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將作大匠

兩人沒走多遠,就到了灞城鎮的驛館門前。

一個相貌清秀,年紀十八九歲的隨從看見他二人,遠遠迎上來,一臉愁苦的躬身勸道:“主人,咱們都出來兩日了,也該回去了,若是因為給大伯送個行,就耽擱好幾天,夫人知道了,定然會責怪小的們沒有提醒主人。您要等的那個畫師,想必沒什麽真才實學,躲起來不敢見人,也是有的。”

“放屁,你懂什麽真才實學,快來見過孟先生,為你剛才的言語冒犯向先生致歉。”閻立本冷不丁被仆人攔住,卻聽見這番話,直氣得七竅生煙,連髒話都飆出來了。

他好不容易等來了孟凡這位畫技驚為天人的少年,卻不想第一時間就被自己隨從給羞辱了,叫他如何不惱怒?

那隨從聞言,吃了一驚,拿眼盯著孟凡,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指著他說道:“主人,這就是您要找的驚為天人的畫師?這,這看起來比我都小幾歲的小毛孩兒……”

“住嘴,你給我滾下去。”閻立本真動氣了,橫眉冷對,頓時把那隨從嚇得脖子一縮,退在了一邊。

閻立本慌忙拱手向孟凡解釋道:“我在這兒多呆了兩日,放縱了他們,家奴們便都有些懈怠了,有得罪孟兄之處,還請看在閻某麵上,原諒他年少無知,閻某在此給孟兄陪罪了。”

孟凡笑道:“閻兄多慮了,我年紀太小,惹人起疑也是常事,還請閻兄不要放在心上。”

站在不遠處的那個隨從兀自不服氣,梗著脖子大聲叫道:“小的就是不信,一個半大孩子,有甚學問,敢跟我家刑部侍郎稱兄道弟。”

“你再敢胡言,看我不抽死你。”閻立本揚起手,當場就要教訓這家仆。

正在這時候,從客店裏走出來另外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與閻立本頗為相像的中年人。

隻聽這人出言勸阻道:“二郎休要責怪他,就連為兄也覺得,你這次怕是小題大作了,一個小小的灞城鎮,能出什麽大畫師,值得你我兄弟在這裏接連逗留兩日。若不是為了一解你胸中疑惑,為兄怎肯久等,誤了聖人的工期,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原來,閻立本此時已是刑部侍郎,官居四品的朝廷要員,此次東出長安,是來送身為將作大匠,官居朝廷從三品大員的大哥閻立德,前往富平縣督造太上皇李淵陵寢。

二人路過此地,不合讓閻立本一眼瞧見了鐵匠鋪粉牆上的那些炊具圖。

閻立本一見此圖,立刻驚為天人,一定要留下來看個究竟,閻家本是丹青世家,兄長閻立德身為將作大匠,一手丹青妙筆,深為當今聖上李世民所欣賞,自不必說。二人的父親閻毗,同樣也是前朝大員,丹青妙手。

閻立德當然也能看出這畫作的奇處,隻是他身為將作大匠,多少有些虛榮心,不肯像自己兄弟那般,親自等在鐵匠鋪門口罷了。

結果自己兄弟等了兩日,卻等來這麽個毛頭小子。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能有什麽能耐?

要知道,丹青之法,最需要從小培養,經過長期的刻苦訓練,方才能掌握其中要義。這個小娃娃,就算從娘胎裏開始學畫畫,到現在能有多少時日?談什麽功底?講什麽畫技?

因此,閻立德還沒試過,就先在自己心裏下了結論,覺得這小子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輩,不可能有什麽真才實學。

孟凡一下愣住了,光從長相上,他就知道,這人肯定是閻立本的兄長閻立德。

二閻在此時,並稱於世,都是當世一流畫師。自己三年素描的功底,這下可真的要暴露了嗎?

他心裏本來還有點發虛,抬頭一見閻立德那幅傲然於世的表情,卻忽然不怕了,暗道:“又不是我孟凡求著你們留在這兒的,一張黑臉甩給誰看呢?不就是畫畫嘛,本少爺今天就給你這張臭臉來個特寫,叫你好好瞧瞧這跨越千年的神奇技法。”

孟凡冷笑一聲,直視著閻立德,說道:“原來是閻將作大駕光臨,小人不才,今日就班門弄斧,為閻將作畫一幅人像如何?”

閻立德正要發作,卻被閻立本一把拉住。

隻聽閻立本小聲勸慰道:“兄長息怒,且聽我一言,我觀此人胸有成竹,氣度雄渾,不像是個弄虛作假之輩。他既然要畫,便由他畫,難道兄長做了將作大匠,便給人畫不得了?聖人不也常宣你我二人進宮,為其畫像?由他去,若畫不成時,兄長再發作不遲。不過,我覺得這位小郎君,一定會超出你我兄弟的想象。”

閻立德這才忍住滿腔怒火,冷哼一聲,踱步回了館驛內。

那名仆從,也翻著白眼瞪了孟凡一眼,這才小跑著跟了進去。

隻剩閻立本客客氣氣的伸手說道:“孟兄請進,我大哥為人嚴苛,向來如此,還請孟兄不要放在心上。”

“無妨,小人說過,小人年少無才,自然比不上將作大匠的名頭,閻侍郎請吧。”

孟凡也不看閻立本那張尷尬的臉,舉步入了館驛內。

早有驛丞令人準備了一張長案,筆墨紙硯也全都齊備了。閻立德也已經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長案對麵的椅子上,怒氣未消。

看著閻立德臉上那深深的法令紋,孟凡高聲叫道:“來人啦,給我準備黑炭一塊,濕抹布兩條,我要作畫。”

“砰”得一聲大響,坐在對麵的閻立德拍案而起,大罵道:“豎子欺我太甚,來人啦,給我掌嘴。”

“兄長,兄長且聽我一言,興許他真就隻會用木炭作畫,那粉牆上的畫作,不正是用木炭畫的嘛。”

“豈有用木炭給人畫像的道理?這不是作賤人嗎?”

“我畫像就用木炭,愛畫不畫。”孟凡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翹起二郎腿,擺弄起毛筆管來。

“你,你……”閻立德氣得渾身直哆嗦,身為朝廷從三品大員,他什麽時候受過這等窩囊氣。

眼見閻立德情緒就要失控,閻立本提高聲調,大聲說道:“兄長你難道忘了,父親大人常言,三人行必有我師,販夫走卒,百工之輩,豈可小視。正因博采眾長,咱們閻家,才成就了丹青第一妙手的美譽,難道一個鄉間少年,兄長都容不得他?”

“你呀你,你一心隻想找到什麽丹青真諦,真諦就是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如今你我兄弟二人,都深得聖人器重,官居要職,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嗎?要跑來向這毛頭小子請教,受他無端羞辱。”閻立德氣得臉都青了。

這時候,就見那個不長眼的隨從,偏偏端著個紅漆盤,上麵放著兩塊濕抹布,一塊黑炭,送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