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後歸政

1.老佛爺五十壽慶

徹底改組了樞、譯兩署之後,慈禧終於長舒一口氣。當時中法戰爭還在進行中,但她並不焦慮,將士在外浴血,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再談。

一天,殿內總管李蓮英對慈禧說:“近些日子,老佛爺一心操勞國事,身子勞乏得很,這幾天天氣燥熱,不如去城外園子裏走走,散散心,解解乏。”慈禧隻應了一聲,斜眼盯著李蓮英不說話。她想,小李子與小安子比雖無大功可言,但各方麵都比小安子做得更妥帖,尤其是待人處事聰敏活絡、善解人意,不僅對主子忠心,對其他人和手下的太監和宮女也比較和善。“小李子,進宮多久了?”慈禧突然問道。李蓮英愣了一下,回道: “回主子話,奴才是鹹豐六年入宮的,二十八年了。”慈禧聽後,不禁感歎時間過得太快。

李蓮英九歲入宮,初在景仁宮當差,因善梳頭挽發辮,人稱 “小篦李”。慈禧懷孕住進儲秀宮時,把他從景仁宮要過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服侍慈禧。安德海被殺後,李蓮英經授殿內太監大總管,比內務府內監大總管還差幾級。鑒於一些大臣聲明要嚴禁宦官專權,要處置越權的太監,而慈禧又倚靠太監,她便給太監們加封正式官品,給了他們身份和榮譽。

正是從這個時候起,慈禧認為清王朝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她人性中本能的一麵更充分地顯露出來。時光飛逝,人生易老。作為一國最高統治者,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之後,該怎樣享受呢?李蓮英完全猜透了主子的心思,極力慫恿老佛爺去逛園子。圓明園是慈禧的幸運之地,她比任何人都想修複這塊 “聖地”。同治帝想重建,但剛動工就被迫停建。現在她想去看看圓明園到底變成了什麽樣子。

光緒十年 (1884)夏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慈禧帶著後宮眾人去了圓明園。“圓明三園”的圓明園、長春園、綺春園被英法聯軍燒毀已經二十多年了,看著眼前破敗不堪的景象,想到當年與鹹豐帝在圓明園度過的那段纏綿悱惻、刻骨銘心的美好時光,她流下了眼淚。對她來說,那樣快樂的日子太短暫了,作為女人,自鹹豐帝駕崩至今,已有二十三年。這些年來,她要與那些精明圓滑的大臣們過招,還要提防皇親對自己構成威脅,整日心事重重,沒有哪天不是提心吊膽,心裏的苦又能和誰傾訴呢!

精明圓滑的李蓮英真真切切地看見老佛爺落淚了,他知道她是想起了傷心往事。為了討好主子,他說現在海疆無事,宇內承平,不如重修園子。在李蓮英看來,中法戰事遠不如哄老佛爺開心要緊。隻聽慈禧淡淡地說:“眼下辦洋務、建海軍、興學堂、采煤開礦,一大攤子要緊事得花錢,哪有閑錢修園子?況且,要把偌大的園子修好,三五年都難成,耗資甚巨,朝廷可吃不消!”

李蓮英聽出老佛爺並沒有拒絕的意思,隻是擔心耗資甚巨,沒有錢修,便進一步蠱惑說,園子全部修複比較艱難,不如先修複一部分。為了不影響整體觀瞻,他提議修建西麵的清漪園。而且,那裏山水相映,也是一塊福地。

慈禧一聽,確有幾分道理。清漪園雖然也被燒毀,但它麵積小,位於萬壽山下,靠近湖泊,自成一體,規劃起來也方便些。慈禧心動了,但她並未馬上表態。當天,她駐蹕萬壽寺,拈香禮佛。

令人不解的是,慈禧回到紫禁城後,絕口不再提修園子的事,甚至任何暗示都沒有,就連李蓮英也想不明白。又過了些日子,慈禧帶著幾位近臣及後宮一些人到紫禁城外西北側的三海 (北海、中海、南海)秋遊。這三海原為大明禦苑,起初並沒有多少景致。乾隆帝好山樂水,對三海之一的北海進行了大規模改造,這才使禦苑有了景致。那些亭、台、殿、閣、塔、寺,既有遼、金、元、明遺留下來的古跡,也有乾隆帝時期增建的,從中可以看出不同民族文化及宗教的大融合。

北海雖與紫禁城僅一牆之隔,但慈禧從未有過到這裏遊樂的興致,為何突然帶這麽多人來此遊玩呢?隨行的內務府大臣、侍衛、太監、宮女,一個個興趣盎然,步行走完北海全程,他們摸不著慈禧此行的目的,隻是小心翼翼地欣賞園中景致,唯有李蓮英悟透了老佛爺此行的目的——她是想重修三海。但李蓮英不明白,老佛爺為什麽突然想要修這個她並不十分感興趣的地方。他不敢試探,隻能先在心裏琢磨。

