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同赴黃泉

1.離奇死亡的光緒帝

“庚子事變”後,無論是慈禧還是光緒帝,都性情大變。慈禧迷上了 “洋”字,並努力將自己洋化;光緒帝雖然獲得了更多自由,但他卻把自己封閉起來,躲在瀛台涵元殿。自珍妃死後,國難、親仇以及鬱鬱不得誌的積怨一並壓在他的心頭,他萬念俱灰,連隆裕皇後也難得與他見上一麵。

慈禧的翻譯女官德齡離開清宮之前曾與光緒帝見過一麵,光緒帝向她傾吐了自己的苦衷:“我沒有機會把我的意思宣布於外,或有所作為,所以外間都不大知道我。我不過是替人做樣子的,後來再有外人問你,隻告訴他我現在所處地位實在的情形。我有意振興中國,但你知道我不能做主,不能如我的誌。”這是怎樣的悲苦,怎樣的無奈!

對慈禧來說,光緒帝隻是她手中的一枚印章,她想往哪道聖旨上蓋印都隨她的意。光緒帝平日在瀛台藻韻樓裏看書、寫字、睡覺,日複一日,平淡無奇,似乎屬於他的時刻永遠不會到來。

光緒三十四年 (1908)八月初一,朝廷頒布 《欽定憲法大綱》。光緒帝得知這一消息後,仿佛看到了一道曙光,精神為之一振。他一時興起,便在瀛台輕鬆地散步,眼前熟悉的景物仿佛如初見時讓他心動。當天細雨蒙蒙,光緒帝放眼四周,發現景致分外可愛。南海水天一色,林木蔥蔭,山石花草,樓閣亭台,秀美宜人。翔鸞閣、待月軒、補桐書屋、藻韻樓等建築殿閣嵯峨,各具風姿,以前他完全忽視了它們,從未用欣賞的眼光來看,原來他一直生活在人間仙境中。

時間過去了很久,光緒帝的衣服都快濕透了,他卻全然不知。他感到有些累,來到藻韻樓東麵的補桐書屋。進屋後,他準備筆墨,想寫點什麽來傾吐衷腸,卻突然咳嗽起來,而且連續不斷,一聲比一聲急促。侍候光緒帝的太監趕緊把這一情況向慈禧報告。

慈禧知道光緒帝生病後,第二天命瑾妃前去小心侍候,並傳禦醫前往診治。過了兩三天,光緒帝的病情仍不見好轉。慈禧親自帶兩名禦醫來複診,禦醫診畢奏道:“皇上的病因元氣已傷,動了肝風,所以氣喘不住。倘若這個症狀一直不止,還須預防昏厥。”另一名禦醫則診斷為熱毒侵入肺腑,隻需解熱排毒即可。禦醫請方,慈禧不置可否。禦醫隻得開了試用藥方,一邊用藥,一邊觀察確診。又過了幾天,慈禧在養心殿召軍機大臣議事,堂上議事之後,她向大臣們公布了光緒帝病重的消息。

過了幾天,光緒帝的病情有了好轉。據 《崇陵傳信錄》記載,十月初十,光緒帝準備率百官給慈禧賀壽。光緒帝從瀛台步行過來,入德昌門,值班的侍衛中有人透過門縫看到光緒帝正在為拜壽做準備工作。這個時候,從儀鸞殿傳來慈禧的懿旨,大意是皇帝臥病在床,不用率百官行禮了。光緒帝聽了,失聲痛哭。

據說,過後江蘇巡撫奉旨派名醫陳蓮舫入京。十月十七日,陳蓮舫被軍機大臣帶去給光緒帝診治,但他不能直接問光緒帝,要由慈禧代述病狀,光緒帝隻是點頭或簡短地回答一兩個字。慈禧讓陳蓮舫診脈,陳蓮舫便跪在地上給光緒帝診脈,行醫多年,經驗豐富的他幾乎沒有查出什麽病象,隻能佯裝診脈。一切都按慈禧代述的病狀提出治療方案,然後轉給軍機處。

