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對不起,我愛你

如果有一天,我放棄了你,那一定不是我的本意。對不起,我愛你。

美好的時光總是溜得最快,轉眼已到四月,正是南方春光明媚時,而葉市的街頭還透著些許的寒意。顧念套著一件白色長開衫,卻擋不住呼呼灌來的寒氣,她不禁雙臂環胸,抬頭望了眼逐漸變亮的天光。

街道上開始出現稀疏的人流,有挎著單肩包的年輕男人從她身邊匆匆走過;有張羅起早餐攤位的中年大媽,煎著雞蛋餅,路過時,能聞到蛋香味;有拖著拉杆車的老奶奶,去往菜市場買菜,各種市井景象在顧念眼前一一展現。

但顧念卻沒了往常留意生活的興致,不過匆匆一瞥,繼續心不在焉地邁著步子朝“甜又甜”西餅店走去。

她到店裏時,隻有梁師傅在。梁師傅第一次見顧念來這麽早,不禁笑言:“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怎麽來這麽早?”

“睡不著,就起來了。”

她天不亮就醒了,一直躺在**輾轉反側,導致現在腦袋有點昏昏沉沉。她的這副模樣被茉莉看到後,湊到她身邊,低聲說:“昨晚是不是跟你的那位太激烈了,所以才這麽沒精打采?”

顧念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腦子裏裝的都是水嗎?”

“要不然呢?”茉莉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提高聲音,“不會是你欲求不滿,他卻無能為力吧?”

顧念把食指放在嘴邊,朝她做了個讓她小聲點的動作,“你還能想點別的嗎?”

“你這些天不是一直都春風滿麵嗎?怎麽今天這副德行?不是這個原因,還會是什麽?”

顧念前兩天跟葉敬安鬧了矛盾,現在兩人處於冷戰階段。她以為他會主動聯係她,可已過去兩天,他卻還沒有一點動靜,所以,昨晚她睡得很不安穩,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想著要不要主動跟他聯係。

至於冷戰的緣由,要回到兩天前—四月十四日。那天是顧念的生日,先前已告知葉敬安,他說好要陪她過生日,她滿心期待,一整天都在想著他會送她什麽禮物,會帶她去什麽樣的餐廳吃飯。

可到了她下班後,等了他十幾分鍾不見他來,便給他打電話,打了幾次都沒人接聽,直到第五通電話時,電話終於接通,傳來他有些低沉的聲音:“小念,今晚沒法陪你過生日了,等下次補上。”隨即傳來別人喊他的聲音,不等顧念問完“為什麽今天不能過來”,他就匆忙地掛斷電話。等顧念再打時,電話已無人接聽。

期待落空,顧念的心如同被放氣後的氣球,一下子就癟了。情緒低落的她走到更衣間繼續給他打電話,打了幾通竟然都被他拒聽,此舉讓她又氣憤又傷心,明明說好要陪她過生日的,即使沒有生日禮物也沒關係,重要的是他能陪她一起過。但他為什麽會這樣?難道他不方便接電話?跟程如嫣在一起?不過,不對啊,他說過跟程如嫣隻是過去時,她一直都很信任他,但彼時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出更合理的,不禁心亂如麻、悲憤交加。

雖然在他們交往的大半年裏,彼此也有鬧矛盾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他還是第一次沒有緣由地不理她,而且是在她二十二歲生日的這天。

葉敬安曾說:“小念,過幾天就是你二十二歲的生日了,想要什麽禮物?”

顧念說:“這個……當然是你想啦。”直接索要禮物什麽的,多沒意思,別人送的才有驚喜啊!

“一起去旅行?”

“等我畢業的時候,不是要陪我畢業旅行嗎?”

“現在可以先去另一個地方,比如馬爾代夫?”

馬爾代夫—那個椰林樹影、水清沙幼的地方,倒是風景旖旎,讓她心馳神往,但去玩幾天要請假是個大問題,過兩個月就要畢業了,要準備畢業課題的相關資料,還要去西餅店打工,著實忙碌,此方案被當場pass。

他又提出另一個方案:“玫瑰花?”

“……”俗,但他要是送給她,她又怎能不接受。

“衣服?”

“你看著辦。”

能不能不要繼續問她了?難道他不知道,提前讓她知道禮物是什麽,會讓她一點期待都沒有嗎?

“香水?”

“都行。”

顧念頓時淚目,他這是要把心裏想的所有禮物都說一遍的節奏嗎?沒情調的男朋友怎麽有種讓她分分鍾想落淚的衝動?那天的討論,以她說“禮物你選就行,不要貴,一定不要貴,也不要提前告訴我是什麽”而告終。

禮物沒了,人也處於失聯狀態,他這是要鬧哪樣?

既然不接電話,那顧念便給他發信息,結果發過去的幾條信息都沒有回應。

那天的顧念,無疑從雲端直接墜入穀底。為了避免自己再情不自禁地撥打他的手機或者給他發信息,她特意將手機關機,她的世界看似安靜了,但心裏卻不時地襲來一波波焦躁、難受、生氣的洪流,讓她無心做事,夜不能眠。

在這兩天裏,顧念好幾次都想主動跟葉敬安聯係,可想想做錯的人又不是她,為什麽要她主動?

顧念怎麽也想不明白,要是以往,他做錯了事一定會及時妥協,為什麽這次這麽反常?

要不要聯係葉敬安呢?

趙一莫給的建議是:“愛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協,沒有妥協的愛不是真愛,是真愛總會妥協。”

得知此事的茉莉給的建議是:“不就是他不陪你過生日嗎?葉醫生也說了下次補上,可能是有其他事,所以才沒法陪你。至於他這兩天為什麽不聯係你,就不知道了,最好的辦法啊,你直接殺到他家裏去,找到他本人,當麵問清楚不就行了。”

經過一天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顧念很沒出息地舉白旗投降了,敗給內心真實的聲音:她不想繼續胡思亂想,不想再沉浸在悲憤中。

顧念從趙一莫那兒得知葉敬安今晚會去他父母的住處,下班後趕去那兒蹲守,站在別墅拐角處,靜靜地等待某人出現。

等待的時間變得煎熬,又著實無趣,黑幕降臨,別墅已亮起燈,顧念無聊地刷著朋友圈,下意識地點開他的頭像,這才發現原本用山水風景做頭像的他不知何時已將頭像改為兩隻手十指相扣的溫馨圖片。她一眼便看出,那是他們上次一起去公園玩,坐在長椅上休息時,她扣起他的手拍下的,後來傳到了朋友圈,大概被他保存下來了,隻是,他什麽時候換的呢?為什麽她沒有發覺?

