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春風拂過麵頰
張玉清
那是一個很小的小書店，小到隻要進去兩個讀者就會感到很充實。
那天我在一處公交車站等車，看見了近旁的這個小書店，我進去，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書架上的書。在書架最底層最邊角的地方，有一些舊書，顯然長期不被重視，平時也擦拭不到，書擠得變形且蒙了灰塵。我耐下心來，一本一本費勁地讀著那些書脊上的名字。
忽然，我的心隨著一個書名忽地一跳，心裏的一閃念竟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宇宙的奧秘》！怎麽會是這本書？在這樣的小書店會有這本書嗎？這可是我尋找了十年之久的一本書啊！
其實這不是一本多麽不尋常的書，它隻是一本介紹簡單的天文知識的科普讀物，可是它對於我是多麽重要啊，當年我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讀到了這本書，是它在我的眼前打開了一個廣大無邊也美麗無邊的宇宙世界，讓我知道了最初的那些天文知識：天體、光年、空間、時間。在此我難以盡述這本小書對我的精神世界給以了怎樣的觸動，它甚至改變了我的人生觀和世界觀，我學會了從天體從宇宙的角度來思索人生的命題，每當我想到當一束遙遠的光到達我們的地球時它已經在宇宙中跋涉了一百五十億年，我就感到這個宇宙是那麽的博大和神聖，讓自己的心胸也博大開闊起來。此後我又讀了不少有關宇宙天文知識的書，但這第一本書因了它對我的啟蒙的意義，在我的心底一直占據著不同一般的位置。
那本書看過之後就還回了，但它的影子一直在我心中駐留，幾年以後我感到我對它的特殊的感情，我很想擁有這本書，可是我尋了好久也沒有找到。可以想見當我在一個小書店裏猛一見到它，我該多麽驚喜！
我的手不由得抖動著向它伸過去。
“呀，《宇宙的奧秘》！”聲音來自我的一側，是一個女孩驚喜地叫出了聲。
兩隻手同時伸到了那本書上，那女孩的手一與我的手相觸就害羞地縮回了，這讓我撿到了便宜，書到了我的手裏。
但我卻有點不知所措了，我的身邊竟然殺出了一個與我同樣渴望得到這本書的女孩，這從她的聲音裏能聽出來。我手裏拿著書，半轉身望著女孩：“這本書，這本書……”
我不知道能說什麽，我怕她直截了當地要求我把書讓給她，那樣我將無法拒絕，因為她是女孩。
她說：“我找了好久，這本書。”
我囁嚅著說：“我也找了好久，十年。”
她說：“那，比我找的時間長，我才找了五年。”
我說：“我，唉，我，最早看到的一本天文學的書，就是它。後來我一直想買到它，可是總也碰不到。”
她說：“我理解。那，你要吧。我以後還會找得到。跟你比，我還有五年的時間呢。”
接下來我付錢，拿了書，那女孩一直在旁邊看著我，最後她說：“讓我看一看。”
她把書拿過去，撫摸著，又翻翻，還給我說：“好好保存吧！”
我倆一塊兒走出小書店，她說：“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我在書上看到說我們目前所能探測到的最遠的天體距離我們地球一百五十億光年，那麽它的意思就是說那個天體發出的光走到我們地球需要一百五十億年的時間，是嗎？”
我說：“是。”
她說：“可是，假如那個天體的生命隻還有一百億年，就象太陽一樣，那麽它所發出的光在將來到達地球的時候，這個天體本身卻已經不存在了，是嗎？”
我說：“是。我們地球發出的光同樣如此。”
她的眸子裏有晶亮一閃，說：“一直以來，我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又隱約有點懷疑，不是從理論上懷疑，而是一種怕不敢確認，今天遇到你，算是得到了一個印證。要遇上一個喜歡天文學的人，真不容易，我想對你說，天文學能改變我們的思維。”
我說：“是，天文學能改變我們的思維。”
我們兩個都明白，我們此時所說的“思維”是指一個人精神世界裏的某種東西。
“天文學能改變我們的思維”，在遇到這個女孩之前，沒有人跟我講這句我早已想對人講出又沒有機會去講的話，我大有幸遇知音之感。
我很想問一問這個女孩她的身份，也許我們以後可以保持聯係。
我大著膽子正望了她一眼，細細地打量她，可是這一眼打量又讓我失去了勇氣，她是長得十分清爽好看的一個女孩，文靜清麗，質潔質美。我一向在漂亮女孩麵前沒信心，何況又是一個陌生的女孩，我沒有勇氣問她更多的話。
我要去車站等車，而她要去相反的方向，我們沒有理由更多地逗留。
她說：“再見，祝賀你今天得到了一本好書。”
我說：“再見。”
我還想再說什麽，她已轉身走開了。
那以後又過了十年，我讀到了更多的天文方麵的書，霍金的《時間簡史》也在中國出版了。但這本《宇宙的奧秘》仍然是我最珍貴的一本書，而那天在小書店的短暫一刻，也成了我最珍貴的回憶。在這十年裏，我一直在後悔，那時候我為什麽沒有對她說出：“請問你叫什麽名字，我們能做個朋友嗎？”我們沒有理由不做朋友。因為一個人要想遇到一個知音太難了。我們都愛天文愛宇宙，我們為什麽不能成為知音？好多好多時候，錯失的東西，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我的記憶裏，那個美麗清爽的跟我一樣喜歡天文學的女孩留給我的是一個那樣特殊的幾乎形容不出的溫馨美好的感覺。
在我的心底裏，這樣的感覺隻還有一次，那是在我很小的時候，一個天氣出奇溫馨的黃昏，路邊的樹上是新發的嫩芽，不知為何有一縷那樣溫馨的春風拂上了我的麵頰，讓我從未有過的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