但事實上,此時慈禧已抱病多日,因秘而不宣,宮內外的人大都不知情,故而她不可能代述光緒帝的病狀。據宮內知情人猜測,當時慈禧的病情更嚴重,極有可能是她先離世,但結果卻是瀛台涵元殿先傳來噩耗。

坊間傳,是年十月二十一日晚,年僅三十八歲的光緒帝在南海瀛台涵元殿駕崩。那天早晨,禦醫周景燾曾入內請脈,據他所說,當時看見“光緒仰臥在**,瞪目指口,大概是想吃東西,而那時他身邊一個太監宮女都沒有,就連寢宮裏的器皿也都被太監們拿走,隻剩下一個玉鼎”。最為淒慘的是,光緒臨終前沒有一個親屬或大臣在身旁,等隆裕皇後入瀛台探視時,光緒帝早已死去多時。

《清史稿》對此事的記載極簡略:“壬申,上疾甚。懿旨,醇親王載灃之子溥儀在宮中教養,複命載灃監國為攝政王。癸酉,上疾大漸,崩於瀛台涵元殿,年三十有八。”光緒帝究竟死於何時,死因為何?《清室外紀》中說:“皇帝賓天之情形及其得病之由,外人無由詳知。”光緒帝之死撲朔迷離,成為清宮一大謎團,種種議論在雅室高堂、鄉間裏坊不脛而走。綜合各種議論和猜想,有關光緒帝的死因有以下幾種說法:

其一,慈禧陰謀暗害之說。原國史館總纂惲毓鼎的 《崇陵傳信錄》和徐珂編著的 《清稗類鈔》都認為慈禧在病重期間,擔心自己死後光緒帝重新掌權並繼續推行新政,於己不利,“時太後泄瀉數日矣。有譖上者,謂帝聞太後病,有喜色。太後怒曰:‘我不能先爾死!’”假如光緒帝真是慈禧害死的,那麽害死他的原因隻有一個:已經七十三歲的慈禧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但十分擔心自己死後遭到光緒帝清算,以前就有順治帝清算攝政王多爾袞的先例,所以,她必須在死前安排好朝廷的新布局,預立一個跟她無冤無仇且能秉承其遺誌的新帝。但光緒帝還健在,要立嗣皇顯然不可能,除非光緒帝先她死去。既然皇帝有病,那就有可能找機會謀害他。

至於由誰去實施這一計劃,人們做出兩種假設:一是李蓮英,二是袁世凱。李蓮英是一個八麵玲瓏、對誰都能討好的人,而且在 “西狩”時還獲得了光緒帝的感激,他最能取得光緒帝的信任,下毒最方便。至於袁世凱,他曾經是光緒帝最倚信的人,但他在戊戌政變中最後投靠了慈禧,對維新派進行殘酷鎮壓,他擔心慈禧死後自己遭到光緒帝報複,所以收買光緒帝身邊的內監宮女或近身侍衛幫他實施謀殺,這種猜測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袁世凱還有其他方麵的動機。他之所以對憲政改革如此熱心,是因為他認為立憲能給他個人帶來很多好處,一旦朝廷實行君主立憲,作為身兼多職、大權在握的朝中第一重臣,他極有可能被推選為最高領導人,而對他構成最大威脅的顯然是光緒帝,所以必欲除之而後快。據老太監李長安回憶,光緒帝去世前一天,精神狀態還很好,而且有人親眼看到光緒帝站著和人說話。但是,在喝了一碗由袁世凱進獻的藥方熬的藥後,很快就傳出光緒帝病危的消息。

當然,僅憑袁世凱一個人來完成毒害光緒帝的計劃是不可能的。要想在實施謀殺行動後不被追究弑君之罪,必須得到慈禧的支持配合,至少要經她同意。如果沒有慈禧的幕後主使和策劃,袁世凱怎敢明目張膽地在所進湯藥中下毒?

