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寂寞而生的愛,隻能敗給寂寞】

(1)

何愛麗剛搬到龍富小區時恰逢人生的低潮期。

工作丟了,錢包丟了,手機丟了,就連相戀多年的愛人也與她分道揚鑣了。

還有,喂養了十來年的貓咪朵朵因病離她而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某一年的春夏兩季。小半年的時間,就徹底改變了何愛麗的性情。曾經那個愛說愛笑愛玩鬧的姑娘變得沉默起來,她不再相信愛情,也不再相信“努力就能成功”這樣的鬼話。

她對閨蜜李心萍說要想扭轉命運隻能靠著自己。李心萍瞪圓了眼睛,不停地央告著:“快來給我說說,你是如何改運的?我也非常迫切地需要扭轉命運。”

何愛麗嗬嗬笑了,“你還改啥運啊?心儀多年的男神和你結了婚,公公婆婆都寵著你,開個小破工作室都夠你吃喝玩樂買包買鞋,你還有啥不知足的?”

搬到龍富小區,是何愛麗“改運”計劃中的一項。從前她租住的小區叫“晨光樓”。何愛麗心說,怪不得好運不常在呢,晨光總是短暫的,就好比美好的事物總是最易流逝。反正要離開傷心地,還要換個新工作,一狠心就搬家唄。整理出一堆閑置物品,或送人或轉賣,三天後,何愛麗帶著不多的行李和一顆旺盛蓬勃的心離開了晨光樓,奔向了龍富小區。

九月份的唐山,暑氣已盡皆褪去,隨之而來的是日漸加深的秋涼。在這個有著和暖陽光的清晨,何愛麗踏上了自己人生中嶄新的一天。

路上略微有些堵車,何愛麗狠狠地蹙起眉頭。她探出頭看著馬路上擁堵的車輛,一不留神在前視鏡裏看到了自己的臉,由於經年累月地皺眉頭,兩眉之間呈現出兩條清晰深刻的眉心紋。

這讓何愛麗感到非常沮喪。因為這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著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自己已不再年輕,剛剛過了三十歲,可不論工作還是戀愛,哪個都還沒有新的著落。

如果不是自己苦心經營,小有積蓄,那麽現在何愛麗簡直連哭死的心都有了。越想越煩悶的何愛麗索性打起盹來。當車子終於駛進龍富小區的那刻,何愛麗在心底呐喊起來:“我馬上就要翻身了!”

(2)

然而,此後的日子並沒有如何愛麗之前設想的那般變得順利起來。

首先就是工作找得不順利。何愛麗先是去萬達廣場裏的一個繪本館工作了一段時間。可試用期還沒有到,她就對這裏產生了一種憤恨的情緒。

這個繪本館不僅出售童書,還兼賣益智玩具和童裝等。既然出售的商品與兒童相關,那麽遇到“熊孩子”搞破壞的幾率也就格外地高,隨便拆包裝的事,常有發生。有些家長覺得過意不去便掏錢購買,但更多的情況則是,家長領著孩子偷摸溜走。

剛開始,何愛麗還耐心地勸導小朋友,“乖喲,先問問你家大人是否購買,不能購買的話,是不可以拆包裝的”。

可是,堅持不到幾天,何愛麗就有一種耐心簡直要被消耗光的感覺。

這之後,何愛麗找了家咖啡館當服務員,用她自己的話來說,人生多一點兒嚐試也不是壞事,至少能知道自己真正適合的工作是什麽。

可這份工作。最終也沒能堅持下去。

帶著滿心的沮喪,何愛麗氣鼓鼓地走回住處,她在小區門前的公告牌上看到一個招聘啟事。小區附近有個寵物店在招聘店員,可免費培訓並有機會成為寵物美容師。這倒是吸引了何愛麗。她自小就喜歡動物,於是掏出二手市場淘來的舊手機,撥響了招聘啟事上的聯係號碼。

何愛麗用飛快的語速說著自己對小動物的喜愛,店老板耐心聽完後說道:“您來我店裏詳談吧。”

十分鍾之後,何愛麗來到了寵物店,見到了老板,一位笑容和暖,待人親切的中年女性。店員們喊她“珍珠姐”。又過了十分鍾,何愛麗便正式成為了“有寵”小店的員工。

“原本店裏有兩名員工的,那個梳麻花辮子的姑娘是小李,之前在這裏工作的小劉回老家工作了,你能來我們店裏幫忙,真的太感謝了!”珍珠姐語調輕快,眼神靈動,笑起來的樣子像個大女孩兒。

