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滿語味的王爺

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國曆史上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清王朝的啟創,離不開愛新覺羅家族的宗親諸王。清太祖努爾哈赤時期,為了表彰兄弟子侄外辟天下,內佐國政的豐功偉績,以滿族固有的稱謂冊封宗室子弟,所謂“太祖肇基,即以國語定爵號,其最尊者曰貝勒”,首創了具有滿族特色的皇室爵位稱號。

第一節

努爾哈赤的首創:滿族係列爵位名

生活在我國東北白山黑水之間的滿族,曆史發展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夏商周時期的肅慎,戰國以後則改名為挹婁、勿吉,唐時稱為靺鞨,宋代以後又稱為女真。明代萬曆十一年(1583),女真人的傑出領袖努爾哈赤以父祖的十三副遺甲起兵,開啟了女真人一統天下的征程;萬曆十五年(1587),努爾哈赤在費阿拉建城稱王,定國政、創滿文、改編牛錄、新建八旗,奠定了後世清代統治製度的基礎;萬曆四十四年(1616),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今遼寧撫順新賓)建立後金政權,正式拉開了後來的清王朝的序幕。

努爾哈赤在女真人崛起統一的過程中,逐漸建立起一種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政治統治體製,即以“貝勒”(也就是漢人常說的親王)為中心的貴族議政製度。清代皇族按照分支的遠近分為“宗室”和“覺羅”兩種,這兩部分皇族以努爾哈赤的父親塔克世為分界,塔克世的直係子孫成為“宗室”,腰間通常束一條“黃帶子”;其叔伯兄弟的後裔則是腰束“紅帶子”的“覺羅”。不管是“宗室”還是“覺羅”,其中最尊貴的人稱為“貝勒”。在努爾哈赤執政時期,貝勒往往具有較大的權力,可以充分參政議政,是具有實權的官職。努爾哈赤和諸位貝勒也就構建了後金統治時期以家族血緣關係為核心的治國方式。

1.“貝勒”緣起

“貝勒”是滿語beile的音譯,本意為“堅固的、牢固的、結實的”,當本詞用於形容人的時候,往往引申為體格、體能方麵,意思為“身體強壯的、有力量的人”。

早在女真一族發展初期,出於生存發展的需求,人們崇尚力量,因此,在部落酋長選舉時,大多會推舉身強體壯、有力氣、有膽量,能夠保護族群不受侵害的“勇士”來擔任。“貝勒”也就隨之成為部落酋長的名稱。

隨著時代的發展進步,已經不需要孔武有力的人擔任部落酋長,作為部落酋長稱謂的“貝勒”,自然而然地轉化為地位較高的官職的稱呼。像努爾哈赤在建立後金稱“汗”之前,就曾被叫做“淑勒貝勒”,意思是“聰明睿智的貝勒”。後金建立後,因為家族統治的需要,努爾哈赤的諸位兄弟、子侄紛紛成為大權在握的貝勒,他們或者是普通的貝勒,或者是掌管有一旗(或是二旗)的和碩貝勒。天命元年(1616)努爾哈赤的次子代善、侄子阿敏、五子莽古爾泰、八子皇太極,更是直接被任命為高於所有貝勒之上的“四大貝勒”,同努爾哈赤一起共聽國政。

天聰八年(1634),皇太極在考察各國製度之後,發現每個國家的各項製度之間並不互相沿襲,反而是各國在建國之後,分別設立與本國實際國情相配套的規矩製度。因此,皇太極認為“事不忘初,是以能垂之久遠,永世弗替也”(1)。而此時,後金的官名全部承襲自漢人,為保持本民族發展特色,皇太極下令廢除明代官爵名號,推行滿語官職名稱,並用國法加以保障。

在這一過程中,清皇室沿襲了太祖努爾哈赤時的舊例,因諸位“貝勒”地位尊貴,遂以此名作為皇室封爵稱謂之一,也就是《清朝文獻通考》中所說的:“太祖肇基,即以國語定爵號,其最尊者曰貝勒。”換句話說,努爾哈赤時期,對家族宗親任命的滿語係列的官職稱號,開創了清代爵位的先河。

至此,原來地位崇高且大權在握的“貝勒”,搖身一變成為皇室爵位封號之一,也就是後世所說的親王。

2.四大貝勒

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努爾哈赤出生在建州左衛一個小部落酋長的家裏,這個家裏育有五個男孩子和三個女孩子,因為人口眾多,家庭並不算富裕。十歲的時候,努爾哈赤的母親喜塔臘氏去世,其父新娶的妻子對他十分刻薄。剛滿十九歲,努爾哈赤就因繼母的挑唆而不得不與父親分家,由於隻得到了少量財產,兄弟幾人隻能靠采鬆子、挖人參糊口。