葉敬安為人低調,在朋友圈對於他們的戀情隻字不提,但以他們牽手的圖片作為頭像意味著什麽?是廣而告之—我已經有女人了,他人勿近?那麽,是不是表明,他跟程如嫣沒什麽?顧念想來想去,終歸沒想通。

一陣風刮來,顧念抬頭看天空,烏雲翻湧,天色越發漆黑,看來要下雨了,但願能在下雨前等到葉敬安。

不過,在顧念焦急的等待中,沒有等來葉敬安,倒先等來了這場雨。雨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來,落了她滿身,無奈沒帶傘,又無處可躲,隻能生生受著。

風雨交加,樹影婆娑,她在雨中被凍得瑟瑟發抖,隻得雙手抱胸,試圖留住溫度,卻收效甚微。她拿出手機,想著要不要給他打通電話,既然都來了,也不在意主動給他打電話了,這麽一想,便開始撥他的手機號,沒等撥通,便聽見有人叫她:“小念嗎?”

顧念一驚,下意識地掛斷電話,透過朦朦朧朧的雨簾,看到一抹身影,撐著一把傘,站在離她大約兩米處的地方望著她,像是在細細辨認。

“是我。”顧念邊說邊走了過去,一把抹掉臉上的雨水,走到許姨的身前,“許姨,您這是回家嗎?”

“不,我去藥店買點藥。”許姨連忙將傘遮在兩人的頭頂,聲音沙啞地說。

“許姨,您生病了嗎?”

“沒什麽事,就是感冒了。”許姨咳嗽了幾聲,轉而關切顧念,“你怎麽在這兒?怎麽不直接進去?”

顧念想了想,直言道:“我在等敬安。”

“傻孩子,幹嗎不進屋等?”許姨望著被淋得濕透的顧念,“看看,衣服都被淋濕了,這樣最容易感冒了。趕緊跟我先進去,換一身幹淨的衣服。”許姨說著便拉起顧念往別墅走。

在雨天,進屋等人總比在外麵淋雨等人好,顧念便不推辭,跟著許姨走,一邊走一邊打探葉敬安的消息,“敬安還沒回來嗎?”

“你不知道嗎?他今天不回來了。”

“不是說要回來的嗎?”顧念從趙一莫那兒得知的消息又怎會錯。

許姨說:“前兩天他說今晚要回來,夫人還特意讓我去準備他愛吃的菜,結果今天下午的時候,他來電話,說不回來了。”

顧念納悶:奇怪了,不見她也就算了,為什麽連跟他父母的約定也取消了?莫非……他出什麽事了?

一絲不好的念頭從顧念的腦中閃過,心緒從這幾日的悲憤之中轉移出來,轉為憂慮。

顧念語調急促地問:“他有沒有說為什麽不回來?”

“好像是今晚要值班。”

“哦。”真的是這樣嗎?顧念不禁生疑。

不安的情緒如一張大網般,兜頭兜臉地將她圍困住,讓她看不清歸路,陷入迷惘之中。

顧念的突然到來讓葉家人著實驚喜,尤其是葉母。跟她熱情寒暄後,匆忙讓許姨先去給她找幾件幹淨衣服。顧念的心思全部落在了葉父身上,眼睛盯著他一動不動,以至葉母拿到幹毛巾跟她說“先擦擦頭發”時,她都沒有回應,直到葉母伸手輕輕放在她的額頭上說“沒發燒啊”,她才赫然回神,接過毛巾說“謝謝”。

顧念隨意地擦擦頭發,看向葉父,微笑著問:“葉叔叔,最近工作忙吧?我看新聞,近期你們公司在跟誌趣聯動一起開發一款關於外賣的APP?”

“是啊。”葉父飲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沒想到你這丫頭還挺關注時事。”

其實,是顧念無意間看到的。顧念說:“葉叔叔,您跟誌趣聯動的老板馮剛之前是什麽關係?”

“為什麽問這個?”葉父的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聽說你們是交往了很多年的生意合作夥伴,看來這次的合作也算是強強聯合了。”顧念明明已經把頭發上的雨水擦掉了,卻感覺頭皮一陣發寒,手微微顫抖著,卻竭力克製住,心中湧起萬般複雜的情緒,時而如翻騰的江河,時而如鑽心的刀絞,時而又如置身一片汪洋大海中,迷茫又無助。

“你這不是知道嗎,怎麽還問我?”葉父質問道,麵色不改。

“也就是聽說的。”顧念勉強地笑著,麵對葉父這樣久戰職場的人,她不是他的對手,喜怒哀樂盡顯,連隱藏都顯得那麽笨拙。

換衣服時,她覺得一絲絲寒意襲來,卻換得極慢,腦中還在想著方才在葉昇異次元世界裏看到的畫麵。

晚飯過後,葉昇跟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待在書房裏,葉昇雙手背在身後,臉上一副焦慮的樣子,踱來踱去,踱了幾個來回才停下來,疾言厲色地跟魁梧男說:“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都要把U盤給我拿回來。”

魁梧男擲地有聲地回:“這次一定能拿回來。”

葉昇怒目圓瞪,“我要馮剛那龜孫子好看,虧我這十幾年來一直把他當成我最好的朋友,他竟然用那樣下三爛的手段對付我。”

魁梧男站得筆直,並沒有接話,過了片刻才說:“葉總,我從黑仔那兒打聽到,U盤在徐誌那兒。”

“徐誌?”葉昇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是誰?”

