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年之諾西遊事
大聖又心頭不由一跳，又憶起那靈台山崖洞裏的五尊佛像中，旃檀功德佛也在其內。
金蟬子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佛祖，一時沒有表態。
觀音慨然道：“佛祖門徒何其之多，可有幸受封為佛者，能有幾人？龍樹師兄及本座入佛教已過千年，至今卻也僅為菩薩而已。金蟬子，這可是萬載難逢的良機，佛門中多少功高望重者夢寐以求而不可得，你若錯過，豈不是百世憾事？”
金蟬子心緒起伏，百感交集，眼睛不禁濕熱了。
大聖走近金蟬子，眼神中已無絲毫敵意，變得十分懇摯：“金蟬兄，你不要違逆佛祖。佛祖胸襟廣闊，不計較你的過失，隻是讓你再曆練一番，便讓你成佛，這是何等的美事！金蟬兄，我們同根所生，隻要你棄邪從善，俺老孫什麽時候，都是你的手足兄弟！”
他將手放在金蟬子肩上，兩人四眼相交。金蟬子的目光越來越灼熱，臉上也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金蟬子雙手合十，朝如來俯首道：“佛祖，弟子知錯了，弟子誠心懺悔，願百年之後，往西天為東土天下求取三藏真經！”
如來和觀音俱臉露喜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大聖擲地有聲地說：“金蟬子乃是俺孫悟空的同脈兄弟，百年之後，俺老孫願護送他往西天取經去，即使一路上有千險百難，俺老孫也絕不反悔！”
“嗬嗬。”如來心下大悅，笑道：“甚好，甚好！孫大聖，難得你有這番心意，真是東土之幸。”
金蟬子朝大聖深深鞠了一躬，道：“大聖，有勞你了！”
“金蟬兄莫見外，”大聖將金箍棒一杵，又豪氣地說：“一百年，俺老孫等著你，不見不散！”
玉兔精怔怔地望著金蟬子，眼中又溢出淚花來，道：“師兄，難道我們之間，便緣盡於今日嗎？”
金蟬子凝視著玉兔精，一股熱潮又湧進眼眶，說：“玉妹，當年在花果山受你相救之恩，我幾世無以回報。自你從廣寒宮降臨妖聖宮，來到我身邊，我便決定與你長相廝守，天荒地老！可是……玉妹，我終究是佛門中人，這兒女情長實是難以顧及。玉妹，你走吧，回廣寒宮去，遠離這凡間的是是非非，莫要再為我掛懷了……”
玉兔精神色絕望，她努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哭出聲，忽然張開雙臂，撲入金蟬子懷中。
金蟬子也緊緊擁抱住玉兔精，兩行熱淚從他眼中流淌下來，滴落在玉兔精的秀頭上。
玉兔精不勝悲切，道：“金蟬妖聖也好，旃檀功德佛也罷，生生世世，玉妹都不會忘記師兄曾是花果山中的那隻蟬兒。往後，望金師兄好好保重，隻須你偶爾記得玉妹，玉妹縱使萬世孤寂，也無怨無悔了……師兄，玉妹去了。”
金蟬子放開玉兔精，百般不舍地望著她。
玉兔精的嬌軀緩緩地浮升起，徐徐後退，視線卻始終不離金蟬子。很快地，她便化成一片彩光，飄出殿室外。
金蟬子心如刀割，不由地朝殿門伸出手。
玉兔精此番別了金蟬子，並非回廣寒宮去，而留在凡界繼續為妖。
百年之後，金蟬子轉世的唐僧取經途中路經天竺國，玉兔精對金蟬子念念不亡，於是化作天竺國公主模樣，欲與唐僧結為夫妻。此乃後話。
