的大冒險,研人感覺不可思議。回國後父親之所以對此諱莫如深,就是因為這種行為本身是非法的吧。

“但辦手續花費了大量時間。”安藤悔恨地說,“我們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天回到日本,盡管安佳娜在阪井醫生的診所接受了治療,但安佳娜和孩子還是都沒有保住。”

聽到這悲慘的結果,研人也不禁心生同情,不過他立刻想到了一個大問題。既然帶到日本的俾格米人孕婦和胎兒都死了,而阪井友理本人又沒有懷孕,那阪井友理戶籍上記載的女兒“惠麻”是什麽人?

“對安佳娜來說,或許留在雨林死在家人身邊更幸福。但那時我們當然不能見死不救。”安藤用低沉的嗓音繼續說,“到底怎麽做才是正確的,我現在都說不清。總而言之,紮伊爾的醫療援助行動在進行到最後時,發生了不幸的事件。你父親不願對你透露詳情,或許是他也對此懊悔不已吧。”

研人又跟安藤聊了大半個小時,但並沒有獲得有價值的線索。

研人離開事務局,朝千馱穀車站方向走去。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新挖掘到的情報。他來到車站附近的套餐店,吃了多少天來第一頓像樣的飯,然後坐進了出租車。

自己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這個最糟糕的可能性暫時可以排除。不僅如此,根據安藤局長的描述,父親出軌這件事本身就子虛烏有。

研人想得太出神,搞錯了下車地點。他本來和司機說走來時的那條國道,但突然想起了菅井的警告,連忙變更目的地:“再走一會兒,進入左邊的小路。”

目前,新藥製造成功在即,最好謹慎行事。下車後,研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查看附近是否停著車。然後他一麵警惕著周圍的動靜,一麵進入公寓的院子。沒有人跟蹤,也沒有人埋伏,什麽異狀都沒有。

研人放下心,爬上公寓外側樓梯。這時,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建築背後現身。研人嚇得心跳幾乎都停止了,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是來找這間公寓裏的人嗎?”男人開口道。他外套下穿著便服。

“呃……嗯。”研人支吾起來,希望能糊弄過關。

“你認識二樓的山口先生嗎?”

那間實驗室,是用“山口”的名義簽的租約吧。“嗯……”

“我是這房子的房東。”

“房東?”研人打量對方全身。來者年紀很大,如果是警察,肯定早就退休了。

“附近有人投訴有異味,不會是山口的那間屋子吧?”

“投訴者隻說是怪味。每天味道都不一樣。”

“我覺得不是山口家傳出來的。我來過很多趟。”研人說,心底盤算如果對方要求進屋看該怎麽辦。

但房東隻是簡單地說:“是嗎?那就好。或許是一樓的島田家。”

研人剛鬆了口氣,正欲往前走,卻猛然回頭問房東:“這個公寓裏,除了202室之外,還有其他住戶?”

“嗯,一樓盡頭的房間有人住。這裏注定要拆遷,所以房租很便宜。”

在父親準備的隱秘住所裏,竟然還住著一個從未現身的人?研人覺得自己仿佛一直處在監視之下,不禁背脊發涼。這個叫島田的人跟開發新藥的事有無關係?還是說……

“這個叫島田的是什麽人?”

“什麽人?”

“不會是一個五十多歲、像報社記者的人吧?”

“報社記者?”房東不解地注視著研人,“不,是個女人,大約四十歲。”

“女人……”研人嘀咕道,腦中浮現出一個女人的容貌,“莫非是一個身材苗條、長發及肩、不化妝的女人?”

“嗯,不錯。”房東使勁點頭,“你怎麽知道?”

“這個……”研人張口結舌,連忙尋找借口掩飾自己的慌亂,“我見過她,還以為她是什麽可疑分子呢。”

“不是可疑分子。她是這裏的住戶,請放心。”房東笑道,“你要出去嗎?”他邊說邊朝通往街道的狹窄小路走去。

研人拚命整理混亂的思緒,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不見。他邁步走向公寓,但沒有登上外側樓梯,而是躡手躡腳地走進一樓。因為同外圍牆靠得很近,有三家住戶的一樓過道,在白天也顯得異常昏暗。