入秋後,傳來兩廣總督張樹聲病逝於軍中的奏報,同時還有他臨終前寫的遺折。張樹聲是當時很開明的漢臣,也是一位戰功卓著的淮軍統領。在對法戰爭中,他是主戰派,對慈禧 “戰和不定”的立場很不滿意,也曾上折反對改易樞、譯兩署。他在臨終之際鼓足勇氣,用遺折的方式上奏朝廷,呼籲開設議院。

看過遺折,慈禧聯想到湯壽潛(1)等人也曾建議朝廷設置上院和下院,上院由在京高級官僚組成,下院由在京中下層官僚組成。凡有政事,上、下兩院各抒己見,做出決策,最後上報天子,請旨按議院決定執行。這不就是反對她專權嗎?慈禧很生氣,故而對張樹聲死後的封賞遲遲不表態。

光緒十年 (1884)十月十日,慈禧出人意料地發布一道懿旨,命人改修儲秀宮院落。盡管人們猜不到住在西院最大宮殿長春宮裏的太後為何還要改修儲秀宮,但相關人員都依命去照辦了。

轉眼到了光緒十一年 (1885)正月,軍機處以光緒帝的名義下發一道謄黃上諭,給慈禧做壽。京城內外的大小官員都想利用這次慈禧壽誕好好表現一番,說不定還能因此得到晉升的機會,每個人都想方設法進貢。李蓮英更是撈到一個肥差——接收登記貢品。離慈禧的生辰還有大半年,貢品已堆滿了幾個屋子。這些貢品屬於慈禧的私產,不上繳國庫,所有金銀珠寶都將收入慈禧的小金庫。有些官員想通過李蓮英巴結慈禧,也私下給他一筆好處。李蓮英對錢財的欲望大開,有人找他辦事都要給他送錢。

到了四月份,全國各地的賀禮差不多都送到了,李蓮英整理出一份名單,督撫大員裏除了左宗棠,其他人都送來貢品。李蓮英將此事匯報給慈禧,慈禧並不介懷,說:“此人秉性如此,由他去吧。”此時,左宗棠正以欽差大臣身份在東南沿海督辦軍務,中法戰爭斷斷續續打了一年多,雙方都有意和談。

四月十七日,中法兩國在天津簽訂和約,中法戰爭結束。在和約中,清廷承認法國對越南的保護權,也承諾對外開放西南邊疆,“法國不勝而勝,中國不敗而敗”。

中法戰爭剛結束,慈禧就發布懿旨勘修三海,並暗示各地捐獻錢款。但是,這次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各地方官員,都反應冷淡,遠沒有給太後送五十壽禮那麽積極踴躍。慈禧隱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修園子的事又要夭折了。

七月二十七日,從福建傳來喪報,左宗棠在福州北門黃華館欽差行轅任上去世。聞此噩耗,慈禧的心情十分複雜。“中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之言猶在耳邊,他在曆次戰爭的生死關頭化險為夷,為清廷解決塞防邊患,在老百姓心目中地位崇高,無人可以替代。但他個性強硬耿直,太無拘束,甚至慈禧的五十大壽也不送禮,還曾懷疑慈安太後的死因。慈禧為給左宗棠怎樣的封號而發愁。左宗棠已經擁有七個頭銜:二等恪靖侯、東閣大學士、太子太保、一等輕騎都尉、賞穿黃馬褂、兩江總督、南洋通商事務大臣。現在他已離世,再多的封號也不能讓他起死複生,但是,封號是對一個人一生功績的認可,否則還有誰會像左宗棠那樣死心塌地為朝廷效力呢?

一個多月後,朝廷才發布上諭,賜左宗棠一個漢臣能得到的最高榮譽:“追贈左宗棠為太子太傅,照大學士例賜恤,予諡文襄,入祀京師昭忠祠、賢良祠,並命於湖南原籍及各立功省份建立專祠,其生平政績事實宣付國史館立傳。”據說就在慈禧下達詔諭後的一個夜晚,福州暴雨傾盆,一聲霹靂把東南角城牆劈開一道幾丈寬的大口子,而城下居民竟安然無恙。老百姓傳言附會稱,左宗棠之死乃天意,是上天要毀大清的長城。