“是常興公司的員工。”

葉昇馬上反應過來,“好啊,竟然在我們公司的人那兒,真是奇怪了。”

……

接下來他們在說什麽,顧念完全沒去聽,因為另一幅畫麵吸引了她,她不得不在有限的時間裏,抓緊看重要的畫麵。

畫麵裏有魁梧男,受了傷,嘴角流著血,走路踉蹌,天沒亮就跑到了葉昇的別墅,這次兩人在別墅外麵相對隱秘的角落裏見麵。

顧念看到了魁梧男的正麵,正是她見過兩次麵的肖俊—葉昇最得力的保鏢。

葉昇見肖俊受傷,驚訝道:“怎麽受傷了?”

“沒事,不重要。”但他臉上仍有自頭頂流下的血,模樣有些嚇人。

葉昇急切地問:“拿到U盤了嗎?”

肖俊低下頭,沉默不語。

葉昇氣急敗壞道:“沒拿到U盤,還好意思回來見我,趕緊從我眼前消失!”

“我……”肖俊抬頭,遠處路燈投過來的一線光正好打在他小半邊臉上,一向冷靜得沒有任何表情的他,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絲害怕。

“我什麽?”

過了半晌,肖俊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辦事不力,出人命了。”

葉昇麵露震驚,急促地問:“死的是誰?”

“徐誌。”

當顧念看到這兒時,整個人如被電擊了般,木木地愣在原地,震驚、悲痛、憤怒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一陣發顫。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是比聽到親人去世的消息更加令人悲痛的?曾有一瞬間,她覺得眼前所有的光全數熄滅了,隻剩下深不見底的黑暗,將她籠罩。

舅舅長達幾個月都毫無消息,再次得到他的消息,竟然是他的死訊?這無論如何都讓顧念無法接受,她慢慢地換完衣服,套了件不知是誰的寬鬆毛衣,卻還覺得冷,冷得徹骨,好似跌入冰窖。她覺得渾身無力,沿著衣櫃一點點地滑下去,癱軟地蹲在地上,眼中不知何時浮上一層透明的**。

她該怎麽辦?

她看過太多別人的生死,以為不過是世間常事,但親人的離去卻讓她明白,死亡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哪個親人有一天會離開自己,她不敢去想,一想到就心痛得不能自已,情不自禁地落淚。如今,舅舅會在今晚離開這個世界,她要怎麽做,才能逆轉這樣的局麵?

以前,顧念用自己的超能力救過尋死的人,卻從沒有救過參加群鬥而死去的人,她覺得那種事參與人數多,格鬥場麵激烈,她參與進去危險不說,可能還會搭上一條命。有時她看不下去有的人被眾人欺負,便會多事地報警,當然,打出的電話隻有一個,便是打給秦燁,畢竟她看到的是未來三天裏發生的事,別的警察又怎會相信她的話,定然會把她當成神經病,還會幹擾警方工作。

這次呢?要提前告訴秦燁嗎?如果告訴他了,舅舅豈不是會因涉毒被逮捕?那要比自首多判刑的;如果隻身前往又很危險,以她的能力能救出舅舅嗎?就算救出了舅舅,會付出什麽代價呢?既然肖俊能成為葉昇的得力保鏢,自然懷揣一身技能,她又怎能對付得了他?

那麽,要怎麽辦,才能救出舅舅?

這一刻,顧念覺得舅舅的命在她手裏,如果他死了,她要負很大的責任,她不想背負愧疚和悔恨過一生。

顧念覺得自己在地上蹲了很久很久。她環抱著膝蓋,把頭埋在雙臂的臂彎裏,腦中紛亂,想找出一個最合理的方式來解決,卻越想越亂,越想越不知道該怎麽辦。要不然就報警吧,舅舅被多判刑總好過去世吧。要不然就去找葉昇,讓他放過舅舅,可是,他能放過舅舅嗎?從他那兒得來的信息是:U盤很重要,不管通過什麽方法都要拿到,即使是犧牲別人的性命,所以,犧牲性命的人一定是舅舅嗎?為什麽葉昇是那樣的人?為什麽他偏偏是葉敬安的父親?要不然求助葉敬安,問問看他的意見?可是,告訴他了,他告訴葉昇了又該怎麽辦,還不是不能解決問題。

最終,顧念狠下決心,決定孤身前往。

她盡量往好的一麵去想,也許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麽可怕,興許隻是肖俊誤殺了舅舅呢,隻要她能阻止肖俊殺死舅舅,那不就一舉兩得了嗎?不僅能救下舅舅,還能去說服舅舅讓他自首。

等她抬起頭時,才發現手背濕濕的,一摸臉,竟然全是淚水。

顧念趁肖俊跟葉昇談完話之後,故意走上去寒暄幾句,從他的異次元世界裏得知了他待會兒要去的地方,是一個位於郊區的碼頭—東港碼頭。

為了避免被肖俊發現她的尾隨,幾分鍾後,她才打車到了東港碼頭。

雨還在下,雨滴落在地上,騰起層層水霧。顧念撐著傘,看著眼前零落的路燈燈光倒映在近處的河麵上,搖曳出點點亮色。放眼望去,遠處那一望無際的江河在黑漆漆的夜晚如黑洞般,似乎能將人吞沒。

這是顧念第一次來這裏,先左右觀看一番,發現都是載貨的貨船,沒有一艘亮燈的,就這麽安靜地停在碼頭。四周除卻亮著的路燈,目光所及處都被巨大的黑暗籠罩,且極其安靜,唯獨聽到雨水打在傘麵上的吧嗒聲,顧念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第一次發覺臨近午夜的夜晚是如此可怕。

碼頭上沒有一個人影,雨霧彌漫,視線模糊,顧念循著記憶,找尋從肖俊那兒看到的畫麵,她的心漸漸跳得厲害,握著傘柄的手收緊,腳下的步子卻一刻也不曾停止,走得越快,好像就能離希望更近一點。

