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耀眼的地方等你

幾周過去,高顏值神秘大作家“出山”視頻廣為傳播,雁大這群老同學按捺不住了,紛紛在群裏呼叫陸燃。

“打工人打工魂”的群又死灰複燃了,江瀲剛下播,喝了口水“窺屏”關注著陸燃的消息。

與此同時,崔澤洋的消息也進來了:姐姐,你主持得越來越棒了。

江瀲回了個表情包,群裏的消息持續往外蹦。

郭宸:神秘大作家竟是我的室友?陸燃,你藏得也太好了吧!

肖宇:燃兄該不會是因為江瀲才出鏡的吧?

陸燃片刻後回道:肖宇,你不僅長了歲數,腦子也長了。

肖宇秒回:我就當你是在誇我。

劉雅芝:陸燃,你不會回國也是因為江瀲吧?

聶婉:!!!

兩秒後,陸燃悠悠然回複:不完全是,但可以這麽說。

江瀲愣怔,盯著一行漢字越看越陌生,明明每個字都認識,但組成起來的意思怎麽不明不白呢。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完全是”是什麽意思?

她真想甩陸燃一排問號。

江瀲盯著群聊中“舊情複燃”這個詞陷入了沉思。

——舊情,能複燃嗎?

陸燃之所以回國,其中一個原因是他被調到國內分部了。國內分部剛成立沒多久,急需一名有能力的管理人員,因此調來陸燃填補空缺。

但沒多久,他就主動辭職了。

陸燃以作家的身份出鏡意外爆火,給他生活造成了一定困擾。

公司同事不知是誰把陸燃的信息泄露了出去,以至於他時不時會遇上書粉找上公司要簽名,甚至還有星探來挖掘他出道。

快餐娛樂時代,永遠不知道明天爆火的是誰,但這種火又能維持多久呢?

陸燃瀏覽著網上關於他的視頻,唯一有一件值得可賀的事:他以一己之力成功拓寬了江瀲在主持界的知名度。

陸燃在旋轉椅上樂哉地轉了一圈,欣慰地得出結論:和崔澤洋的暗暗較勁之下,他更勝一籌。

當然,陸燃回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國內有他牽掛的人。

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舊愛,都在國內。這裏永遠是他最親切的故土。

成了無業遊民的陸燃,沒事就去馮昱肆的酒館晃悠一圈。

酒吧晚上十點後,音樂就從舒緩民謠變成嘻哈搖滾。

陸燃悶聲喝著酒,時不時有女生過來搭訕,更有書粉認出他是火塚問他要簽名。對於書粉他一一禮貌簽名,但若是碰上合照要求他一概拒絕。

身邊來來去去好幾個女生,沒一個能在他身邊成功停留五分鍾以上。女生們不約而同地認為大作家太冷了。

說實話,陸燃自己都沒想到他會莫名其妙地火起來。

若是因為大家喜歡他的書他會覺得自豪,若是因為大家覺得他長得帥而關注他,他會認為自己是個沒用的花瓶。帥哥也有煩惱,長得帥時常會掩蓋他身上的其他光芒。

陸燃越想越煩,酒一瓶接著一瓶,直至馮昱肆坐到了他身旁。

馮昱肆把一頂棒球帽扣到陸燃頭上:“恭喜你啊,躋身熱搜第一位。大作家您來了我這酒館,讓我這酒館蓬,蓬……”

“蓬蓽生輝。”陸燃抬手按壓帽簷,道了句“滾”,抓起酒瓶仰頭灌自己。

“事業有成還喝這麽多,難道是……”馮昱肆打了個響指,“因為愛情?”

見陸燃沒吱聲,馮昱肆奪過陸燃手裏的酒瓶:“自己喝多沒意思。”他拿了兩個空杯往杯中倒了半杯,與陸燃碰杯。

陸燃沉默著,手裏緊握著手機,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來來回回解鎖好幾次,都沒在對話框下打出一個字。

江瀲的十三元轉賬過期自動退回了,後麵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三年後的他們,生分客氣到十幾元也要有整有零地轉賬。

是啊,時隔多年,他們之間已經錯過了太多。

馮昱肆猜到了大概,問他:“所以,你倆進展得不順利?”

陸燃“嗯”了聲,沒否認。

馮昱肆搖著杯中的**:“這下承認了吧,你還沒放下她。”

陸燃晃了晃杯中的酒,隨後一飲而盡。

苦澀、甘甜、濃烈,全部入喉。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目光微沉:“你說,我重新追她,還來得及嗎?”

沉吟幾秒,馮昱肆唇角一歪,吊著眼梢。

“想知道她心裏還有沒有你,我有個辦法。”

陸燃罵罵咧咧說馮昱肆出的是餿主意,然而還是照做了。

就,故技重施。

陸燃和室友們三年沒見了,四個人在醉了酒館小酌幾杯,陸燃故意把自己灌醉,馮昱肆再把三個室友趕走,接下來就上演重頭戲——

馮昱肆給江瀲打電話。

江瀲接到馮昱肆電話的時候還在公司加班沒走,她從畢業後一直是獨居,一個人蝸居在幾十平方米的小房裏,冷冷清清的,因此她不戀家,隻戀工作。

聽馮昱肆說陸燃醉到不省人事了,江瀲持懷疑態度,畢竟陸燃大一經常混跡於各大酒吧,人稱“千杯不醉王”。但她沒拒絕,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她想看看陸燃到底在搞什麽鬼,二是還陸燃上次的人情。

陸燃也沒想到江瀲會答應得這麽順利,馮昱肆掛了電話後他趕緊又多灌了自己幾杯。

雖說做戲做全套,但是他想要把自己灌醉實在是太難了。可能是生父嗜酒的原因,導致陸燃這方麵先天基因好,體內含有大量高活性乙醇脫氫酶,酒精代謝十分快。他幹了幾瓶實在幹不動了,可憐兮兮地趴在桌子上醞釀著演戲。

…………

一小時過去,陸燃趴在桌上險些睡著。倏忽,酒館門被推開,一襲清風裹挾而入,馮昱肆給陸燃使了個眼色,陸燃腦子猛一清醒,立馬進入飆戲狀態。

江瀲拿著把傘推門而入,馮昱肆偏頭看門外:“下雨了?”

“沒下。”說完,江瀲向內瞅了眼,看見陸燃趴在桌子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

陸燃雖戴著帽子,整張臉遮擋得嚴實,不容易被人認出是大作家火塚。但憑江瀲對他的相熟程度,別人認不出,她就算再過個五年也能一眼在人群中認出他。

馮昱肆接著道:“那你帶傘遮陽嗎?”

