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禪院紅劫(6)

等我出去以後,瞧見了屋裏的情形時,不由得大吃一驚:一個老頭倒在地上,胸前有個創口——是被子彈打出來的——殷紅的鮮血正汩汩的往外流淌!

這正是之前載我們過湖的那個老船公——他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卻毫無光彩,子彈正中他的心髒,眼見是活不成了!

那鬼丫頭也慘慘淡淡的躺在地上,旁邊赫然是一張鮮豔的紙符,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籙文,正是這張紙符,鎮住了鬼丫頭!

一支手槍落在地上,旁邊癱坐著個中年男人,右胳膊歪歪扭扭的,顯然是已經斷了,他的左手裏則握著一尊半尺來高的關公提刀銅像,栩栩如生,端莊威嚴,一雙眼睛似乎正盯著鬼丫頭看——雖然不是真身親臨,但是仍有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撲麵而來,令人不敢直攖!

拿著這尊銅像的中年男人一定就是朱端午了。

叔父把那張紙符拿了起來,那鬼丫頭的身形卻已經淡薄之極了。

天然禪師從地窖中上來,瞧見這一切,茫然不知所措。

叔父扭頭看向他,道:“老和尚,這鬼丫頭還能救不能?”

天然禪師瞧了鬼丫頭兩眼,然後搖搖頭,道:“這是個陰身啊,可惜魂魄離散,不能救了。”

我大吃一驚,愕然道:“鬼丫頭不能救了?”

“不能救了。”天然禪師搖搖頭。

“嘿嘿……不但是她!”朱端午獰笑幾聲,大聲道:“你們也逃不掉!”

“鱉孫子!”叔父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朱端午的臉上,一聲脆響,白齒崩落,朱端午直挺挺的飛了出去,摔在牆上,又翻身跌落塵埃,動也不動的暈死了過去。口中緩緩流出一灘血。

叔父啐了一口,又罵道:“老子不用逃!你能怎麽樣?”

“丫頭!這老頭是你什麽人?!”叔父轉問那鬼丫頭,道:“你們是從哪裏學來的本事?”

鬼丫頭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話,可是卻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但見一縷青煙飄起,頃刻間,那鬼丫頭已消散無蹤。

我不由得悲從中來,鬼丫頭和那老頭都是為了救我們而來的,卻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那老頭究竟是什麽來曆,究竟有什麽目的,我們再也問不出來了。

他究竟是真的又聾又啞,還是裝的又聾又啞,也已經沒有答案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天然禪師雙手合十,高頌一聲佛號,道:“那張符紙和關公像的靈力太強,道行不高的鬼祟抵受不起啊。”

叔父惡狠狠的看向倒地不起的朱端午,一言不發的朝他走去,天然禪師見勢不妙,急忙扯住叔父,道:“你要做什麽?”

叔父道:“先殺了這個鱉孫!”

天然禪師急忙搖頭道:“你不能殺生!”

“放屁!”叔父罵道:“許他殺別人,不許我殺他?!如來也不敢這麽霸道!”

天然禪師道:“他不過是滅了一個鬼丫頭和一個旁門左道,你縱然心中有氣,打他一頓出出也就是了,何必殺他?”

叔父怒道:“你瞧不起鬼丫頭和旁門左道嗎?!有些人未必如鬼!”

天然禪師道:“他可是這上麵的大員!”

叔父大怒:“原來你這個禿驢也是個趨炎附勢的東西?!”

“我是替你著想啊!”天然禪師急道:“你殺了他,後患無窮!”

“去你的後患無窮吧!”叔父甩開天然禪師的手,瞪眼道:“縱然有天大的幹係,老子擔著!”

“你擔不起啊!”天然禪師又抓住叔父的手,道:“你,你要是殺了他,這,這就是死罪!”

“放開!”叔父厲聲說道:“天然,你我相交多年,你知道我的性子!不要逼我跟你動手!”

天然禪師一愣,嘴唇微微哆嗦,終究還是放開了手。

叔父一步一步朝朱端午走去,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又是舒暢。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天然禪師索性閉上了眼睛,手持念珠,不停的念誦佛號。

瞧著他的樣子,我腦海中突然又蹦出了一個念頭:殺人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如果殺人是對的,那朱端午殺人就不該死;如果殺人是不對的,那麽朱端午殺人固然該死,可殺他的人又豈非是不對的?

我一下子被自己給繞進去了,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一種莫大的迷惘,但此時此刻,我也實在來不及多想,隻能強迫自己,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朱端午是壞人,叔父是好人,殺人固然不對,但是好人殺壞人卻是對的。

這麽一想,我心中竟莫名的踏實了許多,但隱隱之中,卻又產生了另外一個想法:我認為朱端午是壞人,可是朱端午還認為我們是壞人,那究竟誰是壞人?

