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苦肉之計

館驛前,幾個差役圍著門口大呼小叫。

為首一人嚷嚷道:“告訴你,我們奉的可是順天府的命令,若是再不讓開可要按窩藏凶犯給你論罪了!”

一條大漢手抱肩膀,正是鐵牛。他冷笑道:“狗奴,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爺爺的補子上畫的什麽。若再敢聒噪,讓你們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說罷舉起銅錘似的拳頭晃了晃。

官差們本是欺軟怕硬之人,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其中一個較為老成的人站出來道:“這位爺,我等小吏不過在衙門混口飯吃。之前的確有人看見凶犯跑進館驛了,這也是上命難違。因此還煩請您通融一二,哪怕就瞧上一眼也成啊!”

趙鐵牛打個哈哈,嘴裏吐出倆字:“不行!”

眾官差怒道:“你欺人太甚!”“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頓時又是一陣大亂。

這時沈鑒騎白馬來到門口,大聲問:“嚷什麽呢?”

鐵牛道:“大人,這幫子破落戶要搜咱們館驛,我不讓他們進。”

差役們見沈鑒的官品居然還沒趙鐵牛大,麵麵相覷,一時不知所以。

沈鑒亮出虎頭牌對眾人道:“認得這個嗎?現在館驛被征用了,相當於一級衙門。你們不要糾纏不清,快散了吧。”

眾差役相互望望,隻得唱個大諾離去。

沈鑒望著一眾人的背影問道:“還有誰來過?”

“五城兵馬司、巡城禦史都派了人,這是第三波了。”趙鐵牛悻悻答道“真把我們當囚犯了!”

沈鑒冷笑道:“好哇,就差錦衣衛。要是他們也找上門,這順天府的治安官們也算齊聚一堂了,沒想到咱們的麵子還真不小。”

鐵牛把眼一瞪:“你別烏鴉嘴,我可不想和錦衣衛打交道。”

沈鑒哈哈一笑:“我隨便說說。他們忙著盯百官的梢,哪有功夫理你?”眼見街上紅塵滾滾,不禁又輕聲歎道:“行路難,行路難。既然這條路走不通,便換另一條試試吧。”

他問道:“鐵牛兄,去戶部借的賬冊怎麽還沒到?”

趙鐵牛聞聽此言低頭不語,麵帶怒色。沈鑒追問:“到底怎麽了?”

鐵牛恨恨的道:“還能怎麽,吃了人家的閉門羹唄!這才幾天,好像整個順天府都在和我們做對。現在各衙署隻要一聽你的名字,所有請求一概不允,咱們的兩個驛卒還差點跟人動手。我說老沈,別案子沒查清楚,倒把人先得罪光了。到時候你拍拍屁股回去,我可還要接著混呢。”

沈鑒鼻翼上的肌肉抖動幾下,對鐵牛道:“把外出的驛卒都撤回來,看好館驛。”說罷重新上馬。鐵牛忙問:“你又去哪?”

沈鑒道:“我自己去查,看他們究竟能怎樣。”

戶部與兵部是近鄰,沈鑒片刻便到。說明來意後,管檔案的司務官陰陽怪氣的問:“沈大人,聽說我們戶部的餘江白和您還是故交,有這事嗎?”

沈鑒道:“不錯。”

那人打了個哈哈,故作自言自語狀:“真是好交情,好朋友!”說罷喚來兩個軍校:“沈大人要查閱文書,你們哥倆便在這兒作陪。他一刻不走,你們便要守著,明白嗎?”

沈鑒明白,這司務官以為自己包庇罪犯,故意讓人盯著他以示羞辱。可越是如此,他知道越該查下去。

這些都不是偶然。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帷幕後有隻黑手掐斷了所有線索。他或他們明目張膽的殺人,又要把查找真相的人誣陷為罪犯。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最要命的,沈鑒現在還不清楚敵人是何方神聖。

所以他必須抓住狐狸的尾巴,逼敵人和自己一對一較量,那樣才有勝算。

沈鑒在賬冊上一行行讀下去,全然沒注意到負責“照顧”他的軍校已經換了三撥。他敏銳的追查到兩筆賬目,一筆是兵部申請購買戰馬的銀子,第二筆則是補發給新增兵員的餉銀。這兩筆錢的數額都特別大,而且也有做文章的可能。

即使隻挪用一到兩成,也足以豢養一隻百餘人的部隊了。落款處署著李茂源的名字,兩筆錢是他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直接調用的,因此並未經過清吏司。除非能到千裏外的邊防或馬場一一核驗,否則錢的去向根本無從談起。

把一切推到死人身上,還真是方便。

沈鑒伸著懶腰站起身,抹了抹臉上的油光,對兩名軍校道:“叨擾二位了。”然後揚長而去。兩人對視一眼,不禁愕然,這個姓沈的居然幾乎紋絲不動的坐了一天一夜。

回到館驛,驛卒們正三三兩兩的在院子裏閑聊。眾人神情疲遝,士氣低迷。沈鑒不管他們,徑直往裏走,迎麵正碰上胡姬。

她手中捧著一簇大紅的紙花和元寶之類的祭品,見了沈鑒微微一躬身道:“沈爺,今天是江白的頭七,我……我想給他燒點東西,免得他在那邊沒用的。”

沈鑒眼中微微一酸,道:“好,就在院子裏弄吧,我讓人把好門。”

胡姬輕聲道:“謝沈爺……”

沈鑒低頭看了看紙花,皺眉道:“胡姑娘,我不懂你們普什圖人的規矩。可這些紅花的顏色實在太豔了些,顯得不大莊重。要是可以的話,等我去外麵買些白花來,咱們一同祭拜小餘。”

胡姬一愣:“這是紅色?”隨即搖搖頭:“應該是買錯了,我分不清顏色的。”

沈鑒問道:“這怎麽回事?”

胡姬道:“我們普什圖人大多用鳳凰槿給眼睛染色。鳳凰槿雖然沒什麽大危害,卻會讓人變成色盲。所以普什圖人在決定隱姓埋名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便不再多彩……”

說到這兒,沈鑒突然感到一道閃電從頭頂劈入,照得通體透亮。恰好這時趙鐵牛也走過來說道:“七天前?我記得那天正是……”

沈鑒突然大聲道:“我明白了!”

胡姬和趙鐵牛同時問道:“明白什麽?”

沈鑒道:“我明白凶手是誰了。”他轉過頭,緊緊盯著胡姬道:“胡姑娘,你對我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胡姬咬著牙道:“當然算。隻要能抓住凶手,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沈鑒道:“那就好。”然後閉上眼,高聲道:“趙鐵牛,本官命你立即捉拿凶犯歸案。”

鐵牛摩拳擦掌道:“灑家早等得不耐煩了!你說吧,捉誰?”

沈鑒猛然睜開眼,從胸中吐出四個字:“人犯,胡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