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挾私怨彈劾海成

和珅擔任要職已有一段時間,但還沒有做出像樣的成績,不過,他很快便得到了一個表功的機會。

有一天,乾隆升朝議事,吏部尚書永貴啟奏道:“臣司職吏部,全國各地很多滿族官員不斷向臣抱怨,說如今的漢人百姓多有無法無天者,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尤其是一些文人學士,時常借詩詞文章蠱惑人心,更有明目張膽者公然著書誹謗朝廷,影射皇上。為此,臣建議皇上禁書,嚴查那些居心叵測的漢人文士,彰顯我滿族正統之威。請皇上聖裁!”

乾隆在龍椅上正襟危坐,他已經在這把龍椅上坐了42年,雖然也常有無端邀功者想借滿漢矛盾獻媚表忠,但永貴是吏部尚書,位高權重,他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沉思片刻後,乾隆開口道:“大清疆域內生活著眾多民族,我滿族用武力征服中原,建立大清王朝後,曆代皇帝都頗為重視滿漢和諧,朕在位40多年,一直懷柔治天下。但畢竟滿漢有別,如果漢人之中有人蓄意謀反,朕絕不會坐視不理。”

乾隆一邊闡述自己的觀點,一邊環視群臣,見百官無不啞言,隻有和珅低頭沉思,乾隆暗忖:和珅列朝聽政也有一段時間了,一向很少發言,今日不妨考一考他。想到這裏,他問和珅道:“和珅,你對永貴建議的禁書之事有何看法?”

和珅見乾隆指名道姓詢問自己的意見,不由怔了一下,接著趕緊出班奏道:“回皇上,臣覺得永貴大人言之有理,為了鞏固江山社稷,采取一些防患於未然的措施,把隱患消滅在萌芽狀態,乃是上策。不過,臣認為最好不要在全國範圍內大興禁書之事,可以先在南方諸省實施。畢竟如今天下太平,皇上施行仁政,百姓安居樂業,人心思亂者占絕對少數,故朝廷略加懲戒即可,不宜將禁書之事擴大化,若濫加威刑,未免有點無事生非的嫌疑。”

乾隆聽罷,覺得和珅所言甚合自己心意,喜道:“和珅言之有理,兼顧民意,甚合朕心;永貴忠心可嘉,隻是主張較為激進,用於戡亂時期尚可,時值盛世,百姓樂享太平,所需綏靖者僅限於少數冥頑不化之人,朕認為不宜大興禁書之事。鑒於南方諸省曆來為朝廷教化薄弱、匪徒猖獗之地,現命軍機處傳令南方諸省展開一次為期一年的禁書活動,務必將潛伏於民間的逆賊繩之以法。”

退朝後,永貴私下對和珅說:“今日滿朝文武皆三緘其口,唯獨你鬥膽進言將我的倡議打了折扣。”和珅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大人老成謀國,下官建言獻策也並非出於私心,為何說是打了折扣呢?”永貴無言以對,隻得悻悻離去。

幾天後,直接聽命於皇帝的軍機處便將查繳禁書的詔令下達南方諸省。時有江西巡撫海成,政績乏善可陳,先是治理水患勞而無功,後又勸課農桑,企圖發展農業,不料天災連年,糧食產量不增反減,不僅無法上繳朝廷稅收,而且每年還得向朝廷伸手請求賑濟。海成心裏明白,若想在任期內出政績,唯有走偏門了。接到朝廷要求查繳禁書的詔令後,海成喜出望外,苦無政績的他終於等來了機會。

文字獄自古有之,但是除清朝外,都沒有對社會造成如此大規模的影響。文字獄在清代屢次出現,其頂峰時期從順治開始,中經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曆時約140年。

清王朝作為滿族掌權的王朝,對漢人控製極嚴。隻要漢族文人學士在文字中稍露不滿,或皇帝懷疑文字中有譏訕朝廷的內容,即興大獄,並且株連廣泛。據保守估計,清代文字獄至少有200起。文字獄的涉案人員,從朝廷大員、滿洲貴族到一般生員、江湖術士,直至轎夫、船工。除了極少數事出有因外,絕大多數是捕風捉影。

比如雍正年間,翰林學士徐駿在奏章裏把 “陛下”錯寫成 “狴下”,雍正見後馬上把他革職。後來再派人一查,在徐駿的詩集裏找到了兩句詩:“清風不識字,何事亂翻書?”便硬說 “清風”是指清朝,這樣一來,徐駿便犯了誹謗朝廷的罪,無端丟了性命。