江瀲懶得跟他解釋,覷他一眼:“夜晚也有紫外線。”

馮昱肆仿佛在看怪胎,又道:“我這邊忙走不開,阿燃就麻煩你了。”

江瀲嘴角抽抽,看馮昱肆氣定神閑的,哪裏像忙的樣子!算了,懶得跟他扯那麽多。

她徑直向陸燃走去。

馮昱肆跟個影子似的緊跟在她身後,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好像怕她會圖謀不軌一樣。

江瀲轉頭,問馮昱肆:“你不是忙嗎?”

“是啊,”馮昱肆淡言,“忙著監督你。”

“……”

江瀲戳了戳陸燃,陸燃一動不動。她索性坐在陸燃旁側,彎腰躬身,兩隻手在他腰腹之間摸索。

馮昱肆叫嚷著:“欸,你要幹嗎!怎麽動手動腳的呢?你這是乘人之危啊!”

江瀲臉色一紅,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是有點怪怪的。好在,她已經從陸燃口袋裏摸出了車鑰匙。

在來的時候,江瀲一眼就看到了門口停著的墨綠色賓利,知道陸燃是開車來的。他既然開車來還喝那麽多酒,就沒想著自己開車回去。

江瀲手裏提溜著車鑰匙,對著馮昱肆晃了晃。

馮昱肆透過那串車鑰匙,看到了江瀲身後的陸燃露出半隻眼睛,打探著“敵情”。

剛才那一嗓子叫囂把陸燃嚇得夠嗆,險些穿幫。

馮昱肆憋笑,視線回到江瀲身上:“你,你會開車?”

“會。”

江瀲工作這幾年,出差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多會場需要主持人入駐。有時候距離不太遠的地方,她為了方便,直接開著公司的車趕往現場。開車已經成為她必備的職業技能。

江瀲轉身看了眼陸燃,陸燃趕緊閉上眼裝“死”。

她回頭問馮昱肆:“你不是沒空嗎,那你把他抬到車上,發我個他家地址,我送他回去。”

讓兩人共處一室的餿主意落了空,馮昱肆不甘道:“賓利啊,你要是撞了賠得起嗎?”

“說得對,”江瀲反問,“那你來開?”

馮昱肆看著江瀲,心想三年間這姑娘的性格變化真大,再也不是柔柔弱弱一推就倒的她了。片刻,他訕訕地側身背起陸燃:“那阿燃就拜托你了。”

馮昱肆把陸燃丟在副駕駛位就溜了。

雖說江瀲的駕齡不算短,但開豪車還是不由得捏了把汗。若是一不小心碰到剮蹭,她壓上全副身家也不一定賠得起。

夜晚的視線不太好,她打起一百分精神目視前方,端正身體緊握方向盤。

夜風習習,等紅燈的間隙,她側眸看了眼陸燃。陸燃雙眼輕閉,呼吸有條不紊。

樹葉的剪影襯著燈光拓下來,虛虛實實難以分辨。

江瀲分不清陸燃醉的程度,抑或是沒醉。她自顧自地說:“咱們兩清了,上次你送我回家沒收錢,這次我送你回家,傘也還給你了。”

陸燃沒回應,隻是呼吸越來越輕。他想起馮昱肆說,如果江瀲知道他喝醉二話不說趕來說明他倆還有戲,那樣的話他追江瀲還來得及。

隻是他沒想到,江瀲是來跟他兩清的。

但又能怎樣呢,當初分開是他一意孤行作出的決定,人家姑娘就算單身三年也並不能代表是在等他。

更何況三年了,她身邊有崔澤洋陪伴著,崔澤洋各方麵成績斐然,與他相比並不遜色。他又有什麽資格說分開就分開,說在一起就在一起呢?

紅燈變綠,車子勻速行駛於馬路上。

江瀲打開車窗,一陣冷風鑽進車內,讓陸燃霎時間變得清醒,清醒到有些話一定要表達出來。

他說:“小水,我想你。”

雖清醒,卻又裝作不清醒的模樣。就是這樣一種半醉半醒的口吻,讓江瀲聽後有片刻恍惚。

金黃色落葉“嘩啦啦”被風卷起,盤旋在半空。

江瀲沒回應,天暮濃稠如墨,她神色一點點變暗。

半小時後,江瀲按照馮昱肆發來的地址把車開到了陸燃樓下。

她叫了兩聲陸燃,陸燃不應,她又用手戳了戳陸燃的胳膊,陸燃口齒不清地迷糊著“哼”了一聲,依舊一副醉了的狀態。

江瀲無奈,去他口袋裏找手機。

車內沒開燈,外麵的街燈往昏暗的車內映著微弱的餘光。她往陸燃那側貼了貼,大膽地摸索著他的手機。

陸燃的手機裝在上衣的夾克裏,她鬆了口氣,還好不用做出趁醉摸他褲兜的猥瑣舉動了。

摸到手機時,江瀲並沒有立刻挪回身子,而是依舊保持著那個略顯親密的姿勢。時間仿佛靜止了,她的頭貼近他的心髒,氣息在他胸腹之間浮動。

又是那股好聞的雪鬆香。普魯斯特效應認為,嗅覺要比其他感官有著更強的記憶。三年了,這種味道又喚醒了江瀲的舊時記憶。

須臾,她眨了眨眼,緩過神,拿出手機。

“啪嗒”一聲,從陸燃口袋裏帶出了什麽東西,江瀲打開內車燈去尋——皮筋上一顆藍色半透明狀水滴在車燈下折射出灼目的光。

而江瀲,正是這枚水滴皮筋的原始主人。

她撿起,凝神望著,水滴被人為磨得更光滑發亮了。

三年了,陸燃一直把它帶在身上?

陸燃察覺到異樣,小秘密被發現了。他悄悄地把一隻眼敞開一條小細縫,留意著江瀲的神色變化。說不出她是什麽表情,應該是一種複雜的情緒吧。

陸燃不會告訴江瀲,這個小小的水滴皮筋,是他三年來的精神支柱。

他在M國的時候時常會想念故土和家鄉的親朋好友,小小的皮筋支撐著他度過背井離鄉的漫長三年。

有一次皮筋裝在口袋裏不小心掉了,為了找到這根皮筋,他把一天的行程重新走了一遍。身邊朋友笑他,一個不值錢的東西至於嗎。

他苦笑著給他們解釋價格與價值的區別。很多時候,物品承載著人類的情感寄托,價格不能決定價值,價值遠高於價格本身。

對陸燃來說,小皮筋是無價的。

江瀲很乖地把小皮筋重新裝回陸燃口袋,當作什麽也沒發現。下一步,聯係陸燃家屬。

她點亮陸燃手機屏幕,黑色係的風景壁紙浮現,三兩大雁孤飛於天際,追逐夜幕,惆悵而感傷。

江瀲拿著陸燃一隻手,在屏幕底端按了一番,從大拇指開始試,兩秒後,成功解鎖。

聯係人……她在列表裏麵翻了一遍,無意中翻到了程一澤的名字。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叫她“棒棒糖姐姐”的男孩,就是陸燃的弟弟,程一澤。

是他的舉動,牽連父親傷口複發無法下地,牽連陸燃與她無奈之下分手。

江瀲雖然心裏有恨,但又不能全然怪罪程一澤。畢竟大舅二舅上門鬧事在先,程一澤為了保護他的養母,才做出防衛之舉。

三年來,多虧了那筆突如其來的十萬元為父親治療腿傷,才讓父親有了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可就蹊蹺在,那筆十萬元來得及時,並且對方在轉賬時刻意隱去了姓名,三年來也未曾索要。江瀲一直不知道,那筆錢是否與程家有關?或是與陸燃有關?

