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冷冽深冬

“我在這裏打工。”

孟景同腦海中還殘留著黎嬌嬌與另一個男人脈脈對視對唱情歌的畫麵,眸中泛動著銳利的冷光。

“打工?”

黎嬌嬌就好像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

“你為什麽要打工,你缺錢嗎,你缺錢為什麽不和我——”

'說'字還沒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黎嬌嬌就明白了。

他不是缺錢,是想還錢,還孟景華那筆手術費。

最後剩下的那個字立刻好像一顆石頭子似的卡在了她的喉嚨口,不上不下,噎得難受極了:“孟景同你這是不是就沒意思了,我們之間有必要算得這麽清楚嗎?”

黎嬌嬌本以為他會逐漸習慣他們的戀愛關係,本以為自己隻要拿著蜜罐子把他泡起來,遲早有一天他就再也離不開她。

可她忘了,孟景同是霜,是雪,是山頂尖孤傲的一陣風,他哪裏是能被蜜罐子這種俗物給捕獲住的人呢。

“不是,到底為什麽啊?”

雞皮疙瘩順著後脊一寸一寸地攀爬,黎嬌嬌明明心裏有了答案卻還是忍不住想問。

“你就這麽不想當我男朋友嗎?就這麽急著賺錢和我兩清,然後把我踹了?我黎嬌嬌到底哪裏配不上你了?”

那種委屈又孤獨的情緒如同山呼海嘯,幾乎在片刻之間將黎嬌嬌席卷吞沒。她抓著孟景同手腕的手緊得指甲尖都在發抖。

“我沒這麽想過。”

孟景同腦海中不斷浮現剛才包廂中那個儒雅溫和男人看著黎嬌嬌的眼神,語氣幾乎是難以自控地泛起了幾分涼意:“我隻是不想欠任何人。”

黎嬌嬌其實早就知道勉強一個人當自己的男朋友是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卻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但誰也沒告訴過她,撞上南牆是這麽疼的一件事情,她的真心,她的好意,在孟景同的那裏被算成了一個清晰的數字。這個人真是理智得可怕。

“所以你當我男朋友這段時間算什麽?”黎嬌嬌的聲帶顫抖得厲害,她不斷地深呼吸企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語氣變得尖銳的事實:“利息嗎?”

孟景同皺起眉:“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那我能怎麽想,你白天在醫院實習,晚上還要出來夜場打工,掙這樣的辛苦錢不就是為了還了我的債然後好跟我說拜拜嗎?”

黎嬌嬌現在回想起之前那些時光都覺得可笑,她還以為孟景同至少也是對她有一點感覺才會把戲做得那麽真,可現在想來那也許真不過就是他傾盡全力配合她的演出罷了。

“好啊,既然你這麽不想當我男朋友那就別當了。”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壓下鼻尖一點酸澀。

“就當我們沒交往過。”

話音未落,孟景同的手被甩開,手腕處還殘留著屬於黎嬌嬌的淡淡溫度。他頓了一下,下意識便伸出手想去拉住她,可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嬌嬌?出什麽事了?”

他抬眸,正好對上因為不放心而從包廂追出來的沈嘉陸的目光。

是剛才在包廂裏和她唱情歌的男人。

“沒什麽事兒啊。”

黎嬌嬌語氣很快恢複了平時的輕鬆,快步走到沈嘉陸身旁,咧開嘴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大臂:“朋友在這裏工作就出來打個招呼,走吧,我們回去喝酒,胡朋特別會調酒我跟你說!”

說完她也不管沈嘉陸是什麽反應就直接進了包廂。沈嘉陸站在原地,朝孟景同微微一笑點點頭:“失陪了。”

他其實聽見黎嬌嬌說的話了。

他們分手了。

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因為黎嬌嬌恢複單身而感到欣喜,那未免太卑鄙。

沈嘉陸回到包廂,黎嬌嬌已經鬧著讓胡朋開始調酒,雖然她笑著,但誰都看得出她現在有多難過,那一雙眼睛裏的光就像是被烏雲遮蔽,笑容中隻剩空洞。

大家都看得出來,但沒有人問黎嬌嬌是怎麽回事兒,隻是都心照不宣地開始順著哄著這個難過的小女孩。

胡朋立刻著手開始調酒,剛才宣稱自己D罩杯的女孩也給黎嬌嬌空出一個光線最弱的角落和她坐在一起。他們有的人開始唱歌,有的人段子不斷,黎嬌嬌聽得津津有味,也會哈哈大笑,然後每喝一口都會誇胡朋酒調得好。

她真是有一群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胡朋調的酒確實很好喝,比果汁還要更容易入口,沈嘉陸跟著嚐了一口就知道那肯定會是黎嬌嬌喜歡的味道,卻也沒想到她最後竟然喝了那麽多。

“你幹嘛?”