惲毓鼎認為,慈禧最有可能指使親信太監李蓮英下毒手。惲毓鼎長期任內宮起居注官,他指出,慈禧宣布光緒病重和 “百日維新”後廢立風波的做法一樣。而曾在宮中擔任女官的德齡在 《瀛台泣血記》等書中,明確地指出正是李蓮英下毒害死了光緒帝。不過,光緒帝去世前兩年她便已經離開皇宮,並沒有掌握多少第一手資料。

其二,饑餓而死之說。很多人不相信垂垂老矣的慈禧會為了朝政大權謀害光緒帝,因為在 “西狩”回京之後,光緒帝就把自己幽禁起來,根本沒有治理朝政的心思;況且慈禧要重立嗣子也不那麽容易。清宮太監孫耀庭在回憶錄 《清宮瑣談》中說,光緒帝實則死於饑餓。他當時在涵元殿看到光緒帝胸腹塌陷,肩胛暴突,肋骨支離,眉宇緊蹙,張著嘴巴,青白的臉和手臂泛著冷光……光緒帝本無大病,諸醫開方皆以平和之劑為藥,然而,在瀛台服侍的太監們在光緒帝死前就已得到光緒帝駕崩的消息。當時,“在瀛台侍疾者共六名,其中二人餓死,剩下幾人食不果腹,因餓失血者又凡三人”。光緒帝死前在**召喚醫生周某,他兩眼瞪大,四次用手指口。周某知道光緒帝很餓,但實在沒有吃的,就連他本人也三天沒有進食了。後來,光緒帝便漸無聲息。不久,醇親王入見,周某報告說皇帝已經脈絕,醇親王用鏡子試皇帝氣息,確信其已死亡,於是匆匆離去。過了一會兒,隆裕皇後趕來探視,隨後便把皇帝駕崩的消息公之於世。

其三,不明怪病致亡之說。《清德宗實錄》中記載:“十月初一日,光緒詣儀鸞殿,問慈禧皇太後安,自癸酉至戊辰 ‘皆如之’。”也就是說,十月初一,光緒帝還能正常地前往儀鸞殿向慈禧請安,幾天都是如此。禦醫施煥和張彭年也在十月初三的脈案中寫道:“竊思痛未加劇,似宜暫停藥餌,以舒胃氣。”根據禦醫的記載,光緒在十月初三病情不但沒有加重,反而有所好轉。此脈案談及光緒帝已經可以停藥調理。

名醫杜鍾駿在 《德宗請脈記》一書中記錄,十月十七日,即光緒帝去世前幾天,他還曾召見大臣們。軍機章京許寶蘅的 《巢雲簃隨筆》也可佐證光緒帝的身體尚不至病入膏肓的地步,許寶蘅在日記中寫道:“十月十八日六時入直值班。皇上以不能坐,未召軍機,本傳日本侯爵鍋島直大等覲見亦撤去。”依許寶蘅的說法,光緒帝雖然不能坐立,但至少可以下床活動,還能安排召見日本侯爵。但是從十月十八日晚上開始,光緒帝的病情突然惡化,匆忙進宮為光緒帝把脈的杜鍾駿寫道:“虛虛實實,恐有猝脫。”禦醫張仲元等人診得:“皇上脈如絲欲絕。肢冷,氣險,二目上翻,神識已迷,牙齒緊閉,勢已將脫。謹擬生脈飲,以盡血忱:人參一錢、麥冬三錢、五味子一錢,水煎灌服。”禦醫屈桂庭在 《診治光緒皇帝秘記》一書中則披露:“光緒三十四年 (1908)十月十八日最後一次給光緒帝診病時,發現光緒帝本已逐漸好轉的病情突然惡化,他在**亂滾,大叫肚子痛,而且臉頰發暗,舌頭又黑又黃。這不是他所得之病的應有症狀。”

在這些證據中留下的疑問是,為何十月十八日光緒帝的病情會突然加重。按照醫生們的診斷,他所患的慢性疾病出現這樣的病變概率是極小的,而且他死後的外征表現也與他所患疾病不符。所以,結論隻能是其他原因致亡。