她盯著屏幕上程一澤的名字,呼吸慢慢變緩。

就算告訴程一澤她父親的現狀又有什麽意義呢?既然已經是往事了,就讓往事隨風吧。

陸燃喝醉,找他的弟弟總比找他父母合適。

思及此,江瀲撥通電話。

…………

電話掛斷沒兩分鍾,程一澤穿著拖鞋裹著睡衣下樓了。

江瀲透過玻璃窗看到男生,三年沒見了,算起來他應該上大二了。

陸燃的弟弟和陸燃雖不是一個爹生的,骨相卻是同等優越。

兩人唯一不同的是氣質,陸燃是頹痞公子型的,程一澤是清冷乖張型的。

江瀲打開車門下車,程一澤的目光匯過來,神色詫異:“棒棒糖姐姐?”

江瀲訝然,程一澤總是能一眼認出她。但礙於父親腿傷之事,她又不想與他過多攀談,開門見山道:“你哥醉了,我送他回來。抱著試試的心態給你打電話,結果你真在家。等會兒你送他上去吧,我就走了。”

在她將要轉身時,程一澤問:“你和我哥也認識?”

江瀲側頭,語氣淡淡的:“是同學。”

“同學?”

這個回答顯然在程一澤這兒立不穩,陸燃極其注重個人隱私,他第一次見有女生親自把陸燃送回家。

還有,陸燃在M國工作的三年裏,竟然沒有談過戀愛。

陸燃二十五歲了,丁靜知道追她兒子的人多,也知道他一律愛搭不理,甚至還懷疑過他的取向問題。那次丁靜和程天明抱怨,恰巧被程一澤聽到了。

在程一澤遙遠的記憶裏,聽聞陸燃和女孩子有關聯的,還是在某年的除夕夜……

程一澤定定看了江瀲一會兒:“能在這個點把我哥送回來的,關係不一般吧?”

江瀲回答:“挺一般的。”

她想,應該是比一般還一般。現在他們兩個隻是比陌生人多了一層關係,還清了這次,也會重新恢複到陌生人的。

“陸燃就交給你了。”江瀲沒打算逗留,掏手機準備打車回去,才發現手機沒拿,應該是落在車裏了。

她打開車門,從駕駛座上拿起手機,神色遲疑。按理說導航時手機應該夾在了車載支架上,她不記得什麽時候把手機取下來了。

陸燃在酣睡,醉得真切。

江瀲沒多疑,關上車門對程一澤說:“我回去了。”

程一澤猶豫道:“這麽晚了,要不我開車送你吧。”

江瀲低斂著眼瞼看打車軟件,頁麵不斷切換的光映在她臉上:“不用了,還挺遠的。”

程一澤:“那你加我微信,到家發消息。”

“也不用了。”

“三年來我頭一次見有女生和我哥走那麽近,如果你不安全,我哥會拿我是問的。”

江瀲不想再糾纏,點頭道:“行。”

加上後,她轉身離開。

程一澤打開車門,想起什麽,忽然叫住她。

江瀲回眸,看見程一澤冷淡的臉上多了分不一樣的神色。

“我哥他不容易,他有雙向情感障礙,犯病期間會失去愛人的能力,也會失去接受愛的能力。如果他做錯了什麽,你要多給他一次機會。”

程一澤的腔調很冷,聲線很淡,沒什麽情感起伏變化。但他內心的一部分柔軟,已經被逐漸打開了。

三年前,程一澤目睹陸燃抑鬱發作在垂死邊緣掙紮,上網搜集了相關資料,真切了解到雙向情感障礙是一種不容小覷的精神疾病。

從此,他內心的柔軟部分漸漸被打開。

小巷裏飄**著陣陣桂花香,此時的秋風竟沒那麽冷了。

江瀲失笑,點點頭:“好。”

江瀲走後,程一澤站在車外看著副駕駛位的陸燃,思考著從哪兒下手把他抬回家。

——是讓陸燃趴在自己後背?還是側麵半挎著陸燃的腰腹?

程一澤不喜歡與人親近,可這哪一種動作都少不了肢體接觸。他平日和陸燃的交流極少,更別提為數不多的兄弟情了。

想著,程一澤頭皮一陣發麻。反正陸燃喝醉了也不知道,他索性眼睛一閉眉毛一橫,擼起袖子背過身準備以背的方式把陸燃弄回家。

還沒等他完全背過身,陸燃悠悠然從副駕駛位起身。

程一澤:“?”

陸燃:“好弟弟,辛苦你把車停了。”

程一澤:“?”

回到家,陸燃洗了個澡裹著睡袍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他有一點潔癖,不喜歡身上沾著男士香水味以外的東西,包括煙味和酒味。

程一澤停好車進家,看到陸燃懶散地坐在沙發上,精神頭兒滿滿。

他又往鍾表方向瞥了眼,十二點多了,陸燃剛喝完酒回來還能這麽有精神,簡直不是一般人。

程一澤沒多問他裝醉的事,準備進臥室睡覺。

陸燃叫住他:“睡了?”

程一澤回頭,狐疑道:“不睡?”

陸燃覷了他一眼:“不等棒棒糖姐姐給你發到家消息就睡嗎?”

“哦。”被提醒後程一澤想起這茬,“你是不是追她被她拒絕了?”

陸燃從手機屏幕裏掀起眼,語氣輕飄,定定地看著他:“我需要追人嗎?”

“不需要。”

陸燃笑笑,神色傲然,繼續看手機。

程一澤補充道:“不需要那你裝醉?”

陸燃訕訕回嘴:“懶得跟你講什麽叫欲擒故縱。”

“哦,”程一澤回身,“那手機不給你留下了。”

陸燃立馬躥起來:“……就當你說得對。”

程一澤白了陸燃一眼,把手機丟到茶幾上,打了個哈欠懶散步入臥室。

“一澤,謝謝你。”

陸燃的聲音在程一澤抬手開臥室門的那刻響起。

“那番話,謝謝你。”

程一澤停頓兩秒,打開臥室門進屋,回身關上時,門縫裏夾了淡淡一句:“矯情個什麽勁兒。”

“嘭!”

