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禪院紅劫(19)

還有那兩個不知名的女人,或者交出了自己的雙手,或者交出了自己的眼睛。

就像先前那聲音所說的那句話一樣,或者是肉身,或者是靈魂。

出的價碼越高,存活的時間就越長。

可是為什麽呢?

人自己的命為什麽要用自己的肉身或者靈魂去交換?

難道他們和我一樣,都遭遇了我眼下的困境?

被迫無奈之下簽訂的喪權辱國的城下之盟?

不對,濟清和尚又怎麽解釋?

他的麵容剛才也出現在我的眼前了,這說明他也把自己肉身或者靈魂中的某些東西給拋棄了,可是這烏龜就是他養的,難道他養一隻烏龜就是為了害自己嗎?

這不合情理。

“交出來吧,有些東西對你來說其實是沒有用的,或者說,是沒有好處的。”那聲音又傳了過來:“譬如愛,譬如善,譬如信……如果沒了這些東西對你的約束,你會過的更好。”

我看見烏龜的口中緩緩吐出來一件黑黝黝的東西,不是它的舌頭,模樣像是竹簡,但明顯卻又是金屬材質。

那東西半尺來長,一寸多寬,上麵密密麻麻的有一些符號,扭扭曲曲的像是某種文字,但是我一個也看不懂。

它中間有個凹槽,凹槽中又有個尖銳凸起的部分,就像是尖兒朝上的圖釘。

“按下你的無名指,你就會想到要交出什麽東西來了。在留下你一滴血的那一刻,你就能繼續活下去了。”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臂能動了!

那聲音是要我用右手無名指去按凹槽中的尖銳凸起,在按下去的那一刻,我心中想的是什麽,就會失去什麽。

我立即把手伸出,猛然去抓那烏龜的脖子,卻頹然的發現,雖然我的手能動,可是卻酸軟麻木,幾乎使不出半分力氣。

“你還年輕,命比什麽都重要!”

果然還是無法跟它對抗,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中。

隻不過是個畜生,就如此厲害,我心中憤憤的想:如果真的要按,我心中想的一定會是罪惡。

但我自己的東西,我為什麽要拋棄?

更何況,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更大的圈套?

聾啞船公、百川和尚、千山和尚、劉永勝等,他們舍棄了自己的肉身或者靈魂,換了自己的命,可仍舊不免一死,而且全都不得好死!

我會愚蠢到做下一個殉葬品嗎?

就算是要死,我寧可選擇現在被淹死!被烏龜咬死!

“你的價碼如果很高,你就能活到很長。快點,你瞧,水已經灌進你的鼻子裏,灌進你的嘴裏了,你如果再不按你的手指,你馬上就會死。”

本來還好好的,可是這聲音剛剛落下,一大口水就猛然灌進了我的口中,我不由得咳嗽一聲,結果更多的水從我的鼻子裏鑽進,嗆入我的氣管,我的食道,我感覺自己難受到極點了,我拚命的想要閉住呼吸,合上嘴巴,可是第一口水已經進來了,第二口、第三口……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過,也從來不覺得水有這樣可惡過!

我的眼睛開始模糊,神智一陣陣恍惚,我拚命的摸索,想要抓住救命的繩索,把我帶出水去,我要呼吸空氣!

我不畏懼死亡,可是卻無法忍受這樣的死法!

“按吧,按下去,你就能活。”

那聲音充滿魔力,它的**讓人無法抵抗。

快要被溺死的人,往往會不顧一切的抓住任何他能抓到的東西,期望能救他一命。

這是一種溺水者自己也無法控製的本能。

我似乎是清醒著,又似乎是不清醒著,情願著,又不情願著,終於把手伸了出去……

就在我的手剛要接觸到那凹槽時,胸口處一動,內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我恍恍惚惚的一瞥,瞧見了,是那婆娑禪!

刹那間,有幾句話電光一閃,立時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所謂極苦,原是極樂,所謂極樂,亦是極苦。世上諸般事,如夢幻泡影,塞耳屏鼻息,不聞聲香氣,障眼清心意,不見色相欲……

我的手又緩緩的縮了回來。

婆娑禪功的口訣心法漸漸的都出現在腦海中了,而且句句清晰無比,甚至比當初天然禪師傳授我的時候更清晰!

我突然又有種錯覺:現在的諸般情形,不過是我所見、所感的幻覺罷了。即便是真實發生的,我也要以此禪功,將其當做是幻覺!