喝醉了酒的黎嬌嬌不笑了,她警惕地盯著麵前準備帶她走的男人,又往後退了兩步,“你是誰來著?”

“……我送你回家。”

包廂裏其他人醉得直接就在這裏歪七扭八地睡過去了,但沈嘉陸作為全場唯一一個隻抿了一小口嚐了嚐味道的人當然不會把黎嬌嬌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想抓住黎嬌嬌的手把她從酒桌的那一頭帶出來,就看見黎嬌嬌躲開他的手警惕地瞪著他:“沈嘉陸,我爸想讓我跟你在一起,但是我跟你說……嗝……我是有男朋友的人,我男朋友特別好——”

她話說到這裏突然戛然而止,然後就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剛剛膨脹起來的氣勢頓時萎縮了下去。

“哦……我好像……沒有男朋友了……”

黎嬌嬌喝了很多,舌頭大得很,喃喃的這一聲又輕得可憐,就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

沈嘉陸看著心裏難受,卻知道不能和喝醉了酒的人講道理,依舊循循善誘:“沒關係,我們先回家好不好,回家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

所有的喧鬧就像是飛揚的塵土一樣緩緩平息在地麵上,這樣的安靜讓黎嬌嬌感到安全,看著對麵的沈嘉陸,借著那股幾乎讓她神誌不清的醉意終於委屈地癟著嘴哭了起來:

“你說我哪裏不好啊,我都那麽努力了……”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那樣的去討好一個人,去設身處地的為一個人著想,隻不過是為了能夠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而已。

“你沒有不好,你哪裏都很好。”

包房很靜,她的哭聲就像是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的一罐汽水爆開來,可黎嬌嬌卻一點兒也沒有收斂,就像是一個傷心的小孩子,急於和整個世界分享她此刻的悲傷,沈嘉陸的聲調也不斷放柔:“現在很晚了,我們得回家了,小朋友得睡覺了知道嗎?”

他的聲音實在是太溫柔了,溫柔到讓黎嬌嬌一瞬間真的回到了小時候。

她從小就是個夜貓子,別人家和她同齡的孩子都是晚上九點就睡覺了,她經常要熬到十一二點,阿姨怎麽勸都不聽,直到等黎茂根從外麵回到家才肯被爸爸抱回房間睡覺。

黎茂根因此還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小貓頭鷹,說她晚上不睡覺白天不起床,黎嬌嬌得此外號後也還是依然故我,讓他完全沒有辦法,隻能每天想著法子早點回家。

後來黎茂根第一次帶她出去和沈明堂一家三口吃飯,那年黎嬌嬌五歲不到,沈嘉陸也不過就是小學的年紀。

但小沈嘉陸紳士細心得讓黎茂根都玩笑說自己自歎不如,處處的禮貌與關照一下俘獲了黎嬌嬌那顆四歲的童心,飯沒吃兩口就追在沈嘉陸身後要趕快長大當嘉陸哥哥的新娘子了。

但沈明堂那次就是來和黎茂根說自己收到紐約一所大學的邀請,各個條件都非常優渥,他考慮了小半個月終於下定決心,準備帶著老婆孩子一塊兒去那邊定居,那頓飯就算是給他踐行。

兩個老友臨別最後一頓飯自然是吃得格外久,久到時鍾的時針和分針都已經齊齊朝上重疊在了一起也依舊還有說不完的話,沈嘉陸年長一些精神還好,但當時的黎嬌嬌已經困到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盹兒了,卻還是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

“嬌嬌是不是困了?”沈嘉陸拍了拍小姑娘肉呼呼的小肩膀頭,然後把自己帶來的外套披在了黎嬌嬌的身上,“這裏有休息室,我帶你過去好不好?”

黎嬌嬌搖搖頭,用睡意迷蒙的奶音回答:“嘉陸哥哥,我還不困呢。”

沈嘉陸端詳著小姑娘都快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出來:“嬌嬌不會是不敢一個人睡覺吧?”

