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唯有他,才是她最好的避難所

她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第二個像他這樣特別的人,

但此時此刻,麵對那些讓人戰栗的畫麵,唯有他,才

能給她安慰,成為她最好的避難所。

翌日清晨,顧念被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叫醒。正好這天沒課,她尋思著去哪兒轉轉,驀地想起貌似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去敬老院看望李奶奶了,於是決定去那邊看看。

李奶奶一見到顧念,像看到自己的親孫女一樣,拄著拐杖,邁著小步去迎她。李奶奶見她又拎著東西來,輕輕斥責道:“小念啊,你這個孩子怎麽不聽話,讓你來看我的時候別破費了,你怎麽就不聽?”

顧念聞言一笑,“知道啦,李奶奶。”她從旁邊搬來一把椅子,讓李奶奶坐下,自己靠在她身邊,“最近身體還好吧?”

李奶奶伸伸胳膊,笑起來皺紋一道一道的,“硬朗著呢。”

“李奶奶會長命百歲的。”顧念挽著李奶奶的胳膊走進敬老院,發現今日的敬老院裏格外熱鬧,露天擺放了幾張桌椅,坐了一圈人。

李奶奶拍了拍顧念搭在她胳膊上的手,指向她的右前方,說:“看到那小夥子了嗎?人真好,定期會組織他們醫院的醫生和護士來給我們義診。”

顧念循著李奶奶指著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了穿著一身潔淨白大褂的葉敬安。他戴著聽診器,樣子專注,陽光落在他的側臉,襯得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光芒萬丈。

待葉敬安給張大爺把完脈、問完診,顧念坐到張大爺的位置,伸出左手。葉敬安沒有抬眸,一邊給她號脈,一邊問:“您好,最近有沒有感覺到哪裏不舒服?”而後,他一抬頭間,看見了忍著笑意的顧念,麵色頓時一沉,“你來湊什麽熱鬧?”

“別忘了,我也是你的病人。”顧念盈盈一笑。

她的笑裏似乎藏著一抹暖光,就這麽直直地照進了他的心裏,讓他微微一怔。葉敬安見後麵還有排隊的老人,不與她多言,溫熱的指腹輕輕地觸摸著她微涼的手腕,觸手之處,肌膚細膩如瓷,瑩潤如玉。他感受著她手腕間均勻的韻律,一下一下的跳動如鼓點般敲在了他的心上。他幾乎忘記時間的流逝,已過了把脈時間,卻渾然不知,仿佛全世界,唯有他和她而已。

直到她說:“怎麽樣?沒事了吧?”

他才回過神來,麵色依然淡定,說:“胃病好多了,但脾胃還有些濕熱,每天早晨要空腹喝一杯蜂蜜水,平時要注意飲食,不能飽一頓饑一頓。另外,每天可以喝山藥薏米芡實粥,利水祛濕,健脾補肺。”

顧念把手抽回去,振振有詞道:“遵命,葉教授。”她見葉敬安抬起手,不解地問,“還要再伸右手?”聽到的回答卻是:“門診費。”

顧念哪能如他所願,站起來逃之夭夭,溜遠了還朝他得意地笑著擺手。

顧念攙著李奶奶去院子裏散步,放慢步調,盡量跟李奶奶的一致。顧念邊走邊說:“李奶奶,您剛才做過檢查了嗎?血壓還高嗎?”

“跟以前差不多,沒事的,你不要擔心。”李奶奶沉默了片刻,語調低了幾分,“小念,你說大熊那小子什麽時候會來看我?”