陸燃望著被他關上的那扇門,他知道,他們心裏相隔的那扇門已經消失了。

陸燃把程一澤的手機裝進浴袍口袋裏,從冰箱拿了瓶冰水,一邊等江瀲的消息一邊走向陽台。

夜晚的涼風刮得他清醒多了。

他沒想到江瀲會聯係程一澤,聯係那個間接害她父親下不了地的人。

但既然她能平靜地與程一澤說話,是不是證明她原諒了程一澤,也原諒了自己當年的“幼稚”行為?

陸燃擰開冰水,冰涼感從喉嚨灌入胃,就像感受著江瀲這些年的心一點點涼透的感覺,他終究是對不起她。

在剛剛江瀲下車和程一澤說話的間隙,他看到了車載支架上江瀲的手機,那是他唯一可以確定江瀲還愛不愛他的證明了。

他把江瀲手機殼去掉,當視線落在手機殼內時,他眼睛倏地就發酸了。

照片還在。

分手三年了,照片依舊完好無損地保留著。

江瀲的手機更換了款式,手機殼也換了,一切都煥然一新,唯有照片還保留著。

如果這都不算愛……

“啪嗒!”指節用力到泛白,塑料瓶被捏扁,向內凹陷。

深夜裏,陸燃鎮靜地說:“老子一定把她追回來。”

翌日上午,陸燃約了李醫生複查。

程一澤還沒睡醒,陸燃把他的手機放到茶幾上。

昨夜收到江瀲發來的消息後,他就安心去睡覺了,一晚上養精蓄銳,為了上午出門複查。

三年前,陸燃做完最後一次MECT,抑鬱得到了有效遏製,躁狂也沒再複發。在M國堅持看醫生和吃藥的三年,病情也在往好的方向轉變。

李醫生針對陸燃的病情進行分析:他足量足療程的治療效果比較樂觀,三年來沒複發可以考慮停藥,日後持續觀察,有望完全抑製。

十一月了,立冬過後,氣溫驟降。

陸燃從診所走出來,心曠神怡。

他把手揣進黑色羊絨大衣口袋,下巴縮進江瀲親手織的黑圍巾裏,身形頎長挺括,透著一股貴族般的英氣的氛圍感。

他走在鋪滿金色落葉的街道上,沉思著李醫生的話,目光灼灼有神。

恢複正常人意味著——他可以堅定地給江瀲一個未來了。

與神秘大作家一同爆火的還有江瀲。

江瀲主持專業,顏值又高,被網友譽為“最美女主持”“全網的國民初戀”。一個多月以來知名度“噌噌”往上升,僅次於雁瑜衛視的金牌主持阮瀟蕾。

雖說欄目爆火一部分原因是蹭了大作家的熱度,但江瀲能跟著火起來自身也是有點本事的。她主持風格沉穩大氣,性格溫婉端莊,在觀眾麵前留下了極好的觀感。

領導一高興,江瀲的獎金拿到手軟。但人紅得快,事業過於順利,就會有人紅眼。

早上八點五十分,江瀲上班等電梯,周圍總有人將目光若有若無地掃向她。

雖說知名度提升是好事,但江瀲一向對快餐娛樂不感興趣,對年輕人的跟風潮流也沒關注過。

她不喜歡過分受人關注,隻想安安靜靜地做好每一場主持。

工作時,她把自己扮演成一副積極開朗的狀態;私下裏,卻更習慣蜷縮在自己的小角落。

江瀲低斂著眼瞼看手機,不去在意那些目光。

早高峰坐電梯的人多,需要等幾分鍾。低層區和高層區排成兩隊依次上電梯。

瑜晴擠在人群裏看到了江瀲,激動地朝她打招呼:“江瀲姐!”

聞聲,人群裏另一雙眼睛也回了頭。

江瀲抬頭。

人對敵意向來有一種敏銳的嗅覺,她在看向瑜晴之前先發現了舒捷。

舒捷不懷好意地瞧了她一眼,伴隨著一聲輕哼。

她輕哼的那一聲,江瀲即便隔著不近的距離也能清晰聽到,再加上她那副鄙夷扁嘴的神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江瀲搶了她男朋友。

江瀲眼神越過舒捷,朝瑜晴微微點頭笑了下。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人流魚貫似的進入電梯。

瑜晴擠在了江瀲旁邊,滿臉羨慕:“江瀲姐,你現在可是網絡紅人——‘最美女主持’‘全網的國民初戀’!”

電梯裏很安靜,瑜晴的這一聲聲讚揚,讓眾人微微側目。江瀲有些尷尬,特別是那兩個浮誇的稱號,聽得她頭皮發麻。

好巧不巧,舒捷站在瑜晴旁側,聽聞這話,不動聲色地瞥了江瀲一眼。她聲調裏滿是不屑:“徒有其表,不過是蹭了自帶話題的嘉賓的熱度罷了。”

舒捷這一番話出口,電梯裏更是安靜得沒人敢說話了,任人都能聞出火藥味兒,包括夾在兩人中間的瑜晴。

瑜晴是還沒畢業的實習生,職場裏的險惡她多有不懂,夾在兩位前輩之間瑟瑟發抖。

江瀲進入電視台從實習到現在也不過三年爾爾,資曆不及舒捷老。未來道阻且長,她並不想樹敵。

江瀲禮貌地笑了笑,避開紛爭:“快餐娛樂很快就會被大眾淡忘,論資曆和經驗我還是不如舒捷姐,舒捷姐采訪過很多嘉賓,和她比起來我就是小巫見大巫。”

“叮咚!”

電梯門打開,人群迅速向外散出。

舒捷揚起下頜,對著電梯間的反光鏡整平衣領,嘴唇嚅動:“知道就好。”

江瀲闊步走出電梯間。

舒捷緊跟其後,待人都走完,她聲音緩緩落下:“喂,你跟大作家有一腿吧?”

江瀲神色一頓,聽舒捷緩緩道來。

別人不清楚,但是舒捷清楚。當時她動用了能動用的一切關係,甚至在允許的經費上又自掏腰包墊了一部分錢,請求大作家出麵接受訪談,大作家仍是不予理睬。

舒捷出的這個價位在業內僅次於一線明星的出場費。雁瑜衛視好歹也小有名氣,很多三四線小明星不收費也願意自薦參加。

舒捷以為她拿那麽大“誠意”都請不出神秘作家,沒人能請出他了。誰知江瀲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僅用了一次最初報價就讓大作家欣然接受采訪。

聽舒捷講完,江瀲先是有點震驚,而後詭譎一笑。

“我的回答和上次一樣,並非所有人都需要耍手段。”

江瀲轉身,留下舒捷黑青著臉停留在原地。

江瀲到了電視台就出門采外景了,下午一點鍾回到台裏時,殊不知台裏已經“變了天”。

她走進電視台大樓,迎麵兩個實習生給她打了個招呼:“江瀲姐回來了。”語氣雖很平常,但眼神有些古怪。

江瀲透過手機屏照了照自己,臉上沒什麽東西啊。

接著往前走,又遇到了三兩同事,都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著她,也沒跟她打招呼。從她身邊走過後,還傳來竊竊私語的怪笑聲。

這樣濃重的惡意,從何而來?

