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依稀小星湖

張玉清

這天下了美術課,大家正散散亂亂往外走,教我們美術課的小劉老師在講台上叫我:“玉清,你等一下。”我立刻從散亂裏抽出身來,在男生們嫉妒又羨慕的眼神裏走到她跟前。

小劉老師正在收拾自己的畫具,我過來了,她也不停手,也不抬頭看我,也不說話,仍是顧自收拾東西。

我站在她身側,低著眼睛看著她纖細的手指一件一件斂拾著畫筆、顏料、調色盤……這雙手細膩柔美,不是美女不會長出這麽一雙手的。

我靜靜等著她,也不問她找我是否有什麽事,我心裏愉快極了,我並不是總有機會這樣站在她身邊,站得這麽近!

小劉老師仔細地一件件收拾著她的畫具,不緊不慢的神態似乎是忘記了剛才已經叫了我,直到最後一個磨磨蹭蹭的男生也走出了教室,小劉老師才停了手,抬起臉看了我一眼,打開她的講義夾,拿出一張不大的水彩畫,是我上節課交的作業:《夢裏依稀小星湖》。

小劉老師指著它問我:“這是你畫的?”

我說:“是。”

“很美,真是一張難得的水彩畫。”

我說:“是。”

小劉老師忍不住露出一點笑,又問:“你認識去小星湖的路?”

“我……您問這幹什麽?”我略一打愣,問。

“是這樣,如果你認識,可不可以在星期天為我們帶一下路?我和莊紋想去一次小星湖。”

我立刻毫不猶豫地說:“認識!”

我心裏湧起一股無以複加的興奮和激動。

小劉老師很高興,濕潤的眼珠明澈如水地看著我。

我的眼睛不敢看小劉老師的眼睛,離得太近了。

小劉老師嘴角漾著淺笑,說:“你還沒有說願不願意為我們帶路呢。”

我一張口聲音就有些誇張:“願意!”

不知小劉老師是因為單純而美麗,還是由於美麗而單純。她憑了張畫了小星湖的美術作業就認定我去過小星湖,卻沒有認真去分析一下那題目裏的“夢裏依稀”呀。

其實我並沒有去過小星湖,我畫的是夢境。誰都知道小星湖是個美麗的地方,它坐落在離我們這裏二百多裏遠的偏僻荒野上,我們學校有人去玩過,回來便帶來了美麗的信息,引得幾乎所有人都踴躍起來。

我還沒有去過,於是便有了一個美麗的夢境,於是第二天的美術課上又有了一個美麗的帶著夢幻色彩的水彩畫——一片明珠一般的小湖,晶瑩透澈一塵不染的湖麵,遠處有太陽,橘黃色的陽光靜靜塗在湖麵上。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卻給人一種分外安然悠遠像神話般的美麗。

就是這幅畫,一下子把小劉老師的心給抓住了。

後天就是星期日,小劉老師和我約好明天晚上再找她聯係,就滿意地和我一起走出美術教室。我們並肩在樓道裏走過,連二年級的男生都向我們看過來,並且女生也在看。

我和小劉老師在樓梯處分手,她回辦公室,我回十五班教室。小劉老師一邊下樓梯一邊囑咐我:“別忘了。”我隻是使勁點頭。

小劉老師年方二十一歲,比我大四歲,此時我年方十七。她去年從美術學院畢業分在我們學校,教我們一年了。

劉思千,是我們小劉老師的名字。但我們背地裏從不稱她的名字,“思遷”,這不能讓人接受。不知當初她的父母給她取名字時是怎麽想的,大概是希望她長成文靜的女孩,讓她“思千”,整天動用思想,身體自然就文靜了。據傳她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

我們在“劉老師”前麵加上“小”,背地裏叫她“小劉老師”。所有教我們的老師,無一例外都有我們贈送的外號,有人還不隻一個象我們班主任,姓杜,就叫“杜魯門”,他是我們班的總統嘛。

隻有小劉老師沒有外號,我們也想過給她取一個,而且絞盡腦汁想過,但我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外號能夠表達我們對她的這種心情。每星期隻有一節美術課,這讓我們與小劉老師接近的機會少得可憐。

整個課間,我的心情一直處於狂喜狀態,有一種想喊想叫的衝動,就大聲地在樓道裏唱歌,歌聲難聽之極,惹得女生直捂耳朵。我因為五音不全,平時最怕當著女生麵唱歌,恐在她們麵前掉底。但今日女生們紛紛捂耳朵,我卻毫不在乎,今天我心裏裝著小劉老師,簡直把我班的女生們視同草芥了。

“四大美人”之一的蘆顏蕊衝我曲鼻子瞪眼,砰一聲將教室的門撞上。

我去找老叫問路。老叫就是總在早晨裝驢叫吵人清夢的那個,我們班的“四大壞人”之一,此人壞透了,但我們班隻有他去過小星湖,跟體師班幾個哥兒們姐兒們去的,我隻能找他來問。

老叫一聽我問他去小星湖的路線,立刻反過來問我:“你要去小星湖?跟誰去?”