到乾隆年間,文字獄有增無減,特別是乾隆二十年 (1755年)後,由於乾隆痛恨士人寫詩、寫書譏諷時政,文字獄連年興起,鎮壓的對象主要是一般的漢人文士。

對於官員來說,如果能夠成功揭發別人的文章書籍裏有不滿朝廷、不合規製的地方,便能夠立功。因此,很多官員都樂於搜查 “禁書”,以此向皇上表忠心,求得升官之路。

江西巡撫海成深知,江西在大清立國之初,民間反清複明的思想極為激進,從來不乏堅持漢族為正統的人。現在大清立國已有百餘年,但某些反清複明的團體依然在暗中活動,出於曆史積怨,不乏響應者,隻不過康乾盛世以來,幾代皇帝改民族壓迫為民族和解,漢人百姓與大清統治者的矛盾趨於緩和,特別是康熙、雍正執政有方,老百姓有飯吃,社會相對穩定。

但是,隻要有心,要找出一兩個倒黴的人還是有可能的。因此,在收到朝廷詔令的第二天,海成便迅速召集幕僚們開會,一方麵向下屬傳達朝廷詔令,另一方麵也想集思廣益,聽聽他們的見解。會上,一位名叫張讓的幕僚進言道:“恕小人直言,天下文人投鼠忌器,已成驚弓之鳥。現在再行勘劾,恐怕難有作為。”

海成歎口氣道:“曙光初現,便被你說得一無是處,真是晦氣!這次奉命查繳禁書,不管能否出政績,我都必須雷厲風行,你等各自行事,不得有誤。”

隨著海成一聲令下,江西境內的各個州縣立即行動起來,官府貼出懸賞通告:凡舉報禁書有功者,一律給予獎賞,具體的獎賞數額,視案件大小而定。凡知情不報者,一律以包庇罪連坐。

於是,一夜之間,很多不務正業的江湖人士搖身一變成了 “專業偵探”,他們往往無中生有,聽到一點風聞便向官府舉報,冒領獎金。很多文人因為一首詩或一首詞有含沙射影的嫌疑便被官府拘捕審查。有的官員立功心切,竟然將一些查無實據的詩詞穿鑿附會一番,以坐實嫌疑人的罪名。

為了彰顯所謂的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海成向轄下的知府、縣令等官員三令五申,要求他們擴大搜書範圍,並延展禁書的範圍。總而言之,在江西境內,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將朝廷想要的禁書挖出來。

具體做法是,把原先命令、催逼各地收繳禁書,變成買書。首先集合江西各州縣的地保,經過簡單的訓練,讓他們挨家挨戶宣講、收書,由官府付給等額書價,這樣一來,大量圖書被收繳上來。然後,海成命幕僚們審讀查驗這些圖書,把查出的問題一一進行標注,做上記號。

上頭有令,下屬哪敢怠慢,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個名叫王錫侯的人漸漸浮出水麵。

王錫侯是江西宜豐人,生於康熙年間,5歲發蒙,8歲鑽研訓詁。他小時候家裏很窮,所以發憤讀書,一心想要求取功名。他住在祠堂裏,每天讓家人用籃子從牆洞裏給自己送飯。直到24歲,他才補了個博士弟子,38歲才中舉,但也不過是望都縣的候選知縣。

由於仕途不得誌,加上自身的學究氣,王錫侯開始潛心研究 《康熙字典》,發現這部官方編修的巨著竟然也存在不少缺憾。他決心把這部辭書加以補充,而這也為他日後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伏筆。

王錫侯編的這部辭書,針對 《康熙字典》中收字太多、 “穿貫之難”等缺失進行補充完善,使學者能夠舉一反三,便於查找。這部書共分為天文、地理、人事、物類四大類四十部,共60卷,取繩穿銅錢之意,取名為 《字貫》。在友人的資助下,王錫侯自費印刷了 《字貫》。他的初衷隻是想讓後世學子在使用工具書查日常用字時更為便捷一些,不想卻犯了天大的忌諱。

原來,王錫侯在 《字貫》的序文中說,《康熙字典》收錄的內容過於龐雜,實用性極差,隻有少數知識淵博的人才能用得上;對於一般學子來說,《字貫》中收錄的內容已經足夠用了,沒必要查 《康熙字典》。

