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江南的煙雨長廊

作為一個文藝青年,我小時候經常寫寫詩歌,編編故事。所以學校裏逢年過節舉辦的那些大的小的有的沒的的作文比賽,老師都會給我報個名。作為一個從小生在北方的糙(xiao)漢 (qin g)子(xin),我沒見過江南,沒走過長廊,卻總是在比賽裏寫青石板街,寫煙雨小巷。初二那年,一不小心,我獲獎了。獎品是學校小賣部五塊錢一個的本子,頒獎的時候,我要發表獲獎感言。

發表獲獎感言時老師問我:“你一直對南方情有獨鍾,寫南方也很有味道,所以我想問一下顧合一同學,你是不是出生在南方,現在在用記錄的方式回憶你的童年?”

我幹淨而利落地說:“不是。”

不忘?”我又說:“沒去過。”老師有點尷尬,又問:“既然毫無經曆,老師很好奇你是怎麽寫出南方風情來的?”我非常非常耿直地說:“電視劇裏看到的。”老師:“……”當時大概是我哥附體,我成功地把獲獎感言聊死,得以提前下台。下台的時候我意識到,我以後得去南方看看,看看那裏是否是我寫的樣子。

時隔七年,我終於又記起了這一茬兒,所以我把第三次出行的目的地設定為上海和浙江,準備去看上海的弄堂,看東方明珠;去浙江的西塘,感受煙雨長廊。

畢竟這些都是那些年我寫過的。可我哥不同意,這都是第三年了,他的中二氣質依舊不變,還惦記著《海賊王》的事。我說:“去南方是我初二那年獲獎時定下的目標,我要去圓夢!”我哥問:“初二?你還獲過獎?我怎麽不知道?”我說:“胡說!當時我獲了一等獎,獎品是個本子,爸媽為了統一咱倆的文具,還讓你去小賣部自己買了一本。”

你去參加的那個作文比賽是吧?”我點頭:“嗯。”我哥:“這你還好意思提,那比賽參加的也就五個人,還有一個沒交稿,一、二、三等獎設了六個都沒頒完。”“……”既然你無情,休怪我不義,我說,“這不重要!”我哥:“那什麽重要?”我說:“重要的是,我們要去哪兒,你隻能發表意見,發表完也沒什麽用。”我哥:“……”

一千三百多公裏,曆經四個半小時,帶著幾件換洗衣服,我和給我講了一路郭德綱相聲的我哥在上海虹橋站下了車。剛出車站,我哥就露出了對陌生地方茫然的表情,宅男屬性畢露無遺。我說:“路線我查好了,跟緊我別走丟了,咱們先去賓館。”這種情況下我哥依舊要保持“高冷”的樣子,衝我揮揮手,意思是“帶好你的路,別說話”!我調戲他:“哎?你怎麽不嘮叨相聲了?”雖然他現在分不清東西南北,但當真不妨礙他悶騷,也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淡淡地說:“餓了。”

“好好好,吃飯!”然後我開始帶著他在虹橋站瞎轉,他就在肯德基沒什麽人,來到台前,我一激動就說了一句:“來份大可和薯條,薯條不加冰。”服務員茫然:“什麽?先生您說什麽?”我哥在邊上特別慵懶地說:“他說他要一份大冰,不加薯條。”我:“……”沒想到這個服務員也是個段子手,說:“大冰在山東,不賣薯條,據說是個野生派作家,這裏是火車站,買票去山東挺方便的。”棋逢敵手的我哥:“……”

在去賓館的路上我一直跟我哥叨叨,說:“怎麽樣?出來長見識了吧!”“知道什麽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吧?”“你再懟啊!你怎麽不說話了?”我哥一路沉默,直到我們到了賓館。我們都是暑假遊,天非常熱,一到賓館我就打開了空調,趴在**,我腦洞大開地問:“哥,你說南北方夏天都有空調,但是冬天南方卻沒有暖氣,天冷怎麽辦?”本想我哥在成都上學,又是文科出身,會說什麽“我國夏季南北普遍高溫,冬季南北溫差較大”之類的話。誰知他卻說:“南方冬天不需要暖氣,其實北方也不需要。”

我疑問:“為什麽?”

我哥說:“因為有我。”

“什麽意思?“

“因為我是暖男。”

“……”

一晚的休息整頓。沒有刻意安排,隻在上海逗留一天,隻去耳熟能詳的幾個地方。感覺上海這座城市比我想象中的更平易近人,不像北京、濟南那樣到處都是八車道的馬路,也不像小縣城那般百度地圖都找不到方向。車輛不是在頭頂的天橋,就是在腳下的隧道,打出租車很難看到街道兩邊的櫥窗,更多的時候都和樓頂平行。我們選擇步行,在接踵摩肩的外灘和東方明珠合影,邊上的人說著各個國家的話,和我們做著同樣的事:拍照,嬉笑,坐渡輪。我刻意地和我哥走過幾個弄堂,匆忙擁擠,很是平凡,但其中的生活,當年我可能僅僅寫出了它三分的味道。到處可見小吃門店,有來自全國各地的風味,我哥走累了,想吃點東西,抬頭看見了一家店,名叫:老北京銅鐵菜。我哥說:“要不選這一家?”我說:“不好吧……在上海吃北京菜……”我哥說:“這你就不懂了,知道為什麽叫銅鐵菜嗎?”

