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跋:崇拜鄂西大山

之所以寫作《巴方舞者》,是因為我崇拜鄂西大山。

我的家鄉在江漢平原和鄂西山區的過渡地帶,那是一片綿延起伏的丘陵。故人西來,曾在這裏感歎“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這裏確實是瞻仰鄂西大山的好地方。那一座座丘陵,就好比是天造地設的祭壇。古往今來,無論是西行的遷客、還是東去的誌士,往往都會在這裏肅然佇立。他們仰望山脈的偉岸、極目平野的空闊,在兩相對比之中,往往對鄂西大山產生一種強烈的崇拜之情。

我從小就喜歡站在家門口,看那些大山,驚奇於那一道道展示在天地間的神秘景象。每當晴空萬裏,它就宛如一幬畫卷,山石樹木曆曆在目,勝似潑墨丹青;那些異嶺奇峰狀如萬馬奔騰,時有驚起長嘯者。如若雲蒸霞蔚,那就會幻化出各種神秘的圖象,有時是滿幅驚濤駭浪,一味地倒海翻江;有時是渺茫的天國仙界,間或有神人共舞、龍騰虎嘯。隨著日月的照耀、風雲的飛揚、時光的切換,鄂西大山在我的眼前真是變化無窮,氣象萬千。

當我長大成人,我才知道,我仰望的大山不隻是幾疊重巒、更不是獨秀一峰,而是橫空出世,從南到北綿延千裏,一派巍巍峨峨。從此,千山萬壑群峰湧起,架構了雲貴青藏高原的前沿台階,然後湧向雪域高原,直奔“世界屋脊”。於是,神州大地登峰造極,在日出的東方雄視人寰、眺望蒼穹,顯示出不能改變的尊嚴。

這就是鄂西大山,這就是巴方舞者的舞台!

我崇拜鄂西大山,還不僅在於它自然景觀的宏偉,更在於它在人文上的神聖。

在中華傳統文化中,巴楚兩大源流都是從鄂西大山中生發出來的。如果說楚人是“歌者”,那麽巴人就是“舞者”。

出現在甲骨文卜辭之中的“巴方”,是文獻史籍中最早對古代巴人的文字記錄,而鄂西大山和漢水上遊正是巴方之地,整個清江流域都是曆史上的巴文化區域。巴文化的一些原生態圖景,如同活化石般的存留下來。巴人善歌舞,曾以“歌舞以淩殷人”的形象彪炳於世,所以稱之為“巴方舞者”。

今天,鄂西大山裏聚居著巴人後裔土家人。他們有著祖傳淳樸強悍的族性,而歌舞則是他們講述生活的主要方式。他們的歌舞可以追述到遠古巴人的雄風,體現著巴人的血性和傳統。今天土家人的擺手舞、跳喪舞、踢踏舞、盾牌舞、“撒野兒荷”、都是直接由巴舞演化而來。土家山寨的篝火中永遠閃耀“巴方舞者”的雄姿,“巴方舞者”是土家民族的形象,是彪炳華夏的文化符號和精神象征。

我的祖父是鄂西大山古鹽道上的挑夫,他的足跡曾經踏遍巴山土嶺,很年輕就把生魂留在了鹹豐縣境的古老鹽道上。我的童年是在清江河畔度過的,烘我冬夜的懷抱是土家老人講古的塘火、催我入眠的搖籃曲是母親哼唱的土家山歌、喚我夢醒的晨鍾是土家馬幫的鈴鐺,帶我飛翔的天使是清江行船的白帆。從小,我就聽祖母和先輩老人向我講述大山裏古老而神秘的故事,讓我想見我們土家祖魂在大山之巔徘徊,讓我看到我們土家英雄在大山之中馳騁,讓我聽見土家漢子和女人在大山中歌哭呼喚。在人生旅途中,我時常仰望鄂西大山,我為大山中那些勤勞善良勇敢而又能歌善舞的土家兒女驕傲自豪,我對鄂西大山充滿無限的神往和永遠的崇拜。

鄂西大山莽莽蒼蒼,它營造了一種雄姿英發的生態環境,它體現出生命的活力、民族的血性、意誌的堅強、信仰的崇高和拔山蓋世的英雄氣慨。它確實是值得我們永遠頂禮膜拜的。

於是,我將一生的崇拜寫成《巴方舞者》,以此祭獻鄂西大山。

是為題跋。