這個案子的導火索是一場鄰裏糾紛。王錫侯當時居住在江西宜豐縣棠浦鎮老家,常到附近祠堂潛心著述,著書期間連飯都由家人送。按理說,他應該與鄰裏相安無事,問題出在他的祖墳山被一個叫王瀧南的人看中,王瀧南欲強占,王錫侯不同意,王瀧南便喊來婦女將女人的汙穢物扔到王錫侯的祖墳山上,以示侮辱。官司打到縣衙後,王瀧南偷偷來到王錫侯的祖墳山,埋下芝麻並用鹽水澆灌使之快速發芽。官府的人來調查後,認定這座祖墳山是王瀧南的芝麻地,王錫侯反而敗訴。而且先前王瀧南曾因唆訟而被發配,後偷偷逃回,被王錫侯等人告知官府後再次發配異鄉,之後遇赦才回鄉。王瀧南對此懷恨在心,一直伺機報複。

乾隆四十二年 (1777年),王瀧南上書當地政府告發王錫侯,說王錫侯批評 《康熙字典》,竟敢刪改 《康熙字典》,另刻 《字貫》,實為狂妄悖逆。九江知府接到舉報後,立即拘捕了王錫侯,並將 《字貫》一書收繳。鑒於案情重大,九江知府派人將王錫侯解送江西省府大獄。

海成親自翻閱了 《字貫》,認為 《字貫》作為一本工具書倒也無可厚非,隻是王錫侯在序文中出言不遜,貶低 《康熙字典》,雖然其情可憫,但其罪可誅。《康熙字典》是康熙皇帝親自下令編撰的,蔑視 《康熙字典》就是對康熙皇帝的大不敬。

於是,打定主意要拿 《字貫》大做文章的海成親自提審王錫侯,他在審訊室裏責問王錫侯:“《字貫》可是你寫的?”

王錫侯說:“是草民寫的。”

海成又問:“你可知罪?”

王錫侯叫屈道:“草民無罪,請大人明察!”

海成怒喝道: “虧你還是個讀書人,竟然罔顧君臣大義,在 《字貫》的序文中出言不遜,貶低 《康熙字典》。你可知道非議 《康熙字典》就是對康熙皇帝的大不敬,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王錫侯聽了十分驚慌,說:“當今皇上難道也要仿效秦始皇焚書坑儒不成?”

海成怒不可遏,大聲說道:“大膽王錫侯,竟敢將當今皇上與暴君秦始皇相提並論,淩遲你10次也不夠。”

王錫侯恢複鎮定說: “草民隻是打個比喻而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海成冷笑道:“你也是個讀書人,書讀多了應該多長幾個心眼才是,要怪隻能怪你生不逢時,認命吧。”

王錫侯語氣婉轉地問道:“大人真欲治草民之罪?”

海成說:“你可真是個缺心眼,你罪大惡極,我哪敢治你的罪,不日便將你押送京城刑部大牢。”

王錫侯聞言嚇得渾身發抖,求饒道:“大人,小人冤枉呀!”

海成漠然地說:“你冤不冤,皇上自有明斷。”

王錫侯說:“我也曾在官府任職,我不相信皇上會治我的罪。”

海成轉而心平氣和地說:“你呀,就是一個書呆子,命都快丟了還不知道。”

王錫侯固執地說:“如果能見到皇上,我要為自己陳情申辯。”

海成對王錫侯也動了一點惻隱之心,向他交心道:“像你這種犯人,皇上一般是不會見的,刑部的那些 ‘活閻王’就足夠送你上西天了。”

王錫侯趁機對海成說:“大人,小人家中有八旬老母,還有未成年的幼子,請大人高抬貴手,放過小人吧。”

海成一臉無奈地說: “恐怕你家中的老母和幼子也會跟著你遭殃呀!”

王錫侯見海成如此無情,內心更加惶恐:“我曾為舉人,並非不知文字獄的殘酷性,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無意間鑄成大錯。”

海成不無同情地說:“你犯的這件事可大可小,隻能怨你自己時運不濟,正好趕上朝廷嚴查禁書,既然撞到槍口上了,你就自認倒黴吧,我也是愛莫能助呀!”