正當努爾哈赤弟兄們到處為生計奔波的時候,他們的祖父、父親突然為明朝士兵所殺,始作俑者圖倫城主尼堪外蘭更是慫恿努爾哈赤的部屬反水,最後連努爾哈赤本族宗親也加入到叛逃的行列,甚至“對神立誓,欲殺努爾哈赤以歸之”。麵對父祖的慘死、敵人的威脅、族人的背叛、親人的暗算,果敢堅強的努爾哈赤帶領眾多兄弟子侄自強不息,走出了一條自己的“創業”之路。從不為外人所道的小人物,最終成為聲勢顯赫的皇室一族。萬曆四十四年(1616)努爾哈赤任用費英東、額亦都、何和理、扈爾漢、安費揚古為五位議政大臣,共同商討軍政事務。可見,在努爾哈赤起兵初期,因為親族的背叛,其所依靠的主要是幾個外姓固楚(夥伴、朋友)共同戰鬥起家。隨著本家兄弟子侄的逐漸長大、發展成熟,努爾哈赤創業的核心力量,逐步轉移到近親族人身上。他團結家族成員,將本家子弟通過參政議政的形式牢固地捆綁在一起,以血緣關係來維持後金政權的穩定。在這方麵,最突出的事件就是四大貝勒的出現和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

後金的宗室貝勒大體可以分為三種,一種是普通貝勒,主要是普通的皇室宗親。努爾哈赤稱汗後,為了提高宗親貴族征戰沙場的積極性,大力提高本族子弟的地位,其子侄大都稱為“貝勒”,領有眾多的牛錄、阿哈(奴才)等,權力相對較大。

在普通“貝勒”之上,又設有和碩貝勒,也就是旗主貝勒,負責本旗內所有事務的管理,是本旗其他貝勒的主人。普通貝勒皆聽從和依附於和碩貝勒。

和碩貝勒之外,又有四大貝勒。天命元年(1616),努爾哈赤建國稱汗,遂封次子代善、侄子阿敏、五子莽古爾泰、八子皇太極為和碩貝勒,按照長幼順序,其國人一般稱代善為大貝勒,阿敏為二貝勒,莽古爾泰為三貝勒,皇太極為四貝勒。此四人不僅僅是一般的和碩貝勒,掌管所轄旗下諸事,更可以直接參與朝政的討論和軍國大事的決策,地位要遠高於其他和碩貝勒。

天命四年(1619),為慶祝薩爾滸大捷,努爾哈赤設宴慶賀:“五月初五日,辰時,汗登衙門就座。衙門兩側設涼棚八處,八旗諸貝勒、大臣等分坐八處。大貝勒、阿敏貝勒、莽古爾泰貝勒、四貝勒及朝鮮二大員等六人,賜矮桌以坐。具盛筵宴之。此前,諸貝勒進宴不坐桌,皆席地而坐也。”(2)這裏明確地顯示出四大貝勒與其他和碩貝勒以及普通貝勒的不同:四大貝勒屬後金政治體製的高層人員,位置並坐於汗桌之前;其餘和碩貝勒則分坐於八處涼棚;普通貝勒就隻能席地而坐了。可見,此時的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既是掌有一旗(或是二旗)的和碩貝勒,又是地位高於其他和碩貝勒的四大貝勒,或者說是執政貝勒。

這四位貝勒跟隨努爾哈赤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到了天命年間,努爾哈赤的其他子侄甚至是孫子,像嶽托、濟爾哈朗等都已長成,並且成長為建有諸多戰功的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四人的政治地位自然就更高了,成為大汗之下,八和碩貝勒之上的四大貝勒了。這樣,四大貝勒也便成了後金汗國中最尊貴的宗室尊稱。

四大貝勒不僅地位尊貴,同時也是後金政治的重要決策者。順治年間和雍正年間纂修、校訂的《清太宗實錄》中即曾記載,天命六年(1621),努爾哈赤命四大貝勒按月輪流分值,朝中一切事務,都由值月貝勒處理。至此,四大貝勒完全成為後金統治集團的核心,開啟了後世清王朝親王輔政的先河。努爾哈赤也從依靠外姓大臣執掌部族,到順利將國家權力過渡到自家人手中,完成了後金政治製度的過渡。