李奶奶口中的大熊是她的親兒子,已經幾個月沒來看李奶奶了。顧念知道,以後大熊也不會再來了,因為他是秦燁調查的連環凶殺案的受害者之一。

此事顧念一直沒敢告訴李奶奶,她就一個兒子,如今還遭遇不測,內心怎麽能夠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此時,金燦燦的陽光灑了李奶奶一身,花白的頭發被染上了一層金光,顧念瞧著卻有幾許淒涼的味道,她把手臂輕輕地搭在李奶奶的肩頭,“大熊叔會來看你的。”

李奶奶一直注視著左邊,許久都沒說話,回過頭來時,長長地歎了口氣,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兩人走了一圈,回到敬老院的大院裏,顧念抬頭間便又看到葉敬安,他正站起身,朝顧念這邊走過來,與她隔空相望,眼神平靜無波。

顧念以友好的目光注視著他,聽到李奶奶說:“這葉大夫長得一表人才,就是沒想到怎麽到現在也沒個對象。”

看葉敬安的同時,顧念的餘光看到李奶奶的護工張姨來了,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她—長相胖乎乎,個頭矮小,慈眉善目的。

顧念之前見過她,為人忠厚老實,幹活手腳麻利,對李奶奶照顧周到。

隻是……

顧念看了張姨好一會兒,明明是盛夏,她卻感到背脊發涼,心中襲來恐怖。她目光怯怯的,瞥過臉去,不由自主地拽住了葉敬安的手。

葉敬安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低頭看她,見她一臉膽怯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上次兩人在醫院時,她也這般,像個迷了路的孩子,那麽無助,那麽彷徨,讓人心生憐惜。

顧念抬起頭,發現可怖的畫麵通通消失了,這才舒了口氣,但臉上仍有害怕的神色,弱弱地跟葉敬安說:“能帶我離開這裏嗎?去哪裏都好。”

他不在她身邊的日子,她是怎麽度過這些讓她害怕的時刻的?不知為何,葉敬安竟生出這樣的一絲念頭。

葉敬安什麽都沒問,牽著她的手往接待室走去。

他們不知道,趕來敬老院辦案的秦燁將他們方才的舉動盡收眼底。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方才顧念拽住葉敬安時,兩人近在咫尺,她好像依偎在他的懷裏,任由誰來看,兩人都如同戀人。

那時他想,如果這隻是一場誤會呢。可是他的希望落空,如果是誤會,他又怎會牽著她的手離開?

之前他不是沒看過她和別的男人親密的畫麵,但不知為什麽,現在看來,竟覺得如此刺眼。

前些日子,她說沒有男朋友,難道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交了男朋友?不過,他很快否定了這樣的想法,她每次談戀愛,都要找他當情感專家。

他轉念一想,也許……她不再需要他這個情感專家了?

顧念沒有去想牽著她手的男人為什麽要解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她最直接的感受是,眼前再也沒有咯出血來的老人、動手罵罵咧咧打架的老人、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所有不好的畫麵通通消失不見,看到的是坐在大院裏下象棋的老人、一邊喝著茶一邊聊家常的老人,畫麵其樂融融。

這一刻,她起了一絲貪戀:如果,她的世界隻存有美好,那該有多好!

然而,她知道這不可能。除非,他成為她的獨家占有,時時刻刻攜帶身側,一秒不離地與他的身體接觸。

一想到這裏,顧念的臉頰紅了起來,微微發燙。

垂眸間,她看到他那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大抵是長期在醫院工作的緣故,皮膚白淨,甚是好看。握著的力道恰到好處,讓她全然忘了他已帶她離開了可怕之地,她已經可以鬆開他的手了。

是的,她明明可以鬆開了,卻還握著,感受著他指間傳過來的些許溫度,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底。

接待室裏的大爺正在外麵檢查身體,裏麵沒人。

葉敬安這才鬆開她的手,這一刻,她發現手心的溫度慢慢流失。

他雙手環胸,若有所思地看她,問:“剛才看到恐怖的畫麵了?”

顧念默默地搓了搓手心,點了點頭。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張姨竟然是那樣的人。後天晚上,她拔掉了一個病人的輸液管,用被子將他悶死,將屍體運到敬老院後麵一片了無人煙的樹林裏,將屍體進行分解,但留下了老人的手,回去後用鍋煮爛,將手指收集起來,放在一個透明罐子裏,罐子裏已快被大大小小的手指裝滿。

顧念忽然想到了之前跟秦燁吃飯時他說過的話:“這名凶手作案手段凶殘,死者都是男的,屍體都被分解了,但每具屍體都沒有找到手。”

難不成,張姨是殺人犯?