何愛麗原本琢磨著隨便找個工作,萬一做得不順心再隨時換掉。但她實在覺得店裏出售的小貓小狗太可愛,況且同事和老板都非常隨和,極好相處。這讓何愛麗感到無比暢快。

“你可以先適應幾天,工作的熱情可以慢慢培養嘛,不著急。”說著,珍珠姐淺淺一笑,又叮囑小李幾句就離開了。

“老板好像挺忙的。”何愛麗望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說道。

“珍珠姐的另一家店在衛國路,她是寵物美容師,這家店啊,還是她三年前經營的呢。”小李脆生生的聲音響起,給人一種特別爽快利索的感覺。

既然打定主意,那就安心工作吧。何愛麗咂摸著珍珠姐剛才說的話,“不著急,慢慢來,”是啊,工作熱情可以慢慢培養,可自己的感情生活卻難有著落。想到這裏,何愛麗撇著嘴,跟著小李忙碌起來。

(3)

在大多數時候,店裏的事情並不多,但偶爾忙起來,絕對能把人忙得汗流滿麵。

比如這天,何愛麗剛送走一位辦理寄養業務的飼主,一位抱著大貓的男士便來到店裏。

“您好,我是辦理寵物寄養的。”吳友軍目光閃亮,看著懷中的大貓時一臉的溫柔。

“吳哥,你這是又要出差去啊。”小李歡快地說。

吳友軍笑笑:“老同學在天津辦婚禮,我明兒一清早就得坐車過去幫忙,大約兩天之後回來,所以,貓咪就拜托由你們照顧了。”

“哎呀,它真可愛。愛麗,你看吳哥養的這個貓,一點兒都不認生!”小李從吳友軍手中接過毛團一般的貓。

何愛麗心想,一看這就是個寵貓的飼主,他看著大貓時,臉上掛滿了慈父一般的笑容。這樣愛貓的男人,性情一定很溫和吧。想來貓是那樣任性自我的動物,而他能夠這樣寵溺著,那麽他一定很有耐性吧。

“我家鬆子已經五歲了,每天還是這麽黏人。”吳友軍拍著鬆子的頭說。

“鬆子真可愛。我的貓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何愛麗喃喃自語,可吳友軍還是聽到了,他回應道:“哦,您家的貓是走丟了還是去世了?唉,小動物也是通人性的,我從小就喜歡貓,特別能理解您的感受。”

何愛麗笑笑,抱起懶洋洋打哈欠的鬆子。鬆子看了一眼何愛麗,又聞了聞,然後伸出小舌頭舔著何愛麗的手。

“它很喜歡你呢!”小李笑著說。

吳友軍看著舔人舔到忘我境界的鬆子,又看看何愛麗,這才發現何愛麗生著一雙圓眼,明亮且深邃。隻是,她的目光裏有些疲憊,雙眉皺得很緊,似是有什麽心事掛在臉上。

看她逗弄著鬆子,吳友軍便說:“您也很喜歡貓咪啊。”

“嗯,我是這裏的新店員。就是因為喜歡小動物才來應聘的。”

“珍珠姐很會挑人,你在這裏肯定會工作得很愉快。”吳友軍辦理好寄養手續,又望了一眼何愛麗,可是何愛麗還在逗著懷中的鬆子,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人投來灼熱的目光。

吳友軍對喜歡小動物的人格外地有著好感,但也說不上對何愛麗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隻是,何愛麗逗弄鬆子時的場景,總會飄飄忽忽地出現在吳友軍的眼前。

(4)

能夠在這城市裏相遇,也算是給自己的人生一個全新的契機。誰知道這故事以後如何發展,好在有心人總會用心待人待事。

比如吳友軍。他雖然客客氣氣地與何愛麗保持著聯係,但很明顯,他對何愛麗比對待其他人要更熱情。

尤其是在相互加上微信之後,吳友軍便經常跟何愛麗聊起來自己喂養貓咪的光榮曆史。開始,何愛麗對這些故事還挺來興趣,但聊的日子一長,何愛麗便覺得這人實在太無聊,以至於吳友軍成堆成片地發來文字或者語音,何愛麗也隻是簡單地回複幾句,到了後來幹脆就不怎麽搭理了。

“唉,真煩,這個吳友軍總是沒事和我閑聊,我這邊忙得都快成陀螺了。”和小李吃飯時,何愛麗有意或無意地抱怨著。

何愛麗確實挺忙,白天是店員,下班回家之後就忙著做文案,雖說多做一份兼職會更辛苦,可這樣一來每個月的收入也增加了。何愛麗想著,感情這事兒沒著落已經夠失敗了,收入若是再少得可憐,那這人生就沒法要了。

小李夾起一塊壽司,吃得特別陶醉,連眼睛都眯了起來。何愛麗放下筷子問:“我剛才說那麽多,你都聽見了沒?”