我問:“為什麽?”

“……”

他繼續自顧自地說:“你知道什麽是硬菜嗎?”

我配合他問:“什麽是硬菜?”

我哥得意地說:“蒸羊羔兒、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爐豬、爐鴨、醬雞、臘肉、鬆花、小肚兒、醬肉、香腸、什錦酥盤兒、熏雞白臉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

“停停停停停停停停!”我一口氣喊了八個“停”他才收住嘴。

相聲聽成這樣也是入魔了,實在耐不住我哥再叨叨什麽是硬菜,就選擇了這家店,進去後才知道這其實是北京的銅鍋涮肉,大夏天的要在上海吃了一頓北京火鍋,簡直信了我哥的邪。

我哥看著菜單說:“這怎麽和我背的不太一樣?”

一樣才怪!

匆匆和上海告別,轉車到浙江嘉興。去西塘看煙雨長廊。剛到嘉興市嘉善縣的客運總站,就碰到了各種發傳單的小販:旅遊攻略的、拚車的、住宿的、餐飲的,甚至是拉客的小單子層出不窮。小販們都在一個勁兒地往我哥手裏塞傳單,但沒有一個人給我。

我哥有點反感,我有點慶幸。

我問我哥:“哎,你說,為什麽發傳單的總是給你?”

我哥一笑:“可能是我帥得令人發指(紙)吧。”

“……”

計劃要在西塘留宿一天一夜,投宿的地方是一個叫“梅花三弄”

的客棧。我哥觸景生情,說:“此處頗有古韻,可以小酌兩杯。”難得他有要求,還一本正經,我們就在客棧門口的酒窖裏打了八兩桑葚桂花酒,酒窖的小二說:“這就是自家釀的,度數雖高,但不醉人。”旁邊店裏有賣鹽焗蝦和荷葉粉蒸肉,可以做肴。客棧老板熱情,支了一方小桌在太湖水旁,送了花生米,我倆就在坐在西塘水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了起來。酒很甘甜,肉很鮮,花生米也很香,西塘的夜色來了,燈亮了。一瞬間,我覺得這裏像極了我想象中的江南古鎮。擺渡船、芭蕉扇、粉牆黛瓦、青石板街,還有巷子裏的美酒和夜色後萬家紅火的燈籠。

這些都曾寫過,這些也全是想象,但當你發現眼前所見到的與你所想象的是一模一樣的時候,就會滋生出一種幸福,像我喜歡你而你剛巧也喜歡我那般幸福。

我在這邊幸福著,我哥忽然在那邊吟起了詩:“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我說:“這是夏天。”

我哥改了改說:“夏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我說:“西塘是太湖的湖水。”

我哥再改:“夏來湖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

“秋天的河水可以是‘秋來河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冬天的溪水可以是‘冬來溪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我哥說完還得意揚揚。 “……”救命,白居易的棺材板按不住了!

初二的時候,我們背戴望舒的《雨巷》,我跟我哥說那個撐著傘,結著愁怨,像丁香一樣的姑娘讓我覺得驚豔。我哥後來問我為什麽覺得她驚豔。我記得當時我的回答是:“因為她出現在了雨天的巷裏。”第二天酒醒,西塘下雨了。客棧老板告訴我們:“你們有福,這才是真正的煙雨長廊。”人在長廊下,雨在長廊上,水從兩邊屋簷落,不用撐傘,也沒有愁怨,但西塘卻讓我有了同樣的驚豔。於是忽然想給自己寫信,和我哥進了貓的天空之城。我哥在窗邊看著朦朧的煙雨,點了一杯摩卡,不再高冷,也不再腹黑,這一刻安靜得有幾分美男子麵相。

他說:“忽然就不想當海賊王了……”

我笑了笑,在信上寫:願我們能一直平凡,願一切都很平安。信是漫遊,日期是一年後的今天,但我沒有收到,因為收信的那天我在北京。

西塘是我倆最後的一個目的地,三年暑假,沒出國,沒遠途,去的都是小地方,看到的也都是平常風景。本來還有畢業旅行,但帶著夢想的我還沒畢業就奔向了北京。

那天我哥還說:“忽然就不想當海賊王了,但總歸得有夢想吧,所以你有夢想就去吧。”

在回程的火車上,我哥翻看著手機裏的照片,感慨頗深地說:“我,忽然找到咱倆一起旅行的意義了。”我說:“哦?不是‘上車睡覺,下車尿尿,景點拍照,回家一問,啥都不知道’了?”我哥說:“不是,我又有了新的發現。”真所謂宅男也有頓悟,我拭目以待地說:“說來聽聽。”我哥一本正經地說:“咱倆一起出去旅行的意義,就是帶你看看朕的天下。”我:“……”做你的宅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