但顧念怎麽也沒法將張姨跟殺人犯畫上等號,張姨平時待人寬厚,深得老人們的喜歡,怎麽能做出那些喪心病狂的事?

還是說,她看錯了?

但顧念知道,她從沒看錯過。

要不要告訴秦燁?如果告訴他了,那個被被子悶死的老人就能幸免於難嗎?還是,會出現另一個結局?

郭靜怡的事,讓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急於第一時間去幹預那些未來看似不確定的事件。

葉敬安看著發愣的顧念,繼續問:“這跟你抓住我有關嗎?”上次葉敬安便心中生疑,為什麽她看到恐怖的畫麵會握住他的手?

顧念直言:“在我認識的人中,隻有抓住你的時候,那些不好的畫麵才會消失。”

葉敬安眉眼一挑,“那麽,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人?”

顧念倚靠著桌子,側身看他,“算是吧。”

上次在醫院的露台上,葉敬安牽著她手的時候,她猛然間發現,跟他的身體接觸時,從郭靜怡那兒看到的不好的畫麵通通消失了,唯獨留下美好的生活日常。

之前她所接觸的人中,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個人,他是第一個。她無法解釋這是為什麽,但終歸不是一件壞事,如果她害怕了,如果他恰巧就在身邊,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隻有他。

她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第二個像他這樣的人,但此時此刻,唯有他,才是她最好的避難所。

從敬老院回去,已是下午。顧念先去菜場買了些晚上要做的菜,繼而回到家埋頭翻閱書籍,準備做作業。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她拿過來一看,是趙一莫發來的微信語音:“小念,周六有空嗎?”

顧念含笑道:“你要跟我約會?”

“別肉麻了,誰要跟你約會。朋友舉辦了一個宴會,陪我一起去?”

顧念翻了一頁書,一邊大致瀏覽一邊問:“哪位朋友,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

“不去。”顧念果斷拒絕,既然不認識,去了隻會徒增無趣,倒不如在家裏做作業。

“好吧。”趙一莫頓了下,說,“我告訴你吧,他是我的警察哥哥。”

顧念一直隻從趙一莫的口中知道這位神秘的警察哥哥,卻從未見過他,這次既然有機會見他,她怎麽能錯過?

不過,宴會這種場合,趙一莫要跟心儀的人見麵,帶上她這個電燈泡,真的好嗎?

在知道宴會地點時,顧念著實驚訝了一番,竟在趙一莫別墅的斜對麵,走路過去隻要幾分鍾。趙一莫向來什麽事都會跟她說,卻偏偏沒把這事告訴她,難道有什麽隱情?

宴會當天,顧念自告奮勇當起了陪襯的綠葉,找了條款式簡約的白色歐根紗連衣裙,見趙一莫挑了件蓬蓬裙,頓時覺得她這綠葉的陪襯值弱到爆,無怨無悔地想要把趙一莫改造成一朵花。於是,她千挑萬選地為趙一莫挑了一條海水藍的曳地長裙,把她成功改造成了人魚公主。

但是,裙子曳地,顧念需要承受的代價是:當她的“提裙小妹”,像個小跟班似的,一路緊跟著趙一莫來到了斜對麵的這座豪華別墅。

夜幕降臨,遠遠地便看到別墅的前麵燈火通明,璀璨如星光。她們走到門前,按了門鈴,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開了門,見到趙一莫,古板的臉上露出笑意,“趙小姐,你今天很美。”

趙一莫微微頷首道:“謝謝李叔。”

李叔連忙招呼她進去:“快進來,賀先生等你多時了。”

顧念走了幾步,想問趙一莫賀先生是不是她的警察哥哥,忽然發現身邊的人臉頰上泛出一抹紅暈,像是抹了層淺淺的胭脂,自然又好看。

她不由得一笑,輕輕推了推趙一莫的胳膊,說:“難得我們的趙大小姐也有害羞的時候。”