“聽見了!聽見了!不就是吳友軍對你有想法麽。”小李笑眯眯地又夾起一塊壽司,她現在眼裏隻有美食。

“唉,可是我對他可沒有想法啊。”何愛麗說這話時有些心虛。因為昨天吳友軍就沒有在微信上煩她,連張貓咪的圖片也沒發,這多少讓她有些無法適從。吃飯時,她望著窗外,看著那些來來去去、匆匆忙忙的人們。已是寒冬時節,再過一個多月就快過春節了,然後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滿天飄。她又老了一歲,並且要繼續一個人孤獨的生活。

想想都覺得恐怖。何愛麗才不想要這樣的日子。

她想要的是有個男人願意慢慢地與自己相處,慢慢地了解,在感情程度足夠深時,就考慮共同生活。每天清早,她起來烹製早餐,因為她認為下廚是件有意思的事兒。然後開開心心地吃早餐,互相擁抱後各自上班。桌子上會鋪著方格子桌布,陽台上養著多肉植物。如果工作不那麽忙,必然要養一隻小狗或者小貓,當然,既養狗又養貓那就太棒了。

想起這些,何愛麗心中一陣悵然。

吃飽喝足的小李隨口說,哎,你今兒是怎麽了,吃的這麽少。

何愛麗推說身體不舒服沒有胃口。一邊說著,一邊拿出手機登錄微信。這是今天她第八次看微信留言了。有幾條留言是友人的問候,何愛麗一律回複“我很好,謝謝”。

隻是吳友軍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並且當天連朋友圈都沒有更新。

何愛麗怏怏的,下班之後就匆匆回家了。十分鍾之後,她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又掏出手機登錄微信,可依然沒看到吳友軍的留言。

也是啊,自己對人那麽冷淡,估計他也是覺得沒趣,以後可能就真的再也不會聯係她了吧。想到這個,何愛麗的心裏“咯噔”一下,那感覺就好像是心口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

(5)

“哎,你知道不?吳友軍的貓死了。難怪他這幾天這麽沉默呢!”剛送走一位顧客後,小李開始八卦起來。

“啊?我怎麽不知道呢!”何愛麗這才恍然大悟,以往的時候,吳友軍每天都要在朋友圈更新一張鬆子的圖片,可是這幾天朋友圈裏什麽都沒有發布,想來他一定正難過呢。

“就在你進店裏之前,吳友軍來過了。他說過幾天打算再養一隻小貓。唉,鬆子真可憐,據說是得急性病死掉了。”小李說這些時非常平靜,並沒有因為一條可愛的小生命突然逝去而流露出過多的哀傷。

但何愛麗之前經曆過失去愛寵的痛苦,她也理解了吳友軍這幾天為何會突然“消失”。

“啊,我怎麽沒在路上遇到他呢。”何愛麗輕輕地說。

小李歪著頭略一思忖,“也是啊,他離店後不到五分鍾,你就來了呢。”

說到底,還是緣分太淺。平時,何愛麗到店時間都比小李要早。今天她覺得身上不舒服,走在路上時腦子也是昏沉沉的。

於是,她和他就這樣錯過了。思來想去,何愛麗給吳友軍微信上發了條消息。大意就是安慰他幾句,其實,她還真挺喜歡鬆子的。

沒幾分鍾,吳友軍便回複了,“謝謝你啊,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真是老套路啊。何愛麗又開始膩煩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從昨天開始,心裏就一直空****的,感覺很失落。現在呢,這個人要來約她吃飯,何愛麗又心煩起來。大概每一個想靠近對方卻又心懷恐懼的人都有過類似於何愛麗這樣的感受吧。

何愛麗從來都沒因為趕緊嫁人而著過急。她覺得感情這事急不來。但她隻要一想到自己年華匆匆逝去,能夠陪伴另一半的時間不過就那麽幾十年,便開始特別焦慮恐懼。她甚至羨慕起那些十六七歲就開始談戀愛的毛孩子們。