但這個念頭可不能再繼續往下想了!

叔父已經走到了朱端午跟前,踢了他一腳,朱端午悠悠醒來,從地上爬起,看了看叔父,又驚又怒又怕,道:“你,你敢打我?!這是作死!”

“我作死?”叔父嘿然笑道:“朱端午,你的兄弟朱大年是我殺的,那頭母豬菊梅是我殺的,我現在還要殺你。你還有什麽話說?”

朱端午尖聲道:“你敢!?”

“我數三個數,就動手。”叔父臉色猙獰,似笑非笑道:“等我數完了,你瞅瞅我敢不敢!三——”

“殺人了!”朱端午突然發一聲喊,跳起來就跑,叔父也不阻攔,而是數:“二——”

朱端午逃到了堂屋中,叔父剛巧念最後一個數:“一——”

語音落時,叔父飛身往外,就在此刻,朱端午突然“啊”的一聲慘叫,緊接著“噗通”一聲響,堂屋中竟然傳來了一道沉悶的落水之聲。

我和天然禪師都異常驚愕——叔父剛剛出去,根本來不及殺那朱端午,怎麽他會提前驚呼一聲?那落水聲又是怎麽回事?

我們也連忙跑了出去——隻見叔父呆呆的站在堂屋中的那口井前——井上蓋著的青石板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移開了!

我登時醒悟過來:朱端午剛才從屋中跑出來,竟然一腳踏進了這井中!

我伸頭往井中看去,裏麵黑洞洞的,一股陰森之氣咕嘟嘟的往外冒,冷得讓人牙齒打顫,朱端午已經完全消失。

我和叔父麵麵相覷,天然禪師問道:“這,這井蓋怎麽開了?”

叔父搖頭道:“不知道,我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朱端午踏進去。”

我道:“是那個裝聾賣啞的老頭嗎?”

三人都不做聲。

這個問題永遠都沒有答案了。

或許是那個老頭,或許不是他……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一雙手,給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他應有的歸宿,逃也逃不掉的歸宿!

呆了片刻,叔父說道:“看來是上天要收他的命,也根本輪不到我來殺!千山那賊禿快回來了,咱們先搬了佛像!”

這次我們學了個乖,我留在地窖上麵,叔父和天然禪師兩人下到地窖裏,把最後的那些佛寶都給搬了出來,裝在卡車上去。

我本想回去收殮了那老頭的屍體,可叔父卻說道:“屍體先不忙著搬走,放在那裏。咱們把車開的遠一點,藏起來,然後再回來。”

天然禪師不解其意,道:“既然不料理屍體,那還回來做什麽?”

叔父冷笑道:“你以為我還會饒了你那個惡徒?”

天然禪師驚道:“他是帶了人來的,你難道要當著別人的麵殺他?!”

叔父道:“不用我動手,自然有別人殺他!”

天然禪師又問:“還有誰會殺他?”

叔父卻不再說話了,開車就走。

天然禪師也默默無言,隻顧撥動手上的念珠。

等我們把車停放在一個深巷子裏,藏在角落中以後,又拐了回來,悄悄的摸到了朱大年的宅子外麵,走了一圈,然後又進了院子。

叔父叫我和天然禪師都上屋頂,他卻一溜煙的,又跑回了朱大年的家中。

天然禪師叫嚷道:“陳相尊,不要殺生!”

叔父回道:“人來了!”

天然禪師當即閉嘴,幾乎是在同時,一陣噪雜的腳步聲便傳了過來。

電燈光亂晃,為首的正是千山和尚,後麵跟著一群學生,還有許多農工模樣的年輕人,有的拿著木棒,有的拿著鐵棍,還有幾個手中拿著槍……

想來這些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被千山和尚喊了起來,所以都有些衣冠不整,胡亂嚷嚷——

有的道:“朱主任在哪裏?”

有的問:“真有殺人犯?”

還有人問:“朱主任怎麽找個和尚通知大家夥?”

“……”

千山和尚左右解釋,帶著眾人一窩蜂的湧進了院子裏,又湧入屋中,點亮了蠟燭,關了手電筒。

我頓時擔心起來,叔父又跑回到朱大年的屋中,做什麽還不清楚,但若是他被千山和尚等人撞到了,難免會廝殺起來。

這群愣頭青手裏有家夥,下手又沒輕重,到時候恐怕不好收場,一個疏忽,就是終身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