有時,你越著急,反而做事越混亂。此時的顧念便是如此,走出將近一千米,才猛然發現,自己走反了,心下一慌,急忙掉轉身子,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不知跑了多久,已經跑到氣喘籲籲,褲腿全被雨水打濕,沾在身上她卻絲毫未覺,抹了下臉上的雨水,看到了那艘破舊的船,細細地看了幾秒,無比確定那正是從肖俊異次元世界裏看到的那艘。

不知怎的,她的手一鬆,傘掉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顧念小心翼翼地走上船,剛走進去,黑漆漆的,等適應了黑暗,發現不遠處的上麵破了一個小洞,從二樓的方向透出來光,她循著光源,極其小心地走到光源下麵,尋了一個不知名的遮擋物,躲在後麵,聽著上麵的動靜。

先是聽到一陣打鬥聲,沒過一分鍾,便聽到有人被打得重重落地的聲音,木頭屑伴著一些經年的灰塵撲簌簌地落下來,也飄落到顧念身上。

顧念緊張到心快跳出來,緊緊閉起眼,身體打著戰,想叫出聲來,卻極力忍住,並用手緊緊捂住嘴。

她單槍匹馬地來這裏,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從目前發展的狀況看,事情遠比她想象中恐怖。她有種已經上了賊船無法下來的悲痛感覺,更令她悲痛的是,和肖俊寒暄的時間著實短,他話極其少,都是她問,他才應答一句,又很簡潔,他的匆匆離去打斷了她想繼續利用寒暄的時間看他異次元世界裏畫麵的計劃。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隨機應變。可是,慌亂和恐懼讓她無所適從,隻能靜觀其變。

巨大的動靜之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顧念幾乎都能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過了會兒,上麵再次傳來動靜,一聽便是肖俊冷酷的聲音:“徐誌,還不快把U盤交出來,要不然你的下場就跟他一樣。”

“U盤不在我這兒。”徐誌的聲音裏似乎透著些許的顫抖。

這麽長時間,再次聽到徐誌的聲音,顧念竟覺得已經過去了好幾個世紀,心中襲來一絲痛。

“黑仔已經告訴我了,不在你這兒,還會在誰那兒?”

“在誰那兒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有這麽一個U盤。”

“非要吃點苦頭才說?”

顧念心頭一滯,肖俊會不會像方才對待剛才那個人一樣對待徐誌?如果是的話,不僅要吃上皮肉之苦,想來半條命都會沒了。

透過從上麵灑落下的光,顧念望著光源處,看到他們的些許動作被投映在地麵上,肖俊抬起手,手中拿著利器,似是一把尖刀,朝前方刺過去。顧念看不見徐誌,但斷定他即將迎來危險,再多的恐懼都被擔憂取代,再不上前去大概會來不及吧。

等等,要不要先搬救兵?以她一己之力定然不是肖俊的對手,鎮定下來後,就著上麵的說話聲,她小心地拿出手機,用另一隻手遮住手機發出來的光,敲字時,手不由自主地發抖,明明就幾個字,卻感覺用了很久。

唯一能扭轉局麵的大概隻有秦燁吧,可他的手機號在哪裏……正尋找著,上麵忽然傳來一聲慘烈的叫聲,她一驚,手下意識地按下了發送鍵,都來不及去看發給了誰,有沒有發送成功,連忙關閉手機屏幕,周身又陷入黑暗。

她蜷縮成一團,又往遮擋物的後麵移動了些,肖俊有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剛才發出慘烈叫聲的是舅舅,他在遭受折磨?接下來,肖俊還會用什麽方法來折磨舅舅?顧念不敢深想。

顧念咬咬下唇,一遍遍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如果她再不上去,舅舅會吃更多的苦頭,甚至,性命不保。於是,她懷揣忐忑不安的心,脫掉鞋,一步步地走出躲避的地方,繞過光源,綿軟無聲地踩上去往二樓的木質樓梯,每踩一下都覺得自己似乎踩在刀尖上,有一些細小的沙石刺入她的腳心,傳來疼痛,她卻完全拋在腦後。

她想,幸運一點的話,她的異能興許能幫上忙,成功打敗肖俊,救下舅舅。

但現實卻與她的想象大相徑庭,見到肖俊時,她的手腳都不聽使喚,戰戰兢兢地站在離他們兩三米的地方。好在肖俊背對著她,她想著要不要先發製人,從後麵先製住他。可還沒等她想好用什麽策略進行攻擊,肖俊已經轉過身來,見是顧念,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不過很快退去,麵色比以往更加冷漠,透出一股狠厲,“你來做什麽?”

顧念盡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訕訕一笑,“肖哥……你能不能放了徐誌?”

“放了他?”肖俊瞥了眼徐誌,手上拿著的刀正抵著他的臉,他臉上已經被劃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流血,“你跟他是什麽關係,為什麽要我放了他?”

“他是我舅舅。”顧念看到麵露怯意、臉頰流血的舅舅,心中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曾經對她那麽好那麽好的舅舅,現在卻成了他人手中隨時待宰的獵物,不禁心痛萬分。

“那正好。”肖俊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隻要你讓他交出U盤,我就放了他。”

“舅舅……”顧念看向徐誌,“要不……你交出U盤,好不好?”

“小念,你來做什麽?”徐誌皺緊眉頭,沉默了幾秒,堅定地說,“我不知道什麽U盤。”

顧念放低聲音,近乎哀求,“舅舅,U盤抵得過舅媽和囡囡以後的幸福嗎?你交出來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

“小念,你快走,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徐誌忽然拔高聲音。

“不,我不走!”顧念咬著牙說,幾乎快要哭出來,卻生生地把淚水憋了回去。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你不知道這兒很危險嗎?”

正是知道危險,她才不願離去。顧念鐵了心想說服舅舅交出U盤,繼續說:“舅舅,交出U盤吧,我不想你出什麽事。”

“你快走!”徐誌幾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氣喊道,額頭的青筋暴露。

顧念見徐誌絲毫不妥協,隻得放棄說服,將視線轉向肖俊,“放了我舅舅,好嗎?”