趙一莫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頰,“待會兒你可別亂說話。”而後,在顧念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顧念頓時恍然大悟,這才知道為什麽趙一莫要帶上自己這個電燈泡。原來,她可不是什麽電燈泡,而是要做趙一莫的探測儀。

李叔把他們帶到花園,花園中央擺了一張長桌,桌上擺著幾盞燈,燈光照亮了滿桌的佳肴,旁邊放著幾張小圓桌,分別放了紅酒、水果和甜品。

來這之前,顧念問過趙一莫是什麽宴會,得知她的警察哥哥破了一宗十年前的舊案,為了慶祝,邀請了同隊的成員來他家,順便還邀請了趙一莫。顧念那時打趣她:“什麽順便請了你,明明是你的警察哥哥想見你了。”

如顧念所料想的那般,趙一莫的出現瞬間引來了眾人的目光,方才還在各自交談的人齊刷刷地抬頭看向她。

趙一莫的海水藍曳地長裙乃知名設計師量身定做,長裙上攀附著無數的樹枝,以規則形狀分布,分別從腰側一直伸展到胸前,留下一段恰到好處的空白,樹枝上綴著耀眼的水晶,閃耀迷人。顧念當初挑了此裙,不僅僅是因為這條裙子足夠美豔,還因為裙子在胸口處開了一道深深的V口,旁邊伸展出來的是一片片做工精美的葉子,撩人萬分,性感十足,又不算暴露,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她胸前誘人的部分。人魚長裙裹身,突出她的凹凸身材,盡顯女神範兒。

顧念暗想:她的警察哥哥看到她這麽迷人,想不為之傾心都難吧?

這時,顧念見一位穿著深藍色襯衫的男人朝她們走來,想著這人應該是趙一莫的警察哥哥吧?她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目測一米八以上,長得劍眉星目,一副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男人走到趙一莫身前,牽起她的手,朝前方走去。

落在他們身後的顧念雖然早先便從趙一莫那兒看到過這一幕,但真真切切地發生在她眼前時,著實令她愣了一秒。

趙一莫是什麽樣的女人?她向來潔身自好,鮮有人能與她如此親密,想來她跟她警察哥哥不僅僅是暗戀的關係。

換作平時,趙一莫會像大姐姐般時刻關心下身邊的顧念,可此時,她留給顧念的隻是曼妙的背影。顧念並不在意,反倒替她覺得開心,看著他們倆的背影,一個風度翩翩,一個窈窕倩影,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男人擺出主人的姿態,給在座的那些人介紹趙一莫,顧念急忙走上前,清楚地聽到他說:“我來介紹下,這是我的好朋友趙一莫。”

有人開始起哄:“好朋友?是女朋友吧?”

“是啊,賀隊,你居然金屋藏嬌。”

賀承紳士地幫趙一莫拉出椅子,臉一沉,朝隊友們說:“瞎起什麽哄,一個個的都給我消停點。”

還有人想起哄,聽到賀隊下了令,乖乖噤聲。

賀承看了看身旁的顧念,跟趙一莫說:“你給大家夥兒介紹下這位。”

趙一莫還是第一次在賀承隊友們麵前穿這麽“暴露”的衣服,本就有些羞澀,再加上適才賀承忽然牽手的舉動,使得她訝異、害羞,一時間忘了“提裙小妹”顧念。她站起來,招手示意顧念來到她身邊,跟大家介紹道:“我的好閨密,顧念。”

顧念朝在座的各位擺擺手,露出俏皮笑容,說:“嘿。”

待顧念坐下來後,一個奶油小生樣的男人坐到她身邊,笑著搭訕:“顧念,還記得我嗎?”

顧念覺得眼前的人頗為眼熟,細想一下,回道:“怎麽會不記得,你不是秦燁的跟班小張嗎?”

