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江浦鬼鴨(9)

一路無話,等到了朱大年家門前的時候,天色已經黑暗。

朱大年住的是一處獨立的宅院,也不知道是買的還是巧取豪奪的——他打開院門,裏麵靜悄悄的,主屋、偏房也全都黑沉沉的,一點亮光也沒有。

我正奇怪,難道那菊梅不在家?如果在家,怎麽連燈也不點?

朱大年掩上了院門,帶我們往裏麵走,剛走沒幾步,我便聽見屋裏一個嗲聲嗲氣的女人嗓音響起,道:“大年,給我帶麽是好吃的了呀?”

我不禁問道:“是菊梅?”

朱大年神色尷尬的點點頭。

“連燈都懶得點?”叔父罵道:“真是個豬!佛像在哪兒?”

“在這邊。”朱大年領著我們不進主屋,卻向一個偏房走去,剛開得門來,朱大年便突然往裏一躥,大聲叫道:“師父救命啊!”

我和叔父都吃了一驚,叔父罵了一句:“好畜生!”搶步往內,裏麵卻猛起一陣風來,往外疾撲!

叔父悴不及防,見來勢不妙,不敢直迎其攖,急忙往後退,刹那間,一道黑影從屋內閃了出來。

暗夜無光,我隻分辨出那從屋子裏閃出來的黑影是人的形狀,卻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若是從剛才那陣風聲來判斷,來者不善,是個中高手!

我心中驚怒交加——怪不得朱大年會求我和叔父來他的家中,原來是在家中埋伏的有幫手。

轉念之間,朱大年已經在屋中喊道:“這兩個人可厲害的很,師父照死裏打啊!”

我聽得大怒,身形一晃,便往屋中撲去。想來那黑影自有叔父料理,我先抓了朱大年打他一頓出口惡氣再說。

不料剛搶到門口,頭頂突然掠過一陣輕微掌風,卻是那黑影陡轉身子,舍了叔父,反手來拍我腦門。

那掌風來勢極快,要躲閃已經不及,我急忙把右手翻起,迎著掌風來處,打出了一記“太虛掌”——不求傷人,但求化解對方的掌力。

兩掌相交,黑影拍出的那掌勢大力沉之極,隻聽“啪”的一聲輕響,頃刻間我胸口血氣翻滾,身子劇震,不由得悶哼一聲,整條手臂都酸麻起來。

那黑影“咦”了一聲,道:“果然不弱!”

我心中登時駭然,這人拚鬥掌力之際還能說話,功力恁的深厚,比袁重渡還要高出一籌!朱大年一個老流氓,從哪裏請來這樣的高手師父?”

我情知敵不過他,急往後撤手,但他手掌上卻另有一股黏力,叫我無法可撤!顯見是逼著我與他硬拚掌力,置重傷於我。

正暗自悚然,“啪”又是一聲響,那黑影的手掌立時鬆開,且“蹭、蹭、蹭”的往後連退數步,直到後背撞到牆上,才止住。

原來是叔父跟他另一手對了一掌,將他逼退。

我手上力消,鬆氣之餘,渾身癱軟,幾乎摔倒。

叔父趕緊上前扶住我,急問道:“咋麽樣?”

我胸口淤積的血氣一時間難以平複,胃也翻了幾翻,惡心的幾乎嘔吐出來,好半天才說話道:“沒事。”

那黑影被叔父一掌擊退,也不敢再往前,叫道:“大年,什麽對頭,好厲害!”

“是那陝西刀客的朋友,要替他報仇殺咱們!”朱大年在屋裏喊道:“師父可要拚全力宰了他們!不然咱們可就活不成了!”

菊梅也在屋裏嚷道:“大年,麽事啊!?”

“沒麽事!”朱大年道:“你別叫別動!”

叔父見我無事,扭頭冷笑道:“原來是個和尚,呸!出家人不做好事,不供奉佛祖,偏偏跑來給殺豬賣肉的惡棍流氓看家護院做師父,不怕死後去不了西天反下地獄?!”

那和尚吃驚道:“黑漆嘛唔的,你怎麽知道我是和尚?”

“你頭上的香疤我也瞧得見!”叔父罵道:“禿驢,你跟著朱大年害了多少人命,說!?”

黑暗中我瞧不清楚,叔父是夜眼,視物卻是無礙。

忽的屋內閃出一道亮光,極其耀眼,飛快的朝著我和叔父掃來。

我在黑暗中待的久了,眼睛已經漸漸適應,卻不提防這亮光猛然一照,登時雙目刺痛,無法忍受,急忙閉了眼睛。

叔父也罵道:“作死哩!”

就在此時,隻聽見“嗤、嗤、嗤、嗤”連響,一陣破空之音朝著我和叔父呼嘯而來。

黑暗中不知道來的是什麽暗器,我和叔父都不敢接,各自聽聲辯位,慌忙躲閃,但聽“噗噗”幾聲悶響,那暗器像是都打到了院中的樹幹上。

和尚的手勁兒不弱!