“不交出U盤,別指望我能放過他。”肖俊公事公辦道,刀尖往徐誌的臉上移過去,正好抵到他的臉上,“說,交不交?”

“我沒有。”徐誌依舊矢口否認。

顧念已探出肖俊的意圖,無非想要U盤,於是放軟聲音說:“肖哥,你看要不這樣,給我點時間,讓我來說服舅舅。”

顧念見肖俊猶豫,急忙補上一句:“肖哥,我最了解舅舅了,來硬的不行,隻能來軟的。”她知道,憑她的那點本事,跟肖俊比試武藝定然會落個下風,倒不如乖乖地讓舅舅交出U盤來得安全。

肖俊再次猶豫了下,才放下手裏的尖刀,收去了顧念的手機,把他們倆各自捆在椅子上,綁住手腳。

肖俊站在一旁,像看守犯人一樣地看著他們倆。

顧念見狀,抬頭看向肖俊,“肖哥,你都把我們綁成這樣了,還怕我們逃了不成?而且,你待在這兒,我怎麽才能讓舅舅說真話,你說是不是?”

顧念從最初的緊張萬分,到現在,一點點地鬆懈下來,說話也比之前利落許多。

肖俊聽後,大抵覺得有幾分道理,走之前看著顧念說:“不想讓他再忍受皮肉之苦,最好讓他說出來。”

肖俊走後,顧念跟徐誌說:“舅舅,交出U盤吧,要不然你會出事。”

“我能出什麽事。”徐誌憤憤地看著顧念,“倒是你,怎麽這麽不聽話,讓你走,怎麽不走?現在好了,被綁起來很好玩嗎,你以為這是小時候玩過家家?”

“U盤在你這兒吧,交出來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

“U盤的事你不用管,我不會交出來的。”徐誌態度堅決。

在顧念分析利弊、百般勸說了半個小時後,徐誌仍堅持己見,她不禁有些著急。這時,肖俊上來了,顧念為了拖延時間,跟肖俊說:“再給我點時間,好嗎?”

肖俊抬手看了看腕表,“十分鍾。”

時間緊迫,顧念狠狠心,還是說出了自己從葉昇的異次元世界裏看到的畫麵。可奇怪的是,平時很相信顧念的徐誌,此刻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他說:“我的命那麽硬,怎麽可能,別瞎說啊。”

“我沒有瞎說,都是真的。”顧念越發著急,緊緊地皺著眉頭。

徐誌振振有詞,“我還就不信了,為了個不能定別人死罪的U盤,肖俊他能殺了我,隻有傻子才會幹這種事。”

“那……你想怎麽辦?”顧念勸說的熱情被完全澆滅,說起話來有氣無力。

“隻要熬過今晚就好了。”徐誌朝顧念遞過去一個安慰的眼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舅舅,為什麽這一次你不相信我?為什麽要這麽固執?把命當賭注,實在是太危險了。她做最壞的打算,“如果,萬一……”她有些說不出口,聲音不禁哽咽起來,斷斷續續道,“我是說萬一啊……你……不在了……舅媽和囡囡怎麽辦?”說到最後,眼淚竟悄悄地漫上眼眶,為了不讓舅舅看見,她垂下頭,吸吸鼻子,努力地想把眼淚逼回去,卻發現怎麽逼,都有種越逼越多的感覺。

“傻姑娘,別淨想這些沒用的。”徐誌壓低聲音,“你最好想想,我們怎麽逃出去。”

他的話點醒了顧念,是啊,如果徐誌非不交出U盤,在救兵沒有趕到的情況下,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逃。

顧念朝徐誌低語幾句,隨後兩人照常說話,無非是她繼續說服他的話,他的態度竟有了轉變,漸漸妥協。顧念在心中估算著時間,每流逝一點,都會緊張一分。

方才肖俊把顧念的手反綁在後麵時,她故意把雙手撐開了一些,留有些許空隙,便於她此刻掙脫繩子。過了幾分鍾,她終於掙脫出來,小心地挪動椅子,靠近徐誌,幫他解開手上的繩子,眼看繩子就要解開,卻聽到從木質樓梯傳來噔噔的腳步聲,力道之大,一下下像巨石般砸向顧念的心間,她緊張得心撲騰撲騰直跳,隻覺下一秒就要跳出來。

在肖俊到來之前,顧念低聲跟徐誌說:“趁機逃,知道嗎?別管我,他不會拿我怎麽樣的。”

徐誌沒來得及回應,肖俊已經上來了,訊問結果,徐誌按照顧念剛才告訴他的策略,告訴了他U盤所藏之處。

原本顧念想的策略是這樣的:既然徐誌不願說出U盤在哪裏,那不如告訴他假的地址,趁他離開後,他們可以順勢逃跑。

然而,現實是這樣的:肖俊一個電話,吩咐其他人去該地方取U盤。

顧念和徐誌麵麵相覷,眼中都閃過一抹惶恐,看懂了彼此的心理活動:要是被對方發現是個假地址,他們會怎麽樣?

等待的時間,他們倆如坐針氈、故作淡定,但內心都緊張萬分。明明是四月的天,外麵還下著雨,冷意一陣陣地從無數個縫隙中鑽進船艙,顧念緊攥的手心卻都是冷汗。

沒等到肖俊先發現他們給的是假地址,就聽到從樓下傳來很細微的腳步聲,聲音輕到幾不可聞。顧念不知來人是敵是友,抱著一半一半的概率,想刻意轉移肖俊的注意力,便跟肖俊說起話來,而她的心思卻全落在來人身上,餘光瞥見來人,心下的期待落空,她多希望來人是秦燁,現在想想,那時應該是發給他了。

來人是顧念不認識的陌生人,個子矮小,一米六多,卻生得粗壯結實,難不成是肖俊的同夥?她心想:這下完了,他們鐵定是逃不出肖俊的手掌心了。

顧念尚處於絕望之際,忽然看到肖俊轉身,直接迎上矮小男的攻擊,她頓時看得傻了眼,心中立刻閃過一個念頭:來人是來救他們的?

