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驅趕而去

所有還活著的人,都被繩子串連著綁在一起,向著山穀外麵驅趕而去。

盛東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漢軍正在拆除帳篷,收集財物,四處收攏跑散的牲口。

他還看見家支裏的釋比,那個四十多歲的產秋閻大叔,也被捆在自己這根繩子上。

他想上去和產秋閻說幾句話,但是中間隔著十幾個人,他也沒有勇氣敢打亂隊形。

走到天快黑的時候,盛東看到了一座城。

一座城的廢墟。

他知道這座城。

家支裏把這座城叫做“三角城”,據說很久以前這裏曾經有過漢人,盛東一直都把這當做是古老的傳說。

現在,他們回來了。

城裏城外到處都是帳篷,漢人和羌人都有。

盛東還看到了一群氐人。

漢人分不清羌人和氐人,經常把他們混為一談。

而在盛東的眼裏,羌人和氐人的區別,就像馬和牛一樣明顯。

羌人都有自己的種姓,大多以遊牧為生。

而氐人反而更像漢人一些。

他們以村落為單位聚居,一般住在南麵的山穀地帶,更喜歡開墾田地,種植裸麥和棗、杞子。

每一個羌人都清楚自己的種姓,也知道自己的家支來源,而氐人往往不在意這些,更不會把村子當做是自己一家。

盛東被關進了一個羊圈,四周有漢人士卒看守。

捆綁他們的繩子被取下拿走了。

盛東連忙靠近了產秋閻,小聲問道:“釋比,那些漢人是要殺了我們嗎?”

“他們沒有說要殺我們,應該是要把我們拿去做奴隸吧。”產秋閻懂得漢語,甚至還能認得漢字,是家支裏很有威望的人。

當然,和家主比起來,釋比的地位還是低了很多的。

釋比一樣要勞動,而不能象家主一樣享受。

“盛東,你一點也不關心你的家人了嗎?”東高怒氣衝衝地低聲說道。

自己的兒子,在能夠行動以後,沒有第一時間來看他的父親、母親和弟妹,而是去與釋比談話,這讓東高感到很不高興。

在這種時候,還有什麽比一家人更重要的呢?

“父親,我隻是想知道現在是怎麽回事。再說,釋比不也是我們一家的嗎?”盛東道。

“你……”東高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

對啊,這不正是他自己一直說的,家支裏都是一家人嗎?

這時候盛東的肚子已經很餓了,但並沒有人送來食物。

眾人都在安靜地等待。

至於挨餓,冬天裏幾乎天天都在挨餓,大家早就習慣了。

甚至一些不好的年頭,餓死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過來了幾個漢人,還有兩個羌人與他們一起。

漢人都穿著皮甲,提著刀,和羌人說著盛東聽不懂的話。

然後,兩個羌人開始向家人們問話。

“你們誰是家主?”羌人用羌語問道。

眾人都默不作聲。

“都不想說是吧?你,出來。”

問話的羌人一眼就看中了驚慌失措的盛東,用手指著他,命令他站出去。

“你告訴我,你們是哪個家支,你們的家主是誰?”

盛東咽了口唾沫,說道:“我們是卑禾種的未古支,家主昨天就出去了,今天你們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所以不在這裏。”

“那告訴我們,家主家裏的人都是誰?”羌人問道。

盛東看向了家主的妻子兒女們。

這些以前從不拿正眼瞧一瞧盛東的人們,此時在他的目光下瑟瑟發抖,拚命蜷縮著身子,似乎這樣就可以躲起來不被盛東認出。

“你不肯說?那我就殺了你,找一個肯說的出來。”羌人的手摸上了刀柄。

“我說。”

盛東一一指出了家主的十七個妻子兒女。

在一片悲慘的哭叫聲中,這十七人被帶離了關押盛東等人的羊圈。

盛東知道他們肯定不會有什麽好的結局,但他似乎也不怎麽同情。

這可是自己的家人啊,難道自己今天見了許多人被殺死,心腸一下子就變得硬了起來嗎?

盛東有些不明白。

“還有,你們的釋比是誰?”羌人並沒有就此放過盛東。

“我……”

這一次,盛東猶豫了。

他偷偷看了產秋閻一眼,隻見他臉上無悲無喜,似乎並不在意。

“嗯?”羌人的手又摸上了刀柄。

“不用問他了,我就是這個家支的釋比,我跟你們走。”產秋閻站出來說道。

晚餐是魚。

隻有魚。

用水煮過的魚,放了些鹽。

盛東受不了那個腥味,吃了一口,就把剩下的魚給了弟弟和妹妹。

他們的家支從不吃魚,不過弟妹也許是餓慌了,把自己的魚以及盛東給他們的全部吃了。

出乎意料的是,產秋閻回來了。

盛東再次靠近產秋閻,小聲問道:“釋比,家主家的人怎麽樣了?”

“我不知道。”產秋閻道:“他們見我會說漢話,就把我放回來了。”

“家主家的人,也有會說漢話的吧?”盛東喃喃地說道。

似乎這樣,那些人就可能得到一個比較好的結局。

“早點睡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產秋閻道。

盛東卻怎麽也睡不著。

在他七歲的時候,曾經有個機會跟隨產秋閻學習如何成為一個釋比。

釋比有一套威嚴的帽子、袍子和鼓,還有刀、鐵鏈等法器。

他們負責祭祀祖先,溝通天地鬼神,還要主持家支中的婚喪嫁娶等重要儀式。

這些道具和權力,讓家支中的小孩很是羨慕。

不過想要成為釋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釋比需要學習一整套的經文和咒語,但羌人沒有自己的文字,這些都隻能靠記憶口耳相傳。

據說最聰明的人,想要記住釋比的經文,也要三年以上的時間。

而成為了釋比,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好處。

平時也要和其他家人一樣放牧和勞作,不管是學習還是祭祀,都是業餘時間的義務勞動。

這讓盛東最終放棄了那了個念頭。

但現在他有些後悔。

要是當初學一些漢語就好了,那樣至少自己能聽漢人們說的是什麽。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盛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天亮以後,早餐依然是水煮的魚。

盛東此時無比懷念家裏那粗糙而難以下咽的裸麥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