3.大政殿外十王亭

去過沈陽故宮的人們都知道,沈陽故宮的大政殿前,呈雁翅形依次排列著十座亭式建築。離大政殿最近的兩座分別是左右翼王亭,其餘八座自北而南排列。東邊為正黃旗亭、正紅旗亭、鑲藍旗亭、鑲白旗亭,西邊為鑲黃旗亭、鑲紅旗亭、正藍旗亭、正白旗亭,俗稱“十王亭”或者“八旗亭”。這裏是努爾哈赤時期,後金大汗和八旗旗主共同辦公的地方,是清王朝入關之前,八旗製度和“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製在建築物上的集中體現。努爾哈赤時期,在四大貝勒之下,後金的宗親統治體係中還有一個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製度。這裏的八和碩貝勒指的是我們前麵所說八旗的“旗主貝勒”,簡單點說,也就是“旗主”。

後金政權在不斷壯大的過程中,努爾哈赤沿用女真人的“牛錄製”來管理民眾,並將其推廣。明萬曆四十三年(1615)由於人口的激增,努爾哈赤下令,每三百丁編為一牛錄,五個牛錄成一個甲喇,五個甲喇組成一個固山(旗),每固山(旗)設一個固山額真、兩個梅勒額真作為管理本旗事務的大臣,在他們之上設有旗主,總領本旗。同時將原有的黃、紅、藍、白四色旗子,分別鑲邊,形成正黃、正白、正紅、正藍、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八色旗子,作為區分每個固山的標誌,正式將八旗製度固定下來。皇太極的時候,又在原有的滿洲八旗之外,新增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旗幟不變,統稱為八旗。

此時的努爾哈赤既是後金的大汗,也是八旗的主人,他把牛錄賜給自己的子侄們,成為“貝勒”。隨著轄區的不斷擴大,貝勒們手中掌控的牛錄也越來越多,權力也越來越大。在這些貝勒之上,又有掌管一旗事務、權勢更大的“旗主”,清代文獻中,這些“旗主”又叫“和碩貝勒”(固山貝勒、旗主貝勒、主旗貝勒)。由於自然消亡或者是功過晉降,擔任過和碩貝勒的人數略有變化。天聰九年(1635)以前,出任過和碩貝勒的,除了四大貝勒中的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外,杜度、濟爾哈朗、德格類、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嶽托等人都當過一段時間的和碩貝勒。在八旗製度下,和碩貝勒成為本旗的實際擁有者和最高軍政長官,旗下所有人,不管身份高低,哪怕是占有大量牛錄、在外帶兵征戰的貝勒,也需歸附到各個旗下,聽從本旗和碩貝勒的命令。

天命年間(1616—1626),和碩貝勒阿敏,與其弟齋桑古關係交惡,阿敏懷疑齋桑古行為不端,“對其諸弟之衣食生計,供給便不充裕”。齋桑古多次向大貝勒代善和四貝勒皇太極陳情訴苦,結果,兩人沒有管,也沒有將堂弟的苦楚上奏努爾哈赤,任其遭受堂哥阿敏的欺淩,二人認為“若將弟訴之言,告於父汗,則似誣謗並肩而行之阿敏台吉,將招外人之言,因而不準”。不僅如此,就連齋桑古本人也沒有勇氣將這件事上報給努爾哈赤,隻能“生計無著,困苦憂愁”。後來齋桑古與碩托分別前往自己的領地,被眾人誤認為是投降明朝,阿敏直接請求努爾哈赤,將其兄弟之事放在眾人麵前,讓大家評評理,如果是自己做錯了,那就懲罰自己;如果是齋桑古做錯了,那就把他交給自己殺掉。幸運的是,努爾哈赤沒有聽從阿敏的意見,最後隻是從輕發落,問齋桑古是否願意繼續與哥哥阿敏在一起共同居住,如果不願意,可歸入其他兄弟旗下。

通過這件事情我們不難發現,和碩貝勒作為一旗的主人,對本旗內部是有絕對權威的。任何一個貝勒,都必須依附於父兄的旗下才能生存,不能自己單獨成旗,或者是遊離於八旗之外。和碩貝勒是本旗內部人員的主宰,左右著他們的給養,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除努爾哈赤外,任何人不能幹預本旗事情。

