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プロローグ

搬來這座豪宅已經很多年了,他仍然不習慣。每晚的睡眠都極淺,應該不僅僅是年歲漸長的緣故。在一段遠談不上熟睡、隻是喪失意識的時間過後,格雷戈裏·S. 萬斯一如既往地被電話鈴聲喚醒。

他同接線員簡短交談幾句後,又在**待了一會兒,享受不被任何事煩擾的寶貴時間。然後他緩緩起身,高舉雙臂,伸了伸懶腰,盡量張大嘴打了個哈欠。他調低水溫,衝了個澡以清醒頭腦,接著換上妻子準備好的西裝。

餐室裏,妻子和兩個女兒在吃早飯。女兒們因為被迫起床而心情不好,對學校諸多抱怨,萬斯恰如其分地附和著,實際上隻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即使他對家人的關懷少了許多,妻子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抱有怨言。也許這是萬斯經過漫長鬥爭後贏得的特權之一。

宅邸兼做辦公場所,一進走廊就是公共空間。萬斯將腳邊四十磅重[1]的手提箱拿出房間。這個手提箱通稱“核足球”,顧名思義,箱子裏放著非常危險的東西,一旦使用不慎,便可以使人類滅絕。萬斯若要下達核攻擊命令,必須用上它。

“早上好,總統先生。”

事先叫來的薩繆爾·吉布森海軍中校走上前來。他是通過了徹底身家調查的“幹淨美國人”之一。

“早上好,薩姆[2]。”

中校接過手提箱,用手銬將箱子的提手同自己的手腕銬起來。萬斯和他一同走下樓梯,與特勤局的保鏢會合,朝白宮西廂走去。途中,總統遇到國家安全局特工,接過了一張小塑料卡片。這張卡片有個昵稱,叫“餅幹”。卡片表麵印著隨機生成的核導彈發射碼,用嵌入“核足球”中的鍵盤輸入這些隨機代碼,就意味著總統下達了核攻擊命令。萬斯將這張卡片裝進錢包,放入上衣內袋。

透過總統辦公室的窗戶,可以望見沐浴在朝暉中的玫瑰園。萬斯等待著參加總統每日例會的成員現身。不久,副總統、總統幕僚長、國家安全委員會顧問、國家情報總監、中央情報局局長等人獲準進入辦公室。

眾人落座,互致早安。總統察覺來者中多出一人。此人是末座的一名六十歲左右的白人男子——總統科技顧問梅爾韋恩·加德納博士。他似乎也覺得自己出現在此有些不妥,正聳著雙肩,顯得坐立不安。銀發下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著裝樸素不張揚,以此形象來參加這個星球上最高掌權者舉行的會議,看上去確實有些格格不入。

萬斯平靜地說:“早上好,博士。”

“早上好,總統先生。”加德納博士的微笑稍稍緩和了現場的氣氛。與會者中,隻有這位科學家具備一種難得的氣質:不具威脅性。

“我受沃特金斯先生之邀前來參會。”加德納說。

萬斯將目光投向國家情報總監查爾斯·沃特金斯。

“我們需要聽聽加德納博士的意見。”沃特金斯說。

萬斯輕輕點頭,盡量不露出不滿。帶博士來應該事先征得自己同意。沃特金斯就任新設的國家情報總監一職後,常常獨斷專行,這讓萬斯頗為惱火。

不過,叫博士來的理由總會揭曉的。想到這裏,他再次調整心情。如何抑製突發的暴怒情緒,是他近年來所研究的課題。

“這是今早的總統簡報。”

沃特金斯遞過一本皮質活頁本,上麵記錄著過去二十四小時美國所有情報機構收集到的重要消息。

開頭的兩條情報,是有關萬斯發動的中東戰爭。伊拉克和阿富汗兩國的戰況並不令人滿意。伊拉克的治安日益惡化,而潛伏在阿富汗的恐怖分子的藏身之所仍未查明,美軍士兵的傷亡人數卻與日俱增。戰死人數與總統的不支持率成正比。萬斯後悔開戰時盲目聽從了國防部長的建議,進攻敵區的兵力隻有陸軍參謀長所要求的五分之一。不到十萬的兵力,足以搜捕獨裁者、擊垮小國主權,但要恢複全部占領區的治安,卻是杯水車薪。

第三條情報更令人不安——在中東活動的中情局準軍事人員中出現了雙重間諜。

中情局局長羅伯特·霍蘭德獲準對此進行說明:“關於雙重間諜,我們發現了新的泄露情報的形式。倘若他的嫌疑屬實,那嫌疑人就不是將機密情報泄露給敵國,而是泄露給人權監督團體。”

“非政府組織?”