我說:“不跟誰,自己去。”我決不能告訴老叫小劉老師要我帶路,不然他肯定會自告奮勇摻和進我們的行列,那是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老叫斜著眼瞅我:“自己去?我不信。老實坦白,跟哪個女生去,咱班的還是外班的?漂亮否?”

我說:“不騙你,就是自己去!”一麵在臉上做出很誠實的樣子給老叫看。

老叫還是不肯信,眼珠轉了半圈說:“我信你,這樣吧,你也別問路了,我也正想再去玩一次,咱倆一起去吧,我來帶路!”

我趕緊說:“不行不行不行!我這人喜歡獨來獨往。”

老叫白眼一翻:“那就算啦,無可奉告!”

我說:“也好,不求你,我去問別人,十四班也有人去過。”說完扭頭就走,我知道老叫的脾氣,說怎麽做就怎麽做。一點麵子不給,求他也沒用,不必浪費時間。

我剛走出十幾步,不想老叫卻從後麵追上來,摟住我肩膀嬉笑道:“老審,怎麽著,生氣啦?”

“老審”是我的外號。

我說:“沒生氣。”我真的是沒生氣,現在我的心緒太好了。

老叫說:“開個玩笑,哪能真不告訴你,聽著,坐火車到黃土崗站下車,車站往東十裏路就到小星湖,就是路不太好走。”我仔細記在心裏,又問:“坐哪個車次,幾點發?”

老叫說:“哪一次車嗎……我忘記了,隻記得是淩晨三點二十六分發車,這是最早的一趟車,上次我們就是坐這趟車去的小星湖。”

我高興地拍拍老叫的肩說:“夠哥兒們!”

星期六晚上,我如約來找小劉老師。

小劉老師的宿舍兼畫室,因為兼畫室,我曾和同學一起借故來過兩次,都是在白天。晚上我還是第一次來,況且又是獨自一人,心理上自然不同。

離老遠,就看見小劉老師窗上的粉色窗簾,及至近前,我先在門外站立了十幾秒鍾,調整一下呼吸,這才上前輕輕敲門。

小劉老師打開門。小劉老師換上了一件特寬鬆的連衣裙,淡黃色,華麗舒緩。

小劉老師的**,已經有一個人坐在那裏,年齡和小劉老師差不多,梳著挺大一個馬尾巴。她麵色紅潤,很朝氣很蓬勃,讓人看上去很可愛。

“這是莊紋,師大畢業,剛剛分配在咱們學校,住我隔壁。”小劉老師向我介紹。

“哦,你好,莊老師。”我的一顆心這時才完全放下,說實話,從昨天開始,我心裏一直在害怕小劉老師說的莊紋是男性,她作為教師,是完全可能有男朋友的。

莊紋很大方地過來和我握手,我局促地伸出手去,她的手柔和綿軟,我禁不住臉上一紅,自從上了初中,到此為止,我還從未與哪個女孩子拉過手。沒想到這第一個握手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初次見麵的女孩。

我臉色紅紅地看著小劉老師,小劉老師正淺笑著看我們。

為了掩飾內心的窘迫,我趕緊提起正題:

“我們明天淩晨三點出發……”

第二天清晨,我提前二十分鍾等在校門口,三點整,小劉老師和莊紋如約而至,後麵還跟了兩個背畫夾的女學生,二年級的,我不認識。滿天星光下,仿佛可以看見兩個女學生柔柔怯怯的眼神,這雖然不在我的事先計劃之內,但兩個女同學讓我的本來已經好得不能再好的心情又更加好了一分。

三點二十分我們趕到車站。我去買票,不料最早的一次去黃土崗的車卻是四點二十六分發車,老叫實在是壞,他把發車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來耍我。我紅著臉對小劉老師解釋:“對不起,是我記錯了時間。”

