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決戰應天

沈鑒和鐵牛一路向南,從瓜洲渡江後又前行數十裏,南京應天府便遙遙在望。其時已是夏季,但見峰巒疊翠,雲影波光上下一清。正是風景如畫,江山多嬌。

即使粗獷如鐵牛,也不禁歎道:“真是美景,可比咱北方的山水好看多了!”

沈鑒卻道:“你隻看見好的一麵。卻不知十年前不是這樣的……”

“十年前如何?”鐵牛問道。

沈鑒閉上眼,溫暖的微風仿佛變得滾燙。河流幹裂,大地在燃燒。

這時一群小孩兒從他麵前跑過去,留下陣陣嬉笑。可沈鑒卻一激靈,耳邊響起戰馬嘶鳴和震天的戰鼓。他望著在孩子們手中揮舞的捕蟲網,眼前浮現出的是一麵鮮紅色“燕”字大纛旗。

他說道:“當時我就站在這裏,燕王……不,皇帝陛下離我不到十步……”

南京城下,朱棣身披金燦燦的盔甲站立,他背後是十萬大軍。朱棣身量很高,臉膛黢黑,眼睛裏有股攝人的威勢。

旌旗如林,在風中撲喇喇的飛舞,可除此之外,十萬大軍竟沒有一絲聲響。戰馬仿佛也感受到緊張的氣氛,連響鼻也不敢打了。

朱棣忽然開口道:“弟兄們,本王自奉天靖難以來每戰必捷。這固然是太祖皇帝庇佑,可也與諸位的浴血奮戰密不可分。你們辛苦了!”

十萬大軍突然齊刷刷的高呼:“全仗燕王神威!”聲音如天塌地陷般滾開去,震得江水發顫。

沈鑒和他的騎兵在隊伍最前頭,這是功勳卓著的老兵才能享受的殊榮。

朱棣十分滿意,點了點頭,又歎息道:“國家不幸,奸臣當道。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人禍國亂政,削藩居然削到我頭上!哼……真當我是好欺負的,本王早晚把他們都剁了喂狗!不過他們害我事小,毀我大明的江山事大……”

他眼望遠處,憂心忡忡道:“這些奸臣為求一時平安,竟對北方的蠻夷采取懷柔政策。可他們不知道啊,胡人是狼,你不打他,他就會來咬你。什麽瓦剌、韃靼、女真……我們退一步,他們就進十步、百步。這一百多年來,我們漢人流了多少血淚,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燕軍中不少戰士是異族,可移風易俗後早以漢人自居。況且無論藩漢,眾將士在邊塞吃過不少胡人的苦頭,一聽到這兒不禁摩拳擦掌,臉上現出憤恨之色。

朱棣繼續道:“若隻是姑息養奸,我們當兵的苦點兒累點兒也就罷了。可是他們——那些奸臣,居然讓老百姓的日子也過不下去。稅一天比一天重,貪官汙吏撈得一天比一天多。年過六旬的老人,飯都吃不上了,居然還要交稅!我想問問,誰家沒有爹娘?他們怎能忍心在老人碗裏搶飯吃?若是這樣下去,我大明即使不亡於外敵,也要亡於民變!弟兄們啊,這是你們誓死捍衛的大明,你們願意看它變成那個樣子嗎?”

眾將士齊聲呐喊道:“不願意,不願意!”

沈鑒本來默然不語,可聽到此處心中砰的一動,也隨眾人高呼起來。許仲山瞧著他,輕輕歎了口氣。

片刻後朱棣揮手道:“真是好弟兄!本王今天便說些心裏話。實不相瞞,開戰四年來我軍雖然屢戰屢勝,糧草卻入不敷出。齊泰那廝用聲東擊西的奸計把我們困在山東,不得尺寸之進。若是繼續下去,隻怕再有半年,我們就會被活活餓死了。”

將士們心有戚戚,知道朱棣說的是實情。因為別的能撒謊,肚子卻不能。當每天供應的胡麻餅由五個銳減到三個時,大家便清楚發生什麽了。吃糧永遠是士兵們最敏感的事。

朱棣繼續說道:“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朝廷中還是有正義之士的!”他從衣甲中抽出一封信,在大軍前揚了揚。沈鑒因離得近偷眼看去,隻見那信箋似是用朱砂寫成,一行一行的似乎十分工整。

朱棣洋洋得意道:“宮裏的一位宦官密報我說:齊泰那廝把朝廷的重兵調往前線,南京的防守卻十分空虛,若以精騎突襲定可定鼎江南。感謝這位不願留下名字的宦官吧,正是因為他我們才得以來到這裏!”

他揮鞭遙指南京城:“兄弟們,最終的勝利就在前方,進一步就是天下太平的永樂之世。我朱棣發誓與諸君同生共死,絕不做縮頭烏龜。因此我將帶頭衝鋒,你們可要跟緊了!”