被說中心事的黎嬌嬌立刻不敢看沈嘉陸,隻是搖頭搖得更厲害了:“不是、我沒有不敢,別的小朋友都敢,我也敢……我隻是真的不困而已……”

“那現在已經12點了,別的小朋友肯定都已經睡覺了,嬌嬌也該睡覺了。”沈嘉陸說著又牽起小女孩肉肉的小手:“我陪嬌嬌一起睡,好不好?”

黎嬌嬌隱隱約約想起來那天自己好像做了一個特別甜的夢,可惜一覺醒來已經回到了自己家的臥室,那些殘存的,零碎的記憶也就完全被她當成了一場夢。

“可是我已經不是小朋友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低下頭去,好像真的因為自己已經不再是小朋友而傷心難過了起來,“我都二十歲了,我要隻有兩歲該多好啊!”

沈嘉陸趁她低頭的瞬間伸出手越過酒桌抓住她的手腕,然後小心地繞開地上躺著的胡朋將滿臉淚水的小朋友帶了出來。

“沒關係,在我這裏,你永遠都是小朋友。”他自言自語地說。

沈嘉陸本來是想直接把她抱上車,可奈何黎嬌嬌怎麽都要堅持自己走到停車場,他也隻得扶著像一灘泥似的小姑娘往外走。

春節臨近,外麵的冬風冷得像是冰寒的刀刃,沈嘉陸被凍得吸了口涼氣,卻是第一時間脫下衣服裹住黎嬌嬌的身體。

“冷不冷?”

“好——冷——啊——”

黎嬌嬌轉頭又把剛才哭鼻子的事給忘了,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跟喊口號似的喊出兩個字之後又對沈嘉陸傻笑:“嘉陸哥哥,我再也不要談戀愛了,談戀愛太苦了……”

她又叫他嘉陸哥哥了。

沈嘉陸的心口像是被裹著糖霜的刀子刮了一下,明明是疼的,仔細一品卻又帶著甜,那些糖霜加劇了他傷口的疼痛和惡化,但沈嘉陸甘之如飴。

他不和她講道理,隻滿口答應:“好,以後我們嬌嬌再也不談戀愛了。”

“嗚……我的睫毛膏沒有化吧,是不是好醜……”

“哪有,一點都不醜。”

“我的美甲剛剛好像磕掉了一小塊兒,你幫我找找掉哪兒了……”

“好,我待會去找。”

黎嬌嬌嘴裏不管說出什麽無厘頭的話都被沈嘉陸照單全收,他好不容易把人半扶半塞進副駕,關上車門繞到駕駛座準備開門,餘光卻又在會所門口看見了剛才那個男人。

應該是跟著他們出來的,剛才沈嘉陸扶著黎嬌嬌往外走的時候就感覺身後跟著一個人,奈何黎嬌嬌一直手舞足蹈,他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抓著唯恐她身子一軟就坐地上去了。

他還是穿著員工的製服,顯然是還沒下班,臉上肉眼可見的蒼白似乎比剛才在走廊拐角處看見的更甚兩分。門口的頂燈打下的光被濃密的睫毛阻攔,與下眼瞼處的黑眼圈融成一團晦暗不清的影。

他沒有要過來的意思,隻遠遠地看著副駕的車窗,沈嘉陸坐進駕駛座的時候就看見黎嬌嬌的酒瘋已經耍累了,腦袋歪靠在車窗上半闔著眼昏昏欲睡。

沈嘉陸探過身輕輕地幫她理了理被冬風吹得淩亂的頭發,然後順勢拍了拍小朋友的小腦袋:“睡吧,到家我叫你。”

黎嬌嬌迷迷糊糊地點點頭,兩隻手緊了緊身上沈嘉陸的外套就緩緩閉上了眼睛。

那頭孟景同下班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明天他跟的那位主任醫師上午不用去住院部查房,他可以晚一個小時,也就是八點到醫院。

他回到KTV給外地員工準備的小宿舍——其實說是休息室也不為過,巴掌大的地方隻放了一張折疊床,剩下的位置就隻夠讓孟景同一個人側身進出。

但這裏最大的優點就是一人一間,偶爾有累到剛坐下一閉眼結果沒想到就那麽坐著睡過去的時候孟景同也不用擔心嚇到室友。

極度的疲憊讓孟景同的情緒有些麻木,對今晚的一切都沒有什麽實感,黎嬌嬌那些連串的問題在他腦海中留不下什麽痕跡,有的隻有她轉身離去時和那個男人說的那一句:

