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街頭驚變

卻說兩人進入順天府,周圍正出早市,買賣吆喝之聲此起彼伏。小吃攤上的香氣卷著白霧直撲人的鼻孔。胡姬平生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熱鬧,不禁看得驚呆了。

餘江白笑道:“咱們先到館驛辦正事,回頭再好好逛街。最近大柵欄開了幾家新鋪子,我給你和孩子置辦些東西……”

胡姬臉一紅,說道:“誰稀罕你買!”

正說話時,餘江白忽然遠遠望見人群中走來一個身影。此人頭戴鬥笠身披青衣,身形似乎見過,可就是一時想不起是誰。

正當他愣神之時,那人已到眼前,輕輕撞了下餘江白的肩膀便身影一閃,飛快的消失在人群裏。

餘江白忽然滿頭大汗,緩緩蹲了下去。胡姬見他舉止有異,關切的問道:“你怎麽了?”

餘江白深深吸了口氣道:“胡姬,別聲張,我要你仔細聽好接下來的每句話。”

胡姬懵懂的點點頭。

餘江白道:“離開我以後,你立即到館驛去找一個叫沈鑒的人,讓他查看北雁嶺石碑上的碑文。”

胡姬疑惑道:“離開你?為什麽要離開你?為什麽不是咱倆一起去?”

她去扶餘江白,卻突然摸到滿手鮮血,和一把插在心口的解腕尖刀。餘江白的衣襟早被染得殷紅,地上也已積了一大攤血跡。

胡姬腦袋嗡的一聲,周圍人聲鼎沸,她卻什麽都聽不見。有那麽一瞬間,她當真魂遊天外,直到餘江白的呼喚將她叫回來。

“胡姬,好姑娘,聽我把話說完……”他聲音越來越沉,像在嗓子裏含了什麽東西,有既壓抑又掙紮的感覺,讓人莫名難過。

胡姬眼睛不眨一下,淚水流了滿臉,顫抖的嘴唇輕聲說道:“胡姬在聽呢,胡姬在聽呢。”

餘江白道:“你要像信任我一樣信任沈鑒,無論他提出什麽要求,你都要無條件答應。隻有……隻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他的頭慢慢往下垂:“我好冷,什麽都看不見了。”

胡姬恍若從夢中驚醒:“喂……你幹嘛,不許死聽見沒有?你還要和我逛街,給孩子們買東西呢……”

餘江白突然猛地抓住胡姬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快走,官兵會抓你的,快走……”說罷溘然長逝。

胡姬隻感到心肝欲裂,尖叫道:“來人呐,救命!”

不遠處就有幾個巡街的軍士。他們沒看見胡姬悲痛欲絕的眼神,隻看見她沾滿血的手和餘江白身上的刀子。

他們抄起杆棒、鐵尺,如狼似虎般撲來。胡姬想起愛人最後的囑托,猛地站起身看了他最後一眼,便扭頭鑽進人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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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鑒瞪著通紅的雙眼保持坐姿,一動也不動。趙鐵牛端著茶壺走過來,見他的模樣後暗暗歎了口氣,放下茶壺便走,同樣也沒說話。

忽然沈鑒在背後說道:“我要是自己去鬼街,餘江白就不會死了。”

這是一整天以來他說的第一句話。鐵牛猛地回過頭道:“害死他的是那凶犯,不是你!”

沈鑒並不接茬,隻是自顧自道:“小餘才二十幾歲啊。他本來可以娶妻生子,一點點的升官,等到六七十歲的時候致仕,然後到鄉下去過與世無爭的生活。他可以白天曬太陽、打盹,晚上圍著火爐喝酒,和老伴有一搭無一搭的聊天。可他死了,這些全沒了……”

這幾句話說得悲切,趙鐵牛不禁也跟著眼圈兒一紅,卻上前一把揪住沈鑒的衣領,喝道:“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幫人的酸腐樣兒!人死了,你還能讓他活過來不成?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把凶手抓住,而不是像個傻子似的一屁股坐在這兒不動!”

沈鑒的眼中仿佛燃起火來,他冷冷吐出兩個字:“鬆手。”

鐵牛怒道:“怎麽,想打架不成?”

這時忽聽門外嗒一聲輕響,兩人同時望去,乃是個渾身血跡的女子。趙鐵牛一按腰刀:“何人擅闖館驛?”

沈鑒卻急忙一擺手,因為他注意到女子的眼睛是金色的。

女子臉上布滿淚痕,衣衫也破爛不堪。她顫聲道:“你們倆誰是沈鑒?”

沈鑒沉聲道:“我就是。聽說餘江白被個女人殺了,莫非就是你嗎?”

女人用力搖了搖頭:“我就是自己死也絕不會傷害他。是他讓我來找你的,因為隻有你能給他報仇!”

沈鑒冷冷問道:“他還說什麽?”

“讓我無條件的信任你,服從你。”

“好!”沈鑒從袖中摸出把裁信刀,抬手扔到女子腳邊。“自盡吧。隻要你死了我就給他報仇。”女子二話不說,拾起刀子就向頸上割去,動作竟沒有半點猶豫。

趙鐵牛手疾眼快,一把攥住她手腕,朝沈鑒喝道:“姓沈的,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沈鑒站起身,在鐵牛肩膀猛擊一掌:“你不了解我,我卻了解你。你趙鐵牛雖是個莽夫,卻不是見死不救的人。”說罷他又將目光移到那女子——也就是胡姬的身上。“至於你,真的那麽想死嗎?”

胡姬垂淚道:“為什麽攔我,我不想活了……”

沈鑒麵如寒霜,說道:“有這份覺悟應該去對付仇敵,而不是自己尋死覓活。你說,餘江白還交待了什麽?”

胡姬抽噎道:“他……他還要你務必查看北雁嶺一塊石碑上的碑文。”

沈鑒點點頭,喝道:“旗牌官趙鐵牛聽令!”

“在!”

沈鑒臉上一掃往日懶洋洋的神情,布滿陣陣殺氣:“本官命你看護這女子周全,不得有誤。我回來後她若有半點閃失,本官以軍法治你的罪!”

鐵牛望著沈鑒,心中不禁有些發怵,大聲道:“得令!”

沈鑒繼續道:“你聽好,此女現在是順天府緝捕的逃犯,我走後必有人會來找她。本官把話說在頭裏,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不準她被帶走,明白嗎?”

鐵牛一拔胸脯道:“大人放心,到時人若丟了,灑家把頭賠給你!”

沈鑒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賠頭倒也不必,我不想再看見什麽意外了。”

安排妥當後,他騎白馬到守禦千戶所調了三百精騎,一路揚鞭趕奔北雁嶺。眾官軍搜到“血月營”的寨子,果然已人去樓空。

沈鑒又命人到半山腰查找。原來自古立碑皆有法度,沈鑒頗通堪輿術,因此往嶺上一瞧便能確定大概位置。

不多時有人回報,石碑已經尋得。沈鑒立即前往,隻見古道旁巨碑傾頹,藤蘿纏繞,道不盡滄桑之意。

他小心翼翼的撥開枯藤,卻一下愣住了。

原來碑文早被人刮得幹幹淨淨,隻剩一片刀砍斧剁之印,猶如一片傷疤。

沈鑒不禁打了個寒顫,從這案子開始之日,他便處處受製於人,仿佛有一雙無處不在的眼睛時刻盯著自己。

他抬起頭望向天空,隻見陰霾未定,層雲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