“嘿,就知道你會記得!我帥成這樣,你不記得我也難。”小張邊說邊撩了下額前的頭發,以示他的瀟灑風姿,一副嘚瑟樣。

顧念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小張既然在這兒,那秦燁可能也會來。雖然她之前從趙一莫那兒看到了這一天的宴會情形,可來了些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她並沒有細看。

於是顧念問小張:“秦燁今天來嗎?”

小張喝了口飲料,說:“賀隊請我們隊的人都來的,而且要求除非生娃,不然不準請假。”

顧念掃了下在座的,隻有兩個女人,側頭問小張:“你們隊幾個女的?”

小張指了指麵前的兩位,說:“就她們倆,而且都未婚。”

顧念:“……”

遇到賀承這樣的領導,也是醉醉的。

顧念剛坐下時還疑惑為什麽賀承要把宴會安排在花園裏,當月亮升起來,月光灑在桌上的佳肴和餐具上時,她才明白賀承的用心。她麵前擺放的佳肴都像被塗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煞是好看。夏日的夜晚已少了白天的燥熱,風吹過來,倒也愜意。桌前圍著一圈人,談天侃地,發出一陣陣歡聲笑語,氛圍要比在室內好。

顧念正跟小張閑聊時,聽見有人說:“秦副隊,約的是六點半到這兒,你看看都幾點了?待會兒喝酒看著辦。”

顧念轉過身去,看到秦燁時有些驚訝。雖然她之前見過他忙於工作疲倦的模樣,但這次卻與以往有點不同。

他不僅看上去有些倦意,而且一向見人注意儀表的他,下巴上冒出的胡楂都沒刮,顯得憔悴。

難道這是他破了十年前舊案的結果?外加匆匆出門,忘記刮胡楂?顧念覺得應該是這樣。

為了好好慶祝他為此付出的辛勞,她讓小張挪過去一個座位,站起身抬手招呼秦燁:“坐這兒。”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光亮。

待秦燁坐下來,顧念笑眯眯地跟他說:“沒想到我會來吧?”

秦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遮掩住他的些許倦意,“你怎麽會來?”

顧念推了下身邊的趙一莫,跟秦燁說:“她把我拉過來的。”

趙一莫朝秦燁微微一笑,“今晚,小念就交給你了。”

秦燁信心滿滿道:“放一百個心。”

可到了開席互相敬酒慶祝時,顧念看向秦燁,知道把她交給他是靠不住的。因為在他被連罰三杯一口悶後,不吃飯菜,卻一直大口喝酒。

顧念一把拿過他手中的酒杯,瞪他一眼,“再喝下去會醉的。”

秦燁把酒杯從她手中奪過來,看上去很清醒地說:“我們都認識這麽久了,你還不知道我的酒量?”

顧念知道他酒量大,但再這樣繼續喝下去,不醉才怪。

“一個人喝悶酒,還不如跟我說說看有什麽煩惱事?”

秦燁放下杯子,直視著顧念,臉上有一抹苦笑,“小念,你還用問我嗎?我在你麵前就是個透明人,就算想隱藏心事,也總會被你看穿。”

顧念輕輕歎了口氣,很貼心地給他夾了一塊鬆鼠桂魚,小聲說:“吃點東西吧。你怎麽忘了,我能看到的是畫麵,但是你在想什麽我不知道。”

是的,她看到宴會散後的他爛醉如泥,無法開車回去,是她把他送回家。為了避免他喝醉,她才想阻止他繼續大口喝酒,但情況並不樂觀。

秦燁繼續喝了一大口酒,恢複往日裏的溫和模樣,“工作上的事。”

顧念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今天是慶功宴,就擺出好好慶祝的樣子,別把自己搞得像個失敗者一樣。該玩的時候就好好玩,別去想工作上的事了。”

他是在為連環凶殺案的事發愁嗎?要告訴他張姨的事嗎?