江瀲疑惑著坐回自己的位置,打開電腦,慢慢轉移注意力。

電腦緩慢開機,屏幕的藍色映在她迷茫的臉上。

阮瀟蕾走到江瀲位置旁,輕拍了下她的後背,遞過去一塊三明治,說:“吃飯了嗎?”

“吃過了瀟蕾姐,”江瀲笑笑,“你留著吃吧。”

“給你留的,”阮瀟蕾抬手,“跟我來。”

阮瀟蕾把江瀲帶到走廊上,落地窗外,風很靜,大雁排成一行直衝雲霄。

走廊上隻有她們兩個人,阮瀟蕾緩緩道:

“《時光對白》數據很好,很多人覬覦著。你有這個能力就要好好做,不要輕易讓給別人。”

江瀲點了點頭,問道:“瀟蕾姐,上午發生了什麽?”

“放輕鬆,別那麽緊張。”阮瀟蕾笑著拍拍她的肩,用輕鬆的口吻道,“台長邀請大作家再來接受一期訪談,大作家同意了,指名道姓還讓你主持。”

她轉折道:“隻不過……舒捷在背後煽風點火,說你是靠……不正當的關係。”

江瀲神色一沉,阮瀟蕾安慰她:“訪談大作家是個好事,高興點。謠言不必在意,清者自清。”

江瀲抿唇:“瀟蕾姐,我知道了。”

阮瀟蕾轉身看向窗外,語調也放緩了一拍:“職場是個大染缸,我從前也被欺負過,但你要記住,隻有自己變強大了別人才會怕你。人們隻會嫉妒跟自己同水平或者稍強一點的人,比自己優秀太多的人他們隻會羨慕。

“別人嫉妒你,正說明你還不夠強。稍有姿色或略有才華都不值得驕傲,它會讓你在無數個時刻沾沾自喜,自以為窺見了天光。但隻要你再往上一個台階,就能看到廣袤無垠的藍天。”

江瀲被阮瀟蕾的一席話深深打動,每次和她對話都能觸及靈魂。和有些人聊天是聊天,和有些人聊天勝讀十年書。

阮瀟蕾和舒捷是同年進的公司。

即便職場中會遇到像舒捷一樣喜歡到處給別人使絆子的人,但也會遇到像阮瀟蕾一樣溫柔又堅強有力的榜樣。

這也許,就是探索這個世界的趣味所在。

“瀟蕾姐,謝謝你!”

阮瀟蕾點頭,轉身而去時忽然想到了什麽:“對了,大作家今天下午會來和台長見麵,你們好好聊聊。”

半小時後,一輛墨綠色賓利停在電視台樓下。

電梯門緩緩打開,陸燃抵達十一樓,一襲黑色大衣,黑色西裝褲,疊搭灰色襯衫。與學生時代不同,如今他的打扮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氣質。

陸燃闊步徑直走向台長辦公室,路遇休息室,從屋內傳出兩個人爭執的聲音。其中一抹聲音十分耳熟,他腳步一頓,偏頭,一眼看到了江瀲。

玻璃門沒關,陸燃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裏麵爭執的另一人背對著他,聲音從內傳來。

江瀲:“舒捷姐,我之所以叫您一聲姐,是尊重您。但您作為媒體人應該知道講究事實的重要性,不分青紅皂白地傳播流言是對當事人的不尊重!”

舒捷不忿:“你少拿職業壓我,你是想說我誣陷你和大作家的關係吧?”

“沒錯,但不止於此。”江瀲正色道,“既然提到這兒了,七年前,您還記得您在瑞鳥傳媒公司所做的自媒體營銷號嗎?其中一條營銷號的標題名為‘驚!高中生勾結社會人士鬥毆?’,視頻上傳的是沒頭沒尾的一個片段。這則內容未經核實,隻為博眼球,輿論因此被帶偏導向。”

舒捷咂著紅唇:“那則內容點讚量極高,那是我職業生涯走向成功的開端!”

“那您看過完整視頻嗎?做內容前有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嗎?您有恪守媒體人的準則嗎?”江瀲三連反問,越說越激動,險些情緒失控。

舒捷語氣變弱:“你至於嗎?我不就是說了你和大作家存在某種不正當利益輸送嗎,大作家三番五次指名道姓要你主持,你敢承認你和他沒關——”

“是我在追江瀲。”一道斬釘截鐵的聲音穿透屋內。

江瀲和舒捷齊齊回頭,看到陸燃時,一個神情晦澀,一個神態吃驚。

陸燃挑眉,略微仰頭俯視著舒捷花容失色的臉:“你別瞎猜了,是我在追江瀲,請她做我的訪談者。還有,你省省心吧,你給我發那麽多封郵件我都沒回還不死心?非讓我告訴你是因為你專業水平太低嗎?”

舒捷臉色發紅,被氣得噎了口氣也不敢吱聲。

陸燃這番回懟,是為了江瀲,也是為了十八歲受過傷的自己。

他把江瀲護在身後,懶得與舒捷那種人繼續交流下去。見識不同,人家未必聽得懂你說的話,何必多費口舌呢。

台長給陸燃發來消息問他到哪兒了,他低頭回了句“到了”。

片刻後,他抬眸望向江瀲,輕扯扯唇角。

“江小姐,晚上給追求者一個機會?本人想請你共進燭光晚餐。”

消息一經傳出,沒過一個小時就沸沸揚揚滿台風雨。

局勢扭轉,江瀲從謠言不利方一躍成為故事的主宰者。

雖說起初大作家的知名度是比江瀲略高一籌,但江瀲也絕不是隻空花瓶,兩人從專業造詣上來說稱得上勢均力敵。

一片嘩然中,江瀲頂著眾人的目光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火速將臉上的滾燙降了下來。

鏡子裏的她,水珠半懸,不施粉黛仍膚若凝脂。

現在連江瀲自己都搞不清楚陸燃的那番話究竟是為了解圍還是發自肺腑。

後麵還有一檔主持,她很快調整好狀態,進入化妝間。

隨著《時光對白》欄目熱度攀升,更多明星願意洽談合作,第三期的嘉賓定的是當紅男團隊長。

江瀲的事業線穩步攀升,不出意外,這檔欄目的主持以後都不會變了。

台長辦公室裏,陸燃和台長洽談好了合作——他會作為第一季《時光對白》的收官嘉賓。

瑜晴激動地迎了上去,拿了本《赴生》熱情地說道:“江瀲姐做節目去了,大概一個小時後下播。火塚老師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陸燃點頭,接過瑜晴手中的書瀟灑揮筆。他抬眼望向辦公室,隨口問道:“你們這間辦公室有多少人?”