“朋友在這裏工作就出來打個招呼。”

朋友。

孟景同從未覺得這兩個字如此刺耳過。

簡單的洗漱過後孟景同倒在**卻在閉眼之前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手機。

他不知什麽時候養成了這樣的習慣,隻要閑下來就會拿出手機看一眼,一般那個時候屏幕上都會堆滿黎嬌嬌發來的微信消息,大部分都是分享一些她刷到的搞笑視頻,還有她出門遇到的一點新鮮風景。

可能是路邊一條又白又胖的薩摩耶,也可能是庭院裏飛進了一片愛心形狀的落葉,孟景同早就改掉刪除與她的聊天記錄的習慣,現在往上一翻還能看見她今天出門之前站在衣帽間裏給他拍她昨天剛做的美甲。

照片下麵還有屬於她的白色氣泡:好看吧,你可是除了我爸第一個欣賞到的人!

然後她還發了她的晚餐,一群人,大桌子,上麵擺滿了各色各樣的色彩鮮豔豐富的食物,照片的角落還有黎嬌嬌二次展示美甲的剪刀手。

這次也附帶了對照片的說明:吃晚飯啦,孟醫生也要記得吃晚飯,這裏還挺好吃的,誠邀您下次與我一同吃香喝辣!

孟景同一條一條看下來,被日複一日的疲憊麻痹的情緒和感官好像逐漸回溫,重新有了知覺。

然而這份得來不易的知覺很快在聊天記錄到底的時候戛然而止,麵對再也無法拖動的消息窗口,孟景同才終於遲緩地感覺到自己的胸腔整個都空了,沒有那種被人開腸破肚之後蠻橫扯出來撕心裂肺的疼,隻留下一塊冰寒的空洞。

那一份寒冷迅速通過血管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渾身上下都在片刻之間凝固在了**,就像是能量已經耗盡的機器,幾乎沒有了再一次啟動的能力。

直到此刻,孟景同才明白黎嬌嬌對他到底意味著什麽。

可是太遲了,他已經把她弄丟了。

“小孟,小孟?”

孟景同跟的主任醫師姓謬,年紀正好比孟景同翻了個倍,是個成天笑眯眯很和善的小老頭兒,平日裏看診的時候也是樂嗬嗬的,還喜歡和患者開玩笑逗悶子,讓診室的氛圍一點兒也不像個醫院。

“嗯?”孟景同抬起頭看向繆醫生:“您說。”

“話先說前頭,雖然吧咱們這中午休息倆小時我不能幹涉你的自由,不過你今天這是怎麽了?”繆醫師精瘦的麵頰一笑就層層疊疊的褶子,打趣地看著孟景同:“今天這個手機的吸引力在你這怎麽突然變強了?”

今天的孟景同確實反常,往日他無論是工作還是休息基本都不怎麽看手機,偶爾看一會兒就又開始抱著考研的書看,老繆有的時候都覺得孟景同這年輕人認真的有點過了頭,偶爾勸他好好休息他也隻是點頭答應,實際上還是該幹嘛幹嘛,久了老繆也就不說了,隻盡量把孟景同帶在身邊讓他多學多看。

“……抱歉。”

孟景同也知道今天自己看手機的次數確實有些多了,但太安靜了——

沒有微信,沒有電話,什麽都沒有。

當黎嬌嬌在他身邊的時候,孟景同從未覺得安靜也是這麽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和女朋友吵架了?”好歹孩子都比孟景同年紀大了,老繆這點兒眼力見還是有的,“今天中午你沒有鬼鬼祟祟地躲出去接電話,是不是昨天惹她生氣了?”

“鬼鬼祟祟?”

孟景同對老繆給他的形容詞有些意外:“我每次接電話都很鬼祟嗎?”

“是啊,好像生怕別人知道似的。”老繆聳聳肩,倒是不以為意:“不過你們這年紀的小男孩小女孩不都這樣嘛,我兒子也是,談個戀愛遮遮掩掩跟做特務似的,其實他爸我早看出來了,這小兔崽子!”