全軍頓時一片嘩然。主帥在矢石交攻之際上陣殺敵,簡直是聞所未聞之事。這樣的統帥可比隻會喊“給我上”的人強上千萬倍,值得士兵們以死相效。

隻聽眾將士山呼道:“願為大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棣道:“好!”說罷拔出腰刀高呼道:“全軍出擊!”霎時間戰鼓震天,燕王的戰馬一聲長嘶,率先衝了出去。沈鑒不等長官下令,對戰友們大喊:“走,保護千歲!”整隊人馬便飛馳而出。

他們片刻便趕到朱棣前麵,變陣為楔形擋住燕王。千軍萬馬緊隨其後,征塵蔽野彌空而起,大旗翻騰著紅色的浪潮湧向南京城。

朱棣大聲問道:“騎白馬的壯士,你為何如此驍勇?”

沈鑒頭也不回的答道:“稟千歲,因為在下想開創一個人人平等、人人富足的新世界!”

朱棣似乎深感動容,說道:“好,真是國士,你定然不會失望。”

這時後排眾騎兵逐漸趕上,騎兵陣越發龐大。沈鑒高呼:“隨我斬將奪旗!”大武、脫脫等人暴雷似的一聲答應,催動戰馬。這三十餘騎像一把尖刀直直向前插去。

驀然間隻見尖刺林立,一排排的拒馬鹿角擋住去路。此處是東南麵的朝陽門,朝廷已布下重兵迎擊燕軍。南軍大營裏號旗翻飛,城牆上突然雷鳴似的巨響,隨之升起陣陣硝煙。沈鑒一愣神的功夫,尖銳的長嘯劃便過頭頂,大地震顫起來。身後無數騎兵像稻草般被炸得七零八落。

沈鑒大吼:“不好,是百子連珠炮!”

不怪沈鑒害怕。這種火炮內裝百餘枚鉛彈,威力極大,一炮便能帶走十餘人的性命。幾炮之後,騎兵衝鋒之勢頓時銳減,陣陣硝煙中火光四射。沈鑒眼見眾人士氣低落,咬了咬牙,附在白馬耳邊道:“小白,幫我奪一杆旗回來!”

白馬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奮起四蹄蛟龍出水般躍起,竟然從重重障礙上飛了過去。南軍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阻攔。沈鑒趁機拈弓搭箭,對準旗手便射。那旗手來不及反應,被射中咽喉。白馬突入重圍,沈鑒順勢砍斷旗杆,將大旗擎在手中。

士兵們這才想起進攻,無數長矛從四麵八方刺來,沈鑒掄起旗杆與眾人交戰。那旗杆有近兩丈長短,頂端裝有鐵尖,遠勝一般兵器。沈鑒仗著兵刃和馬匹上的優勢,左突右衝,所向披靡。居然毫發無傷的從敵陣殺出。

南軍剛一開戰便丟了旗號,指揮不利,炮擊便暫停下來。而燕軍奪旗一杆,頓時士氣高漲。不少人下馬,冒死推開鹿角,眾騎兵直逼城下大營。

沈鑒回頭望去,跟隨而來的騎兵僅有數千。熊熊烈焰已將後路截斷。火光中既不見燕王朱棣,也不見援軍。

他不禁暗暗心驚,思忖道:“萬一燕王千歲戰死了可如何是好?”正這時忽見濃煙外似有紅旗閃動,心中立刻稍覺寬慰,想道:“也許他們隻是被炮火隔住了,一會兒便會來支援的。”

念及至此,沈鑒振奮精神道:“同袍們,咱們剛奪了一麵旗,誰願和我踏破中軍大營?”

他的隊員自然是無條件服從,聚在身後。又有幾百人因欽佩他的膽識和武功也撥馬過來。遠處另一隊人馬中,有個校尉高呼道:“白馬小將,你有什麽主意?”

沈鑒道:“稟長官,我想直接抄南軍的老營,但是需要人掩護。”

校尉道:“好。我和部下會在前方穿插,盡量擾亂敵軍。你去吧。”

沈鑒抱拳道:“謝了!”說罷舉起大旗,與騎兵們再度入陣。那校尉指揮著手下兵鋒一轉,繞到南軍側翼猛攻。

南軍久守皇城,甚至沒真刀真槍的和敵人打過仗,從指揮官到士兵都極為僵化。相反燕軍在邊塞與蒙古人日複一日的交戰,早練出一身本領,幾個來回便將南軍陣型拉扯得七零八落。

沈鑒看準時機,高呼道:“隨我殺!”但見脫脫、大武、常氏兄弟和羅小乙如五頭猛虎緊隨他身邊,其餘人也縱馬直衝。

這回是真刀真槍的較量,再也弄不得巧。燕軍雖然以一當十,卻也死傷慘重,不少人馬被一簇簇長矛刺得腸穿肚爛,在痛苦中哀嚎。

沈鑒殺紅了眼,什麽也聽不見了,眼中隻有南軍大營。當他率眾突入中軍時,四周的拒馬突然自動撤開,裏麵閃出一隊特殊的軍士。

這些人衣甲較為輕巧,可武器卻十分厲害,用的是當時射速最快的火銃。

麵對著黑洞洞的槍口,沈鑒也束手無策。白馬懂得預知危險,向側麵猛地轉身,避開射擊範圍。就在這一瞬間,火銃激發,猶如鞭炮般劈裏啪啦猛響一陣。幾十名騎兵馬失前蹄,倒在血泊裏。

沈鑒無奈,隻得放棄大營,帶領眾人從西側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