由於缺少史料記載和實證,光緒帝的死亡之謎很長時間都未能解開。

直到21世紀初,光緒帝的墳墓被打開,他的死因才有了實證。為了解開 “光緒之死”這一曆史謎案,有關部門成立了一個研究小組。他們通過檢測光緒帝的頭發、遺骨和衣服,發現光緒帝體內的砒霜總量明顯大於致死量。幾年後,“清光緒帝死因”專題研究課題組又對光緒帝的屍骨和頭發進行檢驗,最終得出結論:光緒帝突然 “駕崩”係急性胃腸性砒霜中毒所致。

至此,光緒帝的死因之謎終於解開,但是,究竟是誰下了毒,動機和目的是什麽,仍然是一個謎。

2.老佛爺病逝

光緒三十四年 (1908)十月初,慈禧召王公大臣、軍機大臣入殿,開門見山地對眾大臣說:“皇帝的病情越來越重了,如皇帝有不幸,誰來繼承大統呢?”慈禧這個問題讓大臣們措手不及,殿內一片沉默。慈禧把目光投向慶親王奕劻,奕劻想了想奏道:“從前所立溥儁,現因端王遣戍,是不能入繼了。但屈指算來,若繼承皇帝位,還是從溥字一輩上選擇。”他認為立溥倫或恭親王溥偉(1)比較合適。慈禧點頭說道:“我也考慮過溥字輩中人選,除了醇親王之子溥儀、恭親王之子溥偉外,其餘載洵既屬遠支,而且為人實不足付與大政。我以為就從溥儀或溥偉二人中選擇一人罷,不過還得看眾親王的意見如何。”

既然太後明確表態了,誰還敢提出異議,他們隻能從這兩個備選對象中挑選一人。最後,除了醇親王載灃、慶親王奕劻外,其他人都主張立醇親王之子溥儀。載灃本想提出不同意見,但他抬眼一望,正碰上慈禧犀利的目光,忙下跪叩頭說道:“奴才悉聽聖裁。”

萬壽節那天,不少大臣見到了光緒帝,看他的病情似乎沒有太後描述的那麽嚴重,倒是典禮上沒有見到壽星慈禧,大家頓時疑竇叢生。也就是在壽辰的當晚,張仲元、戴家瑜二位禦醫在診病的記錄中記載:“左關弦而稍數,右寸關滑而近躁。肺氣化燥,胃氣濁滯,脾不化水,水走大腸,以致舌幹口渴,胸悶微疼,食後嘈辣,小水發赤。總核病情,鬱而生熱,壯火食氣,得食則瀉,是以精神異常疲倦。”根據這一記錄,不難理解當時很多大臣懷疑慈禧的病情比光緒帝更加嚴重,她急於立嗣可能是為自己的身後事做安排。

慈禧注重養生,對自己的健康狀況一直比較自信。據 《慈禧外紀》記載,慈禧 “雖以七十三之高年,而毫不呈衰老狀者也。此外亦無大病,精神尚好,語言如昔,仍每日勤勞國政。太後常自言能享高壽”。古稀之年的慈禧小病不斷,主要為喘咳、腹瀉、腸胃不和等病症,不過這些病對慈禧的生活起居和政務處理並未有太大影響。光緒三十四年(1908)六月以後,她的病情略有加重。六月初六,禦醫陳秉鈞的診病記錄寫得很詳細:“皇太後寸關漓象漸起,細而帶弦,右部關上尚見滑弦,仍欠衝和之氣。大致厥陰為起病之源,脾胃為受病之所。嘈雜見減,飽暖頻仍,寤寐尚和,胸脅震響。總核病情,謹擬培脾胃之氣,養肝木之陰調理。”