心驚之餘,我剛剛站穩身形,猛地又是一陣亮光掃來,眼睛再次刺痛,情不自禁的閉上,連帶著淚水都出來了。

不過在那一晃眼間,我已經瞧清楚是怎麽回事了——原來是朱大年在屋中抱著一盞手電筒,一開一關,專用亮光刺我和叔父的眼睛,那和尚卻趁機放暗器。

“嗤、嗤、嗤、嗤……”

又是幾聲破空之音,我和叔父隻好再次往後閃躲退避。

暗器打空,朱大年的手電筒卻又開了,強光登時閃來,叔父怒極,髒話脫口而出:“我日恁八輩祖宗!”

在朱大年的大笑聲中,暗器又來,我和叔父幾乎都快退到院子大門口了,我正想開門出院而去,叔父卻突然往前,反手迎著破空之音抓去,我急忙喊道:“不敢啊大!”

叔父道:“不礙事,是念珠!”

原來叔父終於瞧清楚了那暗器的模樣。

叔父的話音未落,亮光又已掃近,叔父突然揚手,手中的念珠迎著那光而去,快若流星,正是“一線穿”的暗器手法!

“啊!”

朱大年慘叫一聲,緊接著又是“啪”的脆響,手電筒也碎了。

叔父趁勢揉身而上,夜色昏沉中,我恍惚瞧見叔父一個起落,便到了那和尚跟前,手腳並用,快得不辨敵我。

刹那間,隻聽得“砰砰”數聲,間雜著“呼呼”風聲,繼而是一聲“哎唷”——卻是那和尚喊出來的。

我緩步上前,還未走近,便瞧見一道黑影平飛而出,身形依稀是那和尚,緊接著,叔父的身影也閃了過來,而且後發先至——那和尚還沒有落地,便被叔父追上,但見腳起腳落,那和尚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叔父兀自不解恨,罵罵咧咧的上前又踹了一腳,隻聽“哢嚓”脆響,那和尚悶哼一聲,暈死過去,也不知道是胳膊斷了還是腿斷了。

我擦了擦臉上的汗,進屋去把朱大年給提了出來——湊近了,依稀瞧見他胸口血跡斑斑。

三顆棗大的念珠恰好嵌在朱大年胸前,卡在兩根肋骨之間——顯見是叔父手下留了情,要不然早已經要了他的命。

饒是如此,朱大年也麵色慘白、滿頭大汗,哼哼唧唧的站不起來。

我把他丟在地上,又進去屋裏,摸到了電燈開關,按了一下,電燈卻不亮,想來是朱大年把閘門給關了,或是停了電……猛聽見朱大年慘叫一聲,隨即戛然而止,也不知道叔父在怎麽整治他,倒嚇了我一跳。

好在桌子上就有火柴和蠟燭,被我摸到,當即點亮。

出來時,叔父正在掄巴掌打朱大年,打一巴掌罵一句:“鱉孫,拿燈照啊!”

朱大年的左側臉頰鮮血淋漓,地上丟著一團肉,是耳朵!

他的另一隻耳朵也給叔父撕掉了,剛才慘叫想必就是因此!

我心中不由得暗暗發毛,叔父還真是狠哩,“相脈閻羅”的外號真不是白給的。

朱大年臉腫的多麽高,吭吭哧哧的進氣少,出氣多,隻一個勁兒的說:“不敢了,不敢了……”

我端著蠟燭走過去,道:“大,先找找有沒有佛像。”

叔父這才停手,喝問道:“佛像在哪兒!?”

“在堂屋裏……”朱大年聲若遊絲。

“道兒,你提著他進去找,我看著那個禿驢。要是找不到佛像的話,就把他鼻子割了,舌頭剁了!”叔父惡狠狠道:“把他整個腦袋弄成球!”

我先是一愣,隨即恍然——耳朵沒了,如果再刮掉鼻子,這腦袋也確實像球。

我又是不忍,又是好笑,提著朱大年進了裏屋。

剛進去屋子,我就覺得陰冷,身上不由打了個哆嗦。

燭光照處,隻見堂屋中央有個青石板,卻是可怪。靠牆處有方長案,拐角處是椅子、桌子,佛像什麽的,一概沒有。

我心中陡升疑惑,問朱大年道:“佛像呢!?”

朱大年弱聲道:“在那青石板下麵,下麵是個地窖……”

“地窖?”我半信半疑道:“你抬起來我看看。”

朱大年可憐巴巴道:“小兄弟,我快死了,抬不動啊……”

我隻好一手拿蠟燭,一手去抬那青石板。剛把石板掀開,便覺下麵一股冷氣直衝麵門,刹那間渾身打顫,正要往下瞧看,突覺身後風起,聽那朱大年喝道:“下去吧你!”

我不及回頭,急轉身,斜滑一步,身後朱大年卻“啊”的一聲,突然失足跌入了那地窖中,隻聽得“噗通”一聲響,竟似有水聲傳出來,我急忙拿著蠟燭往下照去,頃刻間毛骨悚然——下麵不是地窖,是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