除了對下的嚴格支配權,旗內人員不論職位高低、功勞大小,都必須尊敬、拱衛和碩貝勒,否則就會受到嚴懲。天命五年(1620),努爾哈赤率兵攻打明朝,命令莽古爾泰驅逐沈陽城外的明朝軍隊,莽古爾泰“親自遠逐,該固山大營之兵主總兵官額亦都率領兵眾,不速貝勒,由後緩緩而行”。返回時,莽古爾泰問額亦都,你為什麽不跟著我追擊明軍呢?額亦都說:“我哪知道需要跑這麽遠,你如此快速追殺,我們的兵跟不上。”努爾哈赤知曉此事之後,非常生氣,因為額亦都沒有及時護衛莽古爾泰,沒有盡到一個臣屬應盡的責任,下令逮捕了十幾個扈從的大臣,額亦都本人也沒能逃脫被審判的後果。經審判,額亦都應被判死刑,努爾哈赤念在其既是自己的妹夫,又勞苦功高的份上,免其死罪,革去功勞,沒收三百諸申。

在這種八旗製度之下,由於各旗的和碩貝勒權力相對較大,各自獨立為政,相互之間不加幹涉,加上努爾哈赤晚年一直沒有找尋到合適的繼承人選,天命七年(1622),努爾哈赤下達汗諭,正式確立了“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的宗親輔政體製。在這種體製之下,八旗的和碩貝勒掌握了後金的所有軍政大權,包括大汗的廢立、軍國大事的決斷、司法訴訟、職務任免、財政大權,等等。這樣一來,和碩貝勒的權力在原有的基礎上又擴大了,成為後金政權的最高統治階層,凝聚了愛新覺羅家族的向心力,為皇太極時期八大鐵帽子王的初步形成奠定了基礎。

第二節

“古英巴圖魯”大貝勒代善

首位禮親王愛新覺羅·代善,是清太祖努爾哈赤和元妃佟佳·哈哈納紮青的第二子。他曆經努爾哈赤、皇太極、福臨三朝,戎馬一生,為清朝建立立下了汗馬功勞;他三次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一生充滿了奇幻的色彩。皇太極繼位後,論功行賞,封其為禮親王,居眾親王之首。乾隆年間,“禮親王”一爵也因代善本人的功績,加世襲罔替,成為清初“八大鐵帽子王”之一。

代善是清朝開國初期著名的曆史人物,也是清朝早期統治集團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的一生也可以說是一部清王朝的崛起發展史。十六歲時,代善開始隨著父親努爾哈赤征討扈倫諸部,初露鋒芒,因功被封為“貝勒”;烏碣岩一役,代善一戰成名,被授予“古英巴圖魯”的稱號。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汗國後,代善同弟弟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一起晉升為“和碩貝勒”,成為後金政權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四大貝勒之首,地位僅次於其父努爾哈赤;薩爾滸之戰,代善因為優異的軍事才能,成為後金一方的主將,為後金戰勝明朝起了重要的作用。軍事上的節節勝利使代善的野心膨脹,在兄長褚英被廢後,代善成為下一任汗王實際繼承人,卻在與繼母的關係、與父親爭奪住宅、對兒子不善等事情的暴露之後,被努爾哈赤免掉了繼承人的資格,但仍舊同其他幾位和碩貝勒一起執掌軍國大事,為清王朝統一東北、定鼎中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古英巴圖魯”

明萬曆二十七年(1599),代善第一次隨父出征哈達、輝發、葉赫諸部,因作戰勇猛,事後被封為“貝勒”。前麵曾提到,“貝勒”是女真時期權力地位較高的官職,萬曆十七年(1589)以前,也隻有努爾哈赤和弟弟舒爾哈齊可以稱為“貝勒”。兩年後,代善的兄長、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開始升做“台吉”,一直到萬曆二十七年(1599),兄弟二人才一起被封為“貝勒”。史書中雖然沒有直接描繪代善在這場戰役中是如何英勇殺敵、衝鋒陷陣的,但從戰後的分封來看,其戰績應該是比較卓著的,而且得到了努爾哈赤的讚賞,否則他也不會以小小的年紀就獲得了和哥哥一樣的稱號。

如果說這次戰役隻是代善從軍生涯中的一次牛刀小試,那麽萬曆三十五年(1607)的“烏碣岩之戰”則讓代善開始在女真軍隊中嶄露頭角。這一年,因不堪忍受海西女真烏拉部的欺淩,東海女真瓦爾喀部蜚優城(今吉林琿春三家子鄉古城村)城主策穆特赫,來到建州女真拜訪努爾哈赤,請求道:“我們的領地因為距離您的領地比較遠,所以之前投靠了較近的烏拉部,可是他們的首領布占泰不但沒有善待我們,還經常欺壓我們的民眾。我們願意歸附您,希望您能派兵前去把我們的部眾接過來。”麵對突如其來的好處,努爾哈赤很快便同意了策穆特赫的請求,隨後他派弟弟舒爾哈齊、長子褚英、次子代善,以及費英東和扈爾漢二位大臣,率三千兵馬一同前往蜚優城,護送瓦爾喀部歸附。