入秋後,慈禧的病情明顯加重。從十月十九日開始,她的飯量減少,慶親王奕劻知道太後戒煙已久,但生病後反倒想吸幾口。他見太後忍得難受,就弄了一隻金盒,裏麵裝滿煙膏,入宮獻給太後。他低聲對太後說:“老佛爺慈躬不豫,莫如開了這個戒罷。”慈禧聽了,拿起金盒往地上一扔,說道:“誰要吸這鬼東西?快給我拿出去!”她還是忍住了。她的病情絲毫沒有好轉。十月二十日,禦醫張仲元、戴家瑜的在診視記錄中寫道:“皇太後左部弦而近躁,右寸關滑數鼓指。咽燥舌幹,口渴引飲,時作咳嗽,頓掣兩肋作疼。連用甘寒化燥之法,胃熱不減,口渴愈盛。”

這天,慈禧急召慶親王奕劻,醇親王載灃,軍機大臣袁世凱、張之洞、鹿傳霖、世續等入殿議事。軍機大臣們認為,既然事已急迫,又值內憂外患之際,當立年長之人。慈禧聽後勃然大怒。當天,慈禧連發三道上諭,“醇親王載灃之子溥儀著在宮內教養,並在上書房讀書”“醇親王載灃為攝政王”“諭軍機大臣等,朝會大典、常朝班次,攝政王著在諸王之前”。這實際上是代替光緒帝立遺囑,也就是說慈禧已經 “知道”光緒帝命不久矣。

十月二十一日,光緒帝賓天。慈禧又連發三道懿旨:“攝政王載灃之子溥儀著入承大統為嗣皇帝。” “溥儀承繼毅皇帝為嗣並兼承大行皇帝祧。”“嗣皇帝尚在衝齡,正宜專心典學,著攝政王載灃為監國。所有軍國政事悉秉予之訓示,裁度施行。”當晚,載灃及諸軍機大臣奉召入宮,麵承慈禧懿旨,宣布由溥儀繼承皇位,自次年起改年號為 “宣統”。

這一天慈禧特別忙碌,為了料理光緒帝的喪事,她強支病體,沒怎麽休息,最後心力交瘁,胃不納食,體力衰竭。她在遺誥中講到,“複遭大行皇帝之喪,悲從中來,不能自克,以致病勢增劇”。當天午飯後,慈禧忽然長時間昏迷,醒來後自知時日不多,於是宣布 “此後國政即完全交付監國攝政王”。

而據 《慈禧外紀》記載,光緒三十四年 (1908)十月二十一日晚,慈禧獲知光緒帝已處於彌留之際的消息後,依然 “神氣安和”地安排光緒帝的後事。十月二十二日淩晨時分,慈禧如往常一樣起床,氣色非但未有損,反而越發好了。宮門外,專門伺候的太監早已靜候多時。梳洗完畢後,一太監喊道:“打簾子。”專門負責此事的太監連忙打開簾子。與此同時,在場所有太監皆聞聲跪拜,齊呼 “老祖宗吉祥”。隨後,慈禧用早膳。之後,慈禧開始召見軍機大臣,與隆裕皇後、監國攝政王載灃等人洽談多時,後以新國君溥儀的名義下詔書,尊慈禧為太皇太後,又尊隆裕皇後為太後。

發完上諭後,慈禧感覺病勢加劇,便命軍機大臣起草遺詔。軍機大臣起草完畢呈上,慈禧閱後改了幾處,譬如 “不得不再行訓政”與“回念五十年來”雲雲。說罷,她又對身邊人說道:“我畢生垂簾聽政數次,不了解的人認為我是貪戀權力,實際上是迫於時勢不得不做出此決定。”此時的慈禧還如平日一般,頭腦清晰,神誌清醒。沒過多久,她昏沉過去,倏忽,眼睛又變得炯炯有神,但這一狀態沒維持多久,她又昏沉過去。

吃午飯的時候,慈禧吃著吃著,忽然覺得頭暈目眩,眩暈持續了很久。她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故立即召開緊急會議。隨後,慈禧體力漸漸不支,既而進入彌留狀態。禦醫張仲元、戴家瑜 “請得皇太後六脈已絕,於未正三刻 (下午一點四十五分)升遐”。另有史料記載,慈禧去世前留下遺命:“此後,女人不可預聞國政。此與本朝家法相違,必須嚴加限製。尤須嚴防,不得令太監擅權。明末之事,可為殷鑒!”