提起兒子話題一下就被老繆扯遠,孟景同回想起自己每一次接黎嬌嬌的電話確實都是避開熟人的,這是在他們還沒有確定戀愛關係之前養成的習慣。

他們戀愛之後他也沒有和任何人介紹黎嬌嬌,就連孟景華也隻是自己品出了點味道,對他們的關係還處於半蒙半猜的程度。

——他做的太少了。

在這段關係裏,他好像一直在扮演一個被動接受的角色,享受黎嬌嬌一次又一次主動的靠近,享受著她帶來的溫暖,卻什麽都沒給過黎嬌嬌,哪怕一個確定的態度。

“咳,不好意思扯遠了。”老繆吐槽了兒子一大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最開始和孟景同聊的好像不是這個話題,又接著剛才的說:“不過小女孩嘛,其實脾氣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待會兒主動打個電話哄一哄服個軟兒,或者買個小禮物給個驚喜,一般也就過去了,我跟你說你這還算好,我老婆她……”

午休時間幾乎都被用來了解老繆的家事,孟景同跟著老繆回到科室還沒坐定便再也忍不住,打了個招呼便走到樓梯間撥通了黎嬌嬌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掛斷,連續循環三次之後孟景同隻能點開微信,在輸入框裏打了刪,刪了打,最後發出去的還是隻有短短幾個字:吃飯了嗎?

然而綠色氣泡剛浮出水麵就被紅色的圓點準確捕獲,下麵提示消息發送失敗的小字讓孟景同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黎嬌嬌已經把他拉黑了。

他們分手了。

這一個結論再一次清晰地浮現,每一個字都無比尖銳,從孟景同的心坎上直挺挺地碾過去,將他心室中凝結的冰塊毫不留情地震碎,連帶著已經半凝固的血痂一塊兒再次撕裂傷口墜落在地。

那種痛覺比昨天晚上要真實,但比痛覺更強烈的還是鋪天蓋地的無助感。

因為他直到現在才發現,他從來沒有想去了解過黎嬌嬌的任何事,包括她住在哪裏,喜歡什麽,以及除了手機和微信之外的聯係方式。

他作為男朋友來說實在是太差勁了。

孟景同把手機丟回大褂外兜,有些脫力地回到科室,積累了多日的疲憊感在下午這段時間幾乎要爆發出來將他壓垮,讓他不得不打電話給KTV的經理請了個假。

得到批準之後孟景同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孟景華的病房——經過一個多月的觀察她已經快要出院,現在已經基本恢複到了正常的生活,身體也褪去了水腫回到了清瘦纖細的模樣。

孟景同進門的時候孟景華正坐在**看書,一旁的床頭櫃上放滿了各色各樣的補養禮盒和書籍,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

他心跳一急:“她今天來看你了?”

他還以為黎嬌嬌會斬斷和他所有的聯係,包括孟景華。

“嗯啊。”孟景華平靜地從書中抬起頭,看向愣在門邊的哥哥:“和一個大帥哥一起來的。”

孟景同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昨夜那個儒雅男人的臉,嘴上卻無比機械地重複了妹妹的話:“大帥哥?”

“嗯,特別帥的一個大帥哥,比哥你還帥,而且看起來特別喜歡嬌嬌,看著她的眼神好溫柔哦……”

“什麽時候?”

孟景同第一次完全對孟景華冗長的描述失去了耐心,直接出聲打斷。

**的孟景華似乎沒想到孟景同反應還挺大,頓了兩秒才哈哈大笑起來:“我騙你的!哥,你不會真信了吧,今天嬌嬌沒來,這些東西是她托他們家的司機王叔叔送來的,說是怕我在醫院呆著太悶了,送點書來給我解悶。”

她說著還晃了晃手上的書,卻完全沒有緩和下哥哥臉上的陰沉。

“哥,你生氣啦?”孟景華沒有想到自己一句隨口的玩笑竟然讓一向好脾氣的孟景同黑了臉,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麽:“哥……你是不是和嬌嬌吵架了?”

