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毒誓

接到金使的郭士安進到家門才聽聞,‘今日有行刑之事。金花已經帶了郭奕趕去刑場。

郭士安大受打擊,帶領婁石和托雲匆匆趕往刑場。

一路上人山人海,哪裏騎得了馬,幾人隻得一路狂奔。

待到宣德樓前不遠,眼見再也擁擠不動,托雲縱身而起,急切間腳踏眾人頭頂,如離弦之箭一般飛竄而過。

郭士安見狀,也奮起神勇,從人群上方縱身向前。

待到二人奔到場中軍士維護之地,六名犯人已經被灌入了毒酒。

隻見郭敢此時口吐鮮血,渾身抽搐,正委頓在地。

眼見兒子在自己麵前倒地,加之多日奔波,郭士安見此,痛叫一聲,“敢兒!”叫罷,一頭栽倒在地,就此暈了過去。

托雲忽地看到被官兵阻攔的金花母子,見其苦痛模樣,抽刀向前,劈斷官兵手中的長槍,厲喝一聲:“大金公主在此,休得無禮!”

官差一見,蜂擁向前,“何人?膽敢如此放肆,放下武器!”官兵紛紛舉動長矛。

那蔡京幾日前曾經宴請過婁石和托雲等人,是以認得托雲,連忙揮手道:“是金國特使,切勿傷害,切勿傷害!”

劉騰聽聞,也立刻上前阻止官兵。

這時金花才得空,撲到丈夫身前。眼前一陣血腥之氣,金花撲跪在地,爬到丈夫身上。

有官兵上前欲要拉扯金花,托雲窺得真切,揮刀衝過劉騰與蔡京身旁,刀背擊中官差的肩頭,官差應聲慘叫倒地。

托雲又大喝一聲:“大金公主,休得放肆!”

離別十餘年,如今公主情傷至此,為將者,自是要為其擔待,那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衝天,無人可及。

官差被其氣勢所奪,不禁紛紛止步。

劉騰和蔡京又連聲喊喝官兵住手。

這時婁石和趙良嗣也奔進場中。趙良嗣匆忙向蔡京和肅王趙樞說明情由。

婁石也抽出鋼刀,見金花跪在地上痛哭,於是和托雲一左一右單腿跪地,鋼刀杵地,微微低頭,一言不發,以示恭謹。

大宋官民一時都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住,個個禁不住踮腳探頭張望。

一旁的蔡京與肅王趙樞見被婁石與托雲無視,自是一臉的尷尬。

一旁跟隨的太監王振卻不識好歹,連呼:“豈有此理!”蔡京瞪了他一眼,見他又說,隻得小聲嚴厲道:“住嘴!”

王振這才不言語了。

金花扶住丈夫的屍身,心底裏被湧起的巨大悲傷籠罩,熱切地想要確認,又不想那就是現實。

她感到異常的害怕,手足無措,感知內心無比的荒涼,一種無窮無盡的荒涼。無望的抱著丈夫,仿佛那樣就可以還他以溫度。

現場的每個人都凝神屏息,整個王城的宣德樓下,都靜默在一片肅殺當中。

金花的眼底哀傷彌漫,殘存的希望化為泡影,徹骨的哀傷,痛苦得無以複加,淚水一次次洶湧而出,撲落在地,心中悲不可抑。

天風吹動,宣德樓上的國旗被吹得獵獵作響。

撲到母親身邊的郭奕不停地哭喊:“娘,爹爹怎麽了?娘!”

郭奕淚眼看著母親,短短的時間裏,在金花好似過了幾十年,鬢邊竟然出現幾絲白發,眼神中絕望淒苦,對兒子的呼喚更是置若罔聞無動於衷。

周遭異常安靜,眾生皆沉默,眼神皆冷酷。

金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心意已冷,劫數已然立在麵前。痛苦鋪天蓋地,埋葬一切的眼眸中,再也沒有了心事。

金花忽地從腰間抽出短刀,揮手閃電施為,將刀用力推進自己的腹部。

她的身子一頓,立時血透衣衫,身體撲向大地。

郭奕驚得瞋目結舌,一把扯住母親。

托雲聽聞有異,閃身疾撲而至,跪爬近前大叫:“公主!”

托雲抱住金花的身體,看到金花腹部的刀柄,雙目圓睜,一時痛得心如刀絞。

猩紅的血液自金花的腹部汩汩而出。

整個宣德樓下,仿佛瞬間被奪去了呼吸。

金花看到眼前的托雲,掙紮著抓住托雲的手,道:“托雲,求你,幫我將奕兒帶給我父王。”

她的麵孔透著無盡的淒涼。托雲痛得渾身顫抖,卻不知如何是好。“金花——”

金花伸手撫住兒子的小臉,雖然張著嘴,卻再也說不出話語。

“娘,”郭奕狂叫不止。

金花的眼皮沉沉乏力,眉間一抹淡淡的陰霾已是她全部的苦痛。她的眼中神光渙散。沒有了仇恨,沒有了苦痛,一絲光芒熄滅,迅速暗沉,直至凝結。

一切驟然停頓。

宣德樓下,被可怕的靜謐籠罩。

隻有郭奕抱著母親狂呼亂叫,他的知覺被巨大的悲傷吞咽,如墜冰窟,幾乎就要眩暈過去。

郭奕顫抖著手伸出去,似乎想要阻止娘親胸口的鮮血流淌。母親俊美的容顏已經蒼白如紙。

母親的指尖在他的額間輕輕滑落,痛楚像荊棘一般碾過郭奕抽搐的麵頰。

任你悲痛欲絕,任你哀嚎啼血,至親的父母再也不會回來了。

沉浸在悲痛中的郭奕忽然好像驚醒了一般。他的麵孔變得異常猙獰可怖,眼中血脈噴張,忽地起身,揚手指向那些王公大臣。

“你們都是壞人,我記得你們,傾我畢生,我也要把你們個個踩在腳下!”

郭奕的手指不停地抖動。

這一刻,他的委屈變成了憤怒。

這一刻,他的悲傷也變成了憤怒。

這一刻,他的懊惱也變成了憤怒。

此時此刻,他似乎隻有這一種情感。

郭奕的目光宛如刀斧一般,那份意念如此決絕,雙目灼灼,燃起憤怒的烈火。

此時,隔在他與那些王公大臣麵前的不是刀槍,不是塵埃,是怨毒,是憤懣!

“看我怎麽結果了你們。”他的每一個字都會豁然高亢。那是一個孩子心中的毒,積聚數日,化怨徒增,噴薄而出。

郭奕轉回身,似乎想要再抱起娘親,“你們都得為我的父母——”

郭奕的身子一晃,隻覺眼前一黑,轟然倒在母親身前的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