慈禧並沒有聽到這些傳言,她正把心思放在給自己做壽上。她的生辰就要到了,各項準備已經就緒。儲秀宮經過大半年的修繕已煥然一新,原本各自獨立的翊坤宮和儲秀宮也打通了,形成翊坤宮、體和殿、儲秀宮及後殿麗景軒四進大院。與之並列的是鹹豐帝改造的另一個四進大院,即太極殿、體元殿、長春宮和後殿的怡情書室。這樣,西六宮就變成了兩個四進大院。

走進翊坤門,首先看到的是翊坤宮,在殿前左右各擺放著一對銅鳳和銅鶴。至今可見銅擺件上文字記載為光緒九年 (1883)製造,這些都是專門為慈禧五十大壽定製的。

遊廊一律飾以彩繪,畫的都是佛手、葫蘆之類的圖案,取其諧音,寓意 “福壽、福祿”。四進院子裏隨處可見長壽的符號,在院內走廊的牆上,有多幅大臣書寫的慶賀萬壽無疆的書法作品,其邊飾無論是木雕還是琉璃磚,都由團壽和萬字符組成。儲秀宮內的楠木門窗上都雕刻著萬字錦地,上麵還有團壽紋,取 “萬壽”之意。

過了翊坤宮是體和殿,兩院打通後,這裏成了慈禧用膳、喝茶、休息及聽戲的地方,為此慈禧還特意命令禦窯廠燒製了一批體和殿瓷器。儲秀宮的最後一進院子裏,主殿是麗景軒,東配殿叫鳳光室,西配殿叫猗蘭館。儲秀宮正間設有寶座、屏風、匾額等,是慈禧接受朝拜的地方,整體布局莊嚴大氣。

令人吃驚的是,整個四進大院修繕改造耗費白銀達六十三萬兩!據說生辰當天慈禧打扮得特別嬌豔,還特意讓人給她拍照留念。她的侄女固倫榮壽公主看了頗有微詞,說話間也帶了情緒:“老佛爺,眼下國弱時艱,您老隻顧大辦生辰慶典,隻怕那些朝廷禦史們又要上奏言事了,再說,這事傳到民間,恐對老佛爺的聲名不利呀。”站在一旁服侍的李蓮英聽到這些話,嚇得不敢出聲,而固倫榮壽公主的父親恭親王則一個勁兒地給女兒遞眼色,讓她趕快向慈禧太後賠罪。不知為什麽,慈禧竟毫不生氣,她對自己的這個養女一向疼愛,也隻有固倫榮壽公主敢對這位清朝的至尊太後如此出言不遜。

2.歸政動議與 “頤養”

自洋務運動開始,新式海軍建設就被當作重中之重,朝廷每年撥出數百萬兩白銀用於海軍建設,清朝已建成了南洋、廣東、北洋三支海軍艦隊。按理說,海軍衙門這樣重要的機構,要有深諳海軍的專業人才,但五個管事的人中,竟無一人是專業出身。李鴻章和善慶都出自陸軍行伍,而且隻是幫辦,海軍衙門實際上由奕劻說了算。

光緒十二年 (1886),奕劻奏請慈禧 “修治清漪園工備操海軍”,並提出創辦昆明湖水操學堂。水上操練要請太後和皇帝閱兵,設施豈能簡陋?於是,奕劻又奏: “因見沿湖 (昆明湖)一帶殿宇亭台半就頹圮,若不稍加修葺,誠恐恭備閱操時難昭敬謹……擬將萬壽山暨廣潤靈雨祠舊有殿宇台榭並沿湖各橋座、牌樓酌加保護修補,以供臨幸。”想要得到慈禧的同意,就必須投其所好,其實備操海軍與修治清漪園有何關係?雖然清漪園西南有昆明湖,但在這個城中湖裏能操練出新式海軍嗎?顯然,操練海軍和興辦水操學堂隻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慈禧修園子的意圖已昭然若揭,“上欲行之,下必趨之”,各有盤算的機構及個人都在極力促成此事,以討得老佛爺的歡心。這也是慈禧在 “勘修三湖”計劃受挫後的另一個措施,因為強化海軍建設是朝廷多數大臣讚同的最緊要大事,隻有打著這個旗號修繕園子,反對的人才不敢吭聲。

慈禧埋下這一伏筆後,還是不放心,因為朝廷的預撥經費每年僅四百萬兩白銀,而三大艦隊都在競相修造和購買軍艦,不包括軍餉和其他開支,僅添置裝備一項,清廷都難以支撐。因此,她還必須采取一些後備措施——設想以歸政作為交換條件來讓光緒親自頒詔籌款修園子。