研人站在盡頭的103室門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無人應門。

薄薄的門板背後,一點兒響動都沒有。

研人環顧左右,確認沒人,然後又敲了敲門。門似乎沒上鎖,竟然嘎吱一聲打開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他說,但無人回應。躊躇片刻後,研人脫掉鞋子,進入房間。沒有其他人的鞋子。住在這裏的人似乎外出了。

103室的室內布局,跟有實驗室的202室一樣。廚房、廁所,以及六疊大小的房間。燃氣灶上放著平底鍋,表明有人生活在這裏。

研人提心吊膽地往前走,打開通往六疊大小房間的隔扇。裏麵的陳設相當簡單。矮桌上放著電視,衣架上一件衣服都沒有。研人意外地發現壁櫥中堆著兩摞被褥,說明這個房間裏有兩個人在生活,但整個房間就像廉價旅館的單人間,不像生活的據點,而僅僅是暫居地。

為什麽這裏如此冷清?研人開始尋找答案。他發現這裏沒有衣服,也沒有裝衣服的箱子。如此看來,住在這裏的人也許去旅行了。這時他想到,玄關沒上鎖。感覺似乎不像是去旅遊,而更像是匆匆忙忙逃走了。

研人取下那裝置仔細觀察,找到一個小開關,打開電源。他憋住一口氣,對著裝置說了聲“喂”。內側揚聲器中傳出了聲音,如同來自地底一般低沉。這就是自己曾聽到過很多次的帕皮的聲音。

謎團竟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解開。研人手拿變聲裝置,呆呆地站在原地。怕研人聽出自己的真聲、對父親要做的事了如指掌的人……

阪井友理就是帕皮。

但是,僅知道這一點,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嗎?對這一連串事件,現在可以勾勒出清晰的脈絡圖嗎?

研人立刻想到那台小型筆記本電腦中關於阪井友理的報告。中情局之所以要調查這名女醫生的身份,並非因為她是父親的助手,而是因為她是一個值得注意的人物。那麽,阪井友理遭到懷疑的原因是什麽?除她以外,還有若幹日本醫生九年前在紮伊爾待過。這些人裏隻有阪井友理被選中調查,理由應該隻有一個:是自己無意間泄露了阪井友理的信息。他將阪井友理的名字告訴了報社記者菅井。

想到這裏,研人突然焦躁難耐,大腦痛得好像遭人毆打一般。與中情局暗通的不是阪井友理,而是那個記者。菅井正在調查研人的動向。

被抓住的話,就會死——

研人抑製住恐慌,努力回想他與菅井之間的談話。自己到底泄露了多少情報?還好沒提到過這個實驗室,菅井也不知道研人有一個叫李正勳的搭檔。研人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剛才那通電話。菅井讓他“趕緊去別的地方”,他的真實含義是什麽?

研人猜測,菅井多半隻是搜集研人的信息。但他覺察到中情局的意圖,知道研人麵臨危險。他發現電話被逆向追蹤了,於是想幫助研人。但這一推測隻是讓自己心裏好受一點兒,並不能改變自己已被逼入絕境的事實。

自己還幹過什麽可能招致危險的事嗎?研人從頭梳理自己的經曆,終於發現了一種可能性。

常年閉門不出的孩子的家庭教師。

絕不能讓外人看到自己模樣的孩子。

莫非……研人驚呆了。

午夜零點前不久,仍留在行動指揮部的魯本斯陸續收到了兩條消息。

第一條消息來自中情局,說是掌握了一直行蹤成謎的古賀研人的消息。在疑似潛伏地——町田站的北側,捕捉到了手機信號。據此計算出了古賀研人打手機的地點,誤差在三百米之內。

報告上說,警視廳公安部正在重點搜索該地區,魯本斯對此非常焦慮。古賀研人的新藥開發進行到哪一步了?那個寒酸的日本研究生,是拯救十萬個孩子的唯一希望。

中情局的報告中,有一句話令魯本斯心中燃起一絲期待:“當地工作人員‘科學家’似乎覺察出我們想找到古賀研人的意圖,開始逐漸脫離我們的控製。‘科學家’今後可能會幫助嫌疑人逃亡,我們正在製訂相應對策。”

另一條消息來自國家安全局的洛根,內容令魯本斯驚愕不已——日本向非洲發送的密碼通信被破解了。

看到這份報告,魯本斯立即飛奔出行動指揮部,駕駛奧迪車趕往米德堡。奴斯通過衛星通信傳遞了什麽信息,現在終於水落石出了。倘若知道了奴斯現在的位置,那就必須想辦法把這條情報封鎖住。