“是的。我們有關‘特別引渡’的情報泄露了。”

聽完詳情後,萬斯繃著臉說:“這件事,下次同法律顧問一道再議吧。”

“好的。”霍蘭德說。

第四條情報是有關同盟國領導的健康狀態。某國首相患上了抑鬱症,無法正常工作。報告認為,該國盡管遲早會有新首相上台,但親美路線應該不會改變。

萬斯一邊閱讀第五條和第六條情報,一邊心不在焉地聽取分析員的補充說明。終於,他翻到了最後一頁。標題是這樣寫的:

人類麵臨滅絕危機 非洲出現新生物

萬斯抬起頭:“這是什麽?好萊塢的電影簡介嗎?”

隻有幕僚長對總統說的笑話報以微笑,其他人全都沉默不語,臉上寫滿困惑。萬斯緊盯著國家情報總監。年長的沃特金斯迎上總統的視線,沒有表現出絲毫緊張,隻是淡淡地答了一句:“這是國家安全局的報告。”

萬斯想起來,華盛頓近郊的雷斯頓曾出現過致死率很高的病毒,聯合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和疾病對策預防中心曾一同進行了封鎖隔離。這次也是這種問題嗎?

萬斯將視線重新落回報告,開始閱讀。

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的熱帶雨林中出現了新生物種群。若任由這種生物繁殖,不僅對美國國家安全保障有重大威脅,甚至可能使全人類麵臨滅絕的危機。1977年由施耐德研究所發布的《海斯曼報告》中,已就這一事態做出過警告。

萬斯將報告從頭到尾仔細瀏覽了幾分鍾,然後將身子靠在沙發背上。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這次會議要邀請科技顧問參加了,於是語帶譏誚地說:“這不會是宗教激進主義分子寫的吧?”

沃特金斯仍然用公事公辦的語調說:“這是可信的情報,是具備專業知識的分析員經過詳細調查後的結果……”

“好了。”萬斯打斷道。這份報告讓他倍感不快,不是報告的內容,而是報告本身就不該存在。“我想聽聽加德納博士的意見。”

發言權被禮貌地轉移給了一旁待命的六十歲左右的科學家。加德納支支吾吾地說:“二十世紀後半葉就有科學家預料到會發生這場危機。總統簡報裏提到的《海斯曼報告》,也是反映相關議題的資料之一……”

這一本正經的回答讓萬斯再次感到震驚,除了感慨科學家的所思所想已超出他的理解能力外,還有一種從心底湧起的屈辱感。出現了將導致人類滅絕的新物種?誰會相信這套鬼話?

“博士,你也認為這條情報可信?”

“隻能說有可能。”

“我準備了一份《海斯曼報告》。”沃特金斯從文件夾中取出一份新材料,“相關的條目下已經貼了標簽。就是第五節。”

萬斯掃了一眼這份寫於二十世紀的報告。待他讀完,加德納博士便說:“這次的情報是間接獲取的。除了發出情報的人,沒人能確認這種生物的存在。我認為美國政府應該派特工前去調查情況。”

沃特金斯接話道:“現階段處理這個問題比較簡單,成本也不高,估計幾百萬美元就能解決。不過,必須嚴格保密。”

“有沒有具體方案?”萬斯問。

“我已命令撰寫《海斯曼報告》的施耐德研究所籌劃應對之策,本周末就能提供選擇方案。”

這話聽起來不錯。萬斯的大腦飛速轉動。作為戰爭當事國的總統,最好能盡快將多餘的麻煩處理掉。他現在對這個問題深惡痛絕。

“就這樣吧,方案出來了再給我看。”

“好的。”

早上的每日例會結束後,在九點開始的內閣會議上,這些問題又被提了出來。經過短短兩分鍾討論,國防部長拉蒂默總結道:“這是生物學上的問題,交給施耐德研究所解決就行了。”

最後,在總統的倡議下,所有人都低下頭向上帝祈禱。

會議結束後,中情局特工進入內閣會議室,回收發給閣員們的總統簡報複印件。作為最高機密,這份材料必須送至中情局總部保管。在2004年夏末舉行的這次會議上,提及了什麽情報,討論了哪些問題,知曉答案的人全世界不足十個。

[1] 約18.1千克。——譯者注(本書注釋如無特殊說明,均為譯者注)

[2] 薩繆爾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