此時三海的工程正以慈禧歸政後頤養之所的名義大張旗鼓地進行,但慈禧對西郊的旖旎風光仍念念不忘,一心想複修清漪園。她完全認同李蓮英的說法:圓明園局麵過於散漫,複修工時浩瀚,且是一馬平川,有水麵無山色,反不如清漪園倚山傍湖的翠微靈氣,而且那是乾隆帝為母後祝壽而造,重修可以借用先例來駁斥反對者,她已決定將清漪園作為自己晚年的另一處怡樂之所。

光緒帝聽了慈禧太後的計劃後,沒有對此事表態,於是翁同龢又去拜見醇親王。他記錄這次訪問是 “深談時局,極耿耿也”。所謂時局,便是複修園子的工程及可能帶來的各種社會反響。他們一致認為,修園子一事已成定局,他們要考慮的是如何巧妙地堵住悠悠之口。

過了一段時間,大臣們東拚西湊籌到一筆款子,先是修了一條從紫禁城到北海的路,而後在北海和中海之間建造了兩座高大的白石橋,東西兩端立起兩座石坊,西坊題 “金鼇”,東坊題 “玉蝀”。

光緒十二年 (1886),三海第一期工程完工後,內務府官員和親王、郡王的福晉們陪慈禧去驗工遊玩,果然比原來氣派了許多,三海連成一體,氣勢闊大,亭台壯麗。慈禧很滿意,讚不絕口。眾人正逛得高興,慈禧忽然又想起從前的圓明園來,說道:“這三海的地方雖好,如何趕得上圓明園的萬分之一!可惜先帝亡故,圓明園被毀,再要和先帝在時一般熱鬧,怕是沒有這個日子了!”說著便用手帕拭淚。太後情緒突變,眾人手足無措,都不知如何勸慰她。這時,李蓮英開口道:“老佛爺為朝廷用心費神幾十年,如今是該有個清淨之地享享福了。奴才聽說萬壽山下有片湖,如在湖邊修建幾間宅子、佛堂,定是一個極佳的頤養之所。”

李蓮英故意說出這番話,在場的人都聽得明白——太後莫不是想歸政退隱?慈禧見眾人惶恐而立,又道:“哀家倒是這樣想呀,隻怕沒這福分。”眾人聽到這裏,終於相信慈禧是真的想退位歸政,但前提是得有一個清淨的地方 “頤養”。這一消息讓光緒帝驚喜交加。

這個令人期待已久的懿旨頒發後,朝廷上下頗為震動,反應最強烈的莫過於光緒帝本人。在懿旨頒發當天,他順水推舟地發布一道上諭:

……茲奉懿旨,於明年二月歸政。朕仰體慈躬敬慎謙抑之本懷,並敬念三十年來,我聖母為天下憂勞況瘁,幾無晷刻可以稍資休息,撫衷循省,感悚交深。茲複特沛溫綸,重申前命,朕敢不祗遵慈訓,於一切機務,兢兢業業,盡心經理,以冀仰酬我聖母撫育教誨,有加無已之深恩。……所有歸政屆期一切典禮事宜,著各該衙門敬謹酬議具奏。

從中可以看到光緒帝按捺不住的喜悅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光緒帝已經逐漸意識到高居皇位卻沒有皇權的尷尬,他努力地學習,就是希望能夠早日勝任皇帝之位。

光緒帝也意識到自己羽翼未豐,還沒有獨掌朝政的能力,於是跑到慈禧宮中長跪懇辭,但仍然沒有讓她回心轉意。帝師翁同龢與禦前大臣、毓慶宮諸臣準備一起勸請慈禧,但慈禧卻置之不理。翁同龢建議醇親王率樞、譯兩署大臣繼續麵諫,爭取讓太後收回成命,但慈禧主意已定,並不理會,表示十二年前 “垂簾聽政”乃非常之舉,本屬一時權宜,現在皇帝既然典學有成,自應遵從同治十三年 (1874)的懿旨約定,即行親政,以慰深宮期望之意。

慈禧見王公大臣們 “盛情難卻”,隻得 “讓步”,她表示訓政是她的政治責任,不容推卸。按這個安排,光緒帝親政後似乎還有一段政務處理見習期。光緒帝將獨立處理政務,慈禧為光緒帝把關。需要慈禧操心的政事,由醇親王轉呈慈禧,聽取慈禧的意見。眾大臣認為這樣做更妥當,所以當時並沒有人提出不同意見,或者說根本沒有人敢提意見。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幾天後,欽天監將選好的黃道吉日提交上來,光緒帝的親政典禮定於光緒十三年 (1887)正月十五日舉行。