大家坐在候車室的長椅上,都很困倦,小劉老師和莊紋說她倆是兩點半鍾就被鬧表叫起來收拾,從來沒起這麽早過。我想說我其實一直就沒有睡著,但沒有說。

五個人裏隻有我精神十足,毫無倦意。那兩個女學生在打哈欠了,我趕忙提醒說大家說些話別睡著,如果我們錯過了車次就更不值了。直到這時我才細看兩個女同學,一個清秀纖弱,小鳥一樣溫婉,另一個微胖,線條柔軟皮膚白皙,竟是兩個挺好看的女同學,她倆在向小劉老師學畫。清秀的叫苗蘭,微胖的叫吳海娟。

夏夜涼爽,小劉老師穿一身牛仔服,頸上係一條雪白的小綢巾,越發襯得麵龐白皙潔淨明麗動人。我忽然心裏一點也不怪老叫的惡作劇了。

車到黃土崗站時是早晨六點十七分,此時天光大亮,黃土崗是個小站,不見什麽人,空氣卻異常清新,我搶先下車,先仔細辨明了東南西北,然後便做出輕車熟路的樣子帶領小劉老師等徑奔車站東麵走,邊走邊睜大眼睛尋路。

卻見一條不很寬的土路直通遠處,路麵凹凸起伏,遍布牛馬大車軋出的轍印,路邊野草很是茂盛,除此之外再也不見其它的路徑。我不能遲疑,率領小劉老師等踏上土路,想起老叫說過路不怎麽好走,那麽肯定是這條路無疑了。

小劉老師和苗蘭、吳海娟每人都背了個大畫夾,莊紋不會畫畫,背了個牛仔背包,裏麵是四個小姐帶的輜重。我便從莊紋手上搶過來背在身上,小姐的東西並不重,莊紋先是不肯給我,後來講好我倆輪流來背才放了手。莊紋卸下負擔,馬尾刷一甩一甩,身姿顯得極是矯健。

小劉老師走在我身側問我:“玉清,我們要走多久到小星湖?”

“大約……一個多小時吧。”

小劉老師一臉欣然:“那麽我們八點鍾以前就可以到了,下午我們五點鍾往回返,我們可以在小星湖玩九個小時,太好啦!”小劉老師邊說邊向我看過來,是很感謝很欣賞的目光。

我從來沒有這麽近地看過她的臉,在她身旁的時候總是有的,但我每次總是胡亂地將臉扭向別處。現在她這麽近地看著我,讓我一下子有了勇氣,我忽地將臉正對著她,但隻一刹那間,我不由得又低下頭向前猛跑了兩步。因為她,太美麗了,讓凡人不敢和她麵對。

一縷馨香留在身後,我上足了發條一般行走在前麵,我平生從來沒有如此神采飛揚過。

誠實地講,我並沒有對小劉老師有什麽“非分之想”。十七歲,已經是會早戀的年齡,但我對小劉老師的這種心情並不是求戀心理上的相思,這種心情很難言說,可以說是仰慕,但也不僅僅是仰慕,或許用愛慕更確切些,但又不是求戀意義上的愛慕。

我猜想有很多男生與我有著同樣的心情。

這種愛慕是一種仰視的愛慕,一種不求回報的愛慕,也是一種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愛慕(但還並不是因為怕她)。

因為她是老師,而我們是學生,盡管她隻比我們大三四歲,但她站在講台上,這便與我們有一道天然的分野,這分野使我們的目光純淨而值得信賴。

太陽出來了,橘黃的光溫潤地灑在我們臉上,我們迎著太陽走,隻一會兒已將車站撇得沒了蹤影。

前麵突然出現了岔路,一條可以見到通往前麵的村莊,另一條則有些蜿蜒地通向不知所終的遠處,鄉間的土路,兩旁都是莊稼,夏季,莊稼正是茂盛時節,我們的目光不能及遠。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小星湖既是個人煙稀少的自然景區,不會與村莊毗鄰,那麽肯定是這條蜿蜒的路了。

這樣想著,腳下更不猶豫,回頭招呼小劉老師踏上這條蜿蜒小路。

不覺之間太陽已然升高,光線熱烈起來,小劉老師因為出發時夜氣涼爽,穿了一身牛仔服,此時卻已顯厚重,麵色微紅,額上已有細汗。我放慢腳步,接過小劉老師的畫夾背上。小劉老師微微喘息著問:“還有多遠?”