“金蟬大師！”白龍馬忽然喊了一聲，大步走到金蟬子跟前。
“金蟬大師救我母後，龍三豈敢忘了這等恩典？大師請受我一拜！”白龍馬動情地說著，雙膝一跪，朝金蟬子跪拜下來，並“咚”地磕了個響頭。
金蟬子連忙扶住白龍馬，道：“三殿下折煞我了！金蟬子何德何能，怎敢受你如此大禮？”
白龍馬仍然膝蓋著地，目光炯炯如炬：“金蟬大師，當日在西海龍宮，我白龍馬曾承諾，若有誰能救我母後，我便化身牛馬報答他的大恩大德！大師，龍三雖不成器，但也深知為人應言而有信之理！”
他站了起來，向觀音和如來一拱手，又鏗然道：“大士，佛祖，百年之後，小龍願化為白馬，一路馱載金蟬大師往西天大雷音寺求取三藏真經！”
“好！白龍馬，你知恩圖報，”佛祖噙著笑容，嘉許道：“不失為君子所為。屆時，你便和孫悟空隨金蟬子西行去吧！”
白龍馬熱血沸騰，大聲道：“是！”
金蟬子也朝白龍馬作禮致謝：“三殿下美意，金蟬子先行謝過了。”
如來道：“取經之事，乃在百載之後。金蟬子，你先隨本座回歸大雷音寺，潛心思過，數十年後再轉生到凡界，待你成年後，觀音大力自會將你引上西遊取經之途。”
金蟬子說：“是，佛祖。”
“金蟬兄。”大聖忙問：“俺老孫的孩兒們呢？他們在哪裏？”
金蟬子說：“妖聖宮東北角上有一間地尊殿，殿中地底設有囚室，花果山眾猴便在囚室裏。三殿下，就煩請你和天蓬元帥及卷簾大將三位，前去將他們釋放出來吧。”
白龍馬點點頭，說：“天蓬元帥，卷簾大將，我們快去吧！”
他們三人出了金聖殿，金蟬子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金焰戰袍，然後將其脫下，露出一襲淡白色的素袍來。
金蟬子將戰袍整整齊齊地折疊好，捧在手中。彩光閃溢中，隻見金焰戰袍又變回了那襲錦瀾袈裟。
“觀音大士，”金蟬子道：“這錦瀾袈裟，乃是當年你賜贈大弘城的聖物，卻不幸被金蟬子褻瀆了。今日，此寶便物歸原主。”
觀音玉手輕揚，隻見地板上的九蟬妖杖也逐漸化成九環錫杖，那裂成兩半的金箍也自動拚接好。
緊接著，九環錫杖、金箍和錦瀾袈裟變作三道金色光束，被吸入觀音的袍袖中。
觀音道：“金蟬子，錦瀾袈裟和九環錫杖乃是你將來西行的傍身法寶，本座暫時為你保管著，百年後再正式贈賜於你。那金箍兒，屆時也會歸還你的。”
金蟬子躬身道：“多謝觀音大士！”
他在地板上端端正正地坐下，雙手合十，閉目入定。
片刻，隻見金蟬子渾身浮現出一團淡淡的金光，隨後又見一顆金黃色的小光斑在他額頭上閃泛起，漸漸化成一隻金色蟬子。
蟬子一展翼翅，離開金蟬子額頭，飛向如來佛祖，輕輕地落在他的大拇指上，紋絲不動了。
如來欣然道：“善哉！善哉！”
這金色蟬子自然便是金蟬子真身。當初他從靈山逃到東土，便以蟬身變化為人形。後來，他又將自己真身潛藏在和尚法明身上，操縱他的語言行動。在大弘城中，小法明瞬間變成青年僧人，自然也是金蟬子施法的結果。此時，金蟬子離開法明肉身後，法明便不過是一個普通和尚了。
法明身上的金光慢慢消失，他猛地睜開眼睛，一副如夢初醒的神態，看見大聖，不禁歡喊出聲，見到觀音和如來，震驚至極，慌忙匍匐跪拜。