顧念急忙看向徐誌,“舅舅,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認識。”徐誌隱瞞真相。

“那他為什麽會來救我們?”

“是不是來救我們的還不一定。”徐誌被肖俊綁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更讓他害怕的是,如果肖俊知道了U盤在哪裏,他的老婆和女兒都將遭受生命危險,命都在黑仔那兒,他怎敢輕舉妄動?他認識眼前的人,正是黑仔的手下,他想,這次他和小念算是能得救了。

今晚徐誌來這裏本是進行最後一次毒品交易,想著幹完這票就金盆洗手,從此退隱江湖,拿著這些年積攢的積蓄,跟家人去過幸福的生活。進行交易前,突然接到黑仔的電話,讓他一定要保管好U盤,他一下子蒙了,他從來都不知道U盤的事,更不知道U盤在哪裏,為什麽要讓他保管?黑仔言簡意賅地說完,他才明白,原來黑仔之前便故意把U盤放在他的一個公文包的夾層裏,他卻一直沒有發現。黑仔以他老婆和女兒的生命來威脅他,要是他敢透露出U盤在哪裏,就會殺了他的老婆和女兒。

徐誌的心頭扛著比巨山還沉重的壓力,兩條人命,而且都是他最愛的人,就算他死了,他也要讓她們活下來。不知怎的,有那麽一刻,他深深地後悔,後悔自己走上了這一條販賣毒品的路,也許做個普通的職工,過朝九晚五的生活,周末帶著老婆和女兒一起出去玩,這樣的生活會更好。

如果囡囡沒有得癲癇,如果張佳有一份穩定、收入又高的工作,如果他的工作能力強一些,能賺更多的錢,也許,他都不會走上販毒的路。他不過是想賺更多的錢,給囡囡治病,存一筆囡囡的教育費、生活費,甚至,以後的嫁妝;他不過是想做一個合格的丈夫,擔起家裏的重任,做張佳的頂梁柱;他不過是想給最愛的兩個女人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可以隨時依靠的港灣。

可是,老天還會給他一次重新改過的機會嗎?

他們打鬥間,徐誌掙脫開了手中的繩子,又連忙從地上撿來一個類似刀片的利器,雖然有點生鏽了,卻比指甲刀割得快多了,得到自由後,又想去割斷綁在顧念身上的繩子,但隨著顧念的一聲“小心”,他的後背頓時迎來重重的一拳,疼得他傳來叫聲。

“舅舅,你別管我,他不會傷害我的,你快走。”顧念急忙催促徐誌,方才來的矮小男不知是暈了過去,還是已經被打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但徐誌怎能就此把她獨自留在這兒,轉過身就要跟肖俊硬鬥,卻被肖俊三兩下製住。

顧念剛才趁著肖俊跟矮小男打鬥的時候,已經用指甲刀剪斷了綁在手腕上的幾股繩子,她見徐誌被製住,隻好拖延時間,跟徐誌說:“舅舅,你就說吧,好嗎?”她邊說邊用指甲刀割著繩子。

“不可能的,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說。”徐誌態度強硬。

肖俊見徐誌軟硬不吃,隻好采用最初的策略—逼供,單手將他的雙手製在身後,另一隻手拿起刀,放在他的臉上,“說不說?還想繼續被毀容?”

“你要殺要剮,隨便你。”事到如今,徐誌倒坦然了些,臨危不懼,他就不信肖俊能殺了他,不過要吃些皮肉苦罷了,他還是能忍受的。

肖俊一刀子劃下來,徐誌感到臉上傳來尖銳的疼痛,卻死死咬著牙,不發出一點聲音。

砸完後,顧念望著忽然一動不動的肖俊,以為他會被砸暈,然後倒地,但令她失望的是,他先把徐誌一個過肩摔放倒在地,隨後麵色猙獰地看著顧念,眼中露出憤怒,頭頂有血慢慢流下來。他何時被這樣的小姑娘砸過,而且砸得還不輕,心中燃燒怒火,抬手就重重甩了她一耳光,力道之大,打得她摔落在地,後背壓在椅子上,一陣疼痛。

肖俊抬手指著顧念,惡狠狠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最好老實待著。”

顧念怎麽能好好待著,看著舅舅被肖俊打得鼻青臉腫、一臉的血,像攤爛泥般躺在地上,卻堅持不說出U盤的時候,她好怕舅舅就這樣被肖俊打死,悲痛驅使她趁肖俊不留意時奮不顧身地解掉身上的繩子,飛過去就踢上肖俊的後背,在他轉身麵對她想揮拳過來時,她快速一閃身,將手中的椅子又往他頭上砸了一下,這次他大約疼了,下意識地摸向頭部,又摸摸臉,發現手上有血,頓時瞪大了眼,神色可怖,抬手朝顧念的胸前砸去。這次顧念在閃躲之際,還看到他異次元世界裏即將發生的事,一次次躲過他的攻擊。

十幾個回合過去,肖俊竟發現自己傷不了一個小姑娘,越發氣憤,抽出一把尖刀,朝顧念刺過去。他速度越快,她越看不清楚他異次元世界裏的畫麵,都是一閃而過,讓她漸漸失了判斷,有幾次刀尖都堪堪從她的臉頰劃過,嚇得她連連後退。

就在刀尖要刺向她的臉時,顧念看到了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的徐誌,滿臉是血地舉著一把椅子,砸向他的頭。肖俊的頭部遭受三次重創後,已有些昏沉,迷迷糊糊間,一轉身,尖刀刺向了徐誌的心髒。

那一瞬間,顧念驚得來不及反應,隻愣愣地看著麵部帶著極大痛苦的徐誌。方才被肖俊各種拳腳相加,他幾乎都不出聲,但這次忍不住發出一聲慘烈的叫聲,頓時刺破這看似寂靜的深夜。

她的腦子嗡嗡作響,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神誌,木木地呆愣在原地,被雨淋得濕透的她,自額頭的頭發上滴落下一滴水,落在她的臉頰,仿佛一滴眼淚。