我安慰道:“快了,馬上就到。”

四個小姐都顯得累了,苗蘭的畫夾已背得鬆鬆垮垮、吳海娟也臉現敗相,隻有莊紋還行,尚有力氣來向我要背包。·

又行了一程,速度已是很慢,小星湖卻仍是影蹤全無,四周的莊稼已是不成樣,荒草卻是愈發地高大,登高遠眺,尋一下村莊,隻見鋪天蓋地的莊稼和荒甸,村莊隱約掩映在無邊的遠處,我心裏著急了,走了這麽遠,就是不到湖邊也應該能看得見了呀,可是怎麽一點跡象也沒有呢?

我偷偷地看一看表,已經十點多了,我們早晨六點多下的火車,已經走了將近四個小時!如果車站到小星湖真是十裏路的話,我們就是以散步的速度也該到了,何況我們一路緊趕?莫非……我不敢往下想了。

我咬一咬牙,要過苗蘭的畫夾,苗蘭紅著小臉連推拒的力氣也沒有了,任我從她肩上卸下來。我肩上背了一個包兩個畫夾,看了看吳海娟也是步履維艱的樣子,但我卻實在無能為力了。

一路無話,默默而行。大家又累又熱,汗水淋漓,難受之極。

又行了些時,連我自己也失了勇氣,忽然心裏猛一發緊,或許……我們真的走錯了路?!

頭頂上熱辣辣的,看看太陽已高掛當空,時近中午,四位小姐已經精疲力竭,此時她們若知道事情真相,立刻會在精神上和身體上都垮下去倒地不起,並且她們一定會恨我一輩子,盡管我自己也是受害者——事情再明白不過:老叫騙了我!看著小劉老師軟弱無力卻仍是明澈如水的眼睛,我心裏愧得要命,隻覺周身血液一熱,再也不顧身敗名裂,便要開口對她講出事情的前後真相。

正在此時,忽聽走在前麵的莊紋大叫一聲:“啊?”緊接著我們也都大吃一驚。原來我們麵前橫了一條河!

這路算走到盡頭了。這是一條小河,蜿蜒曲折不知流向何處,河岸很荒涼,野草叢生,顯然人跡罕至。河水流得極緩,清澈異常。

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同時太讓我措手不及了,大家辛辛苦苦去小星湖,卻撞上一條小河!四雙女子的眼睛不約而同向我轉過來,天哪,這不是讓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嗎?

“這,不會是小星湖吧?”莊紋向我走進了一步,目光憤怒難抑。

“不不不,不是……”我退後一步,眼睛不由自主地四下張望,好似在尋逃路。

小劉老師拉一下莊紋,溫聲弱氣地說:“別急,大家先歇一下。”

我趕緊說:“對對,大家先歇一下。”揀河邊一棵樹蔭濃密的柳樹奔過去,將樹下的雜草踏倒,讓她們先在樹蔭下坐定。剛一坐倒,苗蘭就抽抽噎噎地哭起來,我顧不上去安慰她,假意到水邊洗臉,苦思對策。估量了形勢,我認為現在可不是坦白的時候。

往上遊看往下遊看都不見橋梁,也不見漁人,也看不出河流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忽然我的心裏一閃亮:海納百川,對呀,這裏是大平原沒有海卻有湖,小河這麽小,不會像大江大河那樣奔騰入海,但一定得有個歸處,那麽肯定是潺潺入湖了。

嘿,親切美麗的小河,你救了我的命啊!

我重整精神,大嚷:“劉老師、莊老師、苗蘭、吳海娟,小星湖已近在咫尺,我們繼續前進吧!”

這一聲真起作用,眼見大家精神一振,臉露喜色,苗蘭也停住了抽泣。莊紋奔下河岸,急問:“在哪裏?”盼我指給她看。

怎麽會看得見!我向下遊茫然一指,說:“沿著河流走下去便是,這條小河便通向小星湖,上次我們就是這樣走的。”

大家立刻心情愉快起來,苗蘭很為剛才的軟弱表現不好意思,像是很抱歉似的看我一眼低下頭去。

小劉老師問:“還要走多久?’’

“哦,這個……”我怎麽知道還要走多久,但想總不會是很久,可又怕話說過了頭讓她們對我重新起疑,便道:“大約……還得一個多小時。”

“什麽?”莊紋又跳了起來,“剛出車站你就說走一個小時,現在都走了五個小時了,怎麽還要一個多小時!”

我很費力地解釋:“你們女的走得慢嘛,上次我們來的是清一色男的,一路連跑帶顛,其實也用了差點兩個小時呢!”