事後,海成與幕僚們仔細研究,覺得書中並沒有 “違礙”的內容,對於皇帝的廟諱、禦名,也完全按照官方的規定編寫。如果將王錫侯以悖逆治罪,不僅王錫侯本人要殺頭,還要株連九族。這樣做似乎過於嚴重,但要說完全無罪也不可行。海成幾經權衡,決定以對康熙皇帝妄加評論,有不敬之意論罪。

半個月後,王錫侯被押到北京的刑部大牢。江西巡撫海成在奏折中說:“江西九江人王錫侯,恃才狂放,妄自尊大,私著 《字貫》一書,在書的序文中出言不遜,貶低 《康熙字典》,實為對康熙皇帝的大不敬。”建議將王錫侯的舉人頭銜革去,以便審擬定罪;同時又將 《字貫》一部四角粘上標簽,供呈乾隆禦覽。

乾隆看完海成的奏折後,隨即翻閱了 《字貫》一書的序文,覺得王錫侯所言雖然不敬,但也是實話;況且,《字貫》刊印發行後確實給眾多學子提供了便利,作為一本工具書,不應將其過於政治化。不過,這次禁書是自己發起的,絕不能將王錫侯無罪開釋,必須嚴加懲戒,以儆效尤。

事有湊巧,就在乾隆為王錫侯一案犯難的時候,和珅入宮覲見。乾隆見到和珅,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和珅憑借自己的賞識和提拔,一路平步青雲,朝中大臣多有不服者,應該給他一些表現自己的機會。王錫侯這個案子比較棘手,不如交給和珅去辦,看他如何結案。

想到這裏,乾隆朗聲對和珅說:“愛卿,江西巡撫海成近日派人解送一名要犯到京城來,這個案犯寫了一本名叫 《字貫》的書,涉嫌違禁。這種案件本應交刑部審理,但朕有意讓你曆練一下。”和珅聞言慌忙跪倒在地,謝恩道:“臣定將此案辦好,不負皇上厚愛。”

和珅領命回家後,麵露喜色,手裏拿著王錫侯寫的 《字貫》,洋洋自得。他的夫人馮霽雯見了,隨口問道:“老爺手上拿的是什麽書?今日莫非又遇到了喜事?”和珅笑著說:“江西巡撫海成企圖借文字獄邀功表忠,派人從江西解送來一名要犯,這名要犯——”

馮霽雯聽到這裏,突然打斷和珅說:“你是說江西巡撫海成?”和珅不知夫人何意,不解地問道:“怎麽啦?正是江西巡撫海成。”馮霽雯麵露慍色說:“老爺有所不知,爺爺曾經對我講過,江西巡撫海成與我馮家有世仇。我的父親曾在山西石樓縣任縣令,海成當時是我父親的上司。當年我父親一時糊塗,挪用了縣裏幾千兩銀子,海成毫不留情,將我父親下獄,嚴刑拷打至死。此仇不共戴天,你明日便去爺爺那裏,他必有玄機授你。”

次日,和珅攜 《字貫》一書來到英廉府上,向他說明此事。英廉一聽到海成的名字,咬牙切齒地說:“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等待時機,誓報海成當年殺子之仇。”

和珅略帶為難地說:“這個案子雖然涉及海成,但他督查禁書有功,我手裏這本 《字貫》便是由他收繳上來的。”

英廉接過 《字貫》,深沉地對和珅說:“你還年輕,涉世不深,不懂禍福相依的道理。文字獄向來十分微妙,你先把 《字貫》留下,待我細細查看一番再作打算。”

第二天,翻閱 《字貫》後如獲至寶的英廉將和珅叫到自己府中,問道:“王錫侯所著 《字貫》一書是江西巡撫海成收繳上來的,他在給皇上的奏章中是怎麽評價此書的?”和珅如實道來:“皇上在將王錫侯案移交給我時,說海成認為 《字貫》一書除了序文中有兩句貶低康熙皇帝的話外,並無其他不妥。”英廉麵露喜色,追問道:“海成和其他官員均未提及 《字貫》中還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嗎?”和珅十分肯定地說:“眾人皆未發現書中還有其他忤逆之處。”

英廉頓時滿臉猙獰,略帶殺氣地說:“海成啊海成,你辦王錫侯,我辦你,這就叫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欠債遲早是要還的。你害死我的兒子,現在我要你血債血償。”和珅疑惑道:“莫非爺爺查看 《字貫》後有什麽新發現?”