什麽她想扭轉局麵?什麽她想來救舅舅?結果呢?為什麽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為什麽她這麽沒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舅舅一點點地倒下,看著他從最初的抽搐,到最後的沉寂。

原來,有些事,不是她想改變就能改變的。

等顧念反應過來,立刻跑到舅舅麵前,憤怒和悲痛齊齊湧上心頭,化成一隻無形的手,撕著她的心,似乎要整個地將她撕裂。

她搖著徐誌的身體,一遍遍地喊著“舅舅、舅舅”,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沙啞,到最後泣不成聲。

此時的顧念被無窮無盡的傷痛覆沒,卻忘記身後還有一個危險分子,正手持尖刀,一步步逼近她。

就在肖俊抬手想奮力刺向她的時候,忽然迎來一個身體擋在了顧念的後背上,生生受了那一刀。

顧念瞬間從悲痛中抽離出來,警覺地一回頭,入目的是葉敬安擔憂的眼神,臉上竟然有一些未愈合的傷口,她來不及問“你怎麽來了”,來不及問“你的傷是怎麽來的”,便聽到他咬著牙說:“你快走,肖俊不會傷害我。”

直到顧念站起來,才發現有新鮮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她的腦袋一下子炸開,驚恐不安地望著葉敬安,聲音裏帶著些許的哭腔,“你怎麽了?”

“我沒事,你快走。”葉敬安仍舊如往常一樣,冷靜地望著她。

顧念用餘光看見站在一旁愣住的肖俊,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匆忙繞到他的身後,然後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呆住,不禁瞠目結舌、心如刀絞。

他的後背插著一把刀,隻露出刀柄,血沿著他那件黑色風衣往下滴,漸漸浸染了他的衣服。

“你為什麽這麽傻?”顧念邊說邊哭,心中翻湧著極大的痛楚,淚水流了一臉。

“你快走!”葉敬安不容置疑地命令她,好想抬手幫她擦掉眼淚,好想讓她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想他們還回到最甜蜜的時光,好想……永遠和她在一起。

這一刀算什麽?就算為她去死,他也甘願。

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來晚,她有沒有受傷。

那條顧念本想發給秦燁的短信,發到了葉敬安的手機上,隻有一句話:救我,東港碼頭。葉敬安收到時,正開著車往自己的住處駛去,起初看到短信,他還特意看了下日期,早已過了愚人節,她為什麽要發這條短信,如果不是她的惡作劇,那她正遭遇危險?葉敬安急忙掉轉車頭,朝東港碼頭開去,急忙打顧念的手機,卻發現已經關機,這讓他心神不寧,猛踩油門,加快速度趕往東港碼頭。

果不其然,來到這兒竟然是這樣的情景,如果不是他擋了她那一刀,想來會正中她的要害,說不定會要了她的命。

葉敬安想努力地強裝沒事,但疼痛讓他幾乎站不穩,不得不扶住旁邊的木頭柱子,身體越來越虛弱,卻不忘趕顧念走。

在她走之前,好想再牽一下她的手,他抬起胳膊,她就在他麵前,不過半米的距離,卻感覺再也牽不到。

葉敬安眼前一亮,就快牽到她的手了,可是……就差一步,真的就差一步,他就要觸碰到她的指尖了,但在這前一秒,他被肖俊拉走了,眼中透出遺憾和不舍,揚聲叫了她一聲“小念”。

外麵隱約傳來警笛聲,葉敬安感到肖俊的步子明顯加快了,拋下身後的人,匆忙地想帶他逃離此地。

這樣也好,這樣顧念就安全了,她就可以走了,自由地穿過外麵的茫茫雨夜,自由地去她想去的地方,最好……在她自由後,能帶他一起走,去哪裏都好。

“甜又甜”西餅店裏,茉莉看著正在更衣室收拾衣服的顧念,從後麵抱住她,長歎一聲,“好舍不得你走,你走了,我怎麽辦?”

“你還能再矯情點嗎?”顧念扭頭瞥她一眼,“這種話留給你對你未來的那位說就行。”

茉莉鬆開她,退到一旁去,“也是,對你說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說走就走。”

“我現在已經畢業了,再不走,待在這兒做什麽?”

“畢業了不是正好嗎?可以做我們‘甜又甜’的一名正式員工,而且啊,拿的薪水可比你兼職拿得多多了。”茉莉開始進行金錢**。

顧念向來視金錢為珍寶,但這次卻表現得極為平淡,“我把機會留給你,聽說甜品師的薪水比理貨員的多多了。”

“……”茉莉瞬間一臉黑線,用一副可以殺死人的眼神望著顧念,這個妹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啊,可以去get一門新技能。”顧念無視她的表情,友情提醒。

“……”茉莉可不想告訴她,她是想著以後找一個有房有車顏值高的男人,那樣,她就能繼續做一枚輕鬆的理貨員了。

茉莉雙手環胸,一臉不服地看著顧念,“別光說我,那你呢?有什麽打算?”

顧念一邊將工作服疊好一邊說:“去法國留學。”

茉莉立刻呆愣住,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看顧念,“不是吧你,從來沒聽你說過留學的事啊,怎麽說留學就要留學了?”

“想多get幾門技能,以後開一家像‘甜又甜’這樣的店。”

“要去多久?”

“一兩年,甚至更久。”

“啊,一兩年還好,要是四五年,我會想死你的。”茉莉真心舍不得顧念,湊上前,一把抱住她。

顧念也抱住她,拍拍她的後背,“沒事的,我們可以視頻啊,要是我回來的話,會來看你的。”

“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茉莉看著顧念,眼眶有些泛紅。

“好啦,你別這樣,弄得好像我回不來似的。”

“我還好啦,就是你的葉醫生怎麽辦?我要先為葉醫生默哀幾分鍾。”

葉醫生,當茉莉提到這三個字時,顧念心頭一緊,腦中瞬間閃現他那張淡漠又英俊的側臉,在午後的陽光裏,泛著耀眼的光澤,教人移不開視線,讓她心生想念,她想努力停止想念,卻促進了想念的蓬勃生長,像綿延不絕的雨,落在她的心間。

不過,顧念想想自己快要離開葉市,告訴茉莉也無妨,便說:“我跟他分手了。”

“啊?”茉莉無比驚訝,“為什麽?”