觀音將法明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詳細地告訴了他，又道：“你前世乃西天大雷音寺一香童，後為曆練而轉世到凡塵。這妖聖宮，往後便作為佛寺，名曰‘金山寺’。法明，本座茲委你為金山寺首任住持，此一世，你當於此靜心修行，光大佛法，自是一樁功德。”
法明又膜拜頂禮道：“弟子謹遵菩薩法旨！”
觀音從淨瓶中取出楊柳枝，輕輕揮過，但見金光閃爍，四麵殿壁前刹那間多出如來佛祖、彌勒佛及觀音菩薩、文殊菩薩等十多尊佛像，整間殿室頃刻便成了一座佛堂。
“法明，”觀音又道：“數十年後，轉世的金蟬子將入你門下，在金山寺出家，你為他取法名‘玄奘’便是。”
法明道：“是，弟子謹記。”
忽然，殿外響起一片旮雜之聲，同時聽天蓬在外麵興奮大嚷：“猴哥，猴哥，快出來，你的孩兒們都在這裏！”
大聖大喜，急忙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躥出殿門外。
天蓬、沙妖、白龍馬和眾多猴子正聚集在殿外，見到大聖，猴子們興奮不已，大叫著“大王，大王”，呼呼咋咋地朝他圍湧過來。
此刻天上已是晴空萬裏，豔陽高懸，陽光普照。顯然是如來施法，讓光明又重返天地之間了。
大聖更是心花怒放，大笑道：“哈哈哈，孩兒們，為了尋找你們，你們大王苦頭吃得可真不少。以後大王哪兒都不去了，就每天在花果山跟你們逍遙快活吧！”
猴子們又歡呼雀躍起來。
忽然，如來的聲音從殿裏傳出：“孫悟空，此刻你還不能回花果山。”
大聖一怔，問：“怎麽不能？”
如來道：“當年本座和玉帝的協定是將你在五行山下禁錮五百年，這決非戲言，而今隻過四百年，還差了一百年。”
大聖大為不滿，說：“如來佛祖，隻差了一百年，有什麽打緊？俺老孫好歹幫你降了金蟬子，百年後還將護送他上西天取經。這功過相抵，你就免了俺老孫這一百年的苦楚吧！”
“嗬嗬，”如來笑道，“你這猢猻，連白龍馬尚知言出必踐，本座又豈會失信於玉帝？你莫再多言，還是盡早回五行山下去才是正事。”
大聖的心又懸了起來，暗想：“這如來老兒，看來是決不會和俺老孫講情麵了，俺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他打定主意，立刻騰躍到空中，施展筋鬥雲，整個人風馳電掣般，轉瞬便逃離妖聖宮上萬裏。
他正思忖該往何方去，忽然聽到如來一聲斥喝“大膽猢猻”，緊接著一座大山從空中“呼”地猛砸下來。大聖尚未回過神來，便被大山砸中。
這正是那座五行山，一砸中大聖，又帶著他朝地麵急墜下去。
“啊！”
大聖驟然變色，失聲驚叫著，和五行山一同墜跌到地上，再次被緊緊地壓在山下，僅露出腦袋和兩隻手臂，即使有通天徹地的神通也使不出來了。
大聖驚惶、憤怒至極，他的身軀無法掙紮，兩手在麵前的岩石上拚命拍打著，厲聲叫道：“如來，你過河拆橋，不仁不義，俺孫悟空一萬個不服！”
忽然，風聲大作，天蓬、沙妖和白龍馬驚喊著，從空中跌到大聖麵前。天蓬搖晃不定，差點摔倒。
見到大聖被壓在山下，白龍馬又焦灼地叫：“大聖！”
白光一閃，觀音又現出身形，立於旁邊一塊岩石上。
大聖喝道：“觀音菩薩，如來老兒呢？怎麽不來見俺老孫？”
“孫大聖，少安匆躁！”觀音平心靜氣地說，“佛祖已攜帶金蟬子回大雷音寺。百年時光，不過彈指一揮間，你何必耿耿於懷？”
大聖怒“哼”一聲，不說話。