“我們這兒啊……”

聽瑜晴說完一大串話,陸燃拿出手機點開軟件,下單了足數的奶茶,坐在大廳的沙發裏翻雜誌。

書頁“沙沙”翻動,他身上附著與生俱來的貴氣,視線柔和而明亮,似一輪皎皎明月。

日落的微光透過窗戶,照在翻動的書頁上。

丁達爾效應出現時,光有了形狀。光變得具象,愛意也有跡可循。

忘記看了多久的書,他有了些許困意,眼睫微合。

一個黃衣小哥推門而入:“外賣,陸先生!”

陸燃應聲,困意全無,接過滿滿幾大兜外賣,交給瑜晴讓她分給每一個同事。

這家奶茶赫赫有名,是奶茶界的“扛把子”,一個月前在雁瑜市開了第一家門店。

門店營業之初消費者接踵而來,浩浩****排著長龍。每次喝一杯奶茶就要排將近一個小時的隊,為此網上還開辟了代買業務。

一杯奶茶足以收攏江瀲的同事們,特別是年紀不大的小女生,紛紛議論著陸帥哥多金、溫柔又細膩。

可惜人家心裏有主了。

江瀲從演播廳出來的時候,屋內溢著溫熱的奶香味,每桌都擺著一杯不便宜的奶茶。

她抬眼望去,辦公室盡頭,陸燃懶散地半靠在大廳的真皮沙發上等她。

好似感受到了目光,陸燃抬眸,兩人目光遙遙相會。

這次,是江瀲先收回了目光。她看了眼時間,還沒到下班的點,乖乖回到位置上坐著。

她托腮沉思:陸燃這次來真的?

又看了眼自己桌麵上空空如也,她怎麽沒奶茶?

正意興闌珊時,瑜晴偷溜到她座位邊,滿臉笑意。

“江瀲姐,你的奶茶找大作家親自認領,他說了,你的和我們的都不一樣。”

察覺周圍有目光匯聚過來,江瀲幹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好。”

江瀲手頭上沒工作了,幹坐了一會兒。她受不了被推到八卦頂峰的感覺,陸燃等她的每一分鍾都令她如坐針氈。

她把微信登錄在電腦上,母親發來了消息,是一串長達四十多秒的語音。不用聽也知道,大抵又是勸她去相親。

江瀲二十四歲了,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女生禁不起耽誤,這可把曹穎春急得焦頭爛額,到處給她張羅相親。

江瀲把語音轉化成文字:小水,這個男孩是做媒體的,這次你一定要見一麵,微信給你發過去了加一下。他比你大六歲,但我覺得歲數大一點的沉穩。姓崔的那個小夥子比你小,這天上掉餡餅的事怎麽會輪到你。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我勸你……

曹穎春知道這些年女兒身邊一直都有崔澤洋陪著,崔澤洋這孩子固然優秀,家境也優渥,但不是他們這種普通家庭能高攀得起的。

榮華富貴,不如簡簡單單的幸福。

可是江瀲誰都不同意,曹穎春沒辦法,隻能一周換一個人選,換到江瀲滿意為止。

這次遇了個媒體人,曹穎春覺得兩人能在事業上互幫互助,語氣堅決,說什麽也要逼著江瀲去見男孩一麵。

江瀲捏了捏眉心,盯著母親發過來的那串微信號,陷入愁思。不見的話,母親誓不罷休,還會持續不斷地讓她相親。

要不然……加上後坦然告知對方,她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江瀲複製那串號碼,搜索,添加。

好友很快就加上了,江瀲百無聊賴地點開男生的朋友圈,向下劃拉……其中一條內容的點讚裏她發現了熟悉的人。

舒捷?

江瀲想了想,暫時隱藏了自己不想相親的意願,發過去一串文字。她先是進行了自我介紹,而後向對方問起舒捷。

兩分鍾後,對方回:她是我曾經的同事,她離職了。

江瀲:瑞鳥傳媒公司?

邢誌坤:你怎麽知道?

江瀲陷入了思考,退出了頁麵。

看她沒回應,邢誌坤又發來消息:阿姨和我說了你在雁瑜衛視上班,晚上我等你,咱們一起吃個飯吧。

江瀲看了眼蹺腿坐在沙發上等她的陸燃,回道:不好意思,改天吧。

改天的意思,不是改天相親,而是改天見邢誌坤聊聊瑞鳥傳媒以及舒捷。

到了整點下班時間,江瀲沒再看手機,利索地將電腦關機。

她為了避免自己和陸燃與同事們共乘一台電梯的尷尬發生,比以往任何一次下班都積極,趁同事們還沒起身就率先拎起包,走到陸燃麵前。

“走不走?”

陸燃勾了勾唇角,提起兩杯奶茶,跟在江瀲身後,故意調侃道:“江小姐倒也不必那麽著急。”

“……”江瀲無聲按了兩下電梯。

出了電視台大樓,江瀲神色鬆動,仿佛卸下了一個大包袱。她看著陸燃:“演戲可以結束了。”

陸燃沉默幾秒,目光微沉:“小水,我沒演戲。”

僵持半晌,陸續有同事下班出來。兩人像甘蔗一樣杵在電視台門口也不好看。

江瀲便跟著陸燃,她不想坐副駕駛位,朝後座走。

陸燃搶她一步紳士地打開副駕駛位的門,做了個“請”的動作。

江瀲無奈妥協坐進副駕駛位,車子緩緩行駛在路上。

兩人誰都沒發現他們被尾隨了。

車內輕音樂悠揚,陸燃導航到雁瑜市一家很有名的私房菜館。

江瀲斜了一眼看到了,忍不住說:“現在沒人了,沒必要做戲做全套。”

陸燃把音樂聲調小,聲音清晰又明亮:“沒做戲,是我追你。”

可是倘若陸燃再一次輕易把她推開說分手呢?錐心之痛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江瀲直視著前方,音調冷靜:“這次說追我是認真的嗎?如果又是替我解圍的說辭,又是我在自作多情,請你坦然告訴我,我不會像當年一樣再纏著你了。”

話音落下,陸燃猛踩了下刹車。

江瀲由於慣性向前傾,還好係了安全帶,差點撞到。她心有餘悸地看著前麵紅燈,意識到車子已經壓了停止線。

陸燃定定地伏在方向盤前,神色黯然,淡聲道歉。

江瀲的一句話勾起了他的回憶,很不好的回憶,以至於他忘記看信號燈。

在M國,陸燃無論情緒怎樣多變也不會表露於麵上,這麽不鎮定的舉動還是第一次發生。

綠燈跳出來,車子緩慢啟動。

陸燃把音樂關掉,目色泛著憂傷,像一麵雨後掛著水珠的透亮鏡子。

“小水,你應該知道,三年前我推開你時的所有說辭都是謊言。”

有個問題,陸燃一直不敢問,但既然說到這兒了,這也是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小水,叔叔還好嗎?”