自從上一段戀情結束後,何愛麗便一直活在自卑的陰影中。她覺得自己處處不如前任,所以前任的離去,在他看來似乎也合情合理。

這個人,還是何愛麗通過某個老朋友認識的。從戀愛到分手,用了五年時間。多年的感情一朝失去,何愛麗便對“愛情”充滿了恐懼。其實她恐懼的不是戀愛本身,而是自己依然“賊心不死”地憧憬著愛情。

(6)

終究,何愛麗還是答應了吳友軍的約會。不過就是吃一頓飯。不過就是一個像自己一樣愛貓又失去貓的朋友需要找人聊聊,排解內心的煩悶。何愛麗雖然內心還是有些抵觸,但終究也還是答應下來。

晚上七點,何愛麗準時來到了“好牛氣”餐廳。店內的裝潢布置可是一點兒沒體現出牛氣,倒是給人覺得無比俗氣。

“我在這邊。”吳友軍見何愛麗進來,舉手示意。

“你能來,真的太好了。”吳友軍的臉上鍍著一層死灰色,但這多半兒是因為餐廳內的燈光造成了如此效果。

何愛麗笑笑,她突然發現,有個人在等著自己,等自己吃飯聊天,這樣的感覺已經太久遠了,以至於最初的幾分鍾裏她並沒有很好地適應。

“鬆子沒了……這段時間我也不太喜歡說話……但是,現在我心裏的難受似乎減輕了許多。”吳友軍眉頭擰緊,他說起自己與貓咪鬆子之間的故事,雖然有些已經講過了,但他還是絮絮叨叨地念起來。

何愛麗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忽然間,她開始體會到吳友軍所說的那種疼痛,其實自己也曾經曆過。

“前年,女朋友和我分開了,鬆子就一直陪伴著我。就像,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孩子,每天都陪著我。”吳友軍說著拿出手機,神經質一般地讓何愛麗看鬆子小時候的照片,“你看,你看,看我家鬆子是不是挺乖巧的?”

再後來,吳友軍斷斷續續地說些什麽,何愛麗就再沒有留心聽了。

在吳友軍支離破碎的話語中,何愛麗多多少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是一個內心脆弱敏感且喜歡絮叨的大男孩,在一個並不算熟悉的人麵前對他的生命軌跡做著剖析。

“第一次遇到你,我就知道你特別喜歡貓,所以,我每天都很煩人地聊了許多和貓有關的話題。”吳友軍低頭看著麵前的食物,一小碗米飯,一盤土豆絲,一份雞排,還有一份木須肉。何愛麗說她已經吃飽了,“慢慢吃,別著急”,她對吳友軍說,隻是聲音略小略飄,也不知他是否聽到了。吳友軍吃一口菜,歎一口氣,夾一筷子米飯再看看何愛麗。

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吳友軍提出開車送何愛麗回家。

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何愛麗便點頭同意了。

“這天氣,不知明天會不會下雪呢?”何愛麗低聲說道。

說話時,她的目光停留在遠遠的天邊,沒有人知道,她隻是想起了在多年以前,自己也曾有過心愛的人,他們第一次約會,就在一個寒冬的夜晚。

(7)

再次春暖花開的時候,吳友軍因為調動工作去了天津南開區。動身前,他再次向何愛麗提出了約會的請求,“今天我們去西餐廳如何?”他語調歡快輕鬆,就仿佛是邀請相熟多年的老友那樣。

何愛麗推說自己身體不適,婉拒了他。

吳友軍幽幽一歎,“好吧,你好好休息吧。”然後便重新打包自己的行李。兩天之後就要動身,他已經把大部分物品整理起來了。

何愛麗並沒有說明,她不想見吳友軍是因為她怕自己會愛上他。

這份愛,是因為她太寂寞無助,所以她把吳友軍當成了救命稻草,就像吳友軍在過去的某段時間裏,幾乎每天都在微信上纏著何愛麗那樣。

可是,出於寂寞而產生的感情,最終不僅會被寂寞打敗,而且會讓人更加寂寞。

而她,隻想當自己內心飽滿、靈魂充實的時候,再去愛一個人,好好地愛一個人,慢慢地愛一個人,真真切切地愛一個人。

所以,她想,還是不要去見他了吧。收拾好心情,整理好情緒,又要去店裏上班了。

珍珠姐早就在店裏等著何愛麗了,“小何,咱們又開了一家分店,幹脆你來當店長吧。”

何愛麗使勁點點頭,她覺得,這才是真真切切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