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禪院紅劫(17)

瞧著眾僧的可憐相,我實在是於心不忍,道:“大,試一試吧。不行的話,我就立即上來,你知道我的水性,沒問題的。”

“不中!”

“大,你要是不叫我下水,我就不走了。”我也犯了倔,道:“要不你給我綁走。”

打小叔父就順我的意,見我犯了擰,執意要下水,隻好歎息一聲,道:“那中,你照顧著當心點。”

“嗯!”我心中大喜,抽了丁蘭尺拿在手中,把衣服脫了下來,隻剩一條褲衩,調勻了呼吸,準備施展鎖鼻功,下水。

“道兒!”叔父拉住我,嚴肅的說道:“見事兒不對,立馬上岸!我知道你的本事,打不過的時候,跑還是能跑掉的。你要是逞能,出個三長兩短,我就把這廟裏的所有人全殺光,給你陪葬!”

眾僧全都愕然,我又驚又感動,知道叔父說得出就做得出,我如果真折在水下了,不但是丟了自己的小命,連帶著這廟裏所有的和尚,包括天然禪師,肯定都活不成了。

於是我鄭重的點點頭,道:“知道了,大!”

吸口深氣,調好內息,默捏心訣,將“鎖鼻功”施展起來,又把丁蘭尺咬在嘴裏以後,我便悄悄的從池塘一角慢慢的溜下水去。

我原本心想以自己的涉水技巧,下水時應該會做的無聲無息。可是沒成想,我剛剛入水,眼角的餘光就瞧見池塘中央的水波悄然**開,底下暗流湧動,那大龜似乎已經注意到我了……

但是我並不怎麽慌張。

因為在我的肌膚接觸到水的一刹那,有種久違的歡愉感就遍布全身——這是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在岸上時,我那還算緊繃的心到此刻已經變得前所未有的放鬆!

我想,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此次水下之戰的勝算應該會在九成以上。

我將全身都隱沒於水下,越潛越深。

上善若水,水又無情。水是這世間最危險的存在之一。它能於不著痕跡間要掉你的性命——就比如,越深的地方水壓就會越大,當到達某種深度,人的肺髒和心髒甚至能被水給壓碎!

因此,我下深水,就冒著這樣的危險,那麽,大龜呢?

那大龜既能上岸,又能入水,可見是兩棲動物,而並非是單純的水龜。

兩棲動物有一樣優勢,那就是它水上、陸上的本事都有點。不過,這種優勢反過來又恰恰是它的劣勢——因為它時而在水中,時而在岸上,對兩種環境都不那麽專一,結果便是它在水上、陸上的本事都不會高到極致。

從這一點來說,我覺得那大龜和我是站在同一水平線上的,深水區對我造成的危險有多少,對它幾乎也有多少。

除此之外,深水區還有一樣好處,那就是越深的地方就越安靜。這樣的話,我就能清晰的感覺到我周遭的一舉一動,從而判斷那大龜的行止。

我隻能這麽判斷。

因為在水下,我的耳朵基本上喪失聽力,嘴巴除了可以吐吐氣泡之外,隻能用來被灌水,而鼻子更是毫無用武之地——所以,下水以後,聲音和氣味都已經不能被捕捉。

至於眼睛,尋常的人很難在水下開目。就算是能開目,可視距離也非常之短,清晰度更不用提。

除非夜眼,夜眼不但能在黑夜中視物如同白晝,更能在水下開目,不但不會覺察到不舒服,視力之強也足以明察秋毫之末。

可惜,叔父修得夜眼,卻不敢涉水;我水性精熟,卻尚未能修成夜眼。

所以,即便是我再熟悉水,再懂水性,下了水以後,也得閉上眼睛。

至此,耳、目、口、鼻、身、心六相對我來說,耳、目、口、鼻全失功力,隻剩下身和心——

以身感,以心覺。

以身犯,以心斷。

水的流動速度,水的溫度,暗流、波紋的形成和消失……種種跡象,都代表著很豐富的信息。

而我就擅長捕捉和分析這些信息。

靜靜的遊動中,我覺察到一股暗流正悄悄的湧動著向我靠近,我周圍的水溫也在以一種幾乎不可察覺的程度微妙的升高了極其可憐的那麽一點點,嗯,似乎還有兩道或者四道水波在我身後匯集,然後又**開……

我佯裝無所知覺,繼續緩緩往前遊動……

但我心中卻在計算,三——

二——

一!

我腳下踩水,猛然轉身,眼鏡急睜,那大龜的影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而此時此刻,原本被我銜在口中的丁蘭尺已經到了我的手上!

我斜刺裏大力一揮,模模糊糊中,尺鋒已經從那大龜的腦袋上砍過!