“以後少開這種玩笑。”

他其實沒有要怪孟景華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不應該把情緒對準妹妹。但她無意之間的話確實碰巧插在了他心頭最疼的那一處上,讓他失去了最後偽裝自己的力氣。

“對不起啊哥……”孟景華趕緊把書合上放到一邊,“是我不該開這種玩笑,我以後不說了,不過嬌嬌是不是真的跟你吵架了呀,她本來之前是說好今天要來看我的,但是中午的時候打電話跟我說有事來不了了……我聽她聲音好啞啊,聽起來也沒什麽精神好像病了,當時就很擔心……但是不管我怎麽問她都說沒事……”

孟景華皺著眉:“我怕她和你鬧別扭……所以我才想試試你的反應,對不起呀……”

自己的妹妹已經完全倒戈到了黎嬌嬌陣營,孟景同卻隻注意到剛才孟景華說,她好像病了。

聲音嘶啞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生病,比如她昨天走的時候喝得爛醉,今早起床喉嚨不舒服也很正常——理性是這樣告訴孟景同的,但感性卻讓他腦海中浮現出黎嬌嬌無精打采的小臉。

他的心懸了起來:“是怎樣的嘶啞,你形容一下。”

“……”這著實是在為難孟景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怎麽形容,隻是覺得黎嬌嬌的語氣聽起來有氣無力的,不像平時那樣有精神而已。

她在**憋了半天,思忖著孟景同不自己打電話給黎嬌嬌問肯定是鬧了別扭,腦袋一轉又猛地想到一件事兒:“哥,你在這問我問一百年嬌嬌也不會知道你在擔心她的,要不然你就直接去看看她唄!”

孟景同這才想起前幾天黎嬌嬌來醫院找他,但是當時來看診的患者很多,他一直埋頭做診前詢問,就連一句話都沒和她說上,後來黎嬌嬌就跑住院部找孟景華玩兒去了。

當時孟景華術後恢複很不錯,也可以下床走動,黎嬌嬌正好因為期末考試小半個月都沒來看孟景華,倆人互訴思念之後一合計,黎嬌嬌就膽大包天地帶著孟景華溜出醫院了。

後來孟景同知道她擅自帶孟景華出了醫院當時還生氣來著,打電話把她們倆叫回來之後冷著臉把倆人一塊兒訓了一頓,後來黎嬌嬌癟著嘴氣鼓鼓的走了之後孟景同才知道黎嬌嬌是和孟景華聊到一個老電影,說特別好看一定要安利,就把人帶她家家庭影院看電影去了。

但其實來回都是車接車送,不會掙開縫合處;去的也不是公共場所,沒有感染風險;黎嬌嬌還細心地讓人送來了自己的大衣給孟景華穿上才把人帶出去的。

“我雖然不記得具體的路叫什麽,不過我記得嬌嬌家住在一個叫金名都的地方,那裏都是大房子,一家人就住一棟,可氣派了!”

金名都位於他們市最好的黃金地段,就像是市中心的空中花園,是整個城市富人區的金字塔尖。

這樣的地方自然也配備了最健全的安保保證所有業主的隱私和安全。孟景同作為未被邀請的不速之客被物業客氣地擋在金名都正門口的時候再次深切感受到了自己與黎嬌嬌之間的差距。

隻要黎嬌嬌想,他可能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但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孟景同好像就連嘴邊呼出去的白氣都好像變成了一種無力感。

“抱歉,那我不進去可以嗎,我就在這裏等。”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過要回去,卻還是覺得不能就這樣走掉。

“你要在這裏等?”保安亭內暖意融融,但值班的幾個保安都知道外麵現在有多冷,十分不解地麵麵相覷,“你知道今天有多冷嗎,天氣預報說今晚可能就要下今年的初雪了。”

孟景同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堅定地搖搖頭:“沒關係,我不怕冷。”

幾個保安用無比怪異地看著看了孟景同一眼,大手一揮表示隨他,還不忘補上一句:“別站大門口啊,到時候妨礙業主進出害我們被投訴。”

“好,麻煩你們了。”

他按照保安的指示遠遠地站到了距離金名都門口十米開外的地方,頭頂的路燈散發著毫無暖意的黃色光芒。

在這樣天氣裏,縱使是這些出門車接車送的人上人似乎也大多失去了出門的興趣,金名都大門口進出的車輛簡直少的可憐。孟景同知道黎嬌嬌如果真的病了就更不可能在這個天氣出門活動,但無論說是自我感動或別的什麽都好,他還是想賭一賭運氣。

時間漸晚,孟景同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那盞路燈下站了多久,久到他哪怕已經來回小跑著活動身體,卻依然能感覺到寒冷從他的腳底攀爬而上,仿佛想要將他凍結在原地。

原來一個人的冬天這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