親政典禮這一天,年僅十六歲的光緒帝率王公大臣、蒙古王公以及六部九卿滿漢三品以上官員,前往養心殿舉行典禮,再往慈禧居所行慶賀禮。禮成,光緒帝頒布親政後的第一道詔書,感謝皇太後的養育之恩,感謝皇太後過去十幾年孜孜不倦為國事操勞,頌揚清朝在皇太後的精心治理下綱舉目張、物阜民康,豐功偉績史無前例。詔書中特別強調盡管自己遵照皇太後懿旨親政,但未來幾年朝廷的重大決策依然由皇太後做最後決定;也希望諸王貝勒、文武群臣,全力輔佐皇帝,報效國家。

早在光緒親政的前一年,光緒就曾在老師翁同龢的指導下,懇請慈禧訓政,隨後,慈禧頒布一道懿旨重申:“……覽奏均悉,垂簾聽政,曆稽往代,皆出權宜之舉。行之不慎,流弊滋多,史冊昭垂,可為殷鑒。前因皇帝典學有成,特降懿旨,及時歸政。此深宮十餘年來殷殷盼望之苦衷,天下臣民自應共諒。故於十四日王公大臣等合詞籲陳,均未允準。數日以來,皇帝宮中定省,時時以多聆慈訓俾有秉承,再四懇求,情詞純摯。茲複披覽該王大臣等章奏,瀝陳時勢艱難,軍國重要。醇親王折內,兼以 “念切宗社,仰慰先靈”等詞,諄諄籲請。回環循覽,悚惕實深。國家值此時艱,飭紀政綱,百廢待舉。皇帝初親大政,決疑定策,實不能不遇事提撕,期臻周妥。既據該王大臣等再三瀝陳,何敢固持一己守經之義,致違天下眾論之公也。勉允所請,於皇帝親政後再行訓政數年。俟數年後斟酌情形,再行降旨。”

慈禧的再三推辭讓朝野官員產生錯覺,他們以為朝政的最終決策權必將逐步移交給光緒帝,一個新的時代正在開始,這樣肯定更有利於王朝的穩定。於是紛紛上表祝賀。

光緒十四年 (1888)二月初二,朝廷以光緒帝的名義發布上諭,改清漪園為頤和園,取 “頤養衝和”之意,並下令 “殿宇一切,亦量加葺治,以備慈輿臨幸”。上諭說,過去二十餘年,皇太後為天下憂勞,無微不至,而對自己考慮得太少,現在想來實在有些不合適,因念西苑距皇宮不是很遠,往年乾隆爺曾經在那裏駐蹕,殿宇尚多完整,稍加修葺,便可養性怡神,將作為皇太後六十大壽的賀禮。

當然,由於有言官以及朝廷內外無數官員的矚目,光緒帝宣布此項工程不動用國庫中的經費。

對於光緒帝的孝心,慈禧當然很滿意,但她也訓示光緒,現在雖然寰宇粗安,但也不能有暇逸之心,還是應該一切從簡。隻要能將朝政處理好,維護國家穩定,她的心也就安寧了。慈禧的此番 “表演”似乎讓她在官民心中的形象高大起來。

又過了兩年多的時間,慈禧 “歸政”於光緒帝,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可是,她又通過 《訓政細則》,使自己獲得了在幕後操縱皇權的權力。

3.光緒帝的婚事

在商議歸政和舉行歸政典禮的過程中,光緒帝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光緒十三年 (1887)五月,慈禧下旨光緒大婚應需款項,“著戶部先行籌劃銀二百萬兩”,各省 “預為指派二百萬兩”。光緒十四年(1888)四月,慈禧再下諭,“辦理大婚之款四百萬兩尚不敷用,著戶部再行籌撥一百萬兩”。同時強調,應當本著力行節儉的原則,並命醇親王稽查。

在所有準備工作中,選妃立後是最慎重的事情。經過反複篩選,光緒十三年 (1887)九月二十八日有五人 “入圍”,分別是慈禧的內侄女、桂祥之女靜芬,江西巡撫德馨的兩個女兒,侍郎長敘(2)的兩個女兒。最後一次閱選在體元殿,慈禧麵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柄白玉如意、兩個繡花荷包,得到玉如意的秀女就是未來的皇後,兩個荷包則送給未來的妃子。

