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京門飛甲(一)

嶽飛一行人直奔了一個多時辰,已經能夠望到東京的城頭,忽聽前方有兵器相交之聲。

眾人連連催馬,轉過一片樹林,視野豁然開闊,但見麵前塵土飛揚喊殺聲此起彼伏。

一輛馬車在十幾人的護持下,止步在南薰門不遠。一隊三百人的金兵正在做圈獵狀,分兩側向馬車奔突夾擊。

看陣勢,雙方似乎剛剛短兵相接。

郭奕也不禁努力探頭向外張望。那十幾個護在車前的個個武功不弱,與金兵一時停在原地拚得你生我死,可終是寡不敵眾,有人被攔腰砍倒,有人與金兵同歸於盡。

朱興大呼:“是燕小乙他們。”

說時嶽飛與裴蕭二人已然縱馬奔出。那朱興也不示弱,緊隨其後。

那燕小乙是個暗器高手,手中飛刀袖箭頻出,趕到馬車近前的幾個金兵紛紛中刀墜馬。

顧青駕駛的馬車忽然再度前行。遠處觀望的猛安主將耶律馬五見狀,甩手將大槍投了過來。

耶律馬五是遼國的一名降將,官職雖不大,武藝卻不俗。大槍似有雷霆萬鈞之力,掛著風聲激射而至,一下貫穿了拉車戰馬的頸部,那戰馬立時撲倒在地。

馬車瞬間跟著傾斜。

顧青離座撲下、轉身,用手擎住就要翻倒的馬車。

重孕在身的劉芳在車內一個翻滾,險些把持不住跌出車去。

有金兵射箭不停,顧青卻兀自忘我,不顧自身性命,生生將馬車扶正。

燕小乙揮刀撥打箭羽,左挑右擋,一時卻無法兼顧到顧青。

顧青剛要轉身,後背被一箭射中,顧青痛得跌跪在車旁。

劉芳轉下車門,扶住顧青大叫,“大嫂!”見顧青重傷,痛得掙紮不起,一時竟手足無措。

顧青不再掙紮,無力地把身子斜靠在馬車之上,止不住流淚道:“我多想把你親手交到你娘的手中。”

郭奕的馬車此時已經無人駕駛,落荒而走,卻剛好馳到近前,聞聽此言不禁淚湧。

透過車門的縫隙,見到顧青的慘狀,郭奕焦灼萬狀。

外麵情勢危急,郭奕咬牙拚力衝撞背後被點的神堂和魂門二穴。

可越是心急,想衝開穴道卻不可得,急切間回想爺爺教過的法門,氣貫丹田,灌注任督二脈,終於氣息流轉,借從背後的神道、靈台、至陽去衝擊神堂和魂門二穴。

他在這邊使勁發力,依然不忘借助車簾的縫隙觀看車外。但見車外戰場,好個無情廝殺,觀者無不膽寒。

趕車的杜萬早竄下馬車,攔住奔過來的金兵廝殺。

那邊嶽飛與裴蕭也被金兵攔住。

戰場中瞬息萬變,眼見武功低微的皇甫和蕭嶽紛紛倒斃,個個形容甚是恐怖。

那藍信倒地掙紮不起,對一旁同樣倒地的曹誌慘笑,“那時候真好,向陽坡前,天地之間,沒有一點兒傷心的事。”

曹誌卻痛苦萬狀。“天忌英才,老子今天終於可以去見各位兄弟了。”

一名金兵縱馬擎槍趕至,探手揮槍,一槍將藍信刺殺。

縮在車旁的劉芳哪裏見過這種場麵。自己雖也練習過武藝,可那都是些花拳繡腿,為了好玩而已,死人都沒見過一個,更何況是殺人,又兼身懷有孕,隻剩掩麵悲泣。

郭奕的馬車門簾忽然轉動,縫隙正好對準劉芳,見她容貌竟有九分像自己在潞安洲見過的謝語嫣謝姑姑。

郭奕自打初入繁華,對那個謝姑姑最有好感,這時見她痛哭流涕,不禁更加焦急。

一旁的燕小乙狂突而至,躍過馬車扶助重傷的曹誌。

曹誌微睜二目,“小乙哥,你的發型還是那麽的唯美。”說完頭一歪,就此死去。

燕小乙放下曹誌,挺身揮淚再戰。

南薰門的城頭,忽然竄下三條人影,皆順繩索綴城而下。帶頭的正是三娘,身後是安平與周全。

三人奔赴戰場,金兵連番射箭,呼喝嬉鬧,如同練習射靶取樂一般。

那三娘撲到近前,一眼看到大著肚子的劉芳,禁不住大叫,“你是芳兒?”

劉芳抬起淚眼相望。

三娘再次呼喚道:“我是你的娘親啊!”

看到自己的娘親,劉芳哭得更加悲切,母女相見恍如隔世。

三娘上前緊緊抱住了女兒,一時舐犢情深,晶瑩的淚珠在臉上不停地滾落。

年華暗淡,思念在蔓延。

三娘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擦去女兒額頭上迸濺的血跡,和腮邊的淚水。

三娘的手指早已纖弱,卻全神貫注。

掩埋許久的悲痛洶湧而至,劉芳看著一頭白發的母親放聲大哭。

眼前喧囂的爭戰仿佛如潮湧退,三娘心中登時滿是傷痛。

一名金兵縱馬趕到,一旁的燕小乙飛身疾退,斜穿撲救。不想人在半空被金人投擲的兵器攔腰擊中,立時昏死當場。

三娘聽到聲響起身仗劍,護在自己女兒身前。兩名金兵衝到近前,被三娘縱身而起揮劍斬落馬下。

金兵見她神勇,紛紛衝過來廝殺。

郭奕極目張望,眼看場中不遠處拚殺的嶽飛身邊,已經再無一人與之並肩。

嶽飛也撇見這裏的戰況激烈,趁著餘暇,投了落地的一杆大槍,直戳襲向三娘的一名金兵鐵騎。

那名金兵被擊中身死,不想那戰馬受驚,原地騰空而起。

馬蹄就要踏在劉芳的身上。此時的劉芳,竟然淚流滿臉,視線模糊。當此之際,忽然捂住腹部大叫倒地,她始終都未受傷,顯然是要臨產。

嶽飛大駭,“芳兒!”

嶽飛舍棄金兵,狂突而來,可哪裏還來得及。

三娘聽聞轉身,趁勢撲到女兒身上。

馬蹄踏到三娘的後心之上。

三娘一口血噴了出來,濺了劉芳一身。

劉芳見狀大叫:“娘。”

三娘的身體竟依然堅挺,隻是緩緩地下墜。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喊聲似乎卡在聲帶,一下子崩碎遊離,伸手想要抓住什麽,黑暗忽地籠罩下來。

三娘雙眼充血,麵前盡是黑暗。

冰冷塵封日久,穿過年年歲歲的回憶,倒不轉一世的失落,長長的守望,頃刻間神消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