秦燁看了看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一瞬間的愣神,回神後說:“好,我聽你的。”

顧念終於放下心來,“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認識的你。”

秦燁心中裝著事,看顧念時腦中總會不期然地閃現出上次她跟葉敬安的親昵舉動,一想到這兒,心中就如螞蟻咬過,掠過細微的疼。但他現在不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問顧念是否交了男朋友的事,隻好把疑惑藏在心裏。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樣,這幾天過得渾渾噩噩,做什麽都沒勁。他反問過自己:難道一直以來他從沒有放棄喜歡顧念?他無法給自己答案。這幾年,他陸續跟一些女孩相親過,卻從沒跟其中一個談過,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要求高,還是對方根本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飯後,他們到別墅三樓的一個類似KTV包廂的房間,但看上去比KTV更加豪華,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牆上掛著凡·高的作品《星空》《向日葵》《鳶尾花》,頭頂懸著高級水晶吊燈,屋子裏擺放的是具有格調的銀色雕花桌子和高檔布藝沙發,沙發旁邊還放了木質矮桌,桌上擺著台燈,充滿居家的味道。

顧念唱歌不錯,但要她在這些不太熟悉的人麵前一展歌喉,到底有些害羞,於是乖乖地坐在趙一莫身邊,聽著幾個鬧騰的男人一邊唱著“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兒,怎麽愛你都不嫌多”,一邊跳著歡脫的“小蘋果”舞。也許是這首歌的律動感太強,顧念差點沒忍住要加入“群魔亂舞”的隊伍中。

還有一個人也跟她一樣沉默,便是坐著默默喝酒的秦燁。

這一幫唱瘋了玩瘋了的人中,終於有人想起秦副隊還沒唱。小張拿起話筒,看向秦燁說:“秦副隊,別光喝酒吃東西,來,唱一首。”

接著有人開始起哄,紛紛說著:“來一首,來一首……”

再冷的心也敵不過大夥兒的熱情,秦燁放下杯子,走到小張身邊,拿過他手中的話筒,麵向大家說:“你們想聽什麽,盡管點。”

“《新貴妃醉酒》。”

“《愛情買賣》。”

“《最炫民族風》。”

……

瞬間響起不同的聲音。

“停,停!”小張做了個停的手勢,“秦副隊唱歌我們都聽過了,我們這次聽個不一樣的。”他將視線轉到顧念身上,大家頓時明白,其中一個女隊員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顧念拉到秦燁身邊。

顧念剛才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不明所以地抬頭看秦燁,“讓我來幹嗎?”

秦燁說:“跟我一起對唱。”

既然大家主動點名要她唱,她也不忸怩,深呼吸一下說:“沒問題。”她正想著要唱哪首歌時,聽見秦燁提議道:“唱陳奕迅的《其實我記得》?”

“好。”顧念之前跟他對唱時,次次都少不了《明年今日》,也許他唱膩了這首歌,才會選擇《其實我記得》吧。

此時的房間裏已沒了方才歡脫鬧騰的旋律,換了略帶傷感的歌曲,站在前麵看著屏幕的兩個人投入演繹,其他人安靜地坐著。

其實我記得曾被愛的感覺

相擁親吻路上唱和你我亦那麽傻

而其實我記得

曾承諾過這麽多 (當初的許多經過)

當天都也認真過

沒有誰能像我們清楚

曾這麽珍惜過

……

顧念完全沉浸在這首歌的旋律裏,唱得到位而好聽,卻不知麵前的秦燁另懷心思。

秦燁唱著唱著,不由得想起顧念上大一那年,他們一起去看了一場陳奕迅的演唱會。

其實,在他沒跟顧念戀愛前,對他而言,陳奕迅不過是一個明星,與其他明星別無二致。直到他跟顧念戀愛後,經常聽到她說自己有多麽多麽喜歡陳奕迅,他最近出了什麽新歌,會舉行什麽活動之類,漸漸地,秦燁發現自己對陳奕迅有了一種說不清的感情。他看到陳奕迅出席某廣告的代言活動,會想起顧念告訴她時間和地點;他去CD店找自己心愛歌曲的唱片,無意間看到陳奕迅的最新唱片,也會想起顧念,然後毫不猶豫地買下這張唱片送給她;顧念大一那年,他看到陳奕迅要來葉市舉辦演唱會,沒有提前告訴她,悄悄地買了兩張演唱會的門票。