民國時期,黃濬在筆記資料 《花隨人聖庵摭憶》中有這樣一段記載:“西後為德宗選後,在體和殿,召備選之各大臣小女進內,依次排立。與選者五人,首列那拉氏,都督桂祥女,慈禧之侄女也 (即隆裕)。次為江西巡撫德馨之二女,末列為禮部左侍郎長敘之二女 (即珍妃姊妹)。當時太後上坐,德宗侍立,榮壽固倫公主及福晉命婦立於座後。前設小長桌一,上置鑲玉如意一柄,紅繡花荷包二對,為定選證物。西後手指諸女語德宗曰:‘皇帝,誰堪中選,汝自裁之,合意者即授以如意可也。’言時,即將如意授予德宗。德宗對曰:‘此大事當由皇爸爸主之。子臣不能自主。’太後堅令其自選,德宗乃持如意趨德馨女前,方欲授之,太後大聲曰 ‘皇帝’,並以口暗示其首列者 (即慈禧侄女)。德宗愕然,既乃悟其意,不得已乃將如意授其侄女焉。太後以德宗意在德氏女,即選入妃嬪,亦必有奪寵之憂,遂不容其續選,匆匆命公主各授荷包一對與末列二女,此珍妃姊妹之所以獲選也。”可以看出,光緒帝相中的是江西巡撫德馨的女兒,但因為慈禧 “以口暗示”才選了慈禧的侄女。

十月初五,太後連下兩道懿旨,皇後的人選終於公布於世:“茲選得副都統桂祥之女葉赫那拉氏,端莊賢淑,著立為皇後。特諭。”“原任侍郎長敘之十五歲女他他拉氏,著封為瑾嬪;原任侍郎長敘之十三歲女他他拉氏,著封為珍嬪。”

據查證,桂祥之女葉赫那拉氏·靜芬參選秀女時,已滿19周歲,超過了選秀年齡,有違祖製;而且她比光緒年長三歲,容貌平平、氣質欠佳,立為皇後,隻因她是慈禧的侄女。不難看出,這是一樁政治婚姻,是慈禧有意的政治布局,目的是在歸政後繼續操縱皇帝。最讓光緒帝不滿的是,他已經做出讓步將玉如意遞給慈禧的侄女,慈禧多少應該考慮他的感受,將他相中的江西巡撫德馨的女兒選為妃嬪,但慈禧擔心她會對其貌不揚的侄女構成威脅,居然把她淘汰出局。

經過將近一年的準備,光緒帝十八歲了,在當時已經是 “晚婚”的年齡。光緒十四年 (1888)六月十九日,慈禧終於頒發了給光緒帝舉行大婚及親政的懿旨:“前因皇帝甫經親政,決疑定策,不能不遇事提撕,勉允臣工之請訓政數年。兩年以來,皇帝幾餘典學,益臻精進,於軍國大小事務,均能隨時剖決,措置合宜,深宮甚為欣慰。明年正月,大婚禮成,應即親裁大政,以慰天下臣民之望。”

然而光緒十五年 (1889)正月,慈禧歸政不到一個月,朝廷內部就有了不同的聲音。正月二十一日,禦史屠仁守(3)上了一份奏折,建議皇太後在歸政後,對外省密折、廷臣封奏,仍按照訓政時期的體製上呈皇太後、皇上聖鑒,待皇太後閱覽後再施行,並建議皇太後暫時不要遠離皇宮住到頤和園去,而是繼續住在紫禁城,以方便處理朝政。

如果按照屠仁守的建議,歸政伊始又降懿旨,內外奏折仍書 “皇太後聖鑒”,仍由皇太後指示,這不是讓皇太後自壞規矩、自損名聲嗎?於是慈禧下令將他開除公職,永不敘用,屠仁守隻好到山西講學教書。慈禧之所以嚴懲這位言官,顯然是想堵住眾人之口。

對慈禧來說,光緒十二年 (1886)在所謂的光緒帝親政以後,她獲得了 “訓政”數年的機會,無論是治理朝政、處置官員,還是選定後妃,都是她說了算。《慈禧外紀》中這樣評論:“太後以己之侄女,選為皇後,亦具有深意。前此為同治帝選擇有勇有德之阿魯特皇後,其後常與太後反對,至其死而後已。太後懲於前事,故此次為光緒帝選後,其意重在為己心腹,以監察皇帝之行為,而報告之。”

就在皇宮上下為皇帝的大婚做最後準備之時,紫禁城莫名其妙地發生了一場火災。這天夜裏,京城下著大雪,北風呼嘯,天寒地凍,太和門突然燃起了大火。太和門是從午門進入紫禁城之後通往朝堂三大殿和後宮的朝門,有二十多米高,氣勢恢宏,跨度為九間,左右陪襯的貞度門和昭德門也氣勢非凡。門內東西廡各三十二楹,廊廡相接。最先起火的地方是西邊的茶房,火借風勢,很快衝出了茶房的房頂,一下子飛上太和門的門簷。由於大火發生在深夜,撲救不及時,火勢發展迅猛,頃刻間越過太和門,很快就燒毀了武備院的氈庫、甲庫和鞍庫等,然後向東燒到了昭德門。由於門簷太高,水潑不上去,隻得用九城水龍奮力撲救,但為時已晚,眾人隻能眼看著太和門在火海中化為灰燼。

