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三舅姥爺

虧得是王家人多勢眾,本村又多是本家。薛蛤蟆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草草塞到棺材裏,連夜拉出去埋了。

一直忙到天亮,院子裏並排躺著十幾條老犬的屍體。有被砍死的,有被咬死的,還有的是活生生累死的。

我覺得難受,蹲在地上撫摸著大黃的屍體,撲簌簌掉眼淚。

二伯勸了我一陣,找了輛架子車,把狗屍收集起來,一並拉出去埋了。

一直忙到快中午,我精力已經到了極限,趴在門檻上昏昏欲睡。朦朧中感覺到院子裏進來了人,撩了幾次眼皮,始終沒看清楚。

那人也不喊我,左顧右盼的,看了一圈才過來搖晃我。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站著一個白胡子老頭。

這人身上穿著的衣服跟平常人不一樣,青布袍子、白襪雲鞋,心裏一動,趕緊喊“灶王爺回來了!”

那老頭被我氣樂了,一把捂住我的嘴,說:“你還指望灶王爺回你家?”

“你不是?”

“這是道袍,我是個老道!”他抖動了一下胡子問:“你是天娃子吧?”

我點點頭。

他毫不客氣地一伸手,很生氣的口吻說:“拿來!”

這種沒頭沒尾的對話,讓我既生氣又發懵,反問他:“什麽?”

“裝什麽傻,我得一百零八顆銅鈴鐺!那是我鎮廟之寶!”

我真是傻了,不是裝的,什麽狗屁銅鈴鐺,難道是昨天晚上狗脖子裏掛的?

正在爭執的時候,爺爺蒼老衰弱的聲音傳過來,我如同得到了特赦。

“老三,別難為天娃子,他什麽都不知道!”

這老道一回頭,和爺爺對視,兩個人的表情都不怎麽友好。

我一頭紮進爺爺懷裏,差點把他撞倒。這才發現爺爺渾身滾燙,左眼還貼著一個紗布。

爺爺一隻眼睛沒了……

片刻,那老道冷哼一聲,說:“那貓婆子就摳了你一隻眼,真是命大啊!”

“老三,你是來找茬的?”爺爺很不客氣,把我攔在身後。

“我二十年前就說過,你們王家的事情我懶得管,也不會管。現在就是來討回玲瓏塔上的鈴鐺,給我!”

老道一點情麵都不給,伸手就要。

爺爺臉上的肌肉蹦躂了幾下,回頭喊了一聲,叫我一個堂哥的名字。

我低聲問爺爺:“他是誰?怎麽這麽橫!”

“他就是你三舅老爺!”

他就是我奶奶的弟弟?那應該是親戚,怎麽對爺爺這樣?

我印象當中,身邊的人對爺爺都是很尊重的。他弟兄五個,排行老四,是王家目前在世中輩分最高的。

加上他一直都很嚴肅,就連薛蛤蟆那種神神叨叨的人,在爺爺麵前也恭恭敬敬地喊“四哥”,很少造次。

我有點氣不過,剛要說話,爺爺又問:“這件事兒你知道?”

“知道,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灰五爺托夢給我,他老人家的話我不能不聽,不過我打心眼裏不想管!”

“沒讓你管!”爺爺一瞪眼,這時候堂哥背著一個蛇皮袋走進來,裏麵叮當亂響。

“都在這兒,你數數吧!”

爺爺打發走堂哥,從兜裏掏出一把薄荷糖讓我吃,不搭理三舅老爺。

“別怪我多嘴,最好讓這娃子出去躲躲,這是灰五爺賜的護身符!”

老道從身上掏出一個物件,丟給爺爺。

爺爺攤在掌心一看,是一個老鼠形狀的折紙。隻不過,折紙是用黃表紙折成的,很粗燥,上麵隱隱有不少紅色的紋路。

“那就謝謝灰五爺!”

爺爺抱起我坐在門檻上,我問誰是灰五爺?他皺了一下眉頭,大概眼睛又疼了,喘了一會兒才說,灰五爺就是老鼠。

民間關於的“家仙兒”說法各不相同。流傳比較多的是“狐黃白柳灰”五大家。

最講究的是東北,比較重視狐仙、黃仙,其他三家拜的比較少。

本地習俗恰好相反,大概是狐狸、黃鼠狼子這兩種動物比較少。

而另外三家比較多,尤其是“灰仙”也就是老鼠,更是隨處可見。

不過,灰仙在眾家仙中排行最末,而且給人的直觀印象不太好。

這些年拜的也不多,十八裏鋪的三舅老爺所在的廟,就是一座“家仙廟”。供奉五大家仙兒,對灰仙的稱謂就是“灰五爺”。

這也是後來我才知道的,當時爺爺沒有跟我多說,隻說有空了帶我去燒香磕頭。

三舅老爺在一邊數鈴鐺,一個個擺在地上,非常整齊。他一連數了三遍,猛然間抬頭。

“數目不對!”

爺爺也是一愣,忙問什麽意思?

三舅老爺氣的直哆嗦,指著地上的幾排鈴鐺說:“玲瓏塔上一共是一百零八個鈴鐺,現在隻有一百個,還差八個!”

“這不可能!”

爺爺也急了,“二弟拿回來的時候說,要一百個八年以上的老狗,每個脖子上掛一個鈴鐺,正好一百個!哪兒來的一百零八個?”

三舅老爺冷冷地說:“我說姐夫,你糊塗了吧?”

“灰五爺說的狗陣是按照七十二天罡、三十六地煞的規矩擺的,怪不得這狗陣沒用,被那貓婆子鑽了空子,你沒用夠數!”

那剩下八個哪兒去了?爺爺腦門上汗都下來了,他猛然一拍大腿,喊了聲:“二弟!難道是......”

說話間,村後麵的窪地傳來一陣慘叫。我突然醒起來,二伯正是去那裏埋死狗了......

二伯的慘叫聲響徹整個王家村,等眾人找到他的時候,整個窪地的蘆葦**裏都是血。

我一直跟在爺爺身後,打頭的正是當道士的三舅老爺。等他掀開二伯身上被血浸透的衣服時,周圍很多人都忍不住吐了!

二伯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內髒一點都不剩,草甸子上散落著大小不一的碎塊。腸子被拖動的血跡還沒幹,腦子也沒放過,順著太陽穴留著白花花的腦漿子,慘不忍睹。

我嚇得直接坐地上,手心摁在一個冰涼、油膩膩的東西上。順手抓起來,竟然是一個銅鈴鐺。

三舅老爺毫不客氣,一把搶了過去,仔細端詳了一陣對爺爺說:“沒錯,這正是那一百零八顆鈴鐺之一!果然是他偷的!”

二伯雖然不是爺爺的兒子,可也是本家後輩。

平日裏人也老實巴交的,對爺爺很孝順。現在人都死了,三舅老爺不但不說安慰的話,反而興師問罪,一下子把爺爺惹火了!

他一把撤掉自己左眼上的紗布,裏麵黑洞洞的,隻剩下眼眶,血水還不停地往外滲。吼道:“王家人一條命,再加上我這一隻眼,夠賠你那幾個破鈴鐺不?!”

三舅老爺不但沒服軟,反而也火了,吼道:“你們王家人的生死管我屁事兒!以前有我姐姐,我喊你一聲姐夫,現在我姐人也沒了,你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