魯本斯抵達國家安全局總部時,雖已是深夜,洛根仍然出來迎接。經過與上次相同的入門手續,魯本斯抵達了會議室。房間中已經有三名安全局職員:一人是數學家菲什,還有兩人是生麵孔。

洛根首先介紹了戴著黑框眼鏡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這位是肯尼斯·丹佛德博士,語言學專家。”

魯本斯同丹佛德握手。語言學家的手出人意料地有力。接下來介紹的是一名中年亞洲男子。

“他是石田·塔克,日語及日本問題專家。”

石田用略帶東部口音的流利英語打了招呼。他應該是在美國長大的日本人吧,而且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魯本斯不禁感歎,世界最大的情報機構中真是人才濟濟。

大家落座後,魯本斯開門見山地問:“你們發現什麽了?”

菲什用一如既往神經兮兮的口吻說道:“從梅爾韋恩·加德納的電腦中獲取的隨機數終於發揮了作用。不過,因為隨機數被分為三段,所以破解出來的信息也有三種。首先是這個……”

菲什遞出一疊複印圖紙。魯本斯掃了一眼,是一張用麥卡托投影法繪製的地圖,包括從非洲到南北美洲大陸的廣大區域。此外還有密密麻麻的數字信息。

“這是北大西洋海底地形圖和洋流圖,其他的是海水溫度和洋流觀測數據。”

魯本斯一張張地查看。從非洲大陸西岸向西流動的北赤道洋流,在北美大陸附近成為墨西哥灣流,然後折向東北。這就是北大西洋的洋流循環。根據水溫的不同,海水的顏色也從藍色漸變到紅色。

“今年的水溫比往年都高。”菲什說。

“這是網上的公開信息?”

“沒錯。這是收集各國觀測數據得出的,在相應網頁上都公布過。”

“日本向非洲傳送了這個情報?”為什麽奴斯想得到北赤道洋流的信息呢?莫非南下非洲大陸隻是聲東擊西,其實他打算從赤道附近通過海路逃脫?但這樣的話,他的目的地就不是日本,而是北美大陸。

“我們也不知道這條情報的用途。另外,還有兩條被破譯的信息,一條是語音,一條是文本。請先聽一下這段語音。”

菲什將一張光盤放進筆記本電腦。

在播放前,洛根解釋道:“您聽到的是孩子的聲音。根據我們的分析,說話者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孩。”

“不是。”

菲什敲擊鍵盤,揚聲器中傳出了女孩的聲音。魯本斯聽到後更加疑惑了,問道:“這是哪國語言?”

石田答道:“應該是近似日語的語言。”

“近似?”

“發音與標準語一致,但日本人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什麽意思?”

“語法相當奇特,頻頻使用任何詞典都沒收錄的詞語。不過,我們並非完全沒有頭緒。”石田將最後一份資料交給魯本斯,“這是同時被破解的文本。”

魯本斯看著資料,上麵全是從未見過的文字,他一個都看不懂。“這也是日語?”

“嗯。那孩子就是在讀這段文字。好像有什麽人在教她讀寫。在解說這段信息之前,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日語。”

“請講。”

“我會盡量介紹得簡短些。”石田說,“日本人因為沒有發明文字,公元三世紀之前都處在蒙昧的先史時代。五世紀後,日本人從中國輸入了漢字,並開始學習。抽象概念也隨著漢字進入當時日本人的思維。所以,現代日本語中有大約一半都是來自中國的外來語。比如這個,”石田取出便箋本,寫下兩個字,“每個漢字都擁有獨立的含義,將其組合成詞後便創造出新的概念。這個詞的第一個字有‘兩者相加’‘兩物相融’‘順暢有條理’的意思,第二個字則有‘沒有突起’‘鎮定’‘什麽都沒發生’的意思,而將兩個文字結合起來,就成了表示‘和平’的單詞。”

西方人和東方人的思維模式存在根本上的不同,魯本斯想。但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漢字大概有多少個?”

“十萬個以上。”石田坦率答道,“但現在日本常用的漢字隻有兩千到三千個。”

“日本人能記住這些漢字嗎?”