就在他們前往蜚優城的途中,一天夜裏,天氣陰沉晦暗,前方的旗子上忽然白光閃耀,眾人見了後驚訝不已,有人把旗子放倒,用手去摸,卻發現什麽都沒有,等把旗子重新豎起來之後,白光又出現了。麵對此景,舒爾哈齊憂慮地說道:“我自幼隨軍出征,到處都去過了,從來沒見到過如此怪的現象,想必這是大凶之兆,不宜出兵,還是班師回朝吧。”這時,年輕的代善勸阻道:“或凶或吉,兆已定,吾等何所見而遽還,且何以報皇父命耶?”(3)說完便率兵卒強行行軍,並順利地抵達了蜚優城。

大軍在蜚優城及周邊收取了五百戶瓦爾喀人,由費英東和扈爾漢領三百兵將先行護送他們回建州。烏拉部的頭領布占泰,本是在努爾哈赤的扶持下登上烏拉貝勒的位置,為了感激努爾哈赤的支持,布占泰在掌握大權後,先後將自己的妹妹呼奈、侄女阿巴亥嫁給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也將自己的女兒嫁與布占泰為妻,雙方關係往來非常密切。但是,這種靠利益維護的關係並不長久,布占泰在得知蜚優城城主的背叛之後,非常氣惱,遂發兵一萬,於途中攔截。

建州的三百護衛部隊與烏拉部的一萬追兵在圖們江畔的烏碣岩(今朝鮮境內)對陣。麵對兵力懸殊的實際情況,扈爾漢等人一麵快速將五百戶民眾安排到山上安營,同時將自己的兵力分成兩部分,留下一百名士兵守衛,另外兩百名士兵圍繞全山做防禦;一麵派人給還留在蜚優城的舒爾哈齊等人送信,請求支援。

一夜無事,第二天早上,烏拉部士兵營前叫陣,大將揚古利率兵應戰,殺死敵軍七人。烏拉士兵麵對氣勢洶洶的建州軍,很是畏懼,連忙後退過河去,到對麵的山上安營紮寨,與建州的人馬隔岸相對,錯失了獲勝的大好時機。

下午的時候,舒爾哈齊和褚英、代善三位貝勒帶兵趕到。為了鼓舞將士們的士氣,代善高聲說道:“爾等兵士勿慮之,此布占泰曾與我交戰,為我生擒,以鐵索係頸,收而養之。乃經我如此豢養遣歸,主烏拉國之人。此布占泰乃我手中放出之人也!時隔未久,其人依舊,勿慮其兵眾多,我有天賜之弘威,又有父汗之大名,我等必能擊敗其兵!”(4)代善的這一番話,不僅鼓舞了本部人馬的士氣,也滅了布占泰的威風,使得一萬兵馬的烏拉軍在建州人麵前毫無顏麵可言,因而,大大激發了建州士兵們的戰勝之心,紛紛發誓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代善與大哥褚英分別率領五百兵將渡河,從兩個方向對烏拉部發起了進攻。據《滿文老檔》記載,代善“猶如未睜眼之小犬”,一馬當先,衝殺在前,即使自己的部下沒有及時護隨也毫不畏懼。針對敵眾我寡的戰爭形勢,代善沒有蠻幹,而是采用擒賊先擒王的戰術,奮勇追擊烏拉部的主帥、布占泰的叔叔博克多。當二人的戰馬逐漸靠近時,代善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博克多的頭盔,將其拉下坐騎,同時揮舞右手的大刀,手起刀落,將博克多斬於馬下。代善出色地完成了對敵軍將領的斬首行動,打亂了對方的陣腳,為建州軍的勝利奠定了基礎。隨後,代善又斬殺了前來救護的博克多之子,同其他建州士兵一起生擒了大將常柱父子和胡裏布,殲滅三千烏拉軍,繳獲馬匹五千匹,盔甲三千副,最終以建州女真大獲全勝告終。