下午五時許,慈禧麵南而逝,紫禁城裏敲起了喪鍾。

慈禧薨逝後五天,即光緒三十四年 (1908)十月二十七日,監國攝政王載灃以溥儀皇帝的名義發布上諭:“大行太皇太後垂簾訓政四十餘年,功在宗社,德被生民。所有治喪典禮,允宜格外優隆,以昭尊崇而申哀悃。著禮部將一切禮節另行敬謹改擬具奏。”聖諭中提到的 “格外優隆”包括:要以皇帝的標準追加諡號;治喪典禮要格外隆重,突破祖製對太皇太後葬儀的規定;陵寢的規模要超越以往。

監國攝政王以溥儀皇帝的名義,給了慈禧一個幾乎與功勳卓著的皇帝等同的諡號。諡號的賜予極有講究。對執掌朝政四十七年的慈禧來說,其 “豐功偉績”比一般皇太後多,所以諡號的確定需花費一番心思。攝政王載灃專門給軍機處下達指示:“大行太皇太後功德昭著,震古爍今。現查 《會典》所載後,諡崇隆而又切合字樣未用者已屬無多,應於 《會典》帝諡字樣內參酌選擇,敬謹公擬,以重巨典而申顯揚。”

按照清朝的祖製,皇後、皇太後的諡號不能超過十六個字,諡號中的每組詞都代表榮譽和功績。東宮慈安太後隻有十四個字。而對慈禧,攝政王載灃卻打破祖製,不僅在原有的 “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十六個字上添加幾組詞,而且用詞上也從皇帝諡號中參酌選擇。因此,在清朝,慈禧的諡號字數最多。用詞參考 《會典》,前麵加上了 “孝欽” (清朝皇後追諡的第一個字固定為 “孝”),後麵加上了“配天興聖”,全稱為 “孝欽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配天興聖顯皇後”,溢美之詞達二十二字,可謂史無前例。

不僅如此,慈禧的葬禮儀式在監國攝政王載灃的授意下,突破祖製,盡顯優隆,可謂盛況空前。

慈禧的金絲楠木棺柩蓋著金黃色柩布,停於寧壽殿。葬禮安排在十月二十七日舉行,慈禧的棺柩將移往景山腳下。為了讓靈柩更安穩順利地經過,人們甚至動用了蒸汽壓路機將通往清東陵的道路壓平。起柩日清晨,天氣陰冷,寒風刺骨,城內所有交通都已中斷,凡送葬行列經過的地方,都站滿了旗兵和配槍的新軍士兵,所有門窗都得關閉,大街兩旁的所有岔道都用藍布遮擋起來。按祖製,皇家送葬儀式一般不允許百姓圍觀,但因為路途太遙遠,圍觀的人群便都湧向城外。

下午,棺柩被緩緩抬過北京東直門灰色的小土丘。小土丘上搭建了一個帶頂棚的看台,是為各國記者觀看送葬儀典準備的。葬禮極為隆重豪華,讓外國人驚歎不已。荷蘭阿姆斯特丹 《電訊報》駐華記者報道:“送葬隊伍中,打頭的是一隊穿著現代軍裝的長矛輕騎兵,裝束齊整,舉止得體……緊接著又是另一隊長矛輕騎兵,在他們的長矛上飄揚著紅色長條旗,後麵跟著馬槍騎兵,他們屬於皇家禁衛軍,身穿有紅鑲邊的灰色軍衣。後麵又有一排排穿著紅衣服的仆役,舉著綠、紅、紫、黃等各種顏色的旌旗和低垂的綢緞條幅。那些舉著鮮豔旌旗的仆役行列沒完沒了,似乎把皇宮裏的旌旗全都搬出來給已故太後送葬了。”