英廉站起身來,拍了拍和珅的肩膀,說:“你打開 《字貫》第20頁,仔細看一遍就明白了。今天我要好好給你上一課。”

和珅隨即將 《字貫》一書翻到第20頁,細細地看了一遍,發現在這一頁中,王錫侯將康熙、雍正、乾隆三位皇帝的名字寫在裏麵,但《字貫》是一本工具書,這樣寫有何不妥呢?沉思片刻後,他對英廉說:“孫兒已經將第20頁看完,並未發現不妥之處。王錫侯雖然在這一頁中將康熙、雍正、乾隆三位皇帝的名字羅列出來,但 《字貫》是一本工具書,這樣寫也無可厚非。”

英廉有些生氣地說:“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皇帝即天子,天子的名字是可以隨便亂寫的嗎?王錫侯膽大妄為,竟然將當朝皇上的名字 ‘愛新覺羅·弘曆’寫在 《字貫》第20頁,如此欺君罔上,他就是有10個腦袋也不夠掉的。江西巡撫海成查看 《字貫》一書,疏忽懈怠,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已經犯下嚴重的失職之罪。《字貫》一書早已刊印發行,大江南北的書店中均有銷售,此書造成的惡劣影響是非常嚴重的。海成這次在劫難逃,他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確實,曆朝曆代對於皇帝的名字都是十分避諱的,不僅不許言說、書寫,有時連同音字都不能用。到了清代,由於滿族人名姓冗長,其實已經不太講究避諱,加上 《字貫》是本工具書,所以海成疏忽了這個問題。

英廉見和珅仍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又引導他說:“宋朝時有個叫宋江的人,隻是在酒後隨手寫了一句 ‘他日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便險些招來殺身之禍。文字獄可大可小,滿族入關,為了在中原站穩腳跟,一向十分注重漢人學士的言論,懲戒對象正是像王錫侯這樣的一些人。”

聽到這裏,和珅似乎開了竅,對英廉說:“孫兒現在該怎麽做,還請爺爺不吝賜教!”英廉如此這般地囑咐了一番,和珅滿意地領命而去。

第二天,和珅入宮覲見乾隆,啟奏道:“臣受命審理王錫侯一案,連日來對其所著的 《字貫》一書詳加勘察,結果在 《字貫》第20頁發現了比海成所上報的內容更嚴重的問題。王錫侯膽大包天,竟然將皇上的禦名公開寫在書中,就連聖祖康熙、世宗雍正的名諱也赫然在列。”

乾隆聞言,立即拿來 《字貫》一書,翻開第20頁,果然見自己與先皇的名字都赫然紙上,所用字體和其他字體相同,並未提高規格,也無特別注釋。乾隆一向對名諱問題十分敏感,看到這裏不禁怒火中燒,將 《字貫》投擲於地,破口大罵: “豎子王錫侯,無君無父,欺君罔上,罪不容誅。”

和珅見乾隆大動肝火,暗忖:爺爺真神機妙算也!他趁機進言道:“皇上,王錫侯罪惡滔天,當處淩遲。江西巡撫海成身為朝廷命官,玩忽職守,《字貫》中的忤逆之處,開卷20頁即見,但海成自始至終隻是咬定序文中的輕微之處,對 《字貫》中如此忤逆之處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分明是有意袒護逆黨,不把朝廷放在眼裏。作為一省巡撫,海成罪責難逃。”

這次查辦禁書,各省均無大的作為,這主要是因為經過康熙、雍正兩朝的文字獄,文人已如驚弓之鳥,不敢再有什麽出格的言論。但乾隆認為這是因為各省督撫不重視,沒有盡心辦事所致。他一腔悶氣正無處可發,現在聽了和珅的挑撥,立即遷怒於海成,罵道:“海成誤朕,傳朕旨意,立即罷免海成本兼各職,押來京城受審。”同時嘉獎和珅說:“海成辦事不力,險些毀我大清根基,這次多虧愛卿發現其中的疏漏之處,等海成押來京城以後,就由愛卿代朕向他問罪吧。”和珅心中一陣竊喜,領命而去。