當代善押著戰俘,帶著戰利品同叔父舒爾哈齊、哥哥褚英一同回到赫圖阿拉(今遼寧撫順新賓)後,努爾哈赤非常高興,特別賜予代善“古英巴圖魯”的稱號。“古英巴圖魯”,是滿語的音譯,“古英”,意思是刀把頂上鑲釘的帽子鐵;“巴圖魯”,是勇士的意思。兩個詞合在一起,意思是堅硬如鐵的勇士,也就是勇士之最。清代被賜予稱號的人相對較少,這是對有功之人的一種特殊的褒獎,在十二位鐵帽子王中,也隻有代善一人有巴圖魯的榮譽稱號,可見努爾哈赤對這個兒子武藝技能的肯定。

2.南征北戰,殺伐果斷

代善不僅作戰英勇,在軍事決策方麵,也善於分析形勢,把握時機,積極為努爾哈赤的軍事行動獻計獻策,展現出一代大將的風範。

烏碣岩之戰後,烏拉部雖有所收斂,但依舊沒有放棄擴張的野心。兩家的姻親關係還在繼續,布占泰甚至又求娶了努爾哈赤的四女兒穆庫什,但沒過多久,布占泰就一反常態,先是堅持要娶努爾哈赤已經下過聘禮的葉赫部卜寨貝勒之女東哥格格(俗稱葉赫老女),隨後又囚禁了已經是自己妻子的兩位建州公主,甚至用骲箭(又叫響箭或者鳴鏑,是一種骨木混合的製品)射殺努爾哈赤的侄女娥恩哲,這一切都讓努爾哈赤忍無可忍。

麵對布占泰的一再挑釁,努爾哈赤隻得出兵討伐。明萬曆十一年(1583),建州軍正式對陣烏拉部的三萬大軍。這時,努爾哈赤有些猶豫,他擔心建州和烏拉部的實力相當,不能一次性將其消滅,反而留有遺患。其實,這個時候的烏拉部經過前幾次大戰已經元氣大傷,雖然在布占泰的領導下有所恢複,但並未達到以前的水平。如果建州這次不能乘勝追擊,給烏拉部以致命性的打擊,假以時日,烏拉部很快便會抓住機會休養生息,國力變強,到那個時候建州再想滅烏拉部就很難了。

代善正是看準了這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冒著被努爾哈赤責罰的危險,上諫道:“初所慮者,如何誘布占泰兵出城,今其兵已至郊野,返不出擊斬殺,若知如此,何必喂飽馬匹,整備盔甲、鞍轡、弓箭、刀槍!”(5)意思是說,既然不攻打烏拉,我們何必勞師動眾,遠道而來呢?努爾哈赤聽了兒子這段話後,立刻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迅速出擊,殺敵萬餘人,繳獲盔甲七千餘副,盡滅烏拉部。

如果說把握戰機,是代善為建州滅烏拉贏得了先機,那麽,善於分析戰場形勢,則是代善為後金政權開啟了對外征戰的第一步。天命三年(1618)四月十三日,努爾哈赤以“七大恨”立誓告天,出兵反明,進攻撫順。第二天,努爾哈赤帶領的軍隊抵達斡琿鄂謨,到了晚上天氣陰晴不定,努爾哈赤的心情也隨著這忽而飄來的大雨多有起伏。最後,他以陰雨之天不利於進攻為由,決定撤兵,不再攻打明軍。前一天剛剛大張旗鼓地討伐明朝,第二天晚上就因為下雨而班師,努爾哈赤這個決定無疑是一個草率之舉,如此出爾反爾,勢必會動搖軍心,並帶來不可預知的後果。

代善在得知父汗退兵的意圖之後,極力勸諫道:“我與明和好久矣,因其不道,是以興師,今既臨其境,若遽旋師,將與明修複和好乎,抑相仇怨乎!軍行遠地,誰能諱之?天雖雨,吾之軍士,皆有禦雨之衣,所用弓矢,亦有備雨之具,更有何物慮沾濕耶!且天降此雨,以懈明邊將之心,使吾進兵,出其不意耳。是雨利於我,不利於彼也。”(6)

代善的這番話,從政治和軍事兩個層麵對這次出兵進行了形勢分析。首先,政治上,是“和”還是“戰”。後金在建立之前本是明朝的建州左衛,與明朝是君臣關係,這是“和”。後來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政權,從明朝的藩籬中脫離出來,獨立成國,後金要想強大,不再受明朝的掣肘,與明朝必有戰爭,所以,代善認為這場戰爭是在所難免的。況且,當時的情況是,後金已經出兵,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麽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是瞞不住明朝的,所謂“軍行遠地,誰能諱之”,明朝廷很快便會得到努爾哈赤等人“反叛”的消息,然後加固工事,積極防禦,這個時候退兵,以後再想進攻就難了。其次,軍事上,兵貴神速,出其不意,克敵製勝。大雨雖然使後金在行動上有諸多不便,但也會令敵方懈怠,這正是後金進攻的大好時機,有利於後金突襲獲勝。