江瀲沒回答:“陸燃,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十萬,是你轉的嗎?”

片刻,陸燃輕輕點頭。

盡管幅度很小,但江瀲還是看到了。她靜靜地回應他上一句:“醫生說他恢複得不錯,有望重新下地走路。”

陸燃鬆了口氣,如釋重負:“我的病情也基本上痊愈了。小水你放心,我即便再犯,也不會把你推開了。”

江瀲低垂眸子,微咬著唇瓣不語。

事到如今,她已經明了陸燃的所有行為,是不是應該徹底原諒陸燃了?

興許是安靜得難受,陸燃把音樂重新打開。

“別擔心。”他的嗓音溫柔,伴隨著音樂聲像是潺潺的流水。

車速降了下來,後麵尾隨著他們的那輛車也放緩了速度。變道了怕跟丟,於是男人按了兩下喇叭,催促著陸燃。

陸燃沒快,後車又按了兩下喇叭。

陸燃不耐煩,隨意問起江瀲:“我買了幾個磁貼準備貼車尾,你幫我選選標語。在後座放著。”

江瀲扭向後座,拿磁貼時,視線觸及旁邊的圍巾——是她織的黑圍巾,針法一眼就能認出。

陸燃能戴三年的圍巾,首先排除節儉因素,節儉行為在他身上壓根不存在。是因為她織的嗎?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別的合理解釋了。

江瀲裝作沒看到不在意的樣子,拿著一把磁貼扭正身子,翻看著上麵的文字,眉頭越蹙越緊。

——“接老婆專用車”“別追了本人已婚”“我家小可愛專屬”“車主有老婆勿念”。

江瀲問:“你什麽時候買的?”

“你不是喜歡‘奶’一點的嗎?”陸燃反問,“這樣不好嗎?”

“……沒個正形。”江瀲覷他一眼,覺得他話裏有話。

三年不見,她對於陸燃有著頗多疑問,譬如他今後的打算。她忍了一番,沒忍住,還是決定問出來。

“回來多久?還去M國嗎?”

“不去了。”

“這車……”

“我繼父準備等程一澤大學畢業把礦業交給他接手,就把這輛車送給我了,程一澤還有一輛,雖沒這輛貴但比這輛新。不過我對礦業也不感興趣,後繼有人,挺好。”

江瀲點頭,她想起陸燃醉酒那夜程一澤對她說的話,肯定道:“你弟弟對你不錯,你們兄弟倆也不爭搶,挺好的。”

“現在還行,在之前……”

陸燃應著江瀲的話茬,滔滔不絕。

兩人像舊友,不知不覺打開話匣子,聊了很多。

三年來的隔閡逐漸打開。

…………

十分鍾後,陸燃轉了個彎,到達私房菜館。

“請吧,大小姐。”

江瀲下車,麵前店麵門頭彩燈璀璨,恢宏氣派,看上去就很貴氣。

陸燃停好車下來,江瀲問他:“你確定要請我吃這麽貴的嗎?”

“我還能請不起?”陸燃噙笑,“你最好多吃點,把我不在的三年吃回本。”

江瀲覷他一眼:“想經濟補償我?”

“不行?”

“也行,”江瀲開玩笑道,“轉我一百萬,原諒你。”

陸燃無所謂道:“以後工資卡交給你。”

江瀲跟上他,小聲嘀咕著:“誰答應要和你複合了。”

陸燃選的這家私房菜館環境雅致,但人不多,每日有限流,要提前預約。

進入大院,有假山和人造瀑布,溪流潺潺,樹木翠綠,頗有江南園林的韻味。

餐館內,服務員是清一色的旗袍美女。

每一桌都用屏風遮擋隔開,對於喜靜的客人來說,隱私方麵保護得很到位。

陸燃和江瀲現在是公眾人物,若是被人偷拍再編造一段**的緋聞,又是滿城風雨。

陸燃預訂的是一份四位數的套餐,到前台和服務員進行核對。

江瀲在他身後等著他,細細聽著價位,耳朵不自覺抽了抽。這頓飯必須得光盤行動,落下一粒米就是對金錢的不尊重!

核對完,陸燃帶著江瀲落座。

餐館很大,他下意識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就像三年前一樣。自然到沒意識他們還沒正式複合。

倏地,一道很亮的閃光燈打在兩人之間,伴隨著“哢嚓”兩聲按動快門鍵的聲音。

餐館外站著一個扛攝影機的男人,兩人牽手的畫麵剛好被捕捉進他的鏡頭。

男人三十多歲,額窄麵小,吊眼蒜鼻,給人一副油頭滑臉的麵相。

男人說謊很自然,實際上他並非偶遇兩人,而是跟蹤了他們一路。

江瀲疑惑,本以為狗仔是衝陸燃來的,沒想到是衝她而來。她已經火到了這個地步嗎,還有狂熱粉?

陸燃蹙眉,態度很差,二話不說上前去奪男人的攝影機:“你偷拍行為侵犯了公民的隱私權和肖像權,立刻刪除照片!”

男人後退兩步,不怯陸燃,朝江瀲獰笑:“江小姐,初次見麵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邢誌坤啊,說好在你樓下等你共進晚餐的。但是你放了我鴿子,有男朋友還來相親,是不是不道德?”

邢誌坤,這不是母親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嗎?

“我什麽時候說好今天與你共進晚餐了?”江瀲拿出手機想要證實,這才發現邢誌坤發來的最後一條未讀消息:我已經到了。

陸燃問江瀲:“這是怎麽一回事?”

江瀲無奈解釋道:“我媽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有些誤會,還沒來得及解釋。”

陸燃打量了一番邢誌坤,嗤笑道:“你相親對象,就這個水平?”

江瀲幹笑著,邢誌坤確實上不了台麵,不知他是怎麽偽裝自己的形象騙過家長的。不過江瀲太了解她親媽了,在親媽眼裏高富帥是不會看上她的。

“……”又是被親媽坑的一天。

江瀲靠近陸燃耳邊,告訴他不能讓邢誌坤留著照片,邢誌坤在營銷號工作,善於鼓動輿論。

陸燃會意,走上前去搶邢誌坤的攝影機,還沒等他得手,對方就“哎哎”個不停,把自己偽裝成一副弱勢方受害者的形象。

“你別動手啊,我這都錄著呢,大作家打人啦!大作家打人啦!”

陸燃一把擋住邢誌坤的鏡頭,厲色道:“我有權要求你刪除視頻!”