“徐誌是我舅舅。”

“徐誌……”茉莉低頭思索著,忽然想到什麽,一抬頭,“就是三個月前新聞裏報道的慘死的那個販毒的男人?這事跟葉昇有關,是他派保鏢去拿U盤的,說是U盤裏有那個叫什麽,好像是馮剛吧,洗黑錢的證據……哦,我明白了,這麽說的話,現在葉昇是間接殺死你舅舅的凶手,是你們家的仇人,而不幸的是,葉醫生還是葉昇的兒子,怎麽說都不能跟仇人的兒子在一起啊。”茉莉做出一副遺憾狀,“可惜了你們這兩個有情人。”

是啊,誰又能再跟仇人的兒子談戀愛?哪怕心中有再多不舍。

茉莉恨恨地說:“葉昇的保鏢和葉昇太可惡了,要不是他們,你舅舅也不可能去世。”這段時間,顧念經曆著怎樣的痛苦,她都看在眼裏。

顧念神色一黯,“可惡是可惡,但有什麽用,說再多,做再多,我舅舅都回不來了。”

茉莉想了下,“我記得,葉昇的保鏢因為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馮剛涉嫌主導之前的爆炸案和洗黑錢,好像也是被判死刑。但是葉昇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啊,他不是主謀嗎,為什麽會這樣?”

“不知道。”顧念搖頭,“也許,後台硬吧。”

現在提及此事,顧念心頭仍襲來一陣悲痛,不知是為舅舅,還是為以後再無法相見的葉敬安。

明明在一座城市,可是,這三個月來,卻感覺彼此身處在兩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交集。

茉莉為了給顧念餞行,同時也想安慰一下失戀的她,提議請她吃飯。

吃飯間隙,茉莉為顧念到現在才告訴她失戀的事耿耿於懷,“小念,不是我說你,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為什麽失戀了也不告訴我?”

顧念自知理虧,夾了一塊茉莉愛吃的排骨放在她的盤子裏,“因為這之前我也不知道跟他算不算分手。”

“什麽叫這之前不知道,難道分手是今天才跟他說的?”

“最初你知道的,他會來找我,我不給他好臉色,趕他走。後來,他聯係我越來越少,直到不再聯係。我們沒有誰提‘分手’,但互相不聯係,跟分手了又有什麽不同?”顧念的心裏忽然泛起一股酸澀,強作歡顏,“再說了,過幾個月我就要去法國了,更不會遇見他。”

為她擋了一刀的男人,愛著她的男人,她愛著的男人,最初她是抱著複雜的心情去對待他們是否要分手這件事,但想的時候,總會想起他的傷要不要緊、疼不疼,要不要聯係他、關心他。好幾次都差點按下發送鍵,卻都一次次被理智的自己克製住,後來還是從趙一莫那兒得知,他的傷不危及生命,但需要住院治療。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好討厭好討厭。

然而,有什麽辦法,一想到他,連同想到的還有自己離去的舅舅,還有母親無比痛心又決絕的話語:“小念,跟敬安分了吧,這輩子都別想著跟他在一起。你要是做不到,我就當從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既然注定沒結果,那麽,再多的愛與癡纏又有何用?也許,告別是他們最好的結局。就讓時間去抹掉舅舅離去的傷痛,還有……離開他的悲傷。

吃完飯,她們剛走出飯店,一道閃電劃過夜空,茉莉擔憂地抬頭看天,“看樣子要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沒有。”

“那你趕緊回去吧。”茉莉走上前深深地擁抱她,不舍地說,“什麽時候回來了,記得一定要看我。”

“一定。”顧念感受到離別的味道,鼻頭泛酸,耳邊傳來一聲驚雷,令她心頭忽地一緊,看來是要下雨了,本要急急趕回去,卻想到還要去超市買一些明天回家路上的吃食,便先逛了一趟超市,出來後發現電閃雷鳴,已經下起雨來,雨點並不大,她想著從這裏走到公交站不過幾百米的距離,便沒有折回超市買傘,直接邁入細雨中。

快路過“甜又甜”西餅店時,目光忍不住看過去,這家載著她青春的地方,從此將要告別,就讓她多看幾眼,記住它的模樣,記住她曾在這裏成長過的痕跡。

忽然,一個身影朝西餅店緩步走去,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在路燈下,顯得格外醒目。

顧念瞬間呆住,雖然隔著差不多一百米的距離,隔著細細的雨幕,她還是一下子辨出了他是誰,正是她朝朝暮暮從不曾忘記過的葉敬安,幾個月不見,當他再出現在她的視線,她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一陣陣悲痛襲上心頭。

她好想走到他麵前,看一看他,跟他說一句“最近,你還好嗎”。

可是,她的理智告訴她不可以,看到他往右看了一眼,她下意識地急忙躲到一個報刊亭後麵,看著不遠處的他久久佇立。

雨越下越大,從黑漆漆的夜幕中砸在她的身上,將她澆得渾身濕透,頭發一綹一綹的,貼在額頭上、臉頰上,她卻渾然不覺,透過雨簾,她的眼裏隻有他。

她想起了東港碼頭的那次雨夜,想起舅舅慘死的樣子,想起他冷靜地跟她說“我沒事,你快走”……

是不是從那天起,他們就再也回不了頭?

從今往後,她的世界裏再也沒有他。

為什麽光想想就覺得那麽難過呢?像被人拿走了她最心愛的寶貝。

下一秒,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混合著雨水,從臉頰滑落。

在這個盛夏過後,他們走出各自的世界,天涯兩端,再多風雨飄搖,都不再與對方有關。

曾經的過往被封鎖在時光深處,曾經愛過的他們,是不是從此以後就會成為彼此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