“能。”石田笑著點頭道,“或許你會覺得不合理,但漢字也有自己的優點。與表音文字相比,漢字可以作為視覺信息瞬間進入大腦,從而更快速地傳遞其所代表的意思。也就是說,漢字的可讀性更強,既可以快速讀書,也可以毫不費力地看電影字幕。雖然學的時候很辛苦,但讀的時候就輕鬆多了。好,言歸正傳。”

石田指著被破解的文字中的幾個詞:“先論係”“後論係”“暫決解”。在魯本斯看來,這些字詞隻是奇妙的圖形。

“這些意思不明的詞匯,是用漢字組合而成的新概念。所以我們聽到女孩說的像是日語,但又不知她說的是什麽。”

“這些單詞能翻譯成英文嗎?”

“就像我剛才說的,每個漢字都有它的意思,我們隻能據此用類推的方法翻譯。這種譯法其實相當牽強。”石田取出了字母文字譯文,“但這裏又出現了更大的謎團。”

0,0 先論係(基於前麵的邏輯或主張形成的體係?)1x1y 斯納尼,後論係(基於後麵的邏輯或主張形成的體係?)2x1y,時間函數 3x1y 斯納尼 1x2y 真理值隨概率變動 2x5y 突然出現的對策,紮納尼,真理值與妥當性線性與非線性遷移。卡奧斯與卡奧斯的“窗”中出現的暫決解(暫時決定的解?)成為決定解的必要條件是超遊知(“超遊知”一詞無法翻譯)的判斷——

“這是什麽意思啊?”魯本斯盯著譯文說。上麵的內容有如天書,但也並非完全支離破碎。“真理值隨概率變動?”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理論體係。”數學家菲什說。

魯本斯問石田:“‘超遊知’這個單詞的意義無法類推嗎?”

“綜合文字的含義,應該是‘超越了未固定化的智慧或知識的判斷主體’。但翻譯後也不知所雲。如果有人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那他一定知道‘超遊知’這種東西的存在吧。”

無奈之下,魯本斯隻好將信息片段拚湊起來強行解釋:“這是在暗示與複雜係統相對應的‘複雜邏輯’吧?就像與量子論相對應的量子邏輯一樣。”

“可是,我們不知道複雜邏輯屬於哪種公理係統。”菲什連忙答。

“請允許我陳述一下看法。”一直在旁邊沉默聆聽的語言學家丹佛德開口道,“一開始我執著於對文章進行分析,所以覺得這段信息毫無章法。但後來我不再關注文字的意義,而將注意力集中在語法上,就得出了有趣的推測,這可能是從語法層麵發明的新人工語言。”

“就是說,是基於某種規則所寫?”

“不錯。在語法方麵,這種語言與我們大腦所生成的自然語言截然不同。研究這段文字的過程中,我意識到我們使用的語言隻是一元的。表意文字也罷,表音文字也罷,都是沿著時間軸單方向延伸的。但這篇文章不同。概念和命題在平麵上往來穿梭,編織出完整的信息。平麵上的位置用x和y構成的坐標表示,但我們還不清楚這些位置有何含義,或基於何種規則設定。讀到最後,出現了z坐標,所以這種語言是有上下層級的。使用這種語法的話,困擾我們的許多悖論都將不複存在。”

“可是……”對這個不可思議的結論,魯本斯仍然迷惑不解,“這段信息是小女孩兒念出來的,對吧?”

“對。”

“那這種語言就不僅可以閱讀,還可以作為口語使用,如果文法太複雜,豈不是很不實用?”

“沒錯,我們的大腦是無法使用這種語言對話的。”

“我們的大腦?”丹佛德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令魯本斯恍然大悟。他的耳畔響起了海斯曼博士低沉的聲音:

你忽略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石田搖頭道:“日語中沒這兩個詞。它們也不是漢字,而是用日語表音符號記錄下的,所以隻能從句子結構方麵理解。”

丹佛德旁邊的菲什會心地笑道:“這不就說得通了嗎?連詞增加了,邏輯常數也會增加。也就是說,語言不一樣,邏輯就不一樣。使用這種語言的人,擁有與普通人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但丹佛德的結論比年輕數學家的結論更現實:“也有可能,這隻是一個精心設計的玩笑。”

魯本斯竭力抑製住顫抖的聲音說:“這次通信是從日本發往非洲的,而不是相反,對嗎?”