“別碰,我這一個鏡頭好幾萬呢。”邢誌坤心疼地摸了摸鏡頭,露出一個猥瑣的笑,“想要我刪除照片也可以,你打算出多少錢?”

江瀲怒道:“邢誌坤,你這是勒索,我可以立刻報警!”

邢誌坤擦了擦鏡頭,泰然自若道:“一鍵上傳功能了解一下?警察還沒來我這邊的照片就發送過去了。”

江瀲:“我起訴你!”

邢誌坤從業多年,對這方麵的流程了如指掌,無所畏懼道:“那你去法院起訴我好了,不過時間更久,等起訴完照片謠言早就滿天飛了。”

“你……”江瀲咽下一口氣,捏了捏眉心,“你要多少錢?”

“不多,十萬。”

江瀲猶豫了,有些動搖。

十萬雖花得冤枉,但陸燃剛火,因此掉粉就得不償失了,畢竟此事是因她而起。倘若省吃省喝一年,十萬塊便能湊齊……

思及此,她問:“分期?”

話音剛落,陸燃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漫不經心道:“那你發吧。”

江瀲驚詫:“陸燃,你瘋了?你可是剛樹立過單身人設,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會引起你掉粉!”

“掉就掉唄。”陸燃無所謂道,“掉粉不是很正常嗎?我又不是明星,隻留下真正的書粉挺好的。”

江瀲被陸燃這番話噎住了,想了半天,竟無從反駁。

陸燃邪魅勾唇,看著江瀲,又道:“況且,你遲早是我的,早點官宣不好嗎?不僅堵住了悠悠眾口,阿姨也不會再逼你相親了。”

邢誌坤聞言,氣勢弱了下來。他經營營銷號多年,偷拍過無數明星戀愛的緋聞,卻極少有男方願意主動站出來坦言的。

陸燃挺身,對邢誌坤道:“不過,我有必要和你說清楚。你說得不對,江大主持現在還沒和我在一起,更沒有一邊談對象一邊相親,相反呢,是我在追她,她還沒答應我。”

陸燃睨了江瀲一眼,勾了勾唇,曳起眼尾:“不過快了。”

邢誌坤扁了扁嘴,把攝影機收起來。十萬塊的如意算盤雖然失敗了,但爆出勁爆新聞的價值也不低。

陸燃著重強調:“是我在追她,這點你不要篡改事實。哦對了,先告訴你一聲,你報道完我還是會起訴你的,你逃不掉的。”

邢誌坤抱著攝影機灰溜溜地走了,惡狠狠留下一句:“走著瞧!”

江瀲氣憤道:“現在狗仔都這麽猖狂嗎?”

陸燃攬過江瀲,一邊推著她的雙肩走到餐桌,一邊道:“對付邢誌坤這種人,給錢意味著妥協,我們要與不良營銷號鬥爭到底,絕不能縱容這種行為。”

江瀲點頭,神色擔憂:“可是陸燃……”

“吃飯吧江大主持?”陸燃安慰她道,“暫且忘掉這事兒吧,四位數的大餐不好好品嚐才叫可惜。”

回到家,江瀲給母親打了一通視頻電話,向母親講述了她的“坑妞”行為。

曹穎春聽後很是意外,畢竟隔壁張阿姨發來的邢誌坤的照片可是一表人才,笑不露齒也就沒露出那滿口黃牙,再加上他說他是自媒體撰稿人,業績斐然,這就是掉落相親市場的香餑餑啊。

“說好聽點是自媒體撰稿人,說不好聽點就是營銷號狗仔。”江瀲咬牙,“照騙”!男的也“照騙”!

曹穎春連忙應聲:“小水對不起,這件事是媽沒了解清楚,下次……”

“媽!”江瀲道,“你能不能別讓我去相親了?”

電話那頭停頓了兩秒,曹穎春歎息:“小水,媽不讓你去相親,你準備什麽時候定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二十七歲之前可以嗎?別以為自己長得稍有姿色就有成把的男人在等著你,女人再美也有變黃臉婆的那一天……”

“行行睡吧,不早了,媽不打擾你了。”

掛了電話,江瀲醞釀著睡意。

“盡快”,不過是為了應付母親的說辭。

罷了,煩惱事留給未來再想……

江瀲一覺睡到了天亮。

翌日,她睡眼蒙矓地打開手機,猛然坐起——

“盡快”這件事,真應驗了!

江瀲在公司的這一天可是精彩又忙碌,她先是收到了老同學們的祝福,而後又是母親和親戚詢問真假,最後剛坐定在凳子上,又圍了一群同事八卦。

邢誌坤爆出一組陸燃牽江瀲手的照片,標題名為:

《知名作家背後竟做“舔狗”?“最美女主持”芳心暗許!》

“舔狗”?江瀲看到這兩個字後背直冒汗,她愛慕的、仰望的、渾身發光的那個男人,竟被營銷號杜撰為她的“舔狗”,她何德何能呢?

網絡輿論鋪天蓋地,“吃瓜”網友化身“柯南”,斷定兩人是因訪談欄目結緣,為此還特別做出了深扒細節圖,就連《時光對白》的訪談視頻也又一次衝上播放量首位。

女主持:“陸先生,您從不願接受采訪,今天是因為什麽契機願意接受這場訪談呢?”

大作家:“因為你……”

彈幕飄過:這分明就是刻意停頓,當時怎麽沒發現呢!

大作家:“冒昧地問一句,您有看過《赴生》嗎?”

高讚評論:他在意了他在意了!

女主持:“您現在是單身嗎?”

大作家:“您是代表觀眾問的,還是站在您個人的立場?”

網友:這句話就是**裸的暗示啊!

不僅如此,甚至還有心理學家從兩人的微表情著手分析,認為兩人存在過舊情!網友們按照這個思路,順水推舟解讀出了文身,證據確鑿。

大作家稱“前女友的名字帶三點水”,這分明就是江瀲!

“吃瓜”群眾:為前女友寫的書,前女友就在他對麵,原來小醜竟是我?

陸燃作為當事人的一員,似乎毫不在意被叫“舔狗”,不解釋不回應,也沒給江瀲發來一條消息。

江瀲重新陷入忙忙碌碌的工作中去,也沒給陸燃發消息。

又過了幾天,江瀲含淚讀完了《赴生》,陸燃確實有寫一本小說感動她的本事。

陸燃做到了,《赴生》當之無愧是年度銷量新晉冠軍。

江瀲點開微信,打開陸燃的朋友圈看了一遍,又回到對話框,垂頭喪氣。

陸燃還說追她,說了才幾天就不搭理人了?

江瀲憤憤地輸入了一個問號,又刪除。

不行,不能太主動了!但是陸燃一直“裝死”怎麽辦,又要惴惴不安到什麽時候?

江瀲重新輸入問號,正要點擊發送,陸燃來消息了——

寶貝,你真能沉住氣,哥哥不理你,你就不給哥哥發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