一股黑血立時湧了出來,在水下彌漫。

那大龜急往上遊。

我心中暗呼一聲:“可惜!”

剛才那一砍,傷到了大龜的腦袋,可惜卻錯失分毫,沒有割斷大龜的脖頸。

我在水下對角度和力度的把握,仍舊是無法達到陸地上的水準。

但既然已經傷到它了,它的銳氣就折了,接下來的事情應該也會好辦的多。

我重新閉了眼睛,也踩水往上急速浮動,片刻後,腦袋露出水麵,緩了一口氣,再看那大龜,距離我隻有一丈多遠,也浮在水麵上,眼睛之後一寸之處有道長長的傷口,仍在汩汩冒血。

“好!”

岸上突然傳來一聲雷鳴般的喝彩,嚇我了一大跳!

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池塘周圍站滿了人,不但有叔父、天然禪師和廟裏的一眾大小老少和尚,衛紅等人也在。

他們各個臉色都不怎麽好,神情既驚懼又興奮。

叔父大聲道:“你傷著了沒?我瞧見水下冒上來不少血!”

我道:“沒有!血都是烏龜的。”

叔父點點頭,道:“小心,龜孫子記仇,吃了虧就更危險!”

我“嗯”了一聲,去瞧那大龜,隻見它正惡毒的盯著我看,一雙眼睛實在醜陋邪異,看得人分外不舒服。

它也不動,就靜靜的浮在水麵上,直勾勾的看我。

我三番五次的潛下水,想引誘那大龜再下水,繼續在深水區拚鬥,可是它竟絲毫不為我所動,就浮在水麵上,像死了一樣。

叔父在岸上用石頭投擲它,它也不動,任由石塊亂打——此龜的堅韌程度超出想象,絕非是一般的兵器、工具所能傷。

邪物也隻有具備靈力的法器才能傷害,從這一點來說,丁蘭尺對付這大龜要比槍都有用的多。

吃一塹,長一智,傷了第一次就不來第二次,足見這大龜的狡猾。

水中行止對身體的消耗本就是陸上的幾倍,敵不動,我頻動,體力消耗更劇,這大龜恐怕正在打耗死我的注意。

當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畢竟不是兩棲動物,就算是在水麵上漂著不動,其實也是極其耗費力氣的。

所以我想了想,決定臨時換個策略。

我也先把身子浮在了水麵上,然後重新把丁蘭尺銜在嘴裏,騰出雙手,撥動池水,光明正大的朝著那大龜遊了過去。

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那大龜的眼神明顯一怔,繼而又添了許多歹毒——恍惚間,我都要把它當成一個人了,這大龜的凶惡狠戾以及狡猾也已經不輸於一個人了。

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眼看已經不足三尺遠!

“快沉底兒!”岸上的叔父陡然大喝一聲。

叔父慧眼如炬,已經瞧見了我這行為所帶來的危險!

我想也沒想,身子已經沉下水去!

即便是不用叔父提醒,我本來也是打算這麽做的。

幾乎就是在我沉下水去的同時,我眼睛中的餘光掃見了那大龜的嘴巴猛然張開,我的耳朵在入水的瞬間,隻聽見“啵”的一聲響,一團白花花的“痰”閃電般噴出,幾乎是擦著我的頭頂飛過,雖然沒有真真切切的擊中我,可是一股刻骨的陰寒激的我在那一瞬間幾乎渾身冰凍!

痰沒有擊中我,可是那大龜已然迅猛的撲了下來!

這個過程描述起來十分繁瑣,可是發生的時候卻是極其迅速,幾乎是電石火花的一瞬!這個過程在外人看上去好像是我麻痹大意了,其實是我故意在鋌而走險,為的就是要那大龜這樣!

藝高人膽大,我雖然藝沒那麽高,但膽子還是有那麽大的!

我料想那大龜下水就是為了咬我,而我也就是想讓它來咬我,隻要它來咬,就得把腦袋伸過來,隻要它的腦袋伸過來,我就有機會能斬斷它!

距離越近越危險,可同時,時機、分寸、力度的把握也越精確!

就在那大龜下水的瞬間,我猛然睜開了眼睛,瞅準了它脖頸的位置,丁蘭尺直戳而上!

在水下,戳比砍更省力,更直接,更迅速!

有了前次的經驗,這一次就絕不會再錯失分毫!

我堅信這一次能把那大龜的脖頸戳個窟窿!

不料,就在我把丁蘭尺戳出去的那一刻,兩道幽冷的目光猛然迸入我的眼睛,刹那間,如遭電擊,我渾身上下一個激靈——丁蘭尺在剛剛觸及那大龜脖頸的時候停了下來,我渾身變得冰冷、沉重、無力,開始往池塘深處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