那會兒,顧念還不知道他買了門票,愁著一張臉跟他說:“我的Eason要來開演唱會了,好想去,可是門票好貴,夠我好幾個月的生活費了。”

直到演唱會那天,秦燁打電話讓顧念晚上在哪兒見麵,她一聽地點就知道是陳奕迅開演唱會的地方,歡呼雀躍地說:“還是你對我最好。”

演唱會現場,陳奕迅出場時,歡呼聲一片,秦燁的耳邊滿是喊著“Eason”的聲音。他扭頭看身邊的顧念,她與其他的粉絲一樣,搖著熒光棒站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喊,還不忘拉他站起來。看著她臉上貼著印有陳奕迅肖像的貼紙,他不禁覺得俏皮又好笑。

他偶爾會想起那時候的她,青春洋溢,無憂無愁,滿臉幸福的模樣,如萬千煙火在眼前騰空綻放。

不知不覺已到深夜,包廂裏的人已陸續離開,顧念正唱著《穩穩的幸福》,身邊的趙一莫推了她一下,“你打算唱到什麽時候才回家?”她指了指秦燁的位置,“他剛才跟同事們玩得太high,喝了不少酒,應該已經醉了。”

顧念心中暗呼不好,連忙放下話筒,快步走到秦燁身邊推了推他,見他一動不動,她再推一下,他仍舊沒有動靜,喚他的名字他也沒有反應,隻是低聲喃喃自語,因歌曲沒有調成靜音,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她原本以為隻要叮囑秦燁不要多喝酒,就能避免他酩酊大醉。但是,她沒想到他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灌了自己不少杯酒。有些她提前預知的事,想努力去改變,有時卻力不從心。

難道他還在為工作的事煩心,所以想一醉解千愁?

她無暇顧及他為什麽要把自己灌醉,叫來兩個年輕體壯的漢子,攙扶著他上車,然後自告奮勇地當了他的司機。

到了他公寓樓下,他還沒醒,顧念試圖叫醒他,推了他幾下,他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隨後,她聽見有東西掉在車裏的聲音。她彎腰一看,是他的咖啡色短錢包,錢包呈敞開狀,靜靜地躺在她腳邊。

就著窗外透過來的月光,顧念隱約看到錢包裏有一張照片。她撿起錢包,仔細一看,那是一張他們曾經在她的學校裏拍的合照,她依偎在他的懷裏,他把手搭在她的肩頭,兩人姿勢親密,他笑得溫煦如春風,她卻笑得不太自然。

她記得這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彼時,趙一莫見兩人之間有空隙,示意他們靠近些。她沒料到一向溫文儒雅的秦燁一把攬住了她,讓她以舒服的姿勢靠在他的胸前,她緊張到不行,心怦怦直跳。趙一莫讓他們笑,結果一個笑得自然,一個笑得勉強。

後來他們還拍過不少的合照,隻是顧念不曾想過,他竟然保留著這張她不太好看的照片。她想把照片抽出來,卻聽到他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麽,手下一頓,她傾身過去,這才聽見他在低聲說著:“小念,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第二天早上,茉莉看到來上班的顧念時,著實嚇了一跳,跳到她麵前,不可思議地問:“小念,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好像要去相親吧?看看你這一臉菜色,還怎麽見人?”

顧念揉揉熊貓般的黑眼圈,斜睨了她一眼,說:“你不是人嗎?”

茉莉“哼”了一聲,從包裏拿出遮瑕膏給她,“抹點吧,別用你這張臉去嚇人。”

顧念沒有接遮瑕膏,而是眯眼笑了起來,“我的臉算嚇人的話,某人臉上那用遮瑕膏也遮不住的雀斑,是不是更嚇人?”

“……”茉莉的臉登時綠了,遇到這樣的毒舌女同事,她真是氣得想掀桌!