這些隻是開路的儀仗隊。接著,“更多的黃色轎子自上而下地過來,在這些轎子的後麵,閃爍著一團耀眼的金黃色火焰,體積大得嚇人,而且離地麵很高。慈禧太後的靈柩非常緩慢地向前挪動著,方形的靈柩上頂著一個偌大的金球,而且用一塊邊幅很寬的織錦罩了起來。它被一百多個轎夫用長長的竹杠抬著,高高地聳立在他們的頭頂上,以威嚴而莊重的方式向前移動”。

靈柩前麵,有數百麵黃色旌旗作為先導,“到處都是一片黃色的海洋,有無數方形或圓形、上麵繡滿龍鳳的各色旌旗。在浩浩****的轎子、小矮馬、旌旗和喪旗的後麵,還跟著一大批身穿深黃色袈裟的喇嘛,分別來自西藏和蒙古。最後一大批清朝高官走上前來,他們隻穿著黑色的喪服,官帽上摘掉了表示官銜的飾物,即紅珊瑚、藍寶石頂子及孔雀羽毛。他們是清朝最高層的官員,其中包括了親王、禦史和大臣。所有人都帶著哀悼的神情從我們麵前經過……”

十一月二十七日,英國 《泰晤士報》也專題報道了慈禧出殯時的盛大場麵:“十一月五號之晨五鍾時,乃欽天監選定大行皇太後金棺由宮中奉安於東陵之日。一切情形與前西曆五月大行皇帝奉安之禮略同,唯軍隊更多,裝飾更美,警吏亦更整齊,故其景象尤為闊大。然有一欠缺之點,即大行皇帝奉安之日,天氣晴明,此次則濃雲密布,甚為寒冷……金棺初以八十四人抬之,此乃過城門時最多之數,出城則加為一百二十人。前行者為監國攝政王及諸王公貝勒、軍機大臣等,後為騎兵一隊,再後為駱駝等駝載帳篷及行宮用具。由京往陵,須行四日,以備晚間支帳,為金棺暫安之處也。又後為傘隊,皆庚子年由西安回鑾時百姓恭送者,安葬後則皆燒之。又後為喇嘛,最後為鑾儀衛一隊,執祭器佛幡旗幟等。全隊中有三乘極華麗之輿,罩以黃絲之簾,一切裝飾,均為龍鳳花樣。有二乘與太後平時所乘者相同,此亦備在陵上焚燒者。統觀全隊,炫耀威嚴之景,使人印於心而不忘。自中國人言之,唯唐之武後或能與此比耳。”

3.無盡身後事

慈禧的靈柩被一步步抬到清東陵,一百二十多公裏的路程走了整整五天五夜,於宣統元年 (1909)十月葬入菩陀峪定東陵地宮。陵寢位於河北遵化馬蘭峪,與慈安太後的陵墓並排立於鹹豐帝定陵東側,慈禧埋葬在東邊,而慈安埋葬在西邊,兩陵之間僅隔一道馬槽溝,一帝兩後合稱普祥峪定東陵。令人不解的是,慈安為東太後,卻葬在西邊;而慈禧為西太後,卻葬在東邊。

紫禁城後宮妃嬪所居宮殿有規矩可循。在明朝和清康熙帝之前,皇後一般住在位於城內中軸線上的坤寧宮;待到嗣皇帝立了皇後,先帝的皇後如果健在,就成了皇太後,一般移居位於中軸線之西的慈寧宮。但到雍正朝,因雍正帝偏愛在別宮圓明園 “正大光明殿”辦公,在圓明園九州清晏殿待的時間遠比在紫禁城乾清宮的時間長。他登基後冊封嫡福晉為皇後,但她沒有住進坤寧宮,而是住到養心殿旁的體順堂。從她開始,清朝再也沒有哪位皇後常住坤寧宮了。也就是從雍正朝開始,後宮妃嬪的住所規則被打破。皇後和其他高品級的妃嬪一樣,大多居住在東六宮,但從未有皇後居西六宮,也就是說後宮中“東”為大。