翁同龢趕到現場時,大火燒過的太和門還冒著濃煙。他在日記中寫道:“此災奇也,驚心動魄,奈何奈何!”最不安的自然是慈禧。起火地點雖在太和門,距朝堂三大殿和後宮還有一段距離,但水火無情,尤其是紫禁城建築多為木料,一旦遭遇火災,火勢將難以控製。她還擔心大火過後輿論難平,中外臣工會以 “天怒人怨”來指責她幹預朝政。因此,她必須盡快拿出應急之策。

當滿朝文武還處於驚慌失措的狀態中時,慈禧發布了應急措施。首先,以光緒帝的名義發諭旨,懲罰與獎勵並行。將點燈入睡引起火災的直接責任者處以死刑,負有管理責任的總管內務府大臣、步軍統領、前鋒統領等,也分別給予降級、罰俸的處分。獎勵救火有功人員,由戶部拿出白銀作為賞資。其次,暫停頤和園重修工程。在火災之後,慈禧知道自己必須做出 “夤畏天威,益加修省”的姿態。她頒發懿旨:“本月十六日貞度門不戒於火,固屬典守不慎,而遇災知儆,修省宜先,所有頤和園工程,除佛宇暨正路殿座外,其餘工作一律停止,以昭節儉而迓庥和。”最後,大加獎賞,籠絡人心。大火過後,慈禧三天之內連下懿旨,對朝廷文武百官、封疆大吏以及皇親國戚大加封賞,連駐京的外國使臣也不忘 “設宴款待”。

慈禧這樣做是想盡快消除火災帶來的不良影響。光緒帝的大婚慶典定於光緒十五年 (1889)正月二十七日,婚期不可更改,但朝門突然焚毀,對皇帝大婚來說是不吉利的事情。按照清朝禮法,皇後的儀仗與輦駕必須經過五門——大清門、天安門、端門、午門、太和門。如今少了一個門,重新修建已來不及,而且暫時也拿不出錢修。但無論如何必須加以補救,大臣們建議,可以讓棚匠、紮彩工臨時紮一座太和門,慈禧同意了這一建議。

內務府迅速找來大批搭棚、裱糊、紮彩的工匠,木釘紙糊,不久倒也搭起一座足可以假亂真的太和門。這座臨時的門不僅高度和寬窄與原太和門分毫不差,而且獸頭、雕飾、瓦溝等都酷似真物,連長期在內廷行走的人也難以一下子辨出真偽。

正月二十六日,是奉迎皇後的吉日。光緒帝先派遣官員告祭天地、太廟、奉先殿,然後到慈寧宮向慈禧行禮。正午時分,光緒帝頭戴珠冠、身著龍袍,在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之後命正副使節持金節奉迎皇後。使節接受金節後,率領儀仗隊伍出太和門,緊隨使節之後的是盛放金冊、金寶的龍亭。鳳輿在十六人的抬護下,列在龍亭之後。隊伍浩浩****出午門、大清門,前往皇後府邸。光緒帝回到內廷乾清宮,等候皇後到來。

內務府官員早在皇後府邸做好了準備,正使先向皇後之父宣讀迎娶皇後的製文,然後把金冊、金寶放在冊案寶案上。皇後身著龍鳳同合袍,頭梳雙髻,戴富貴絨花,福晉們用藏香熏鳳輿和蓋頭,以便驅除邪氣,然後皇後手執蘋果、金質雙喜如意,搭上紅蓋頭上轎輦。正使持節偕副使出,乘馬先行。皇後之母率諸婦人送至鳳輿前,皇後之父率子弟跪送於大門外。鑾儀衛校尉抬起鳳輿,提爐侍衛手持鳳頭提爐引導,太監左右扶輿,內大臣侍衛在後乘騎護從,向皇宮行進。騎馬、抬轎、舉旗、提燈籠的人員數量也都按定製。

皇後的鳳輿於夜裏到達大清門下。引禮女官引導新皇後到拜位前,由侍儀女官向皇後宣讀冊文寶文,皇後接過金冊、金寶。最後,皇後行三跪三拜禮,冊立大禮即告完成。等欽天監官報告子時吉時一到,皇後身著龍鳳同合袍正式坐上鳳輿從大門進入皇宮。其進宮路線為大清門中門——天安門外金水橋 (正副使下馬持節步行進入)——天安門中門——端門中門——午門中門 (鍾鼓齊鳴)——太和門中門——中左門——後左門——乾清門中門 (正副使至此完成使命,與內大臣侍衛退下)——乾清宮階下。