這很有說服力,莊紋不再吱聲。苗蘭卻又將清秀的眉頭鎖了起來,她是實在支持不了一個小時了。

“先午餐,休息一陣,恢複了體力再走吧。”小劉老師說著打開了背包往外拿食物。

麵包、罐頭堆了一地,隻吃了一點,兩瓶礦泉水卻喝了個精光。熱呀,渾身冒火,誰還吃得下東西?

莊紋啪地扔下手裏的麵包,“熱死啦,我看咱們好好歇歇吧,先下河裏洗個澡,不然我可要熱暈啦!”

她這一提議,另三個女孩立即響應。小劉老師眼睛看我,征詢意見。我自然同意,說:“那好,你們洗吧,我沒帶泳衣。”

到小星湖玩不帶泳衣?這並不稀奇,我一心一意籌劃為小劉老師帶路,其他什麽都顧不及啦!

河邊到處是茂密的荒草,一人多高,這為四個女孩換衣服提供了天然屏障,她們拎著花花綠綠的泳衣小鳥一般鑽進草叢裏。我坐在樹蔭下,警覺地向四周監視。

莊紋和吳海娟最先換好出來,跑下水去。

隨後苗蘭也換好,哎喲,真是太美了,苗蘭不像莊紋健美,也沒有吳海娟豐滿,但清麗纖秀,像一株早春的新芽,嬌嬌嫩嫩,透出極為動人的韻致。

我看著苗蘭走下水去,苗蘭有些羞澀,快快地往河裏一撲,卻沒能遊起來,河水太淺了,隻及小腹,根本沒法遊呀。

我的心忽地一動,我想到小劉老師也該換好泳衣了。

小劉老師終於從草叢裏姍姍而出。

天哪!我呆了。一個女子竟能長出這樣一副雪白純淨毫無瑕疵的身體!

我沒有辦法用語言來描寫她,隻在心裏想:仙女也沒有這麽美麗呀。我不能僅僅用雪白細膩等詞句來形容她的肌膚,也無法用柔潤流暢來形容她的曲線,也無法用挺拔頎秀來形容她的身材,此刻我什麽語言也用不上。

她就那樣向我姍姍走來,穿著一件褐綠色的泳衣,正午的陽光盡情灑在她的身上,那走過來的仿佛不僅僅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形體,而是一團美的神光!

劉思千,我心裏說,她叫劉思千。

小劉老師教我們近一年了,她的美麗讓我們愛慕在心,隻要她出現在我們麵前,我們的目光便會追隨著她。而今天,我生平第一次看見穿泳衣的她,她的身體就像一幅西方的人體名畫,我覺得我的心在沉下去沉下去,沉入一種令人幸福、擁有的美感裏。

她就在我呆呆的目光裏走到我身邊,微微笑著將一身牛仔服放在我麵前,說聲:“你不下水,那麽看好衣服。”

淡淡的溫馨彌散開來,是她身上散發的女孩的體香。我看著她的臉,膚如春雪,黛眉如畫,我承受不住這美麗,低下頭去,覺得自己一顆心在慢慢化開。

小劉老師向小河裏走去。我沒有抬頭,但我能感覺到她輕輕從水草上踩過,踏進水裏,河水漸深,慢慢浸沒她的小腿,沒過膝蓋,沒過大腿……我能感覺到河水輕輕撫摩著她溫潤如玉的肌體,我能感覺到清澈見底的河水裏正有銀色小魚圍遊在她的身旁……

一襲淡藍的牛仔服擺在我腳邊,彌漫著女孩所特有的恬淡的帶著汗味的迷人氣息。我怔怔地不知該想些什麽。

有一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當四個人玩得實在乏了,出水芙蓉般上得岸來,正是午後兩點,太陽正烈。夏末的午後,仍然酷熱得很,四個人夜間出發,都穿著長褲長衫,本來想趁早晨涼爽趕到小星湖,太陽熱起來便穿泳衣下水,為了減輕旅途的負擔,誰也沒有帶上替換的裙子,可此時太陽酷熱難當,若穿上長褲長衫趕路,那麽不待到達小星湖早已熱得死去。現在我們隻能躲在樹蔭下捱過酷熱的下午,待太陽減弱些返回。

那麽,隻有留下遺憾了。

小劉老師很黯然:“去不成小星湖了。”

我說:“下次,下次我們準備得充分些。”