觀音又說：“佛祖許諾，將來金蟬子取得三藏真經，功德圓滿，佛祖便封他為旃檀功德佛。孫大聖，金蟬子西行取經，將會經曆九九八十一難，這一路上，若是你和白龍馬護送有功，佛祖還會封白龍馬為佛教‘八部天龍馬’……”
白龍馬又驚又喜，忙道：“多謝佛祖提攜！”
觀音又說：“而孫大聖你，佛祖更不會薄待，屆時也將封你為‘鬥戰勝佛’！”
大聖一陣詫異，片刻才說：“俺老孫在那靈台方寸山，就曾見過旃檀功德佛和這什麽鬥戰勝佛的石像。觀音菩薩，大雷音寺之前有過鬥戰勝佛嗎？”
觀音搖頭道：“從古至今，大雷音寺既無鬥戰勝佛，亦無旃檀功德佛。但遠在千年之前，佛祖便有意增立這兩尊佛聖。金蟬子乃是佛祖的得意高足，佛教的棟梁之材，雖然一時誤入歧途，但佛祖扶他為旃檀功德佛的初衷，從未更改。孫大聖，當年你在花果山誕生之初，佛祖便認定你即是未來的鬥戰勝佛，因此差龍樹師兄化身菩提祖師，在靈台方寸山收你為徒。此番，佛祖指定你為收降金蟬子的伏魔鬥士，用意自然是讓你建立功績！”
大聖聽了，不禁心潮澎湃。
他在那崖洞中看到了那幾尊佛像，自然是如來對他的暗示。四百年來，大聖一直視如來佛祖為不共戴天的仇人，卻哪裏想得到，這個“仇人”，竟然其實一直施恩於自己。若非如來的一番苦心孤詣，哪會有他這威震天地的齊天大聖？若非是如來的一番袒護，他至今尚在阿鼻地獄遭受無窮無盡的苦難，哪會有百年之後位列佛班的機會？
白龍馬道：“百年也不過是瞬息之間。大聖，你不妨安心地待在這五行山吧，百年之後，我們隻需再護送金蟬大師取得真經，便能修成正果了！”
大聖重重一點頭，又望著觀音，誠摯地說：“觀音菩薩，俺老孫會在五行山下再等一百年。勞煩你替俺向佛祖說一聲，他的好意，俺老孫謝了。”
觀音笑逐顏開，道：“好說，好說。”
大聖朝他一抱拳，不再作聲。
觀音又說：“天蓬元帥，卷簾大將，你們都是被貶的天庭將帥。百年之後，你們若肯皈依佛教，也隨金蟬子西去取經，功成後大雷音寺便分別封你們為‘淨壇使者’和‘金身羅漢’。你們可否願意？”
天蓬和沙妖彼此一對視，都大喜過望。
這兩員天將遭貶之後，處境淒涼，在下界的地位比起九尾狐、白骨精這些妖怪也高不到哪去，而且重返天庭的希望十分渺茫，如果能在佛界聖地大雷音寺謀得一席之位，自然也是極佳的歸宿了。
天蓬歡天喜地地表態：“我願意，我願意！嗬嗬。觀音菩薩，謝謝你啦！”
沙妖朝觀音單膝跪下，喉頭一熱，哽咽著說：“多謝觀音菩薩、如來佛祖不棄。百年之後，我必當全力以赴！”
“好啊，”大聖喜道，“有了你們三個做伴，將來我和金蟬子一路上也不會太寂寞了。”
觀音說：“白龍馬，焚珠之事，你還須到鷹愁澗麵壁自省一百年。卷簾大將，你便回流沙河去吧。天蓬元帥，隻需你安分守已，到何處去便悉隨尊便了。”
“好好！”天蓬雞啄米似地直點頭，“菩薩你放一百個心好了，不管俺到哪裏，都是個老實的大好人。”
一片祥雲從觀音腳下生起，她冉冉升到空中，又道：“西天取經，事關東土蒼生萬年福祉，切不可等閑視之。西行之途，將坷坎不斷，磨難諸多，你們須誌堅不移，同心同德，方可大功告成，取得三藏真經！”
大聖、白龍馬、天蓬和沙妖齊聲道：“是！”
“善哉，善哉！”觀音臉露欣色，雪白的裳袍上幻化出五彩毫光來。
在眾人的送別聲中，觀音緩緩轉過身，漸漸飄遠，消失在天際的茫茫雲海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