皇後鳳輿到乾清門時,光緒帝早已身著龍袍在乾清宮西暖閣等候,接著近支王公在乾清宮正殿為光緒帝結發,然後光緒帝從後槅扇前往坤寧宮洞房等候。

待到寅時,即淩晨三點至五點,皇後的鳳輿迎到乾清宮階下,在恭侍命婦的導迎下,皇後走出鳳輿。恭侍命婦接過皇後手中的蘋果和金如意,同時遞給皇後一個寶瓶,寶瓶內裝有珍珠、錢幣等多種金銀財寶。皇後懷抱寶瓶,進入乾清宮內,首先要跨過火盆,然後出乾清宮後槅扇門,改乘孔雀頂轎,由交泰殿前往皇後中宮坤寧宮東暖閣的洞房。在坤寧宮的門檻上還設有一個馬鞍,馬鞍下壓著兩個蘋果,寓意平平安安,皇後要從上麵跨過才能進入洞房。奉迎正使和副使待光緒帝回宮後,率領奉迎大臣們前往後邸迎接皇後入宮。與此同時,瑾嬪、珍嬪也由神武門被迎入後宮。

光緒帝大婚,英國送上的賀禮是一座自鳴鍾。按中國的習俗,這份賀禮是不吉利的。英國女王的致謝國書這樣解釋:“十二時備致嘉祥,吉語遙頒。”英國政府命工匠在自鳴鍾兩旁,用漢字鐫刻了一副對聯:

日月同明,報十二時吉祥如意。

天地合德,慶億萬年富貴壽康。

這樣的解釋似乎滴水不漏,但慈禧看到這副對聯卻十分介懷,因為這副對聯中有一個字是她特別忌諱的,那就是 “明”字。自清朝入關以來,各種反清複明勢力層出不窮,此起彼伏。而且自從她入宮以來,幾乎每年都在動**不安中度過。如今她終於讓自己的侄女完成了一個她久埋心底的願望,那就是讓葉赫那拉氏的女人入主後宮。表麵望去,這個慶典辦得喜氣洋洋、熱鬧非凡,然而,清朝早已如同那紙紮的太和門一樣,看上去威嚴氣派,其實無比脆弱。

光緒帝違心地把皇後之寶賜予葉赫那拉氏以後,還必須頻繁地往來於坤寧宮、慈寧宮、太和殿、奉先殿之間行禮,尤其是對慈禧的禮節更不能有絲毫不周。

皇帝大婚典禮後,還要向全國臣民發布詔書,使天下皆知。外廷慶賀禮結束後,立即進行頒詔禮。捧詔官將詔書放至天安門城樓的黃案上,然後宣詔官登上城樓,用滿、漢兩種語言宣讀詔書,文武百官於金水橋南排立,麵北行三跪九叩禮。天安門頒詔,象征著皇帝大婚的消息已傳達給所有百姓,普天同慶。

接下來,擺喜宴答謝百官及親朋來賓,大婚典禮才算結束。但對光緒帝來說,大婚並非大喜,皇後與太後的特殊關係和渺茫的親政夢想都讓他鬱鬱寡歡。

這場大婚,共花費白銀五百五十餘萬兩。其中,各種外辦耗費一百餘萬兩,而內辦的帝後冠服、朝珠、鈿釵、金銀珠寶、玉器、皇後妝奩、嬪妃所用器物,以及後嬪鋪宮用的金銀器皿等,耗費白銀達四百萬兩以上。而這年上半年,直隸省順天府、大名府、宣化府的糧價,平均每倉石計銀一兩四錢六分。如果每人每年口糧按二石計算,計折銀二兩九錢二分。五百五十餘萬兩白銀,按此糧價折算,可購買近三百八十萬石糧食,足夠一百九十萬人吃一年。一場婚禮耗費了清廷當年財政總收入的四分之一,這對陷入內憂外患的清王朝來說絕非好事。

(1) 湯壽潛 (1856—1917):字蜇先,浙江蕭山人,清末民初實業家和政治活動家,晚清立憲派的領袖人物,因爭路權、修鐵路而名重一時,對中國近代化發展做出卓越貢獻。

(2) 長敘 (1837—?):滿洲鑲紅旗人,他他拉·裕泰的四子,晚清大臣,曆任禮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刑部左侍郎、戶部右侍郎等職。其四女為瑾妃,五女為珍妃。

(3) 屠仁守 (1836—1904):字梅君,湖北孝感西河鎮人,晚清鐵麵禦史、開時代風氣的教育宗師,道光時曾上書提出改良朝政的六項措施及指出海防建設的五大弊端。慈禧修頤和園時因上諫而被罷官,遂到山西講學,執教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