這時,顧念的手機響了,她查看信息:晚上臨時加了一台手術,會晚點到,七點半見。

發件人:冷麵醫生。

顧念今晚要去相親,而且相親對象是她曾經最不想與之談戀愛的一類男人。

究其緣由,要回到一天前。

趙一莫又跟她提到她表哥,好像她表哥是滯銷品一樣,再不推銷出去,就要留在倉庫裏一輩子似的,“小念,你可要相信我,我們是多好的朋友,要是我表哥不好,我會介紹給你嗎?”

“不去。”顧念低頭翻看著美食書。

“雖然他家世不錯,但是他工作後從沒有靠家裏的關係,而是靠自己的努力,二十九歲就當上了副教授。”趙一莫繼續推銷。

“這跟我有關係嗎?”顧念依舊在看書。

趙一莫靈光一現道:“對了對了,你不是胃不好嗎?以後你要是再犯胃病了,他可以做你的私人醫生,還是免費的,多實惠。”

顧念的目光終於從美食書上移開,瞪一眼趙一莫,“烏鴉嘴,誰要再犯胃病。”

“好好,我說錯了,我們家的小念會健健康康的。”趙一莫歪著腦袋看她,“要不,你看下他的照片?顏值高哦。”

“不想看。”顧念不感興趣地回。

趙一莫的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知道嗎?你之前見過他。”

“什麽?”一直淡定自若的顧念再也不淡定了,美食書從手中滑落,吧嗒一聲掉到地上,她從沙發上彈起來,驚訝地看著趙一莫,“你不會是在逗我玩吧?”

“逗你玩有好處嗎?”趙一莫見她如此,正中她下懷,這下她倒變得處事不驚,一副“你想知道事實就來問我”的得逞模樣。

“他是誰啊?你怎麽知道我見過他?”顧念在腦中竭力搜索是否有此號人,卻是一頭霧水,認識的人中沒有做醫生的。等等!她忽然想到了葉敬安,對,他也是治療胃病的,也是副教授。不會這麽巧吧?難道是他?她緊張得等著趙一莫開口。

趙一莫見她一臉著急的樣子,笑了笑說:“還沒想起來嗎?既然沒想起來,我就告訴你吧。你上次胃疼去看的醫生就是我表哥,叫葉敬安,對不對?”

轟隆!顧念腦中閃過一道驚雷,果真是他!她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我見的是他?”

“你昨天敷麵膜時,不是讓我幫你去拿記賬本嗎,我去拿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你桌上翻開的病曆本,那一頁上有‘葉敬安’這個名字,而且他就在市第一醫院工作,我想啊,肯定是我表哥。然後,我就去問他記不記得叫‘顧念’的姑娘,你知道他怎麽說嗎?”趙一莫故意吊住她的胃口,停了下來。

“怎麽說?”顧念有些緊張地看她。

“他說,當然記得,那個姑娘長得可愛。”趙一莫誇大其詞道,不過她的演技不夠逼真,一下被顧念識破,“說真話。”

趙一莫這才一本正經地說:“好,那我說了,你聽好了。他說,想忘都忘不掉。”

“不是吧?”顧念更加心生疑惑,比起這話,她更願意相信趙一莫剛才告訴她的那句。

“我聽的時候,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已經有了幾年的感情空窗期,突然間對一個隻見過一次麵的病人說這話,太奇怪了。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對感情隨便的人,他是那種要不然不喜歡,一旦喜歡上了,會付出全部的人。”趙一莫雙手托腮,做不明所以狀。

顧念不明白,為什麽葉敬安要說那樣的話?難道他對自己有意思?她又斷然否定,怎麽會呢,他看上去那般冷漠,應該不是能輕易對別人動情的人。她隻能認為他是隨口說說罷了,隻是……如果相親對象是葉敬安的話,她倒是想見一見。

於是,顧念便答應了趙一莫,見麵地點和時間都是趙一莫安排的。

隻是,此刻她打開手機裏的相機,看著即使抹了遮瑕霜也依然遮掩不了的黑眼圈,就一陣內傷。

不過,已經這樣,顧念覺得想太多也沒用,便打起精神投身到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