“嗯,不錯。”

魯本斯內心產生的強烈衝擊,轉化為理性的興奮。海斯曼博士提出的問題的答案,竟然如此超乎想象。

除了奴斯,還有一個進化後的人類。

為了佐證這個答案,魯本斯想起了中情局的線人“科學家”的報告。從國際醫療援助團體的東京事務局得到的情報,是揭開真相的關鍵。

“石田先生。”

“在。”石田轉過頭。

“你了解日本的國內法和國內情況嗎?”

“了解一點兒。”石田謙虛地答道。

“日本是不是有一種叫作‘戶籍’的家庭登記證?”

“是的。”

“我聽說會有人非法買賣這種戶籍。”

“是有這種情況。犯罪組織會販賣戶籍。隻要買到了別人的戶籍,就可以隱匿自己的身份。”

“用什麽方法買?”

“去流浪漢和打短工的人聚集的地區尋找賣家。缺錢的人才可能賣自己的戶籍。”

“使用買來的戶籍,就可以冒充別人的身份,與網絡供應商簽約,開設銀行賬戶,出租不動產,對吧?”

“是的。”

“那要如何獲得戶籍?”

“出生之後去戶籍管理機構登記。”

“需要什麽證件?”

“醫生開具的證明和出生登記證。”

“醫生的證明可以由孕婦的親人開具嗎?比如,孕婦的父親就是婦產科醫生,他能開具證明嗎?”

“法律上應該沒問題。”

“我還有一個問題,日本的難民接納製度是怎樣的?”

石田抬起頭思索起來:“日本曾有半個世紀由保守黨連續執政,對接納外國人態度非常消極。接納的難民數量不及美國的百分之一,可以說不人道。”

“也就是說,在日本獲得難民認證極其困難?”

魯本斯放緩語速,問題開始具體化:“基於剛才的情況,我想提一個假設。假設一個孕婦從爆發內戰的國家逃到了日本,在生下女兒之後就死了,一個日本女人成了孩子的監護人。為了保護孩子,她該怎麽做?”

麵對突然提出的難題,石田思考片刻後答道:“首先還是要爭取獲得難民認證,但在日本,很可能無法通過難民認證,而被強製遣返。如果女孩的父親還留在他的祖國,那可能性就更大了。她也可以將女孩收為養女,但那樣就必須說明生母的身份,結果又繞回難民資格的問題上。”這時石田似乎想起了剛才的問答,微笑著問魯本斯:“那個成為監護人的日本女人,她的父親是婦產科醫生嗎?”

“是的。”

“為了保護孩子,她願意知法犯法嗎?”

“當然。”

“那就簡單了。首先,她要開具死亡診斷書,證明孕婦在分娩前就已死亡。這樣,孩子就不會成為難民了。再讓父親偽造出生證明,說孩子是自己女兒所生,然後將這份證明寄給戶籍管理機構就行了。”

“就算孩子的母親未婚,不清楚孩子父親身份,也可以嗎?”

“可以。隻要將戶籍中的父親一欄空出來就是了。因為孩子的生母也不會出來聲明自己的身份,所以不用擔心這份偽造的申請被識破。”

魯本斯滿意地用力點頭。Q.E.D.[3]。證明完畢。

人們掌握語言,將它作為交流工具。假如有人發送了意味不明的語言,必然存在另一個會使用這種語言的人。

奈傑爾·皮爾斯早就知道康噶遊群中會出現超人類吧。因為九年前,第一個超人類個體就已經在日本誕生了。

紮伊爾爆發內戰,一名孕婦被轉移至日本,但她生下孩子後就死了。作為主治醫生,阪井友理希望幫助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於是決定偽造證件,使其成為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先天異常的頭部應該也激起了她的同情。然而,本以為是殘障兒的俾格米女孩長大後,卻表現出了驚人的智慧,於是阪井友理與人類學者皮爾斯取得聯係。他研究了這個被命名為“艾瑪”的孩子的智力,確信新人種已經誕生。兩人預見到還會誕生第二個超人類,於是開始製訂將其從戰亂不已的剛果救出的計劃。不對,主導計劃的可能正是阪井艾瑪。當時她還是唯一的超人類。對艾瑪來說,必須想盡辦法將這個早晚會出生的第二個超人類孩子帶到日本。因為如果沒有**對象,物種就會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