代善的這番話有理有據,正確預判了當時的戰爭形勢,從大局出發,點明了後金軍隊隻能前進不能後退的原因,切中要害,對於穩定軍心,激發努爾哈赤的戰鬥意誌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努爾哈赤在聽取了代善的諫言之後,認為兒子說的十分有道理,立刻改變了退兵的想法,下令繼續前進。恰巧這時天氣突然放晴,努爾哈赤滿心歡喜,認為這次出兵是天意所在。後金將士在努爾哈赤和眾位貝勒的帶領下,一鼓作氣,接連攻下撫順、東州、馬根丹三座城池,以及台堡五百餘處,俘獲人畜三十餘萬,翻開了後金與明朝關係的新篇章。

其實,真正顯示代善軍事才能、指揮才能的當屬薩爾滸戰役。撫順一役後,後金的實力徹底暴露在明朝統治者麵前,為了消滅東北的這股反叛勢力,明廷派出了以楊鎬為遼東經略的四路大軍,合擊赫圖阿拉,企圖一舉圍剿後金政權。努爾哈赤在冷靜地分析了四路大軍的軍事力量對比之後,發現明軍的主力其實是西路軍杜鬆一部,隻需先集中力量對付此路大軍。因此,努爾哈赤立即對諸位貝勒下達了此次戰爭的作戰方略:各個擊破,即不管明軍是幾路大軍,隻需先集中力量對付西路軍,其餘三路再逐個擊破。

代善奉命率領諸位貝勒作為先頭部隊,帶兵迎戰西路軍。行軍途中,前方探子來報,西南清河方向發現了明朝軍隊的蹤影。代善認為,清河路遠而且山路崎嶇,以明軍的腳力,到不了那麽快,隻需留下二百人防守,大部隊還是應該按照既定的戰略,集中兵力對付西路軍。

幾個月前,為了抵禦明朝的進攻,努爾哈赤曾經派出一萬五千名築夫到薩爾滸(今遼寧撫順東大夥房水庫)山采石,送至對麵的界凡山構築防禦工事,同時派出四百名騎兵前來護衛。界凡山是險要之處,杜鬆率領明軍到此後,即留下兩萬兵馬駐紮在薩爾滸山,自己則親自率領一萬人馬準備渡過渾河,襲擊界凡山上的後金軍隊。當代善帶領眾人趕到薩爾滸山附近時,遇到了正準備渡河的明軍。代善來不及稟報努爾哈赤,直接將八旗子弟分成左右兩翼,另外派一千名勇士從界凡山的絕壁吉林崖登頂,與原本守在那裏的四百將士會合,一起從山上往山下攻擊明軍;待山上的人發起總攻時,右翼四旗的將士則從山下往山上攻打,對明軍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剩下的左翼四旗則留下來監視薩爾滸山上的明軍。整個計劃將明軍主力分割成兩個部分,圍而殲之,最終全殲明軍西路軍於薩爾滸,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在這次戰役之前,代善本來是正紅、鑲紅兩旗旗主,但是在實際戰爭中卻可以直接調配整個八旗的兵力,可見其在軍事上的權力已經遠遠超過了一旗旗主的職權範圍,成為僅次於大汗努爾哈赤的後金最高軍事長官。

3.不稱職的汗位繼承人

烏碣岩一戰,代善展現了軍事才華,很快受到了努爾哈赤的器重。在長子褚英被廢除汗位繼承人之位後,努爾哈赤將更多的希望寄托在了代善身上,甚至公開表示:“在我百年以後,我的兒子和福晉們都交給大阿哥(代善)撫養。”委婉地表達了代善將繼承自己的衣缽、成為下一任大汗人選的意願,給了代善政治上的優厚待遇。

八旗製度建立後,努爾哈赤親領兩黃旗,餘下全部分給自己的子侄分領,而代善是除了努爾哈赤之外,唯一一個同時擁有兩旗(正紅旗、鑲紅旗)的旗主。僅從擁有旗人數量上來看,代善在八旗中的地位就要遠超同輩兄弟,隻是位居努爾哈赤之後。