海成一夜之間從收繳禁書的功臣變成了禁書的罪臣,朝野上下一片嘩然,人們議論紛紛,此事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和珅首先審理了王錫侯,他在公堂上質問道:“逆賊王錫侯,你可知罪?”王錫侯跪在堂下,以頭碰地說:“小人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請大人明示。”和珅怒道:“你也曾為舉人,應深知國家法度。你所著 《字貫》一書,在序文中貶低 《康熙字典》也就罷了,你竟然在書中第20頁將當今皇上和先皇的名字毫不避諱地寫出來,如此大逆不道,置皇家尊嚴於何地?”王錫侯辯解道:“這是字典,小人之所以把皇帝的廟號、禦名寫出來,是為了讓後世學子知道如何避諱。司馬遷也曾將漢武帝劉徹的名字寫於 《史記》之中,未聞司馬遷因此而獲罪。”和珅罵道:“潑徒還敢狡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天就叫你死個明白。我來問你,《字貫》逆書可是你所寫?”王錫侯說:“是我寫的。”和珅說:“不管你是有心之過,還是無心之失,如今朝廷嚴查禁書,忤逆當今天子乃重罪,本應判你淩遲或車裂。當今皇上仁慈,特命我從輕判處你斬立決,你認命吧。”王錫侯還沒說話,已經被左右武士拉出公堂。

此次王錫侯全家21人照律同坐,16歲以上男子全部處死,女子以及16歲以下男子流放官賣。王錫侯被抄家時,家中財產隻剩些鍋碗瓢盆、自家養的小豬和母雞,加上其他積蓄,總共不過180多兩銀子。

就在王錫侯被處斬的第二天,和珅提審了江西巡撫海成,責問道:“海成,你忝居江西巡撫一職,查繳禁書不力,該當何罪?”海成惶恐道:“江西一省之地,收繳的禁書甚多,我哪能一一過目?《字貫》一書是我屬下幕僚負責核查的,我隻是在核實之時按幕僚所指之處抽查了一下,不知書中其他地方還有忤逆之處。”和珅怒道:“王錫侯欺君罔上,已經伏法;你將朝廷大事當成兒戲,敷衍塞責,企圖蒙混過關,罪加一等。”海成也怒了:“和珅,我知道你是英廉的孫女婿,我與英廉有仇,今日之事定是英廉在背後推波助瀾,你這是公報私仇。”和珅將驚堂木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斥責道:“海成,你為官怠惰,辜負皇恩,知罪而不悔罪,本官先判你個斬監候。”

海成一案審理完畢後,和珅如釋重負,馬上向乾隆匯報了案情,說海成如何驕狂放縱、不知悔改,已按大清律判其斬監候。

乾隆聽了和珅的匯報,沉思良久才說:“朕自詡萬古聖君,自古以來有搞文字獄的聖君嗎?”

和珅見乾隆話裏有話,遂說:“皇上無須煩惱,盛世的維係不僅需要德政,同樣離不開威刑,兩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若隻舉德政,不肅威刑,人心必然離亂。”

乾隆聽了轉憂為喜,說:“愛卿,你真是越來越有見地了!不過,你為何將江西巡撫海成判成斬監候呢?”和珅說:“海成罪不至死,臣先定他一個斬監候,皇上以後回轉起來也有餘地。”乾隆笑著稱讚道:“還是愛卿想得周到。”

和珅接著又啟奏道:“軍機處最近收到江蘇、浙江等省收繳上來的幾千部禁書,皆按 《字貫》之例判處嗎?”乾隆說:“愛卿有何見解?”和珅說:“自古法不責眾,臣以為擇情節嚴重者抓幾個典型,殺雞儆猴即可,不必過於較真。”乾隆笑道: “法不加於尊,何為尊?民為尊,君為輕。朕治國理政,最重變通,愛卿所言甚合朕意。”

和珅察言觀色,引經據典地說:“東漢末年天下大亂,曹操和袁紹決戰官渡,當時袁強曹弱,曹營將領多有以書信與袁紹暗通款曲者。後來戰事明朗,曹勝袁敗,曹軍繳獲了袁軍的很多信件,其中不乏暗中通袁者諂媚袁紹的信件,曹操的心腹曹仁對曹操說:‘主公可逐一點對姓名,捕而殺之。’曹操歎道:‘袁紹如此強大,我尚且不能自保,何況其他人呢?’於是命人將可疑信件盡數焚毀。皇上如今以權變治天下,不輸古人也。”

《字貫》一案,受到牽連的除了江西巡撫海成,江西布政使周克開和按察使馮廷臣兩人也被革職,而且王錫侯所在地的知縣和知府也都被治罪。不僅如此,曾經給王錫侯的 《字貫》作序的人,活著的革職,死去的免治罪。至於王錫侯的 《字貫》及其他詩文作品,一律銷毀。

後來,乾隆將海成特赦,但永不錄用。

可以說,在王錫侯一案中,和珅是最大的贏家,不僅扳倒了馮家的仇敵海成,而且在乾隆麵前樹立了自己精明強幹的形象,鞏固了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