“隻是,隻是讓你白白受累。”小劉老師說。

我慚愧地低下頭,我說:“小劉老師,我心甘情願,我很快活,遺憾的是你們,沒能去成小星湖,不過這裏也很美的,這麽幽靜,這麽天然,真的小星湖倒不一定比這裏更美……”

小劉老師點點頭,忽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在男孩子裏,你的性情真是好得令人喜歡。”說完撇下傻愣著的我,走到一旁支起畫夾。

濃密的樹蔭給我們投下一片涼爽,三副畫夾支起來,這一條天然的小河,這一片幽靜的小天地,便被搬上了畫紙。

下午五點,太陽減弱了威力,盡管仍是熱,我們也必須返回了,我們還有四個多小時的路程要趕。

我執意將三個畫夾背在身上,牛仔包由莊紋負責,此時這包已無足輕重,裏麵隻裝了四件泳衣。帶來野餐的食品還剩不少,為了輕裝隻得棄在此地。

回去時自然已是熟路,所以盡管大家很疲勞,速度卻不比來時慢。

沒有月亮,繁星滿天,四野沉沉。路上不見行人,隻我們五人野雁一樣行於夜色裏,不由得人不心虛膽怯。

我們勇氣全失,連我這個**在內。

苗蘭有點膽怯。

莊紋拉起她的手,握住,安慰她:“別怕,我們很快就到車站了。”

小劉老師說:“咱們幾個拉起手來走吧,壯壯膽。”

說著她先拉了吳海娟的手,吳海娟又拉了莊紋的另一隻手。

隻聽小劉老師輕聲說:“玉清,來!”

夜色裏,小劉老師向我伸過手來。我的心忽悠一下,慌亂地向她伸過手去。

我將她的手握住,我能感覺到這隻手的潤澤和細膩。

我緊緊握住小劉老師的手,心想:如果遭遇歹徒,我誓死也要保護你的安全。

沒有歹徒,也沒有任何波折,我們很快就望見了小站上的燈光。

我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失望,我心底多麽希望這夜路長些,再長些。

遠處的燈火讓我們的膽氣立刻壯大起來,我們齊聲歡呼,士氣大振,腳下步伐也加快了。

十點二十分,我們登上了最後一趟北返的列車,太疲憊了,剛剛坐穩,四個女孩就都俯身趴在了窗前的托板上,誰也沒有精力講一句話,隻一會兒便在鏗鏗鏘鏘的車輪聲中睡著了。

我不能睡,強打精神守在她們身邊。

忽然聽見前麵座位上有人在聊:

“小星湖真是太美了!明年我還會來,聽說就要在這裏開辟旅遊風景區了。”

“要是一開辟成旅遊點,倒不一定有現在這麽美了。”

我按捺不住地過去,見是兩個學生,看他們的校徽是另一個城市的大學生。

我搭上話:“你們倆去了小星湖?小星湖到底在哪兒呀?”

兩個大學生很是驚訝:“你們不也是在黃土崗上的車嗎?怎麽你們不是去小星湖玩的?”

我說:“不是,我們有別的事情,請告訴我去小星湖的路線好嗎?我們下次來玩。”

大學生笑了,說:“有什麽路線呀,就在黃土崗車站西邊呀,頂多二三華裏,隻要出了車站西邊就可以看到的!”

天哪!

我不知此刻心裏該是什麽滋味,逃一樣回到自己的座位,看一看四個小姐,睡得很沉,幸虧她們沒有聽到剛才這番話。

她們真是累得太苦了,也累得太冤枉了,我實在是太對不起這四個漂亮可愛的小姐啦!

那麽讓人愛慕的小劉老師,竟是因為我的過失而遭受了一整天如此酷熱、疲累和驚怕的折磨,我真是愧悔難當。又想到假如我帶的路是正確的話,那麽我們今天早上六點多,就會在清新涼爽的空氣裏來到小星湖邊,想象小劉老師見到小星湖,歡呼著跑向小星湖邊欣喜萬狀的情景,我心裏的愧悔和遺憾真是此生莫複。‘

唉,小劉老師呀,我該怎樣向你請罪呢!?

我呆怔怔去看她,見小劉老師伏在窗前的托板上,睡得正甜。一頭美麗的長發垂下來,遮住了雪白的臉龐,腰肢軟軟地彎著,顯出精疲力竭的樣子,與她緊挨的莊紋也睡意正濃,一隻手臂不自覺地搭在她的背上。

我忽地眼底一熱,憐愛之意濃濃湧上心來,上前輕輕拿開了莊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