天命元年(1616),努爾哈赤與明朝徹底決裂,建立後金政權,封代善等四人為和碩貝勒,按照年齡大小,代善又被稱為“大貝勒”,位居“四大貝勒”之首。當然,代善也沒有辜負努爾哈赤的期望,在滅烏拉、攻撫順的戰役中積極出謀劃策,為後金軍事的發展打下了基礎;薩爾滸之戰中,代善更是成為實際意義上的副統帥,帶領八旗子弟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但是,繼承人的位置不是那麽好坐的,就在代善政治、軍事地位日漸升高的時候,接下來幾件事情,卻使得代善失去了繼承人的身份。天命五年(1620),努爾哈赤得到密報:大福晉袞代派人給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分別送飯菜,大貝勒吃了,四貝勒沒吃;大福晉袞代一天兩三次派人到大貝勒家裏,不知道在謀劃什麽,而且大福晉有好幾次深夜出院門。言外之意,大福晉袞代與大貝勒之間關係有點曖昧。努爾哈赤聽到此事之後,立刻著手派人調查,卻沒有得到相關證據,恰巧在這個時候,大福晉在家宴時盛裝打扮,對著代善眉目傳情,努爾哈赤知道之後,以大福晉私藏財物為由,將其逐離。代善雖然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但父子之間的裂痕已經開始產生。

不久之後,努爾哈赤決定將居住地從界藩搬到薩爾滸,並親自分配了諸位子弟的住處。代善在考察了各處之後,發現自己長子嶽托的房子要比自己的那棟更合心意,因此前後三次向努爾哈赤請求換房。努爾哈赤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一滿足了兒子的需要,在他看來,盡量滿足兒子的需求是一個父親的基本職責。但後來孫子碩托的“出逃”卻徹底改變了努爾哈赤對代善的看法。

同年九月,有人告發,碩托(代善次子)和齋桑古(阿敏弟弟)叛逃明朝。二人被抓回來後,代善幾次請求誅殺碩托,努爾哈赤在調查後發現,事情根本不像代善所言,反而是代善聽信了現任妻子的讒言,苛待已經成年的兩個兒子嶽托和碩托,代善完全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努爾哈赤因此大怒,很嚴厲地訓斥代善:“你也是我以前妻子的兒子,你怎麽不想想自己的出身?你聽信現任妻子的讒言,虐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導致他們產生困擾。你為什麽不能像我對待你一樣,對自己的兒子們好一點呢?”由此,努爾哈赤認為代善對自己的兒子過於殘忍,將來必不能善待家族中的子弟,不適合做後金未來的大汗,因而“廢除”了代善汗位繼承人之位。最後,代善親手殺掉現任妻子,以此向父汗請罪。雖然繼承人之位被廢除,但努爾哈赤並沒有將代善徹底排除出最高統治層,仍然將其作為四大貝勒之首,仍然允許其參與軍政大事決策。

經過這一係列事件之後,努爾哈赤直接放棄了冊立繼承人的想法。為了使後金的事業發展壯大,努爾哈赤在權衡利弊之後,決定依靠家族宗親力量來運行後金的政權體製。在這種體製之下,家族的團結就顯得尤為重要,因此,努爾哈赤特別帶領代善等諸位貝勒,一起告天立誓:“吾所禱於皇天後土者,吾子孫中縱有不善之人,俾勿同氣推刃,開戕害之端,其不善之人,惟天誅之。若不俟天誅,存心戕害,天地鑒之,奪其算,無克永年。或於昆弟之中,有所行悖亂者,不忍傷殘,以義理所在,殷勤教誡,感格愚頑,使自悔悟。天地其眷顧之,神祇其嗬護之,願我子孫,祚永百世,以及萬年。用茲虔告,尚其無咎既往,鑒乃來茲。”(7)用宣誓來約束諸王之間的行為,從而使各方麵利益達到平衡。

在這種情況下,“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製便應運而生。代善也由原來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汗位繼承人,轉變成八個共輔國政的貝勒之一,自此也開啟了禮親王一門三代忠義輔政的發展道路。

(1) 《清太宗文皇帝實錄》卷18,天聰八年四月丙辰條,《清實錄》第2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37頁。

(2) 佚名,滿文老檔[M].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88-89頁。

(3) 《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卷3,丁未年正月乙醜條,《清實錄》第1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48頁。

(4) 《滿文老檔》,丁未年條,第1-2頁。

(5) 《滿文老檔》卷2,癸醜年正月條,第16-17頁。

(6) 《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卷5,天命三年四月寅己條,第70頁。

(7) 《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卷7,天命六年正月甲申條,第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