我盡我之人事,是生是死全憑天意。

“心非形色,亦無所處,不可係之在境。妄想緣慮,盡皆消無。心若止,無須製,斷諸亂,即是修……”

“體之諸法如虛,無取無舍,無依無憑,無往無著,悉皆空寂,以正智慧。若心無取舍,無依憑,無往著,皆空寂,則一切妄想顛倒,生死業行,悉皆止息……”

“無為無欲,無造無作,無念無行,無示無說,無諍無競,泯然清靜,如婆娑是名真止。此則止無所止,無止之止,名體真止……”

我的眼睛漸漸的閉上了,呼吸也止住了,耳朵裏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了,水的溫度、流速也無可體察——就像是我自己把自己禁錮在一個聲、色、香、味等諸相都消失的空間裏一樣。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已渾然不覺周遭之所處境遇,沒有池塘,沒有深水,沒有淤泥,沒有要淹死的諸般難受和征兆。

沒有危險,沒有厄難,沒有黑暗,沒有陰冷,沒有血腥,沒有殺伐……

我就像是身處在一個空****又開闊的地方,光明,柔軟,又溫暖。

這感覺實在是讓我舒服極了。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倒也……

心中剛起了這個念頭,便猛有一陣刺痛傳來,那是真真切切的疼痛,足以將禪功中斷——六相恢複,我睜開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仍在池塘中,周圍暗黑一片,我所處依舊是深水區!

疼痛感是從脖子上傳來的——是那大龜!它終於下嘴了!

它咬中了我的脖子!

幸虧我平時練功勤勉——那大龜下嘴咬我時,我脖頸上的肌肉和血脈中的氣息在受到傷害時會起自然反應,卸去一部分的傷害力度,要不是這樣的話,以那大龜的狠戾,恐怕已經咬斷了我的脖子!

即便如此,也不能長久下去,因為我能覺察得到,我脖子上的傷口正在往外流血,那大龜正在貪婪的吮吸!

眼下,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我手上一用力,不由得大為驚喜,力氣恢複了,而且丁蘭尺還在——看來致命之處還是這大龜的眼睛,隻要不在水下跟它的目光相對,身體就還是自己的!

這大龜棋差一招,它肯定是因為跟我“談判”失敗,所以惱羞成怒的要咬死我,結果沒想到它一上嘴,眼睛就不夠用了,它的眼睛不夠用,我的機會就來了。

此時,它咬著我的脖子,它的脖子也離我最近!

而且此時的它以為我必死無疑,幾乎是毫無防備!

我忍著痛,揮手上揚,尺鋒在那大龜脖子上奮力一劃,有種以快刀切肉的入感,我甚至聽到了“嗤”的一聲響,很快,便有一股血汩汩冒出,眼前登時殷紅——那大龜的殼身忽然緩緩往下沉去,而它的腦袋還在我脖子前,它的嘴還咬在我的脖子上。

我把丁蘭尺咬在口中,雙手奮力掰開那大龜的嘴巴,把它的腦袋攥在手中。

我忍不住又瞧了它的臉,這是我生平所遇到的最厲害的對手之一——我瞧見它那雙醜陋的眼睛還瞪的大大的,可是先前那種邪異的目光已然黯淡了。

就像它的生命一樣,熄滅了……

可是我還不能慶幸勝利,因為我的處境也並不樂觀。

首先是我脖子上的傷口有些冰涼麻木了,疼痛還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麻木——這種跡象往往表明,要麽是中毒,要麽是壞死。

另外,我已經清楚的感知到,我把“鎖鼻功”已經用到了極致,再在水中待下去必定要送掉性命。不過這一次,能在水下待這麽長時間,也實在是出乎我的想象了!

我踩著池水奮力往上升,等我的腦袋剛剛鑽出水麵時,恰好看見叔父“噗通”一聲從岸上跳到池塘裏。

我虛弱的叫了聲:“大……”

叔父瞧見了我,岸上眾人也紛紛叫嚷,我努力伸長腦袋,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又劫後餘生般的環顧四周,突覺外麵的太陽光好燦爛,晃得我眼前一黑,渾身上下陡然沒了力氣,身子沉沉的就又開始往下墜……

叔父的手已經抓住了我,仗著他半吊子的遊泳技巧,勉強把我帶上了岸。

“哎唷!快看!是烏龜的腦袋!”

“真是!吃人的烏龜死了!”

“阿彌陀佛!”

“……”

岸上的僧眾還有衛紅等人看見我手裏死死抓住的烏龜腦袋,都歡呼雀躍了起來。

隻有叔父臉色難看的厲害,叫道:“天然老禿驢,過來瞧瞧我侄兒的傷口!是不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