鹹豐帝在世時,慈安是皇後,慈禧是懿貴妃,當時並沒有東、西太後之稱。皇後常住東六宮的鍾粹宮,懿貴妃居西六宮的儲秀宮和長春宮。即使在熱河別宮,她們也是一個居東跨院,一個居西跨院。同治帝即位後,尊鹹豐的皇後為母後皇太後,上徽號 “慈安”;尊懿貴妃為聖母皇太後,上徽號 “慈禧”,她們的居所不變。為了稱呼方便,宮內外都按她們的居所方位,稱慈安為東太後、慈禧為西太後,而東宮慈安太後的地位始終在西宮慈禧太後之上。依據這種宮中地位的差別,靠近鹹豐帝定陵的普祥峪自然歸屬慈安,而慈禧隻能葬在距定陵稍遠的菩陀峪。因此,地宮中兩位皇太後棺木的放置實際是以距鹹豐帝定陵的遠近來定的。

東、西兩宮的陵寢在三十年前就已經修好。同治年間,慈安與慈禧的陵墓同時開工,並於光緒五年 (1879)同時竣工。經過六年的大興土木,無論在規模還是裝飾上,兩墓在清代的後妃陵寢中均屬上乘,費銀約五百萬兩,慈安墓比慈禧墓多費銀三十九萬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陵墓竣工十六年後,也就是光緒二十一年 (1895),慈禧決定重修陵墓,原因是陵墓出現滲漏、糟朽等狀況,但人們猜想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希望自己的陵寢規製高於慈安。盡管兩宮在垂簾聽政時,慈禧主朝政,慈安主後宮,但慈安生前的地位始終高於慈禧。而慈禧認為自己的地位實際比慈安高,因此在陵寢規製上也應有所體現,在陵寢的建築與裝飾上超過慈安的陵墓,這樣也就體現出了等級差別。

慈禧陵寢的重修工程曆時十三年,直到她去世前才告結束,修繕費用在一百五十萬兩以上。在東陵中,慈禧陵寢是最精美考究的一座。所用石料一律采用上好的漢白玉,而三大殿更是奢華,其梁枋都是用名貴的黃花梨木製成的。據統計,僅地麵建築所用金葉就用去黃金近五千兩,殿內外彩繪兩千四百多條金龍、六十四根柱上纏繞的半立體銅鎏金盤龍等全都篩掃黃金。英國 《泰晤士報》在報道慈禧出殯的盛大場景時,也提到了她對陵寢的重視程度:“慈禧一生,極以其萬年吉地為念,時往觀之,詢問極詳。1897年,陵工告畢,太後嫌其柱不大,曾命換之。榮祿死後,慶王繼其事,經辦陵上雕刻裝飾等工。其工程之偉大,可想見也。”

慈禧陵寢的建築極盡奢華,她的隨葬品之精致也令人瞠目結舌。

慈禧不僅生前極度貪戀權位、盡享榮華,死後也追求奢華。結果僅僅二十年後,菩陀峪定東陵就被一群野蠻士兵洗劫,生前享盡榮華富貴的慈禧竟在死後無法安息。正因為她的陵墓過於奢華,才頻頻引來盜墓賊的光顧。

百餘年來,後人對慈禧的評價眾說紛紜,有人說她是割地賠款的賣國賊,有人說她是頑固不化的封建餘孽,有人說她對權力有著近乎變態的渴求,也有人說她加速了大清的滅亡……

無論你如何看待她,有件事不能否認。她從一介秀女成長為執掌國家大權的最高統治者,源於她擁有極其出色的政治才能。當時在整個皇家體係裏,不是思想僵化的老人,就是醉生夢死、資質平庸的晚清貴族和認不清時勢、軟弱無力的皇族子弟,大多都是不能夠獨當一麵、立大誌、辦大事的人。似乎慈禧命中注定就是這個沒落王朝的統治者。

(1) 溥偉 (1880—1936):恭親王奕訢之孫,清朝宗室,曆任官房大臣、正紅旗滿洲都統、禁煙事務大臣等要職。清朝滅亡後,他勾結日本人,企圖恢複清朝統治,並在東北發起滿蒙獨立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